2013年10月14日 星期一

開口

星期天於他來說一直沒有什麼意義,又或許他不是對日子過份敏感的一個人吧!可是,昨天之後,他要改變這個習慣了。因為什麼?一件重要的事。

「令」、「令」之聲此起彼落,正是書桌上的手提電話所發出的。他揉了揉眼睛,懶洋洋的拿起電話,按鍵。

「喂,找誰?」他問。

「找誰,當然是找你了。你不是承諾了我們今早上茶樓去嗎?你看,現在是多少時候了。」

說話的正是陳昇,他二十年前的一位舊同學。

或許這也是他自己的錯,這類小學同學的約會,真能聯出友誼來嗎?他搔了搔頭,爛攤子是自己弄來的,注定又要他來收拾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盡快的趕過來便是了。」說著,只聽得陳昇的電話已掛上了線。掛線,舊同學如此,她也老是如此。

他從來就不愛打扮,花了不用五分鐘,他便已坐到小巴上,往酒樓的方向去了。

也不知是小巴的速度當真比平時的快了,還是他不願意前往那酒樓,他用了十分鐘便到達席上了。

「當年經常遲到,如今也是如此,真是死性不改。」

「老實說,不是礙著黃老師的面子,我也原想著不前來赴會。」

他向眾人掃了一眼,眼前的有些西裝筆挺,有些頸項上全是手飾,有些更聲稱是某重要政府部門的高層。

他呢?一個穿著破舊牛仔褸和褲的學校文員,還有,剛被她提出分手,遺棄在情路的沒用漢子。是這一切令他受著旁人的白眼嗎?

「好了好了,他已來了,你們還要這樣喋喋不休嗎?」

是她?他真的渴望她為他作出一切的解圍。他定睛一看,替他解圍的原來是另一個陌生的女子。

「謝謝。」他望著那女子暗暗的道。

那女子微笑了一下,便不再說出話來了。

整個席上到處都是說話,他卻是默默的吃著他的點心,根本一句話也插不上嘴來,何必要說?這是他一直沉默的原因吧!

「喂,遲到的,說話吧!」

「你究竟想沉默到那時呀,可不可以跟我說上一句話?」

他想起了昨天晚上她給他的一個短訊,兩句的文字,卻是道出她走的原因。他真是太不願說話了,不是吝嗇說話,而是沒有開口的動機。

即使今天這個飯局,也是當年他的班主任黃老師提出,他只是說了個「唔」及負責寫信給各個同學罷了。

「你永遠也不會開口的了。」

她說過,他也想過。眾人均走了,他仍是沒有認真的說過一句話。步出大門,乘車,回家,一條黑影,再沒有別的了。

戀愛、合群,他原是不配說上一句。

錯過

(一) 鬧市中的兜轉

離開銀光閃閃的高樓大廈,他走著走著,馬路旁的指示燈催促著他身旁的人走過對面,但他呢?

雙手插著空空的褲袋,指頭彷彿要找些什麼似的。是什麼呢?他想說,但又彷彿說不上一些話來。

「你怎地不過馬路呀?」一名老人家在他耳邊道。

「我在找我自己。」

沒錯,他根本就是她,沒有了她,他沒有活著的理由,絕對沒有。

但又怎樣呢?怎樣才可找到她一刻的影蹤呢?

路燈恢復紅色了,不能再走過對面了。他苦惱著。只覺十年前後的自己竟有些不一樣,但為何這種轉變要來得這麼的慢,她,已不再可看見他的付出了。

「你在哪裏呀,十年前你說在這裏等候我的,你說和我一起看電影,看煙火。你說你不會忘記的。」他不停地呼號著,使鬧市彷彿成了他一人擁有的山頭。

「哇,有瘋漢呀!走呀!」

「這人究竟是神經失常,還是失心瘋,這仍然是一個不可解的,謎。」

有某電視台的人員更拿了攝影機,一時倒把他變成了專輯節目的主角。

她根本是消失了,十年前便消失了,他是知道的。

但他仍愛尋,仍愛等,這一切是他可為她做的事了。

聲音和荒謬充斥著整個鬧市,卻無人知道這世界的另一角落發生了什麼的事。

「不要哭吧,不走也走了,哭也是沒用的了。」

「唔唔,只是阿明他卻......苦了。」

一對年老夫婦相互扶持著,從燃燒著的紙錢堆旁慢慢走遠。

人走了,世界仍是依舊。

(二) 幽靈中的孤清

霓虹燈在街頭閃爍著,紅紅綠綠的,使人有些迷惘。公園中的椅子早已被寒風吹得冷了,如放在冰窖一般,人人均回家了,四周寧靜一片。

她來到這裏,一個十年前曾來過的地方。可是,一切都變了,花草不再微笑般盛放,太陽已下班去了。她,也少了一份實在的感覺,只剩下一片空蕩蕩的,在空氣中飄浮著。

街上眾人皆一對對地走著。

「hi」她揮手向其中一對情人道。

那對情人仍是走著,彷彿沒有聽見過似的,不是彷彿,是真的沒有聽見過。她頓了一頓,又在這絛陰冷的長街上踱步了。只覺身子越來越冷,心也越來越孤寂。

「原來幽靈也會有孤寂和寒冷的。」她一邊想著,一邊怪責自己以往的言語,原來幽靈也是和人無異的,以往說做幽靈真快活,真是大大的說錯了。

「一名中年男子何以突然在潛灣的鬧市發起瘋來呢?不同專家分析後得出下列的結論......」一家電視台正播放著阿明呼叫的片段。

「是他?他幹什麼呀?怎麼上了電視台的?」她一直也很想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現下看了他的片段,只感一陣歡喜,又一陣悲愁。

「就如此的去見他嗎?他已不可能再看見自己了,不可能了.......」她遲疑著,在馬路上被三輛汽車穿過了,她竟倒也不以為然。

她恨自己,若十年前已和他冰釋前嫌,她或許不會跑出馬路,由霓虹燈見證著自己的離去。

「十年後不論如何,我也在此等候你。」在旁一男子對女孩子道。

她也說過這番話,但哪想到她會失去信心?哪想到她臨走也不可告知他一聲?

她走進街角,悄悄於繁華的鬧市隱沒了。

(三) 一吻

他呼叫了一整天,只覺全身已失去了力氣。他跌在黑色的皮革沙發上,任由淚水從佈滿紅絲的眼眶中流出來。

茶几上放著一深紅外框的鬧鐘,「十二時三十分」,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緩緩的爬起身來,把那放在窗台的電話拿起,一看,真是十二時三十分。

他頹喪著,把痛得要命的頭放在沙發的枕頭上,只覺眼前一陣模糊,黃、藍、綠、橙的燈光全化成一片片的碎花,如多隻色彩斑爛的蝴蝶在屋中飛舞著一樣。

「是你麼?你就在這兒,是麼?」他脫口說了。為何會如此說的呢?他不知道。是感覺,感覺把他心中的那句話帶了出來。

他向屋中的每個角落望了一眼,理智終究仍是殘酷的,他走進睡房之中,誓要把一切放下,發一場好好的夢,哪裏想到一雙含有無限絕望的眼神正在他的身旁癡癡的望著他?

「Shall we dance?」

十年前的一個情人節,她和他就是在這裏,跳起第一支舞的了。是他邀她的,她很清楚。但當時播放著哪首舞曲呢?她又想不起了,只想起「你願和我一生在一起嗎?」一句。想著想著,不禁甜甜的一笑。

她撫著他的音響、相架,欲尋回一些昔日的時光。但不能了,她每摸一次,心中只接受著那殘酷的現實多一次,到了後來,更只是默默地流淚。

「還是看他一看吧!」

她走至他的睡房,只見他睡得正酣。或許這一刻已比一切來得更足夠了。

她的嘴貼近他的臉頰,吻了一吻。

窗外依然七彩繽紛,但這一切又怎能及得上此一刻悲涼的完美吸引、迷人呢?

雨灑遍地,她,走了。

愛你

桃紅色的吊燈亮起,使整個大廳都被一陣不知怎的感覺包圍著。她坐在沙發上,拿起昔日的照片,一幅一幅的看著,嘴角竟暗暗的笑了起來。

他在哪裏呢?現在的他有想過她嗎?桃紅色的氣氛總是掩蓋不了理智吧!她望出窗外,只見圓圓的月光正在守護著漫長的黑夜,還有很多高大的街燈。

她呢?為著一個不應該的人接受了一夜的孤寂,值不值得?想到這裏,心中卻是迷糊了一片,一個字也說不上來。

「我只愛你一人,一生一世也是。」她頭上的儲存器忽然閃出了如此的一句說話。

是八年前的一個晚上說,是情人節來的。她伸手一摸,彷彿感到他就在她的附近,他那副認真而反叛的眼神,還有那句說話。

「離開她,她待你不好的,給我一個機會。」她摟著他的頭頸,嬌媚的道。

「我知,但......相信我,我只愛你一人,一生一世也是。」他依舊望著她,認真的說道。

她冷笑了一聲,八年了,一切原本就是一句話,「我只愛你一人,一生一世也是。」。她卻一直為著他苦候,等候一個沒有可能發生的美夢降臨。

「我......信你。」除了重複當年這句說話,她實在想不到可說些什麼話了。

「來,抱一抱我,吻一吻我,可以麼?」她癡癡的撫摸著他的臉龐,柔聲道。

燈光依舊桃花般紅,卻那有人看見她正拿著相簿,輕吻著一片片的孤寂。地上玻璃酒瓶滿處,但又能載得她多少的癡、多少的怨呢?

圓圓的月光,正自漫漫的沉下去。

沉淪的一夜

塗了塗口紅,拿起眉筆,在彎彎的眉毛上輕輕一畫。她是壞女人吧!她倒要讓今夜的男士知道她是如何的壞,又是如何的吸引。

她在蘭桂芳的一條狹窄街道上走著,身軀隨著周圍酒吧播放著的音樂擺動。

紅紅綠綠的燈光和強烈的節奏混成一團,她望了望對面的角落,只見一二十多歲的女子正在撥弄著自己的長髮,和一個金黃頭髮的外籍男子親熱著。

真是要這樣嗎?這樣做不行的,他不願看見她如此的。但她是壞女人啊!一個被人說得不折不扣的壞女人啊!想到這裏,不禁又想起了八年前的那句說話,八年裏的酸楚。

「我要改變,我要改變。」她喃喃的道。

她隨意地走進一間酒吧裏,坐在一張較高的椅子上,弄了弄一頭烏黑的長髮。酒吧內的顧客多是男士為主,她的目光向著他們逐個掃去,嘴角上卻隱隱帶有嫵媚之態。她想起他,卻是幻想著他看見如今的她,他究竟會有怎樣的反應?

「小姐,容許我坐下嗎?」一名男子指著她身旁的一個座位道。

「我難道有能耐令你不坐下嗎?」她拿起一酒杯,盛滿了,喝著道。

酒吧內的燈光以鮮黃為主,混雜著粉紅、鮮綠等顏色,她坐了一會,只覺一陣花香的輕煙正包裹著她身邊。她嗅了一嗅,竟是說不出的舒服。

「小姐,你我今日那麼有緣,我們出外逛一逛,怎樣?」那男子一邊笑著,一邊把手放在她的胳膊上,和她靠得更近了。

是他?不是。但那份感覺,溫暖幸福的感覺,她呆呆的出了神,又把一杯酒倒進嘴裏。

「怎麼?不願?還是有煩惱?」那男子輕吻著她的額角,她卻仍是望著酒吧的門前。是盼望他的前來?是想立時離開?她竟是一時也不知自己的腦袋在想著什麼。

她彷彿感到自已的身軀已不再屬於自己,或許早就不屬於,只是她不知吧!她仍被撫著、吻著,卻不是被他,而是被一個僅對話過一句的陌生男子。

街上仍有無數男女在拋著媚眼,相互摟抱著。夜色像包圍不了這個不夜的地方,圓圓的月光更是不知去了那裏。

他,會知道她的事嗎?

繁華璀燦中竟奏出一陣陣死亡的悲歌。

少年

他拿著那本破舊的故事書。

這本書伴著他有多少年了?他不大記起了。他只記得當中的故事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幻想,但卻又令人聽得愉快。

是女孩期待王子的愛,他記起,是母親說的。

「這本書頗陳舊了吧!留它來作甚?」父親對他大聲的道。

他扁了一扁嘴,把書放回床底的紙皮箱內。陳舊就不可以再留下,一定要扔掉嗎?他不認同。他更不滿意父親扔掉母親,為著的也是同樣的一個理由,陳舊不可以留下。

他住在木搭建而成的屋子,每當躺在床上,他總愛望向屋樑。不,不是為了望屋樑,而是為了望那屋樑上的一道痕跡。母親留給他的,就只有這道當年她為了剿滅蟑螂巢穴而留下的痕跡,還有,那本陳舊得封面也快要毀爛了的故事書。

「不理你了,你愛怎樣便怎樣,我有些事要出去辦,你好好的留在家中吧!」

他除了說「哦」之外,可以幹些什麼呢?拉著父親衣角不讓他走?還是把門上鎖?沒用的,他這樣做只會換來無限的痛苦,還有另一枝新的藤條子,還是如舊吧!

他羨慕家中有上網的同學,他們至少可以在四面牆壁中尋出一絲快樂,消滅一絲孤寂;他也羨慕有玩具、唱片等的人,他們至少可令一天的時光過得更有意義,更充實。

可是,一切只是羨慕,他只能羨慕。

寂靜,仍是要來。

「要不是你父親拋棄你母親,你母親就不會抑鬱到病剩半條人命,你就不會失去以前的快樂了。」

是誰說的?外婆?外公?其他人?他極力思索著,卻如大海撈針似的,一小部份的記憶也找不到出來。

他是痛恨父親,但真的是父親使他失去快樂,失去美好?他卻不肯斷然決定。

「或許如此吧!」

他又再拿起鉛筆,在灰黃的白紙寫起字來。摺疊,拿起打火機,把紙燒了。他微微的一笑,走至窗前一望藍天,感覺很好。

「媽,給我多一點快樂,可以嗎?」

一段字句,將永遠無人知道,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離去

他拿起沉重的行李箱,走至大門前,不知為何,他竟向四周的景物掃了一掃。可能是搬家前的特殊反應吧,他希望只是如此。

「明仔,車來了,上車吧!」母親在遠處叫嚷著。

「哦,哦,......知道了。」

他口中雖說著話,心中卻是想到了一連串的念頭。假如現在下起大雨來,又或者那邊的新房子還未佈置好,他不是就能夠不走嗎?

可是,有這樣的可能嗎?他絕望了,走是走定的了。為何他總是不願意走呢?他想尋一個原因去解釋,但最終仍是那個,「搬家前的特殊反應」,沒有別了。

「明仔,你的成績表放好了沒有?你到了那處,記緊要把所有的成績表影印,再拿去給學校的校長看呀,知道嗎?」母親連珠炮的說道,他卻仍是望著窗外的景物,一動也不動。

「孩子的媽呀,孩子長大的了,又不是移民,只是往香港島唸名校罷了,又有姑母照料的,用不著你那樣擔心吧!」父親忍不住道。

「我擔心少許也不可以嗎?」母親反駁了。

不知是習以為常,還是被其他的感覺纏擾著,他竟不願再當調停者的角色了,只想多看一些舊風景,思憶多一些這十多年來所發生的事。

「小說,圖書館。」

這就是對他以往回憶的最佳描述字句嗎?他不敢肯定。但的確,他的小學、初中生涯就是在小說和圖書館的保護下渡過的。

又有誰會像他那樣,愛小說,愛圖書館的呢?只怕沒有吧!世上有這麼多美好的物事,怎會有人甘心沉醉於小說的虛構,還有圖書館的寧靜。

「她?那個帶著眼鏡的女孩子。」他終想起了她。他還記得他錯誤的握著她的手,她害羞的笑著說:「你的手......」的情景。

「卜」、「卜」,是愉快的呼叫聲,他知道。可是,它又終會化成一絲絲的遺恨和感嘆,還是當作一切沒有見過,一切沒有發生吧!

「火花未亮,卻早已枯死了。」是他曾經看過的一本小說的一句介紹文字。這應該不是形容他吧!

車上盛載著對罵聲,還有無限的不願意、無奈。

卻那有人看出當中天意弄人的糊塗,她的三個字,是時候告一段落了。

等候

她把信紙摺疊,放在毛衣的一口袋裏。過了一會,又再拿起,看著紙上那三個字,喃喃的諗了數遍。「沒有錯了。」她心中想了一想,嘴角卻是甜甜的一笑。

「喂,你在幹些什麼呀?」坐在她身旁的一名男同學道。

「沒......沒什麼,你做你的事吧,不用理會我的。」她邊說著,邊把腳步加快,走出了課室。

該如何是好呢?她竟問著自己這樣的一條問題。她從來不會如此的,如此的荒謬,又如此的沒有方寸。她把眼前的黑色粗框眼鏡弄了一弄,應該會好些吧!

她朝著前面的走廊緩緩地走著,萬無目的地,雖然有些班房的同學在互相揪著對方的校服打鬥著,也有些在大聲說著笑,但她的耳朵卻彷彿在聆聽著耳筒機一般,聽不進他們半點的說話,只有那三個字,方塊的,古老的,卻充滿著熾熱情感的三個字,在她耳中不停地徘徊。

「令」的一聲長鳴,告訴著所有同學均須回到課室上課。她,卻走進了三樓的圖書館一趟。圖書館的面積並不算很大,當中的藏書量也不多,可是,她總愛在這裏逗留上三兩個小時。而他和她的一切,也是在這裏開始的。

或許不是開始,只是她認為已開始了吧!但不重要了,數小時以後,只消數小時,他聽了她如此說,必然會願意和她開始的,她相信。

她走至那個擺放小說的角落,眼睛把書架上的書掃了一掃。

「很多愛情故事均是萌生在我們這個圖書館的。」她記得七年前的迎新日那天,一位師姐曾帶著笑臉說過如此的一句話。是真心地笑,還是譏笑,她至今仍是不太知曉。

《請不要戀上我》,她又看見了這本書,已看了三遍以上了,是為著他的緣故嗎?她拿起這本書,封面已不再如當初的潔淨了,卻添了一陣經歷過時間沖擦的黯黃。感情又會是這樣嗎?她竟有一刻的躊躇。

一個少年男子背著一個垂淚的女子,走遠,是那本小說的封面。她很愛這個封面,很淒美;但又不想這份淒美降臨於自己身上,更不想他成了那個男子。

她把那書看了一看,翻了一翻,又放回書架上了。她的卡通手錶展示著「十時三十分」,還有兩小時多少許,「卜」、「卜」,是開心的召叫嗎?

「有沒有見過阿明呀?」一陣剌耳的聲音忽然傳進她的耳邊。

「阿明?」

「那個襟前總愛扣上一枚花針那個呀!」她的心又跳了一跳。

「哦,不是昨天已退了學嗎?你找他幹什?」

她退後了兩步,不,不是他的,世上有很多同名的人啊,也有很多人愛花針的,又或者他會來找我呢。她那副眼鏡被冷氣吹得冰冷了,思緒卻是異常的熾熱,又異常的混亂。

她要等他,兩小時也等,兩年也等,兩千年也等。

但他會來臨嗎?會有一天握著她的手,聽她說那三個字嗎?還是讓那三個字被埋葬在抑鬱的碎片中,使她永遠灰暗。

信紙,情話,化成了命運的光團,葬禮般慘白,被吞噬、消失。

後悔

拿起煙火的餘燼,不能再亮了,他感嘆。一直以來他總是討厭終結,可是,終結來了,他可以選擇不去接受嗎?

白茫茫的雪花凜冽地吹過,他把雙手放在口旁,呵了一口氣,很暖。真的暖嗎?卻不像以前那樣暖吧!他不願再想了,連忙把手放在口袋裏,這是最合適當下的他的取暖手法吧!

數年前的感覺已不復存在,所剩下的只是孤單的影子,還有冷酷無情的雪花。

「先生,可買一個玩偶嗎?」一個穿著破衣的小女孩拿著數個製作簡單的布偶叫賣道。

「買吧,買吧!」

過往的日子,她總是搖著他的手撒著嬌。今天,他除了在時間寶箱中尋回這一些曾經熟悉的知覺外,他根本幹不了什麼。

「好,我買。」他把一張鈔票遞過,手中卻拿著那個眼睛大大的布偶。

白雪飄蕩中,彷彿充滿著悲劇的歡樂,也有著孤獨的苦笑。

他真的很想她知道,他不只是冷酷,不只是無情的,他是有愛心,他會助人的。可是,這一切已成為古堡裏那些沒有人知曉姓名的屍首,被棄置在絕望的角落裏,沒完沒了。

不知為何,回旅館的路程好像比上天梯更要遙遠,更要艱難。他低著頭,心中卻是默默的數著,一、二、三,她走了好像已有三年,四,五月二十四是她的生日。

腦子總是有著失控的時候,比山洪暴發更不易於控制。

「夠了,我不想和一個冷冰冰的人在一起!」一對情侶放下了愛神的眷顧,而原因卻是「不想和冷冰冰的人在一起。

男的握著女的小手,女的一甩,還有一句「算了吧」,接著是瀟灑的遠去。男的抱著頭,眼中卻流不出一行清淚。

但是心中已流淚了,而且永沒有止息的日期,他知道。

回到柔軟的床上,他把布偶放在窗前,拿起隨身聽,按鍵。

「美好的 沉澱了 沒有火花不要燒......」

「孤單的感覺是人一直皆有,只是你不發現。」他開始相信,卻好像太遲了。風浪過後的平靜,是珍貴,但也越令人懷念風浪。

布偶坐在窗邊,靜靜的看著風雪飄蕩,慢慢垂下頭來。

不要走,可以嗎?

按了按開關,又播上那首情歌。曉行把頭偏了一偏,挨靠著那粉紅色的睡枕,是什麼原因呢?她抹了抹眼睛,她哭了麼?

「幹麼要哭起來,不要哭吧,好嗎?」他柔和的道。

真是他的聲音嗎?她遲疑著。她把手慢慢伸出,嘗試握著他的手。那份溫暖而可依靠的感覺,很真實。他真的在她身旁了。

「你終於來了,你終於來了!」她歡欣地說著。看著他微微的一笑,她只覺已經十分滿足了。若上帝在此刻要帶她往極樂的天堂,她也斷然拒絕。

「為何你一直不明白我的心意?為何你要故作和我生疏?」她把頭頸倚在他的肩膊上。

他撫著她長長的秀髮,沒有說上一句說話,只是展現出童話似的笑臉。

纏綿的調子化成輕煙,隨著時間飄走了,散失於她睡房的每一個角落。

「我帶你去一些地方,你先閉上眼,好嗎?」

怎會不好?她日思夜想的人和她一起,她怎會說不好?

她閉上眼睛,看見他摟著她,走至一鐵塔前,二人拍了很多照片。接著是個愛麗斯仙境般的古堡,她穿了公主式的白色長裙,他卻是身影翩翩,一身紳士裝扮。

「曉行,嫁給我。我一直以為自己對你沒有愛意,但......可以給我一個機會嗎?」

曉行甜甜的點了一點頭。

她以前從來不相信幸福,也不認為自己可以蒙受上天的恩寵。可是,這一刻,她已再找不到藉口去埋怨、去悲痛了。

「我將是這世界最幸福的人,最快樂的人啊!」曉行心想。

一陣孤單的口琴聲吹過,最後一個字也唱過了,他呢?去了哪裏?

她要找他,張開眼睛來,沒了,一切都沒有了。

曉行用力打著蓋在身上的綿被。「為何這一切不可以是真?不可以是真?」她怨恨自己,更怨恨上天。

眼中的淚水再遏止不住了,她又再哭了。

不過,再沒有什麼安慰的聲音了,只剩下孤寂,還有他傳來的一個留言。

「曉行,我和她終於結婚了,記緊送我們賀禮啊!到時再見吧!」

冰冷未曾消退過。

夢幻

拿著毛筆,拈了一點墨,聖君準備下筆了。但該如何畫才好呢?一旦畫錯了,豈不是損害了她漂亮的形象?

「聖君兄,聽聞你昨夜夢見一仙女,她是怎麼的模樣的呢?可告訴一下小弟嗎?」文思乃聖君的舊同窗,因昨夜聽聖君喃喃自語,又滿臉微笑,起床後又要即值繪畫,故猜測地問。

聖君固然嚇了一跳,為何自己和她的事,他竟會知道?可是,隔了半晌,這份驚詫已被另一種感覺所取代,是煩惱。聖君仍想不到如何的下筆。

「所謂樣貌只是一時罷了,最要緊的還是把握某些神韻。」文思正色道。

聖君何嘗不知,或許是他貪心了吧,他渴望把昨夜的一切完全畫下來,卻苦在不知怎樣下手。

「你就是這般的猶豫不決。」

是她在夢中對他說的話,他還記起她的微笑,那份和暖得不像世俗的感覺。

「我不是猶豫不決,妳會和我在一起嗎?」聖君在夢中如此的回答。

「哎呀!」聖君抱怨著,一名堂堂天朝吏部官員,怎會說出如此輕佻的說話來?她就是因為這句話,令他不可以記起她的模樣嗎?

「不、不!她那時仍是微笑的對著我,怎會如此?」他心中想著。

文思看著這個同窗行為奇異,癡癡呆呆的,只怕他還是睡不夠,也不多理會。但他腦海中真是癡呆嗎?他不是,他知道。

「參見陳大人。」聖君向門邊一看,正是中書省的李沿。

「是,等我一會,我換過朝服才前來。」他一邊應著,一邊埋怨這些俗務的沒完沒了。他真是要辭官的了,又是猶豫不決而令他身處困苦中嗎?

俗務是可厭,但仍是做了。

夕陽已在屋角的西首出現,聖君回到書房中,既疲累,又失望。

「現在什麼感覺也沒了,怎生畫法?」他揭開畫紙,奇蹟,是奇蹟,她的模樣竟在畫紙上,絲毫不見瘕疵。

聖君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有可能嗎?在畫紙的右下角還有一行字,他看了一看,明白了,把那官印一扔,不再拾回。

「汝勿念吾,惟念汝之弊,革之,吾慰矣!」

真是她嗎?還是另一個人。

舊日

他拿起餐牌,仔細的看了一看,放下。真想不到十年以後,這裏的菜式依舊不變,自己卻已在不知不覺間老去,她也在他不知不覺間離他而去。

「請問老闆想吃些什麼呢?」一年老的侍應操著帶有潮州口音的嗓子道。

「我......」他遲疑著。

過往的他,來到這裏,總是只須俟著她的肩膊,摸著她細膩的小手,便可得到一頓美好的晚飯。她就是他的明燈,也是他的決擇機器,當他遲疑不決時,她只花兩秒時間,便可以助他解困了。今天的他,再來到這裏,她,已不見了,只有那份遲疑,慢慢走到他的身邊。

「鹵水雞翼、油菜,加一碗白飯。」他快速的道,如唸著繞口令似的。那老侍應一筆一筆的寫,或許是年紀關係,倒顯得有點笨拙。

這是一所老字號的茶樓,樓面上的桌椅分開兩旁排列,均簡陋無比。侍應們也彷彿見證著這間茶樓的盛衰年華,他們臉上的鄒紋正是他們受時代衝擊的最有力證明。可是,儘管他們年老,工作態度卻仍舊充滿熱誠。他一方面是讚嘆,另一方面卻被感慨蠶食。

「是呢,以前的陳仔,......在哪裏?」他腦中忽地想起十年前的那位侍應。

「陳仔,陳仔......呀,他老婆去年跟別的走了,他又要照顧他的兩個兒女,沒有做一陣子了。」年老的侍應黯然道。

他徐徐聽著,又嘆了一口氣,這是年老的毛病吧,還是出於她是基於天意而和他陰陽相隔,另一個她卻是刻意拋棄另一個他,他替另一個他不服?

過了一會兒,飯菜端上來了,他拿起碗筷,一口一口的吃。舊日的她、她的話聲、她和他見過的侍應都消失了,只剩下他,還有充斥著暮氣的酒樓擺設、孤單及空寂。

「這家茶樓那麼舊,不要去吧!」

「好,不去不去,去快餐店。」

一對情侶正在門外打情罵悄。

「你們老了不也是變得陳舊古老嗎?」他心中有氣,但口已不願喝罵了。她在他身旁時,常叫他少動怒,他今天終於做到了。

但又怎樣,她不會再勸他的了,永遠不會。

黑夜的灰暗,暗含久違了的淚水,久違卻依然存在。

失常

異樣的景物總愛生出異樣的事。這不是什麼真理,也不可以被證明,而是一份感覺。

漆黑的夜空彷彿躲到了迷霧的背後,如一害羞的少女似的,不願在人們眼前顯現。燈紅酒綠的酒吧街上,佈滿了不少男女的相互試探,還有盡力使得現實世界變得夢幻的快速節拍。此時此地,理智被棄在垃圾堆中,只有失常的人才可失常地生存。

失常,他可以嗎?

「十二時十五分了,我該回去了吧!」明坤看過手錶,心中忐忑。他從來不愛在晚上逛街的,若不是今天有些事情困擾著他,他和夜晚的街道根本是沒有見面的可能。

這是一種緣份嗎?是,不過是異樣。

「嗨,可以給我買一瓶啤酒嗎?」一陣輕柔的聲線忽地從近處傳來。明坤可能是不太習慣吧,身子竟顫了一顫。這種感覺,有一種吸毒的興奮。她,在他眼中就是毒品。

「不是為我而來,不是為我而來。」他喃喃的道。這究竟是他保持崇高修養的無上心法;還是他不肯承認自己對異性舉動的過份敏感,因而刻意抑制自己的藉口,他已分辨不清了。或許就根本不容他分辨,她已坐在明坤身旁了。

「你,真的不願嘗試嗎?」那女啤酒銷售員又再迫他吸毒了。

是藥物反應?明坤只覺唇上被縫得緊緊的,正欲說話,卻又不知要說什麼好。隔了片刻,他才結結巴巴的說:「我......不敢。」

她聽著,望了明坤一眼,臉上笑了一笑,沒法形容,總之是異樣。

「你不想今夜就長大了嗎?」她把身子靠向他一寸,續道:「你不願我助你長大嗎?」迷失的語句穿梭著四周每一個角落,化成空氣,竄進明坤的耳朵、鼻孔、內心。

「我沒長大過嗎?我十八歲了,我自行往酒吧,多麼成熟,怎會沒長大?」寒光閃爍的利劍正上前疾攻。

「若不是你父母罵得你兇,你會出來?你父母說得對,你真是窩囊飯袋,連料理自己也不懂,像個小孩。」長矛抖動,抵住了劍擊。

「小什麼孩呀,我不是呀,不是!」劍影來回穿梭,卻顯得有點兒零亂。

「你不要辯了,你的詩詩也因你是小朋友而和你分手的,她也是因你是小朋友而向你獻媚的,你還辯什?」一擊一勾,劍跌在地,碎個滿途。

他絕望了。

詩詩,他曾認為她是他的終身伴侶,的確是為了一句「你不要這麼幼稚吧!」而和他結束。眼前的她,也好像是見他單純,故意誘騙他買啤酒。

「我真是這般幼稚,窩囊嗎?」明坤手握拳頭,向著身旁那顆毒藥打去,重重的打。他是可以憤怒,可以不是他人所想像的那樣的。

異樣的景物總愛生出異樣的事。在這個國度,只有失常的人才可失常地生存。

末日的胚胎,開始在孕育成長了,卻不是異樣的。

情‧散

聖誕節的過去,對一般人來說,可能是期待除夕來臨的開始。然而,對於他呢?

一個跌墮於愛海的迷幻領域中的孤客,聖誕、除夕就如一片片冰冷的雪花,在他那似有還無的傷口上,加上一陣陣無窮盡的酸痛,比惡夢更難受。

窗外黯黃的街燈照進他漆黑的房間中,既似嘲笑他的一廂情願,又像在突出他的悲哀。瑜望著放在桌上的那個紅色方型小盒,良久良久,是不捨?還是其他原因呢?他竟不願把視線放在這個盒子以外的範圍。

「呀!」瑜大喊了一聲,把頭重重的放在書桌上。或許一聲大叫和一刻的失控,才可令他有一絲的舒緩吧!

但,真的是這樣嗎?他可以忘記她嗎?

回憶的電影院職員正在向瑜揮著手,瑜有點驚奇,欲先把雙腳站定,然後方看個究竟。卻不知為何,身軀好像被一股力量推進院內般。

院內沒有其他的觀眾,也沒有太多的座位,僅只一個寬大的屏幕。幕上播放著什麼?瑜越看越是驚惶,心坎如被放在雪箱中,寒得兩排牙齒也不住的顫抖起來。

「我知道我這次是唐突了點,但......老師我......你終有一天知道我的優點的,我會令你相信我不只是你眼中的哪個小孩子,我是可以讓你終身依靠的!」一男子正在鼓著勇氣,理直氣壯得不理會旁人眼光,說著內心的說話。

「陳同學,你,......你且懂叫我作老師吧!那麼我又怎可以,......你那麼年輕,又有才華,將來定可以找到一個比我更好的女孩子的。」她邊說著,邊踏著急速的步伐返回教員室。

「她還未拒絕我,即證明我尚有機會吧!是的,一定是這樣的了!」

屏幕中的瑜滿足地微笑著,看著屏幕的瑜卻啞口無言,如一失了聲的病人似的。

「這是什麼地方?何以我過往的一切均會出現於這屏幕裏?」、「何以我竟有這麼大的能耐向她如此說?」、「何以我又要繼續堅持,若當初我沒有堅持,現在不就是好過些麼?」

一連串的問題在他的腦海中浮遊,倒有點使他喘不過氣來。他不想再看著那可怖的屏幕了,也不願再去被這些問題捆綁。他閉上眼睛,心中不斷默唸「快些回去」、「快些回去」。

這方法是否可行?他不知道。但至少心有旁騖,臉上五官倒輕鬆了一點。

「你真的那麼想忘記我麼?我真的那麼值得你討厭麼?」一柔弱溫存的聲音忽地傳至瑜的耳邊。

瑜心下又是一驚,接著是一份熟識的感覺,這不就是她來麼?

「你是有說話要對我說呀?」那把溫柔的話聲續道,彷彿是迷霧中的一線曙光,苦海中的一塊浮木,直引導到瑜混亂的思維裏去。

瑜依舊不願掙開眼睛,也不想用心思索。

「這是我的幻覺,是,一定是,幻覺來的,......不是的話,她早已收了我給她的那個指環,她早已和我一起了。哪用我現在像個......」他不想用「瘋子」來形容自己,但除了這二字外,他卻想不到一更合適的字詞足以形容現在的自己了。

「我要擺脫!我要擺脫!」瑜喃喃的說著這個甫生的念頭。

十次,一百次,一千次,不知多少次,桌子上的盒子已被放得冷冰了,那個坐在桌旁的孤客之心,也被溺斃了。

瑜在屋中無力地面對聖誕的熱鬧,她卻獨自忍受孤單的侵襲。

「你死心吧!我們......真的不可能的,我......你明白麼,我不會要一個年紀比我少,又沒有事業基礎的『小朋友』的,你明白麼,無論你做什麼事,在我的心目中,也只不過是在做著小朋友的事罷了!你明白麼?」

這段說話,還要加上和另一個異性的一個牽手,這該是對他最有力的攻擊武器吧!或許這是一個不智的動作,又或許這是一個把自己一生幸福斷送的決定,可是,在心思繁亂得比蜘蛛網還複雜的時候,這該是最理智的選擇了,她想。

街頭上有些情侶在擁吻,有些在摟抱,有些在細說情話。然而,卻沒有人注意到有人正在向黑暗的邊緣走近,包括故作忘情的他和偽裝殘忍的她。

思念

細雨輕輕的敲打著窗子,滑落、流下,形成一漂亮的動作。我坐在被冰冷佔領的沙發上,心頭如在千萬條繩索的捆綁中。什麼音樂、什麼思想,都不再起作用了,但誰可知道這一切無聲的說話呢?

偶意翻開書桌前的日記簿,是何時寫下的呢?答案彷彿成了一道考古學上的難題,不可得知了。是值得懷念的吧!我相信。或許懷念日記只不過是一種形式,我真正懷念的,她,在懷念著誰呢?有一刻記起過我嗎?

不知從哪兒傳來結他聲,有點清脆、柔和,卻又含著哀痛的呼號。哀痛,僅是個形容詞麼?我不同意,我也慶幸她曾經和我有過心有靈犀的一刻,但又怎樣?我們均已成了時間長河中被改變的那部份,過往的美好,過往的快樂,除了無盡的眷戀,剩下的仍是無盡的眷戀。

「你還記得我們一同暪著父母,竄出街外看影畫的日子麼?」

「你還記得我第一次握緊你的手的時間麼?」

「你還記得我們曾渡過不少愉快的時光麼?」

這麼多的問題,我真的想問一問她。可是,這只是一個幻想吧!然而,幻想也是存在過,總比沒有什麼東西存在好。

讓我把我們的一切變成為存在的一部份,這是我可以為她做的最後的一件事了,她會體恤我嗎?

一個只懂誠實的人是不會欺騙自己的,一個忠於戀愛的人只要愛過一次是不會再愛上別的人的,我,早就成了她的陰影了。是命定?還是自願?不重要,總言之,我仍是脫不了她。

細雨化成一絲絲和暖的陽光;我則化成了一團團黑漆的孤影。

守候

斜陽正在向岸邊揮著金黃色的手,配上不同商販的叫賣和一幕幕的離愁別緒,實是一幅萬花筒似的圖像。然而,這一切不過是幻象,至少有人希望它是幻象。

髻上的髮絲早已夾雜蒼白了,臉上留下的,是一條條粗糙的紋,如火車的路軌般,她,每天在朝船的來處張看,盼望看見英秀的少面,但換來卻是一陣陣冷卻了的雙手。絕望,是最佳的描述詞,卻不是打壓她意志的坦克,她依然等待,等待。

「這位夫人,可以幫我買些柑橘嗎?」一陌生的喊賣聲道。

她把累極的頭顱徐緩的一轉,臉上既是尷尬,又是無奈。她卻步了,她究竟是他的什麼?嚴格一點說,是青梅竹馬的表兄妹,寬鬆一點說,她喜歡他。她何必要為他繼續傻下去?或許傻已成了她的一部份吧,想到這裡,感到有點不對勁,又再朝船來處望去。

「阿姨,咱們回家了麼?」一小女孩道,一束馬尾迎著風的吹送,儘是可愛。她「唔」了一聲,不再說上一句話。

這位外甥,該是她家中唯一一個可和她談上一句話的人吧!看著這女孩一天一天的長大,也算是一份滿足,然而,這又怎樣?當她大得不能多接受一點天真的傻勁的時候,她,還是會被她拋棄、被她鄙視。

他會怎樣?何時回來?她沒有興趣了,至岸邊來,只是為自己一個黯淡無光的人生添上一筆光明,沒錯,和他的一切都是光明,包括給他一聲勸勉,給他說上一整夜的胡言亂語,給他一生的等候。

冀望?只會成為她的負累。青春?已日漸消褪。無邊的金光暗藏著舊日的美夢,深沉的大海卻在孕育著未來的黑洞源頭。

哪有人前來告訴她他的不幸?哪有人知道世界正在玩弄有心擺脫世界玩弄的人?

她,踏著不能再見愉悅的嚴肅,消失岸邊。

歸家

把冰冷的雙手插進褲袋,一絲暖氣從嘴角呼出,是有型格的表現?他不知道。他所知道的,只有一個纏繞在他心頭已有數個月的消息,歸家。

「我的家鄉現在究是怎樣呢?」他忽地想起了這個早已死去的問題。

或許昔日那個坐在道旁的癮君子早已和閻王相見了,又或者那個青春未艾的少女也已成了他人的妻室了,還有那些在玩捉迷藏的小孩們,可能也被無情的時間奪去了他們大半的光陰及童真了。

他們呢?還記得有他這樣一個家庭的成員嗎?還懷念跟他相處的日子嗎?

「獨在異鄉唯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一誦詩的話聲不知從何處飄來。悲哀夾雜著無奈,聽著聽著,竟使得他顫了一顫。

是好奇的玩弄?他向前一步一步的踏,朝話聲的源頭走去。北風凜冽,使勁的將他的瘦弱的身軀向原處推回。可是,這能阻止他的行動,能壓抑他內心的意願嗎?不可能,他心想。一步步的艱辛,他卻給予一步一步的堅忍以作回應,過了大半小時,已和那陣悲淒的聲音相距不遠了。

自然障礙,可以跨過,命運戲弄,又可以擺脫嗎?

「我要創一番事業,我要讓所有的人皆認識我的名字!」多麼偉大的理想,而又多麼的令人痛苦。

假若和平凡人一樣,只在一寂寂無名的小市鎮,做著亳無特色的工作,會更好嗎?一定更好,現在的他肯定。他至少不會和父母反目,也不會拖著不屬於自己的身軀,在不屬於自己的地方飄泊。

但這樣又如何?頭上的一絲蒼白徐徐飄落,除了無邊的痛心及悔疚,他不知該對過去的錯誤決定作些什麼。或許,重回家鄉,是唯一一個可使他解脫的方法吧!是懺悔也好,是找一寄託也好,總之,他要歸家。

雪花如炮轟似的襲來,乾枯的大地也怒氣沖沖的吼叫,無望的誦詩聲化成了一陣陣慘叫哭號,無邊際的,無止境的,灰白把世界寵入懷中,直至它窒息斷氣。

沒有人可再見歡樂,沒有人可再有孩童般的希望,他的罪,將永遠埋在碎裂的雪地裏,伴隨著一片片孤苦的鮮血,長久地安息。

替代

是什麼的原因呢?他從不敢看她的臉,不是因她的外貌,也不是他的害羞,總之,他看她,總是如閃電下地的一暽間,短短的一暽間。

「你在看著什麼?」那被閃電煩得心亂的女孩終於問道。

他「呀」的一聲,有一點兒的不知所措。他把頭顱一偏,嘴角如唸著佛經般說:「沒,沒有,沒看什麼......」,竟連在「沒看什麼」之前加上一個「我」字的勇氣也不沒有。

她走遠了,一步一步的,彷彿帶著一淡淡的憂鬱氣。

是心理作用吧!他安慰著。

人群漸漸蜂擁了,他又再一次讓她消失於他的眼內。落寞的感覺,終也不能被阻竭,拿起催淚的彈藥,向他的心作四而八方的轟炸,理性的信號轉眼間變得比紙還要薄,他,今天注定要痛哭一場。

他哭了,四周的汽車依舊沒停下的駛著,手錶上的時分針仍在長久以來的你追我逐,寬大如鏡的電視屏幕在播放父親被兒子慘殺的新聞片段。沒人會理會他,儘管他哭,也沒人理會。

「這不是我班哪個成績不好的阿明麼,他在幹什麼?」

「你看他鬼鬼祟祟的,說不定是非禮了人,現在心虛!」

「似了,他的裝扮那麼......不用變態不能形容。」

誰說衣著怪異就是變態?誰說不敢看女生一眼就是心虛?一連串的混話,卻無一個人能拿起正義的鐮刀,將它們如毒草那樣,一次割斷,偏要讓它們在搖旗納喊,令人痛心。

「你的衣著很漂亮啊,沒有什麼大不了呀,你哪裡有膽量打量人,難道你不怕我怪責麼?」

昏沈的粉血籠罩著他瘦弱的身子,天使似的雙手把他摟進懷裏,手上有崩裂的指甲邊,倒刺得他一陣疼痛。可是,這已不再重要了,只有這把在逝去世界的聲音才能真正的了解他、安撫他,他知道。一切的代替品都是假象,都是在欺騙他剩餘的一縷感情。

想到後來,他不禁生出憎恨一切女性的心,不,該是一切,沒錯,他恨一切。

「喃嘸喃嘸......」誦佛聲為世間的不幸作超渡,可惜釋放不了他的心;只有那片昏沈的粉血,病鬼帶來的毒藥,能在他沒望的細碎回憶中,灑下一滴藍藥水。

他和那個她注定沒完沒了,因他早已被另一個她融化、吸血。

「午夜從來不會理會你是否快樂,是否悲哀。它只會含羞對著你,卻不曾現出一絲微笑;又或對你不瞅不睬,卻不曾在你眼內露出一絲怒意。」

他,看著被燈光照得目無表情的夜空,除想到上述的一句話外,他實在不知如何表達自己內心此刻的感覺。猶如一已斷了線的玩偶,可是,線斷了,他不是能立即感受到能自作主宰的自由,而是得到一連串的不知方向、迷失。

想午夜,不過在想自己。

不是嗎?一直以來,他從沒對心愛的人表達過一句「多謝」,對討厭的人罵過一句「討厭」,外表無情,成了他的標記。這個他引以為傲的優點,今天,卻好像帶給他很大的痛苦......

舊日曾在同一課室讀書的同學走過身旁,只作了一個微笑,便又不再說話。「我跟你們永遠是一起,我很掛念你們,你們好嗎?」心中想到的每句說話,終仍停留在心中,彷彿是被鎖緊,不能掙脫,人逐個走了,遺下給自己的,只有輕輕的嘆息。

天仙般、日久期盼的心上人出現眼前,仍是故作毫不在意,暗地裏卻因終看見了她而沾沾自喜,犯賤的個性,哪怕只是看見了她剎那的一刻艷麗,卻是從來只知欣賞,不知對她說句「你今天很漂亮!」。人再度走了,遺下又是一聲嘆,一聲長長的嘆息。

他倒不是午夜,他不可能就是午夜,一次又一次,他警告自己。然而,不明的身份、混亂的背景,衝擊著他辛苦立下的警告,它們誓要使他化成午夜的一部份,他雙手雖已握緊,一拳一拳的向重重鎖鏈擊下,但有用嗎?

午夜又是一陣默然,父母早已昏睡,四處只剩下街燈的暗淡陪伴,顯得有點蕭瑟,他抱緊冰冷的臂膀,顫抖著,或許,此一刻,什麼叫「世間有些事是單靠一人不能改變」,他明白了。

在午夜的靜默中,一連串的命運繩索早已把一個年青人的心繫死,自由,只怕是獨留下回憶自己如何困苦、如何無奈的自由。

午夜雖仍沒有作聲,但已在不知不覺間寂滅。

一刻

寒夜悄不防的降臨,明把顫抖的頭顱縮到和暖的被窩中,一絲的暖氣,方令他早已凍得僵了的頭顱恢復知覺。

「為何忽地如此的凍了起來?」他心中問著。這個天文台才會有答案的問題,真是這麼的簡單麼?

早晨總算是來臨了,較之昨夜的寒冷,多了一些正常的感覺,這種正常,可能只是他的感覺吧。但不管如何,明很快的便把早餐吃過,趕緊出門。

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愛繁瑣事務的人,哪怕是中國人最重視的食,他的早午晚餐也只有一樣東西:三文治,偶爾加上一罐汽水,這便已算是豐富了。他有吃過三文治加汽水以外的早餐嗎?

有,不過,他或許已忘掉了吧!

今天是星期一,八時三十分的小巴車站,依舊充滿著一群用利刀也斬不斷的人龍。明嘆了口氣,老實說,這口氣是沒什麼意思的,哪個星期一的上班時間不是如此?或許是習慣,又或許是其他原因,他就是嘆了口氣。

車站旁有一臨時的售賣栗子的攤檔,雖說是臨時,但在明的印象中,它好像已是在這裏的同一時間開了業一年多了,芳香撲鼻的炒栗子香氣,永遠使得明很想從黑色的皮包中掏出一個十元,買上一大包栗子吃個痛快。

可是,直至現在,他好像還沒有試過真正的買過一次,這又是一個隨意的選擇嗎?還是潛意識在作祟?

多久的等侯終有個了結,明回到自己工作的公司,寫字桌上,仍舊是亂得一團糟,一個文員的桌子亂成一團已是罕見,何況桌上全是消閒用的離誌、報章。

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永遠不怕失去,工作如是,感情如是......

「這不是我的手提電話嗎?肯定是昨晚玩得瘋了,忘記了把你帶回去!」

他打開留言信箱的時候,一份忘卻了很久的沉重竟然已走至他的眼前。曾在寒夜有過的溫暖,彷彿已轉讓了給他人;為著早餐吃什麼而喧鬧、買不買栗子而鬥氣的叫聲,全部都好像離他而去......

佔有,愛,不是佔有......愛,佔有,假如當初他狠心一點,會不會如此?

同事漸漸多了,時空不再純是屬於他跟她的留言,剩下是異樣的感覺,異樣得很。

在未來的龍鳳呈祥背後,閃出一個孤立顫抖的倒影。

兩個「她」

隨著她的不再回望,家棟很久沒有再和異性一起了,有多少年?兩年總是有的吧!出了來工作後,因家棟從事的是電腦維修行業,終日不是對著陌生人,就是對著冰冷無情的電腦,認識異性的機會更少,步入第三年,家棟始終是一個人,名符其實是個「宅男」。

家棟喜歡成為宅男嗎?當然是不想吧,應該是說世界上沒有人願意成為這一族群的人。可是,他有選擇嗎?沒有。除了是工作性質決定了他這個去向外,更重要是他忘不了她給他的感覺,那份強而有力的感覺仍在,如何努力用功也是徒然,與其是馬虎開始一段感情,倒不如獨善其身,於是,基於這種想法,家棟始終沒有跟任何異性有親密的往來。

直至另一個她的出現......

以前的那個她是個典型的淑女,每次只要她一出現,令人艷羨的目光總會隨之而出現,濃烈的香水氣息令人透不過氣,高跟鞋、短裙更是少不了的武器,家棟每次看見她,總是有一份暈眩的感覺。是著迷,還是厭惡?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就是這樣迷迷糊糊,他跟她一起了。

家棟成為她的男朋友,日子是不是很美好呢?假如有人熱愛看自己的女朋友跟其他陌生男性親熱,又熱愛把自己無限的自尊放下,家棟的生活確是美好的。可惜的是,家棟不是這類人。唸大學的最後一年,女朋友要家棟在眾同學面前替他挽手袋。挽手袋,本來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能為自己心目中的女神挽手袋,更是求之不得的事了,可是,問題是,在眾人面前做此行為,她,會不會有一點兒過份?

家棟雖有內心的掙扎,但到了最後,他還是替她挽了。可是,他雖挽了她的袋,卻沒挽回她的心。

女朋友原來已在大學之外結識新的男人,沒錯,是男人,據說是她任兼職的那所公司的老闆。家棟知道後,急忙問她道:「究竟是多少個月前的事?」她把俏臉一轉,背著家棟,說「你是我哪位,我為何要告訴你?」這一轉,正式結束了她跟他的關係,她可能從來沒把家棟視為男朋友,但他卻記掛著她,她的氣味,她的吸引。

這可能是愛的表現,但更可能是一種癮,一種令人戒不掉的習慣。因為這種癮,家棟不想再看其他異性,他怕想起她,他甚至用工作來麻醉,好讓自己忘記她。

但,要來的總是來了,另一個她終於出現。

一個明朗的下午,家棟坐在自己所開設的電腦店中,等侯客人。

「你這裡助不助人維修電腦?」一把響亮的聲音道。

「助,你?想修理電腦嗎?」

「是呀,你行嗎?」

家棟點了點頭,就此,他和她相識了。

她不是淑女型,卻多了一份天真爽朗;她從來不會穿高跟鞋和短裙,卻愛穿T恤及牛仔褲;每次當家棟跟她說得興起,她總不愛用接吻作回應,而是用滔滔不絕的言語作回應。長頭髮,但卻帶上眼鏡,身材不太標緻,卻很有涵養,這就是她了。

「為何眼前這個她會這麼特別的呢?我又喜歡她嗎?」

家棟畢竟是受過傷,受過傷的人,內心總是有一畏懼,畏懼前面又是陷阱,即使前面明是開明之大道,其仍以為是陷阱,因而不敢前進,家棟也是這樣的情況,他不敢說自己喜歡她,他害怕自己又再跌入另一個陷阱之中。

不過,命運總是奇妙的,當他不斷不斷想的時候,她早已想好以下劇情的所有對白了,只是他不知罷了。

情人節快要到來,她的話亦將要說出口了,隨著她的話變成現實中的對白,家棟的束縛當變成帶來幸福的手繩。

事前事後,天空依舊一片蔚藍。

你好嘛?我很好

「你......好嘛?」明威終於把心中潛藏已久的話說出了。

「很好,我很好。」芷珊偏個頭來,回應了一句。

接著,兩人沒有相互的對望,也沒有相互的抱擁,只是默然無語。

芷珊終於首先離開,步伐越來越遠,遠得明威不再看得到她半分身影,明威卻依然是站著,如化成了石像般,一走一站,這或許是二人相識應有的結局吧。

芷珊跟明威的相識很有趣,他是在一次學校活動中認識她的。

明威第一次看見芷珊,只覺她的美貌不同於其他的女孩子,由她的鬈曲的深啡髮絲,到腳跟所穿的那對黑色高跟鞋,簡直是配合得完美至極點。可是,這一切還不是令他心動之原因,他之所以愛她,是她願意犧牲自己的寶貴時間去料理一些被遺棄的小動物,有愛心已是難得了,更是有美貌又有愛心,這遂足令明威心醉了。

明威於是鼓起了勇氣,向自己心愛的芷珊說話了,道:「你......好嘛?」

當時芷珊正在安排著動物餵養的飼料,聽得明威這麼一句,遂答:「很好,我很好。」

他們的相識,可謂是由此兩句對答開始的。當時的明威,當然不知此兩句也是他和芷珊最後見面說上的一句話,他只是心中帶著萬分的希冀,盼望有一天他可挽著芷珊的手,在眾人面前說:芷珊是我一生中最愛的人,是我的太太。

可是,這一切,可以實現嗎?他真的能跟她一生一世嗎?

數個月後,她突然失了跟他的聯絡,這時明威已不再跟芷珊同一所學校了,明威已往是用電話約芷珊外出的,但不知為何,芷珊的手提電話忽地變了,他再聯繫不上她。

「不如到她家直接找她吧!」明威每次想法子想到技窮之時,總會本能地想到這一步。但正當他要落實時,他才猛然記起:我原來不知她住在何處。結果,落空自然成為他必然面對的結局。

事實上,明威和芷珊的關係究是什麼呢?明威固然很想說是男女朋友,但芷珊是如此想麼?芷珊不是他每次約吃飯都會出席的(不過,她每次出席皆會悉心打扮),她也不願直接望著他說話,明威每次只道芷珊是害怕看見他肥大的臉龐,不是有意,但實情真是如此嗎?

今天,他終於知道答案了,明威在街上撞見了芷珊,她身旁是一個西裝畢挺的男士,手上拿著一束鮮花,是清白色的百合。

她看見了明威,明威也看見了她,她跟身旁男子說了幾句,只見那男子輕聲對她道:「我等你。」,在芷珊額角上親了親,緩步走去。

明威把一切看在眼裏,她和那男子的一切,他......他很想知是什麼一回事,但他的身份又好像令他不可以說上一句話來。他內心矛盾著,抬頭向前一望。一張熟識的面孔,但又好像瞬間變得陌生起來,他有很多話想跟她說,但瞬間他想說的一切話都不見了。

在腦海頓時混沌之際,唯一剩下在明威腦中的,只是一句:「你......好嘛?」

她,當然也是本能的答了句:「很好,我很好。」

他對她,心癡而不移;她對他,只不過是眾多選擇中的一個罷了,一走一站,應有的,也是最好的結局。

三月的某天,街上瀰漫著迷濛的雨,雨點冰冷得呼吸有點局促,但四周配合起來,又好像有著霧春應有的氣質。那份冷、那份迷、那份有點生氣但又隱藏不露的特色,正是春天所特有。

士元站在士多旁,一邊對門外的景色加以讚賞,一邊等待士多老闆找回買汽水剩餘的金錢。

「小伙子,幹麼痴痴呆呆的,你的錢哪!」老闆有點兒不耐煩。

士元醒了一下,但瞬間轉覺失落,優美的一刻就如此被士多老闆的一喝而被摧毀,豈不失落?他拿回剩下的四元,再朝那份優美走去。

士元自幼愛好具優美感覺的東西,美的畫、美的詩......美的女孩,但他雖愛美,卻很難說出這個美究竟是什麼,他只能用種種形容詞去描述某些某些很美,卻說不出什麼是美。

可能是這原因,他沒有對哲學感任何興趣,他更愛文學創作、書畫評鑑,乃至此時此刻對風景的細賞。

她也不對哲學感興趣,卻對他的胡言亂語感欣賞、對他那似是而非的價值觀傾慕。她很美,但更因她能欣賞他而美,一種用言語不能盡說的美態,但更多是言語不能盡說的感謝,她,他的人。

他如常的走至附近一家麵包店,買了個雞尾包,即開始一天的工作。

工作,固不是辦公室處理文書,但也不是為什麼文藝刊物趕稿,他數年前已被辭退了。沒錯,他會工作,在家寫稿,不過,與其說是預備將來工作用,不如說他是自娛、自憐、自醉。

他的所謂工作,就是每天躲在那光彩早已脫落的房子裏,憤筆疾書。一篇又一篇的文字,沒出版的日子可預見,但他仍是寫,寫到父母也厭惡了,就搬出來,生活也討厭他了,他就連什麼生活也不要,只要汽水,還有她,這就是美,那份悲劇式的男主角,非他莫屬。

這真是美嗎?

下午的熾熱早把晨曦的霧氣趕去,他拿著上午寫畢的重疊著的手稿,呼了一口氣,好像是完成了什麼大事似的,接著是一連串的出門、步行、上山。

他的腳步有點不由自主,每向前走一步就又要偏左傾一步,次次如是,他的腳曾於中學時傷了,一直沒有醫療過,或許是他的美的觀點作祟,或許是金錢問題,他就是如此,已有十年了。

十年中,哪個才能不鄙視他,認同他的美?恐怕仍是她吧。

他和她的相識也是種美,也是迷濛的三月,也是出於對風景的欣賞,他第一次注視到她。

四目交投的感覺,他注定此生也逃不了她。她想必也是如此吧!士元想。

他以後就一直以藝術家的姿態展示給她看他有多少的才華,她也就在他面前表現得萬分的欣賞。他更要以住在舊區加強他的悲劇美,她也就承接說她無論如何也會愛他。

一切盡是美,美得不可言說,但也美得恐怖。

終於到達目的地了,是他第一次和她見面的地方,可能是地處高地,迷濛的感覺仍在,但士元心頭已踏實不少了,是真的清醒了嗎?他希望是。

他從口袋中拿出已帶有體溫的手稿,嘆了一口氣,這次卻不是完成,而是破壞。

在初相識的地方,毀滅自己親手寫的已跟了別個的她的故事,是一種美嗎?是,而且是美的極至,他相信。

「噠」的一聲,火光燃起,順著風勢燒到紙上,越燒越烈,一切的過去就在數分鐘消失,他看著,目光有點快慰,但更多是可憐。

誰說沉醉夢想的人不現實?他,只是比現實的人更看清現實而已。

這就是美。

漆黑閉緊了口,不願說上一句話,星兒沒有再在天空中懸掛,閃亮,成為陳跡。

他是多麼多麼的想,她可一瞬就能出現於他面前。他有無數的說話要說,就像久已被封的錦囊般,只待一個人去把它們打開。一個他很想念牽掛的她,正是唯一可解開錦囊的人。

想念的力量化成無數不可揮斷的鋼索,捆綁著他曾經清明的思路。

他不是怨她,更沒資格怨她。

「你是我哪位?」他怕她終有一日對他如此說。身份的消失、存在的化歸虛無,他自知自己不能應付,面對情感的大地震,他從來只有被壓在瓦礫的份兒。她,可不可以不如此殘酷?一絲的回眸、一個或不是為他而來但在他看來是為他的笑意,他便感足夠了。

但有嗎?

嘈雜的爭吵聲自家中傳出、配上那張遍地血紅的成績表。命運,或早已為他劃了界線。比歷史上的農民被強佔田地更不由自主、比扯線玩偶更喪失剎那的自由,「一切都是虛幻」這類騙人的咒語已不可再發生任何作用,兩個世界的迅速轉動,接著對立、撞擊。

「想可以打破宿命嗎?善意可以打破圍繞在四周的醜惡嗎?我憑什麼資格去想、憑什麼?」

對白和腦海中纏綿溫軟的片段完全牛頭不配馬嘴,這或是對現實不配夢幻的一絲反映,不,與其說是反映,毋寧說是嘲弄、諷刺。

五光拋起惹人走入死路的媚眼,十色弄著令人踏進迷失的髮端,縱橫交錯,沒完沒了。

請記緊,你連說這是夢的理由也沒有,他,即是即非的,隱沒,想像中。

忘、未忘

看了看她給他的那張照片,該刪掉嗎?他遲疑著。

一切以前的事便當作沒有發生過吧,只是酒後的一時糊塗,不可當作真實。

但可以嗎?和她聊了數十個晚上,吃了數十頓晚飯,那份感覺,那些事情怎可視作沒有?

她愛上另一個男孩了,不由他不相信。

相片,在他含著淚之下消失於電腦中。

他忽然想起了三年前的一個午夜,她仍偎倚在他的肩膊,很溫暖,也很柔和,像夢景。

「假如呢......我老了的話,你會不會仍如此的愛我?」她笑著問。他愛她問如此的問題,一千遍,一萬遍也好,他也肯定說「愛」。

愛,現在去了哪裏?

他不是要什麼哲理名言,也不是要什麼玄想,他只是對昔日一切感到不甘心。

人已走了,相片沒了,又剩下他一個人了。

窗外的星星閃亮,如佈成一變化多端的陣勢,她和他,這一刻會是摟緊在一起,相互在對方耳邊說著動人的情話嗎?

他想起了一首歌,哼了幾個調子,又放棄了,因為已無補於事了。

哭過了,想過了,仍是痛。

他關上電腦,卻關不上舊日。

給我一杯忘情的酒,可以嗎?他懇求。

癡愛

他拿起電話,按了「9」字,卻又不想再按了,為著什麼?他不知道。

或許她根本沒有視過他的存在,由此至終,他只是她身邊一個不用付款的僕人,替她說笑,助她渡過孤寂。他,卻視她為有心人,為一生所愛。

「我是愚蠢嗎?」他想過很多遍的問題又再出現了。

「是」

但他真的不想這是一個確實的答案,他也不想她是如此的回答他。可是,他有選擇的餘地嗎?他已如走至懸涯的盡頭了,他可選擇嗎?

牆壁上的時鐘顯示著「十ニ」時了,他的腦子又發起老毛病來了。為何又一再想起她?他埋怨著自己,忽然,一個意念閃了出來,假如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多好。

不久,他又後悔了,他仍是想起在她身邊的一切愉快回憶。

他緩緩的走至鄰近的一所快餐店,叫了個「粟米肉粒飯」。吃著吃著,他望向四面的角落,只覺一陣陣的冰冷從他的脊背湧出。

「為何人可以如此的冰冷,如此的目無表情?」每一個看飯、吃飯、取飯的過程竟是如此的公式化、機械化,卻不容有絲毫的錯失。

沒錯,他是看見了現世的失敗,但又看不到她的弊端。還是,他早已知曉,只是一直不想面對、不想接受。

不用一小時,飯吃完了,他再拿起電話,按下,只聽得一熟悉的鈴聲就在他的身旁。是左邊,他向那處一看。是她。

也有他,不過是另一個他罷了。

序言

這裡收集的愛情故事,是我在 2006 - 2010 年撰寫的。當時,我對愛情有著不少憧憬,我的文學式筆風又尚未被歲月磨蝕,這些故事因此得以陸續寫出。

歷經哲學洗禮、治史決心日趨堅固,我逐漸放棄寫作這類型的故事。時至今日,我基本上已甚少進行這類創作。反而,史學、哲學的文章,卻與日俱增。

故此,這裡的故事,可說是我成長一里程碑。其更多是我人生回憶的一標誌,卻非我現在人生的寫照。

未來的我尚會不會寫愛情故事?我不知道。但是,我想,愛情故事仍應該需要有人來寫的,因其本身實有無盡的價值、意義。

明代文學家馮夢龍曾撰有《情史類略》一書,此書可視為中國最早的以愛情為主題的短篇小說集。《情史類略》的序中有一偈,偈云:

天地若無情,不生一切物。一切物無情,不能環相生。生生而不滅,由情不滅故。四大皆幻設,性情不虛假。有情疏者親,無情親者疏,無情與有情,相去不可量。我欲立情教,教誨諸眾生:子有情於父,臣有情於君,推之種種相,俱作如是觀。萬物如散錢,一情為線索,散錢就索穿,天涯成眷屬。若有賦害等,則自傷其情。如睹春花發,齊生歡喜意。盜賊必不作,姦宄必不起。佛亦何慈悲,聖亦何仁義。倒卻情種子,天地亦混沌。無奈我情多,無奈人情少。願得有情人,一齊來演法。

馮夢龍打算建立「情教」的志願固甚大,我們比不上他。可是,他對情愛的重視,我們未必比不上他,因我們並不是天生冷血無情(儘管「難得有情人」)。

這裡的故事,很多是充滿無奈、憂鬱,部分更是我本人性格的一些反映。愛情,理想地說當然是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但人海茫茫,不少錯過、迷失交纏其中,「此恨綿綿無絕期」只怕更是對情海波濤之最佳寫照。

2013年10月5日 星期六

一百四十五、五王政變

「五王政變」發生在神龍元年(乙巳,公元七零五年),其因此亦被稱為「神龍革命」。經過「五王政變」之後,武則天被迫還政,中宗復位。

「五王政變」之導火線主要是忠良正直的官員(如韋安石、桓彥範、姚元之等人)和張氏兄弟的矛盾。此一矛盾到了長安四年(甲辰,公元七零四年)明顯有所激化。

鸞臺侍郎、知納言事、同鳳閣鸞臺三品韋安石舉奏張易之等罪,敕付安石及右庶子、同鳳閣鸞臺三品唐休璟鞫之,未竟而事變。八月,甲寅,以安石兼檢校揚州刺史,庚申,以休璟兼幽營都督、安東都護。休璟將行,密言於太子曰:「二張恃寵不臣,必將之亂。殿下宜備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由唐休璟將行前密告太子「二張恃寵不臣,必將之亂。殿下宜備之」,可見當時正直的官員早已有發動政變的心意。休璟因此希望太子有所準備、配合。

十二月,武則天健康日差,其不復見宰相,只有張氏兄弟在旁照料。

太后寢疾,居長生院,宰相不得見者累月,惟張易之、昌宗侍側。(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這形勢對張柬之、桓彥範等一行人來說,無疑是嚴峻的,一旦張氏兄弟乘機誣陷,只怕一個申辯的機會亦不易獲得。

為了扭轉形勢上之不利,崔玄暐趁武則天病情稍有好轉,即要求「不令異姓出入」宮禁之中。

疾少閒,崔玄暐奏言:「皇太子、相王,仁明孝友,足侍湯藥。宮禁事重,伏願不令異姓出入。」太后曰:「德卿厚意。」(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張易之兄弟亦非愚昧無知,其見崔玄暐已開始行動,於是亦援引黨羽,暗中準備。

易之、昌宗見太后疾篤,恐禍及己,引用黨援,陰為之備。(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當時有人宣稱「易之兄弟謀反」,武后卻不復查問。

屢有人為飛書及牓其事於通衢,云「易之兄弟謀反」,太后皆不問。(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有一楊元嗣,許州人。其指稱張昌宗曾召術士李弘泰看相,弘泰指張昌宗有天子相,並勸他於定州造佛寺。

辛未,許州人楊元嗣,告「昌宗嘗召術士李弘泰占相,弘泰言昌宗有天子相,勸於定州造佛寺,則天下歸心。」(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武則天聞知此事後,遂派韋承慶、崔神慶、宋璟加以調查。

太后命韋承慶及司刑卿崔神慶、御史中丞宋璟鞫之。神慶,神基之弟也。(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韋承慶、崔神慶反對嚴懲張昌宗,只主張懲治李弘泰。可是,宋璟乃屬於支持李顯之忠直派官員,張昌宗既有錯失,其於是乘機猛然要求武則天依法懲治李弘泰、張昌宗。武則天猶豫不決。

承慶、神慶奏言:「昌宗款稱『弘泰之語,尋已奏聞」,準法首原;弘泰妖言,請收行法。」璟與大理丞封全禎奏:「昌宗寵榮如是,復召術士占相,志欲何求!弘泰稱筮得純乾,天子之卦。昌宗儻以弘泰為妖妄,何不執送有司!雖云奏聞,終是包藏禍心,法當處斬破家。請收付獄,窮理其罪!」太后久之不應,璟又曰:「儻不卽收繫,恐其搖動眾心。」太后曰:「卿且停推,俟更檢詳文狀。」(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李邕勸武則天許宋璟所奏,武則天亦不聽。

璟退,左拾遺江都李邕進曰:「向觀宋璟所奏,志安社稷,非為身謀,願陛下可其奏。」太后不聽。(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其實,武則天壓根兒仍想保著張昌宗。其因此打算外調宋璟。可是,宋璟不肯領命。

尋敕璟揚州推按,又敕璟按幽州都督屈突仲翔贓污,又敕璟副李嶠安撫隴、蜀;璟皆不肯行,奏曰:「故事,州縣官有罪,品高則侍御史、卑則監察御史按之,中丞非軍國大事,不當出使。今隴、蜀無變,不識陛下遣臣出外何也?臣皆不敢奉制。」(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桓彥範不久亦上疏,字裡行間透露出責備武則天不懲處張昌宗、李弘泰的消息。此疏結果不獲上報。

司刑少卿桓彥範上疏,以為:「昌宗無功荷寵,而包藏禍心,自招其咎,此乃皇天降怒;陛下不忍加誅,則違天不祥。且昌宗既云奏訖,則不當更與弘泰往還,使之求福禳災,是則初無悔心;所以奏者,擬事發則云先已奏陳,不發則俟時為逆。此乃奸臣詭計,若云可捨,誰為可刑!況事已再發,陛下皆釋不問,使昌宗益自負得計,天下亦以為天命不死,此乃陛下養成其亂也。苟逆臣不誅,社稷亡矣。請付鸞臺鳳閣三司,考竟其罪!」疏奏,不報。(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崔玄暐、宋璟對張昌宗窮追不捨,不斷要求武則天依法懲治張昌宗。武則天意圖袒護張昌宗,反激起宋璟的疾言厲色。

崔玄暐亦屢以為言,太后令法司議其罪。玄暐弟司刑少卿昪,處以大辟。宋璟復奏收昌宗下獄。太后曰:「昌宗已自奏聞。」對曰:「昌宗為飛書所逼,窮而自陳,勢非得已。且謀反大逆,無容首免。若昌宗不伏大刑,安用國法!」太后溫言解之。璟聲色逾厲曰:「昌宗分外承恩,臣知言出禍從,然義激於心,雖死不恨!」(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武則天終於作出讓步,答允宋璟所奏。然而,昌宗受宋璟審訊期間,武則天竟然派中使召張昌宗,特敕赦免其罪。宋璟見武則天如此不顧法理,偏袒張昌宗,心中更是憤恨,嘆道:「不先擊小子(案:指張昌宗)腦裂,負此恨矣!」。

楊再思恐其忤旨,遽宣敕令出,璟曰:「聖主在此,不煩宰相擅宣敕命!」太后乃可其奏,遣昌宗詣臺,璟庭立而按之;事未畢,太后遣中使召昌宗特敕赦之。璟歎曰:「不先擊小子腦裂,負此恨矣!」(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武則天安排張昌宗親自向宋璟謝罪,宋璟不受(宋璟所怒乃武則天之不依法紀而行。法紀既違,縱使張昌宗道歉一萬次,此其實也無補於事,宋璟因此拒昌宗而不見)。

太后乃使昌宗詣璟謝,璟拒不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桓彥範、袁恕己共薦陽嶠為御史。這多少帶著擴大己方勢力的用心。

左臺中丞桓彥範、右臺中丞東光袁恕己共薦詹事司直陽嶠為御史。楊再思曰:「嶠不樂搏擊之任如何?」彥範曰:「為官擇人,豈必待其所欲!所不欲者,尤須與之,所以長難進之風,抑躁求之路。」乃擢為右臺侍御史。嶠,休之之玄孫也。(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李嶠、崔玄暐、桓彥範又多次上奏,要求武則天為被酷吏所害者昭雪。武則天同意。

先是李嶠、崔玄暐奏:「往屬革命之時,人多逆節,遂致刻薄之吏,恣行酷法。其周興等所劾破家者,並請雪免。」司刑少卿桓彥範又奏陳之,表疏前後十上,太后乃從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請大家注意,不少被酷吏殘害者乃是武則天之政敵,亦即李唐皇室的支持者。李嶠、崔玄暐、桓彥範作出這樣的要求,其復辟李唐以拉倒武周的意圖已甚為明顯。

又按照武則天稱帝初期的做法,其必不同意李嶠、崔玄暐等人的說法。現在,武則天竟同意之,此多少反映武則天的晚年心態有所轉變(簡言之,其心態之轉變是:由迫逼李唐以彰武周,轉而為復辟李唐以存武周)。

神龍元年(乙巳,公元七零五年),武則天下令赦免「自文明以來得罪者」(除了「揚、豫、博三州及諸反逆魁首」)。

自文明以來得罪者,非揚、豫、博三州及諸反逆魁首,咸赦除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武則天病情日趨嚴重,張柬之、崔玄暐、敬暉、桓彥範、袁恕己五人於是暗中商議,打算誅除「居中用事」的張易之、張昌宗。

太后疾甚,麟臺監張易之、春官侍郎張昌宗居中用事,張柬之、崔玄暐與中臺右丞敬暉、司刑少卿桓彥範、相王府司馬袁恕己謀誅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張柬之首先爭取右羽林衞大將軍李多祚的支持,奪得守衛皇宮北門的禁軍的控制權。

柬之謂右羽林衛大將軍李多祚曰:「將軍今日富貴,誰所致也?」多祚泣曰:「大帝也。」柬之曰:「今大帝之子為二豎所危,將軍不思報大帝之德乎?」多祚曰:「苟利國家,惟相公處分,不敢顧身及妻子!」因指天地以自誓。遂與定謀。(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張柬之為相時,又曾引楊元琰為右羽林將軍。元琰向來有復辟李唐之志,其聽得柬之的圖謀時,亦願意加以響應和配合。

初,柬之與荊府長史閺鄉楊元琰相代,同泛江,至中流,語及太后革命事,元琰慨然有匡復之志。及柬之為相,引元琰為右羽林將軍,謂曰:「君頗記江中之言乎?今日非輕授也。」(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桓彥範、敬暉、李湛亦被張柬之用為左、右羽林將軍,委以禁軍。

柬之又用彥範、暉及右散騎侍郎李湛皆為左、右羽林將軍,委以禁兵。(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張易之見禁軍盡為桓彥範、敬暉、李湛等人所握,心中疑懼,及至武攸宜被任為右羽林大將軍,易之等人才心安。

易之等疑懼,乃更以其黨武攸宜為右羽林大將軍,易之等乃安。(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柬之、彥範把謀誅張氏兄弟之事告知自靈武返還之姚元之。

俄而姚元之自靈武至,柬之、彥範相謂曰:「事濟矣!」遂以其謀告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彥範又向母親、太子李顯提及此事,其母及太子皆全力支持。

彥範以事白其母,母曰:「忠孝不兩全,先國後家可也。」時太子於北門起居,彥範、暉謁見,密陳其策,太子許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事勢至此,政變基本上是無可避免的了,其只待一個合適的時機。

癸卯,柬之、玄暐、彥範與薛思行等人率領左右羽林兵五百餘人至玄武門。另一方面,其派遣李多祚、李湛及王同皎親自至東宮迎接太子。

癸卯,柬之、玄暐、彥範與左威衞將軍薛思行等帥左右羽林兵五百餘人至玄武門,遣多祚、湛及內直郎、駙馬都尉安陽王同皎詣東宮迎太子。(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太子李顯初時尚有疑慮,經王同皎一番勸說,太子終答應前往玄武門。

太子疑,不出,同皎曰:「先帝以神器付殿下,橫遭幽廢,人神同憤,二十三年矣!今天誘其衷,北門、南牙,同心協力,以誅凶豎,復李氏社稷,願殿下蹔至玄武門以副衆望。」太子曰:「凶豎誠當夷滅,然上體不安,得無驚怛!諸公更為後圖。」李湛曰:「諸將相不顧家族以徇社稷,殿下奈何欲納之鼎鑊乎!請殿下自出止之。」太子乃出。(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由太子說「凶豎誠當夷滅,然上體不安,得無驚怛!諸公更為後圖」,可見太子之仁孝。然而,政變此時已不能不發生,太子之仁孝終無力阻擋歷史必然之浪潮。

太子與王同皎共赴玄武門。

同皎扶抱太子上馬,從至玄武門,斬關而入。(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張柬之方面,其率領宮廷禁衛軍斬殺張易之、張昌宗於廡下(武則天此時在迎仙宮),進而闖入武則天所寢長生殿,加以守衛。

太后在迎仙宮,柬之等斬易之、昌宗於廡下,進至太后所寢長生殿,環繞侍衛。(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武則天看見禁衛軍入宮,大為驚訝,問曰:「亂者誰邪?」。禁衛軍俱為張柬之所控制,其於是說「張易之、昌宗謀反,臣等奉太子令誅之」。

太后驚起,問曰:「亂者誰邪?」對曰:「張易之、昌宗謀反,臣等奉太子令誅之,恐有漏洩,故不敢以聞。稱兵宮禁,罪當萬死!」(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武則天見禁軍入宮,或已猜想到事態有變。其聽得禁軍之言,加上太子不久進宮,其心中更是料想到八九分,其因此說「小子既誅,可還東宮!」。

太后見太子曰:「乃汝邪?小子既誅,可還東宮!」(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至此,桓彥範終於把禁衛軍入宮的真正原因和盤托出。一言以蔽之,即以中央軍事武力迫使武則天退位、還政給太子李顯。

彥範進曰:「太子安得更歸!昔天皇以愛子託陛下,今年齒已長,久居東宮,天意人心,久思李氏。群臣不忘太宗、天皇之德,故奉太子誅賊臣。願陛下傳位太子,以順天人之望!」(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李湛原為李義府的兒子。李義府曾深得武則天重用,得以專作威福。不料武則天現在卻被義府之子迫令退位還政。武則天看見李湛,心中百感交集,說:「汝亦為誅易之將軍邪?我於汝父子不薄,乃有今日!」。李湛自知理虧,無言以對。

李湛,義府之子也。太后見之,謂曰:「汝亦為誅易之將軍邪?我於汝父子不薄,乃有今日!」湛慙不能對。(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崔玄暐乃武則天一手提拔,其見崔玄暐亦迫逼自己,遂對玄暐加以質問。

又謂崔玄暐曰:「他人皆因人以進,惟卿朕所自擢,亦在此邪?」對曰:「此乃所以報陛下之大德。」(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武則天既被張柬之等人以禁軍威脅,張氏兄弟及其黨羽自不能倖免於難。結果,張昌期、同休、昌儀等人被斬,與易之、昌宗梟首天津南。

於是收張昌期、同休、昌儀等,皆斬之,與易之、昌宗梟首天津南。(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袁恕己跟從相王李旦,統領南牙兵以備不時之需。他們又收韋承慶、房融、崔神慶繫獄。

是日,袁恕己從相王統南牙兵以備非常,收韋承慶、房融及司禮卿崔神慶繫獄,皆易之之黨也。(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關於張昌儀,又有一段故事可說。

且說張昌儀建造了一座新府第,華麗的程度超過了當時的李氏諸王及諸公主。有人對此感到不忿,遂於晚上在他新宅大門上書寫「一日絲能作幾日絡?」(意思是問:「你又能作樂到幾時呢?」)張昌儀吩咐家人將字擦去,但旋即又被人寫上。再擦、再寫,竟達六七次之多。終於,張昌儀不再吩咐人去擦字,而是自己取筆在這行字下面批注道:「一日亦足」。

初,昌儀新作第,甚美,逾於王主。或夜書其門曰:「一日絲能作幾日絡?」滅去,復書之,如是六七。昌儀取筆註其下曰:「一日亦足。」乃止。(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隨著張柬之等人對宮廷的控制漸告穩固,武則天不得不讓位給太子。袁恕己亦因功任職鳳閣侍郎、同平章事。

甲辰,制太子監國,赦天下。以袁恕己為鳳閣侍郎、同平章事,分遣十使齎璽書宣慰諸州。乙巳,太后傳位於太子。(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太子即皇帝位,是為中宗。其一方面繼續為被周興等所枉者平反。另一方面,他又用相王為太尉、同鳳閣鸞臺三品,加號「安國相王」;至於太平公主,則加號「鎮國太平公主」。李氏宗室子弟,多「復屬籍,仍量敘官爵」。

丙午,中宗卽位。赦天下,惟張易之黨不原;其為周興等所枉者,咸令清雪,子女配沒者皆免之。相王加號安國相王,拜太尉、同鳳閣鸞臺三品,太平公主加號鎮國太平公主。皇族先配沒者,子孫皆復屬籍,仍量敘官爵。(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武則天後來徙居上陽宮,由李湛留宿衛。

丁未,太后徙居上陽宮,李湛留宿衛。(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中宗對母親仍不失尊敬,親自率領百官至上陽宮探望。中宗又為母親上尊號曰「則天大聖皇帝」(「武則天」一名由來於此)。

戊申,帝帥百官詣上陽宮,上太后尊號曰則天大聖皇帝。(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張柬之、崔玄暐、袁恕己、敬暉、桓彥範、李多祚、王同皎、李湛擁中宗復位有功,各得封賞。

庚戌,以張柬之為夏官尚書、同鳳閣鸞臺三品,崔玄暐為內史,袁恕己同鳳閣鸞臺三品,敬暉、桓彥範皆為納言;並賜爵郡公。李多祚賜爵遼陽郡王,王同皎為右千牛將軍、琅邪郡公,李湛為右羽林大將軍、趙國公;自餘官賞有差。(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有一田歸道,雖未有支持「五王政變」,其卻得到中宗「嘉其忠壯」,官拜太僕少卿。

張柬之等之討張易之也,殿中監田歸道將千騎宿玄武門,敬暉遣使就索千騎,歸道先不預謀,拒而不與。事寧,暉欲誅之,歸道以理自陳,乃免歸私第;帝嘉其忠壯,召拜太僕少卿。(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後來,張柬之、崔玄暐、袁恕己、敬暉、桓彥範各自被加封為王。因此國史上稱五人迫武則天退位還政之事為「五王政變」。

「五王政變」之發生,結束了武周的政權,李唐得以復辟。然而,經過武則天的統治,政治、經濟、軍事、外交各方面已起了極大的變化,頗迥異於高祖、太宗時的狀態。「初唐」一階段亦當以「五王政變」作為結束的標誌。

一百四十四、老年拜相

張柬之原本並不受到武則天的重用。

蜀州每歲遣兵五百人戍姚州,路險遠,死亡者多。蜀州刺史張柬之上言,以為:「姚州本哀牢之國,荒外絕域,山高水深。國家開以為州,未嘗得其鹽布之稅,甲兵之用,而空竭府庫,驅率平人,受役蠻夷,肝腦塗地,臣竊為國家惜之。請廢姚州以隸巂州,歲時朝覲,同之蕃國。瀘南諸鎮亦皆廢省,於瀘北置關,百姓非奉使,無得交通往來。」疏奏,不納。(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五)

後來,由於狄仁傑極力推薦,武則天才對張柬之委以重任。

長安四年(甲辰,公元七零四年),姚元崇被改任春官尚書。

相王府長史兼知夏官尚書事、同鳳閣鸞臺三品姚元崇上言:「臣事相王,不宜典兵馬。臣不敢愛死,恐不益於王。」辛酉,改春官尚書,餘如故。(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但武則天對元崇仍極為信任,元崇後來改名姚元之。

元崇字元之,時突厥叱列元崇反,太后命元崇以字行。(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姚元之先後充當靈武道行軍大總管、靈武道安撫大使。

九月,壬子,以姚元之充靈武道行軍大總管;辛酉,以元之為靈武道安撫大使。(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出行前,元之點名推薦張柬之為宰相。柬之終由秋官侍郎升任同平章事,時年八十。

元之將行,太后令舉外司堪為宰相者。對曰:「張柬之沈厚有謀,能斷大事,且其人已老。惟陛下急用之。」冬,十月,甲戌,以秋官侍郎張柬之同平章事,時年且八十矣。(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張柬之雖然年老拜相,其對日後政局卻起著重要的影響力。日後的「五王政變」,即由他來發動。

一百四十三、復開屠禁

武則天時代,由於肉食短缺,屠禁令曾一度施行。武則天更因此拒絕接受大食送來的獅子。

大食請獻師子。姚璹上疏,以為:「師子專食肉,遠道傳致,肉既難得,極為勞費。陛下鷹犬不蓄,漁獵悉停,豈容菲薄於身而厚給於獸!」乃卻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五)

久視元年(庚子,公元七零零年)十二月,崔融上言求解屠禁令。

時屠禁尚未解,鳳閣舍人全節崔融上言,以為「割烹犧牲,弋獵禽獸,聖人著之典禮,不可廢闕。又,江南食魚,河西食肉,一日不可無;富者未革,貧者難堪,況貧賤之人,仰屠為生,日戮一人,終不能絕,但資恐喝,徒長姦欺。為政者苟順月令,合禮經,自然物遂其生,人得其性矣。」(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五)

武則天接受崔融的提議,屠禁遂解。

戊午,復開屠禁,祠祭用牲牢如故。(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五)

一百四十二、樹立君威

武則天稱帝後,曾做了一些工夫,以提高君威。其中包括罷舉人習《老子》,要求他們改習武則天自造的《臣軌》。

罷舉人習《老子》,更習太后所造《臣軌》。(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五)

明堂失火後,武則天下令重建。新明堂成,其即後來的通天宮。

丁巳,新明堂成,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規模率小於舊。上施金塗鐵鳳,高二丈,後為大風所損;更為銅火珠,群龍捧之,號曰通天宮。赦天下,改元萬歲通天。(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五)

武則天徙九鼎置於通天宮。

夏,四月,鑄九鼎成,徙置通天宮。豫州鼎高丈八尺,受千八百石;餘州高丈四尺,受千二百石;各圖山川物產於其上,共享銅五十六萬七百餘斤。太后欲以黃金千兩塗之,姚璹曰:「九鼎神器,貴於天質自然。且臣觀其五采煥炳相雜,不待金色以為炫燿。」太后從之。自玄武門曳入,令宰相、諸王帥南北牙宿衛兵十餘萬人并仗內大牛、白象共曳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九鼎的鑄造,此更明顯是為了建立君威而設。

雖然,河水氾濫、獠人反叛不時發生。

(長壽二年,公元六九三年)五月,癸丑,棣州河溢,流二千餘家。(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五)

(延載元年,公元六九四年)嶺南獠反,以容州都督張玄遇為桂、永等州經略大使以討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五)

俞文俊更早在武則天稱帝前反對武后主理政務。

(垂拱二年,公元六八六年)己巳,雍州言新豐縣東南有山踴出,改新豐為慶山縣。四方畢賀。江陵人俞文俊上書:「天氣不和而寒暑並,人氣不和而疣贅生,地氣不和而堆阜出。今陛下以女主處陽位,反易剛柔,故地氣塞隔而山變為災。陛下謂之『慶山」,臣以為非慶也。臣愚以為宜側身修德以答天譴;不然,殃禍至矣!」太后怒,流於嶺外,後為六道使所殺。(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三)

可是,武則天並未放棄,其反加強各項立威的措施。而對外方面,大食曾派人來獻師子。

大食請獻師子。姚璹上疏,以為:「師子專食肉,遠道傳致,肉旣難得,極為勞費。陛下鷹犬不蓄,漁獵悉停,豈容菲薄於身而厚給於獸!」乃卻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五)

神功元年(丁酉,公元六九七年)七月,昆明亦內附。

秋,七月,丁酉,昆明內附,置竇州。(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對武則天皇帝地位的肯定,其實並非一朝一夕,而是經過武則天精心部署所造成的。

一百四十一、路元睿被殺:外貿問題的先例

眾所週知,鴉片戰爭的爆發乃源於英人販賣鴉片以彌補其在華的貿易逆差。而鴉片之所以被選為貨物大量傾銷中國,除了其可令人上癮以致英人可從中取得大幅利益外,更重要是中國十三家行對英國商人的種種壓制。

西方史家好稱鴉片戰爭為「商貿戰爭」,此絕非無的放矢。只不過,原來早在唐代,中國已曾因外貿與外來商人發生衝突。

高宗光宅元年(甲申,公元六八四年),有一廣州都督路元睿,由於性格暗懦,縱容僚屬驕恣妄為,有商舶至廣州,僚屬侵凌不已。外商因此心感不滿。

秋,七月,戊午,廣州都督路元睿為崑崙所殺。元睿暗懦,僚屬恣橫,有商舶至,僚屬侵漁不已。(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三)

令情況更嚴重的是,外商向元睿投訴,元睿反將外商拘捕,外商投訴無門。

商胡訴於元睿,元睿索枷,欲系治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三)

外商既不可從正常渠道改變被壓迫的情況,其於是只可採取非常手段。路元睿及其左右十餘人終於被殺。

群胡怒,有崑崙袖劍直登聽事,殺元睿及左右十餘人而去,無敢近者,登舟入海,追之不及。(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三)

由於殺手已「登舟入海」,唐室追究無門。

這件事若然發生在清中葉,其必引起領事裁判權的爭議。後人未有對此事加以細心觀察、分析,此終令日後的清政府重蹈歷史的覆轍。

一百四十、謝祐失首:李唐皇室之胡人色彩

高宗在位時,曾經發生過一件奇案,即謝祐首級不見了的事件。

且說黔州都督謝祐猜度天后之意,逼死零陵王李明。高宗知悉此事後,對零陵王李明之死深感痛惜,黔府官屬因此被免去官職。

黔州都督謝祐希天后意,逼零陵王明令自殺,上深惜之,黔府官屬皆坐免官。(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三)

有一晚,謝祐睡覺期間,被刺客殺死,首級無故失蹤。

祐後寢於平閣,與婢妾十餘人共處,夜,失其首。(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三)

垂拱年間,高宗已死,李明的兒子零陵王俊、黎國公傑因被天后所殺,有關官員抄沒其家產時,竟發現謝祐的首級,「漆為穢器,題云謝祐」。自是,謝祐之死的真相大白於世。

垂拱中,明子零陵王俊、黎國公傑為天后所殺,有司籍其家,得祐首,漆為穢器,題云謝祐,乃知明子使刺客取之也。(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三)

西漢匈奴老上單于(冒頓單于之子)曾斬大月氏王之頭顱以作酒器,今李明之子的做法與之近似,此多少反映李唐皇室有強烈的胡人色彩。

一百三十九、政事堂遷中書省

在進入「五王政變」之前,我們先對一些事跡、資料加以補充。其中一項我們要提到的事,為政事堂遷中書省。

關於三省制的佈局、運作,我們過往已經說過。為了進一步提升行政效率,減少門下省執行封駁權的次數,「政事堂」於是被設立。

據《通鑑》所記,宰相們初時聚集於門下省議事,「政事堂」由是誕生。

故事,宰相於門下省議事,謂之政事堂。(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三)

長孫無忌、房玄齡、魏徵既是宰相,其因此亦知門下省事。

故長孫無忌為司空,房玄齡為僕射,魏徵為太子太師,皆知門下省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三)

「政事堂」被遷至中書省,始自裴炎。

及裴炎遷中書令,始遷政事堂於中書省。(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三)

一百三十八、狙擊張昌宗

長安四年(甲辰,公元七零四年)七月,張同休、張昌期、張昌儀皆因貪贓枉法而下獄,武則天命左右臺共同審問。

乙未,司禮少卿張同休、汴州刺史張昌期、尚方少監張昌儀皆坐贓下獄,命左右臺共鞫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有趣的是,張易之、張昌宗因平時作威作福,其竟被敕令接受左右臺的審問。

丙申,敕,張易之、張昌宗作威作福,亦命同鞫。(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賈敬言、李承嘉、桓彥範先後上奏,指出張昌宗等人貪贓枉法。昌宗以自己有功於國為理由,極力防止自己被免官。

辛丑,司刑正賈敬言奏:「張昌宗強市人田,應徵銅二十斤。」制「可」。乙巳,御史大夫李承嘉、中丞桓彥範奏:「張同休兄弟贓共四千餘緡,張昌宗法應免官。」昌宗奏:「臣有功於國,所犯不至免官。」(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武則天的取態,始終袒護著張昌宗。

太后問諸宰相:「昌宗有功乎?」楊再思曰:「昌宗合神丹,聖躬服之有驗,此莫大之功。」太后悅,赦昌宗罪,復其官。(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然而,她並未放過張同休、張昌儀。

癸丑,張同休貶岐山丞,張昌儀貶博望丞。(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我們可說,賈敬言、李承嘉、桓彥範為一派,張氏兄弟、楊再思則為另一派。二派互相傾軋,竟不能終止。

楊再思又因戴令言的《兩腳狐賦》而外調令言為長社令。

左補闕戴令言作《兩腳狐賦》,以譏再思,再思出令言為長社令。(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兩虎相鬥,必有一傷,此實已為「五王政變」鋪路。

一百三十七、味道被貶

長安元年(辛丑,公元七零一年)三月,張錫「坐知選漏泄禁中語」,贓滿數萬,被判斬首。臨刑在即,其竟被釋放,流放循州。

三月,鳳閣侍郎、同平章事張錫坐知選漏泄禁中語、贓滿數萬,當斬,臨刑釋之,流循州。(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蘇味道與張錫同時下獄。張錫「乘馬,意氣自若」,且居於「三品院,帷屏食飲」,無異平常。相反,味道「席地而臥,蔬食而已」。武后聞之,欣賞味道的行為,遂「赦味道,復其位」。

時蘇味道亦坐事與錫俱下司刑獄,錫乘馬,意氣自若,舍于三品院,帷屏食飲,無異平居。味道步至繫所,席地而臥,蔬食而已。太后聞之,赦味道,復其位。(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然而,味道行止不免過於阿諛奉迎。

是月,大雪,蘇味道以為瑞,帥百官入賀。殿中侍御史王求禮止之曰:「三月雪為瑞雪,臘月雷為瑞雷乎?」味道不從。既入,求禮獨不賀,進言曰:「今陽和布氣,草木發榮,而寒雪為災,豈得誣以為瑞!賀者皆諂諛之士也。」太后為之罷朝。(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其後來回鄉安葬父親,竟「侵毀鄉人墓田,役使過度」。

鳳閣侍郎、同鳳閣鸞臺三品蘇味道謁歸葬其父,制州縣供葬事。味道因之侵毀鄉人墓田,役使過度。(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監察御史蕭至忠劾奏之,味道被遷為坊州刺史。

監察御史蕭至忠劾奏之,左遷坊州刺史。至忠,引之玄孫也。(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一百三十六、晚年善政

武后晚年面對著種種困難,其中包括河水氾濫。

(聖曆二年,公元六九九年)河溢,漂濟源百姓廬舍千餘家。(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水災。

(長安三年,公元七零三年)寧州大水,溺殺二千餘人。(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然而,武后晚年不乏善政。首先,她初設武舉。

(長安二年,公元七零二年)春,正月,乙酉,初設武舉。(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其次,她命監察御史蘇頲重新審視來俊臣處理的舊獄,為受冤者平反昭雪。

(長安二年)十一月,辛未,監察御史魏靖上疏,以為:「陛下旣知來俊臣之姦,處以極法,乞詳覆俊臣等所推大獄,伸其枉濫。」太后乃命監察御史蘇頲按覆俊臣等舊獄,由是雪免者甚眾。頲,夔之曾孫也。(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其三,她善用賢才,如張嘉貞、張循憲。

侍御史張循憲為河東采訪使,有疑事不能決,病之,問侍吏曰:「此有佳客,可與議事者乎?」吏言前平鄉尉猗氏張嘉貞有異才,循憲召見,詢以事;嘉貞為條析理分,莫不洗然。循憲因請為奏,皆意所未及。循憲還,見太后,太后善其奏,循憲具言嘉貞所為,且請以己之官授之。太后曰:「朕寧無一官自進賢邪!」因召嘉貞,入見內殿,與語,大悅,卽拜監察御史;擢循憲司勳郎中,賞其得人也。(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其四,她重視地方的監察、巡視。

(長安三年,公元七零三年)是歲,分命使者以六條察州縣。(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其五,她改變「重京官,輕外任」之風氣。

(長安四年,公元七零四年)太后嘗與宰相議及刺史、縣令。三月,己丑,李嶠、唐休璟等奏:「竊見朝廷物議,遠近人情,莫不重內官,輕外職,每除授牧伯,皆再三披訴。比來所遣外任,多是貶累之人;風俗不澄,寔由於此。望於臺、閣、寺、監妙簡賢良,分典大州,共康庶績。臣等請輟近侍,率先具僚。」太后命書名探之,得韋嗣立及御史大夫楊再思等二十人。癸巳,制各以本官檢校刺史,嗣立為汴州刺史。其後政績可稱者,唯常州刺史薛謙光、徐州刺史司馬鍠而已。(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其六,她禁止州縣長吏擅自立碑。

(聖曆二年,公元六九九年)制:「州縣長吏,非奏有敕旨,毋得擅立碑。」(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雖然,她不乏勞民傷財之舉,興建三陽宮、興泰宮即是。

(長安四年,公元七零四年)丁未,毀三陽宮,以其材作興泰宮於萬安山。二宮皆武三思建議為之,請太后每歲臨幸,功費甚廣,百姓苦之。左拾遺盧藏用上疏,以為:「左右近臣多以順意為忠,朝廷具僚皆以犯忤為戒,致陛下不知百姓失業,傷陛下之仁。陛下誠能以勞人為辭,發制罷之,則天下皆知陛下苦己而愛人也。」不從。藏用,承慶之弟孫也。(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其又重用「專以諂媚取容」的楊再思。

(長安四年,公元七零四年)秋,七月,丙戌,以神都副留守楊再思為內史。(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再思為相,專以諂媚取容。司禮少卿張同休,易之之兄也,嘗召公卿宴集,酒酣,戲再思曰:「楊內史面似高麗。」再思欣然,卽翦紙帖巾,反披紫袍,為高麗舞,舉坐大笑。時人或譽張昌宗之美曰:「六郎面似蓮花。」再思獨曰:「不然。」昌宗問其故,再思曰:「乃蓮花似六郎耳。」(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但是,忠直如韋安石、朱敬則皆在朝廷。

(長安三年,公元七零三年)閏月,丁丑,命韋安石留守神都。(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秋,七月,癸卯,以正諫大夫朱敬則同平章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其中,朱敬則「為相,以用人為先」。他於長安四年(甲辰,公元七零四年)辭官。

壬申,正諫大夫、同平章事朱敬則以老疾致仕。敬則為相,以用人為先,自餘細務不之視。(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在辭官之前,他曾舉薦司封郎中裴懷古。

始安獠歐陽倩擁眾數萬,攻陷州縣,朝廷思得良吏以鎮之。朱敬則稱司封郎中裴懷古有文武才;制以懷古為桂州都督,仍充招慰討擊使。懷古纔及嶺上,飛書示以禍福,倩等迎降,且言「為吏所侵逼,故舉兵自救耳。」懷古輕騎赴之。左右曰:「夷獠無信,不可忽也。」懷古曰:「吾仗忠信,可通神明,而況人乎!」遂詣其營,賊眾大喜,悉歸所掠貨財;諸洞酋長素持兩端者,皆來款附,嶺外悉定。(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姚元崇亦深得武則天的信任。其任職相王府長史,秩位並同三品。

鳳閣侍郎、同鳳閣鸞臺三品姚元崇以母老固請歸侍;六月,辛酉,以元崇行相王府長史,秩位並同三品。(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元崇後來兼知夏官尚書、同鳳閣鸞臺三品。

壬午,以相王府長史姚元崇兼知夏官尚書、同鳳閣鸞臺三品。(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性介直」的崔玄暐,由天官侍郎升任同平章事。

乙丑,以天官侍郎崔玄暐同平章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李嶠、張廷珪曾上疏諫止武則天向天下僧尼徵稅,以建造大像於白司馬阪。

(長安四年,公元七零四年)太后復稅天下僧尼,作大像於白司馬阪,令春官尚書武攸寧檢校,糜費巨億。李嶠上疏,以為:「天下編戶,貧弱者眾。造像錢見有一十七萬餘緡,若將散施,人與一千,濟得一十七萬餘戶。拯飢寒之弊,省勞役之勤,順諸佛慈悲之心,霑聖君亭育之意,人神胥悅,功德無窮。方作過後因緣,豈如見在果報!」監察御史張廷珪上疏諫曰:「臣以時政論之,則宜先邊境,蓄府庫,養人力;以釋教論之,則宜救苦厄,滅諸相,崇無為。伏願陛下察臣之愚,行佛之意,務以理為上,不以人廢言。」太后為之罷役,仍召見廷珪,深賞慰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二人亦可算得上是忠良的大臣。

關於李嶠,其曾代韋巨源留守神都。

(長安二年,公元七零二年)六月,壬戌,召神都留守韋巨源詣京師,以副留守李嶠代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長安三年(癸卯,公元七零三年),李嶠知納言事。

己卯,改文昌臺為中臺。以中臺左丞李嶠知納言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長安四年(甲辰,公元七零四年),韋安石知納言,李嶠改知內史事。

夏,四月,壬戌,同鳳閣鸞臺三品韋安石知納言,李嶠知內史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李嶠後來任同鳳閣鸞臺三品。其自請解內史一職。

丁丑,以李嶠同鳳閣鸞臺三品。嶠自請解內史。(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直至長安四年(甲辰,公元七零四年)十一月,癸卯,李嶠才罷為地官尚書。

癸卯,成均祭酒、同鳳閣鸞臺三品李嶠罷為地官尚書。(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韋嗣立原本任職天官侍郎。長安四年(甲辰,公元七零四年),其升任鳳閣侍郎、同平章事。

壬子,以天官侍郎韋嗣立為鳳閣侍郎、同平章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韋嗣立後來更檢校魏州刺史。

乙亥,以韋嗣立檢校魏州刺史,餘如故。(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韋嗣立的異母兄韋承慶,亦任職鳳閣侍郎、同平章事。

(長安四年)十一月,丁亥,以天官侍郎韋承慶為鳳閣侍郎、同平章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由於起用韋承慶為相,武則天於是罷韋嗣立為成均祭酒,檢校魏州刺史如故。

丙辰,鳳閣侍郎、同平章事韋嗣立罷為成均祭酒,檢校魏州刺史如故;以兄承慶入相故也。(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韋嗣立、韋承慶皆能做到對武則天盡忠,武則天命宰相各舉堪為員外郎者,韋嗣立舉薦廣武公岑羲。

太后命宰相各舉堪為員外郎者,韋嗣立薦廣武公岑羲曰:「但恨其伯父長倩為累。」太后曰:「苟或有才,此何所累!」遂拜天官員外郎。由是諸緣坐者始得進用。(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由於忠良相率輔助,武周政治仍不致於走向頹壞。

一百三十五、相王李旦

隨著李顯重新被立為太子,相王李旦亦被重新起用。

首先,他負責領太子右衛率。

壬戌,以皇嗣為相王,領太子右衛率。(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其次,他的皇子亦復出閤。

太子、相王諸子復出閤。(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長安元年(辛丑,公元七零一年),相王更知左、右羽林衞大將軍事。

丙申,以相王知左、右羽林衛大將軍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後為雍州牧。

戊申,以相王旦為雍州牧。(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相王之被受重用,無疑為支持李唐的政治勢力打了一支強心針。

一百三十四、魏元忠被貶

長安三年(癸卯,公元七零三年)九月,朝中發生了一件事件,此即魏元忠被貶為端州高要尉。

關於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我們宜由張易之兄弟專權講起。

由於張易之、張昌宗深得武則天歡心,其於是「勢傾朝野」。太子、相王、太平公主為了鞏固自己實力,更極力巴結張氏兄弟,上表請封昌宗為王。終於,武則天決定賜爵張昌宗,為鄴國公。

司僕卿張昌宗兄弟貴盛,勢傾朝野。八月,戊午,太子、相王、太平公主上表請封昌宗為王,制不許;壬戌,又請,乃賜爵鄴國公。(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魏元忠被武則天用於防制突厥。後來,元忠被調任安東道安撫大使,與李多祚、薛訥、駱務整共事,安撫東北。

十二月,甲午,以魏元忠為安東道安撫大使,羽林衛大將軍李多祚檢校幽州都督,右羽林衛將軍薛訥、左武衛將軍駱務整為之副。(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魏元忠所以和張氏兄弟結下仇怨,乃由於其任職洛州長史時,和洛陽令張昌儀(張易之、張昌宗之弟)有過一段過節。

初,左臺大夫、同鳳閣鸞臺三品魏元忠為洛州長史,洛陽令張昌儀恃諸兄之勢,每牙,直上長史聽事;元忠到官,叱下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元忠又曾杖殺張易之的奴僕。

張易之奴暴亂都市,元忠杖殺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武則天打算起用張易之的弟弟岐州刺史張昌期為雍州長史,元忠竟不同意(此時元忠已居宰相之位),堅持只可用薛季昶為雍州長史。

及為相,太后召易之弟岐州刺史昌期,欲以為雍州長史,對仗,問宰相曰:「誰堪雍州者?」元忠對曰:「今之朝臣無以易薛季昶。」太后曰:「季昶久任京府,朕欲別除一官;昌期何如?」諸相皆曰:「陛下得人矣。」元忠獨曰:「昌期不堪!」太后問其故,元忠曰:「昌期少年,不閑吏事,曏在岐州,戶口逃亡且盡。雍州帝京,事任繁劇,不若季昶強幹習事。」太后默然而止。(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元忠更暗中嘲諷張易之兄弟為小人,間接批評武則天縱容小人。武則天自此不滿魏元忠,張氏兄弟亦然。

元忠又嘗面奏:「臣自先帝以來,蒙被恩渥,今承乏宰相,不能盡忠死節,使小人在側,臣之罪也!」太后不悅,由是諸張深怨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有一高戩,任職司禮丞。其乃太平公主之愛人。

司禮丞高戩,太平公主之所愛也。(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當時武則天已年過八旬,身體健康一天不如一天。張昌宗恐怕武則天一旦病逝,其將被魏元忠所誅殺。其於是誣告魏元忠與高戩密謀作反,私議「太后老矣,不若挾太子為久長。」。

會太后不豫,張昌宗恐太后一日晏駕,為元忠所誅,乃譖元忠與戩私議云「太后老矣,不若挾太子為久長。」(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武后聽了昌宗之言,心中大為憤怒。其於是把魏元忠、高戩下獄,要求二人與張昌宗在廷中辯解。

太后怒,下元忠、戩獄,將使與昌宗廷辨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昌宗所言既非實情,其於是收買鳳閣舍人張說,使之指證元忠,以增加自己的勝算。張說同意。

昌宗密引鳳閣舍人張說,賂以美官,使證元忠,說許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元忠與昌宗果然爭持不下。最後,昌宗引張說為人證。

明日,太后召太子、相王及諸宰相,使元忠與昌宗參對,往復不決。昌宗曰:「張說聞元忠言,請召問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張說受召入宮。其入宮前,鳳閣舍人宋璟勸他說「名義至重,鬼神難欺,不可黨邪陷正以求苟免」。

太后召說。說將入,鳳閣舍人南和宋璟謂說曰:「名義至重,鬼神難欺,不可黨邪陷正以求苟免。若獲罪流竄,其榮多矣。若事有不測,璟當叩閤力爭,與子同死。努力為之,萬代瞻仰,在此舉也!」(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朝中之正直官員如張廷珪、劉知幾亦勸張說如實稟告,依理而行。

殿中侍御史濟源張廷珪曰:「朝聞道,夕死可矣!」左史劉知幾曰:「無污青史,為子孫累!」(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如實直說,雖可心安理得,卻不免得罪張氏兄弟。相反,依張氏兄弟所言,良心又免不了自責。張說為此心感為難,竟致無法說話。

及入,太后問之,說未對。(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魏元忠畢竟剛正有餘,收斂不足。張說不能開口說話,元忠竟直斥張說欲與張昌宗共同羅織罪狀以謀害自己。

元忠懼,謂說曰:「張說欲與昌宗共羅織魏元忠邪!」(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張說本來已飽受心理壓力,經魏元忠如此一激,其終按捺不住,說出心底的說話。

說叱之曰:「元忠為宰相,何乃效委巷小人之言!」昌宗從旁迫趣說,使速言。說曰:「陛下視之,在陛下前,猶逼臣如是,況在外乎!臣今對廣朝,不敢不以實對。臣實不聞元忠有是言,但昌宗逼臣使誣證之耳!」(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張說「臣實不聞元忠有是言,但昌宗逼臣使誣證之耳」之言與其說是激發自魏元忠,不如說是出自張說為國為民之公心,所謂「臣今對廣朝,不敢不以實對」。又張說「在陛下前,猶逼臣如是,況在外乎」之言,這正好反映朝中官員夾在「清流」、「濁水」(此時「濁水」已轉成以張氏兄弟為首)之間之苦況。

張易之、張昌宗聽到張說的由衷之言,心中驚懼不已,其竟誣告「張說與魏元忠同反!」。

易之、昌宗遽呼曰:「張說與魏元忠同反!」太后問其狀。對曰:「說嘗謂元忠為伊、周;伊尹放太甲,周公攝王位,非欲反而何?」(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張說面對突如其來的誣告,依然不慌不忙,應對自如。此全因其背後有一良知以作支撐。

說曰:「易之兄弟小人,徒聞伊、周之語,安知伊、周之道!日者元忠初衣紫,臣以郎官往賀,元忠語客曰:『無功受寵,不勝慙懼。』臣實言曰:『明公居伊、周之任,何愧三品!』彼伊尹、周公皆為臣至忠,古今慕仰。陛下用宰相,不使學伊、周,當使學誰邪?且臣豈不知今日附昌宗立取台衡,附元忠立致族滅!但臣畏元忠冤魂,不敢誣之耳。」(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武則天本以為張說乃張昌宗言論之人證,現在張說反成為魏元忠之人證,並指證張昌宗兄弟。武則天因此以為「張說反覆小人」,將之繫獄。

太后曰:「張說反覆小人,宜并繫治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然而,即使在牢獄、武懿宗嚴刑之威迫下,張說依舊堅持己見,未作修改。

他日,更引問,說對如前。太后怒,命宰相與河內王武懿宗共鞫之,說所執如初。(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同平章事朱敬則上疏為張說、魏元忠求情。

朱敬則抗疏理之曰:「元忠素稱忠正,張說所坐無名,若令抵罪,失天下望。」(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蘇安恆所上的疏言辭更為凌厲,易之見其疏,大怒,欲把蘇安恆殺死。幸得朱敬則、桓彥範等人相救,安恆才得以保存性命。

蘇安恆亦上疏,以為:「陛下革命之初,人以為納諫之主;暮年以來,人以為受佞之主。自元忠下獄,里巷恟恟,皆以為陛下委信姦宄,斥逐賢良。忠臣烈士,皆撫髀於私室而箝口於公朝,畏迕易之等意,徒取死而無益。方今賦役煩重,百姓凋弊,重以讒慝專恣,刑賞失中,竊恐人心不安,別生他變,爭鋒於朱雀門內,問鼎於大明殿前,陛下將何以謝之,何以禦之?」易之等見其疏,大怒,欲殺之,賴朱敬則及鳳閣舍人桓彥範、著作郎陸澤魏知古保救得免。(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終於,魏元忠被貶為高要尉,高戩、張說流放嶺南。

丁酉,貶魏元忠為高要尉,戩、說皆流嶺表。(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元忠臨赴嶺南時,心中仍不忘參奏張易之、張昌宗,曰「此二小兒,終為亂階」。武后不受。

元忠辭日,言於太后曰:「臣老矣,今向嶺南,十死一生。陛下他日必有思臣之時。」太后問其故,時易之、昌宗皆侍側,元忠指之曰:「此二小兒,終為亂階。」易之等下殿,叩膺自擲稱冤。太后曰:「元忠去矣!」(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有一王晙,欲為元忠申辯,宋璟勸止之,王晙反說「魏公以忠獲罪,晙為義所激,顛沛無恨」。宋璟為此自愧不如。

殿中侍御史景城王晙復奏申理元忠,宋璟謂之曰:「魏公幸已得全,今子復冒威怒,得無狼狽乎!」晙曰:「魏公以忠獲罪,晙為義所激,顛沛無恨。」璟歎曰:「璟不能申魏公之枉,深負朝廷矣!」(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太子之僕人崔貞慎等八人為魏元忠餞行,張易之竟因此誣陷貞慎等與元忠謀反。

太子僕崔貞慎等八人餞元忠於郊外,易之詐為告密人柴明狀,稱貞慎等與元忠謀反。(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武則天命監察御史馬懷素加以調查。懷素為人謹慎務實,不作虛言。在其審理下,貞慎等終被免罪。

太后使監察御史丹徒馬懷素鞫之,謂懷素曰:「茲事皆實,略問,速以聞。」頃之,中使督趣者數四,曰:「反狀昭然,何稽留如此?」懷素請柴明對質,太后曰:「我自不知柴明處,但據狀鞫之,安用告者?」懷素據實以聞,太后怒曰:「卿欲縱反者邪?」對曰:「臣不敢縱反者。元忠以宰相謫官,貞慎等以親故追送,若誣以為反,臣實不敢。昔欒布奏事彭越頭下,漢祖不以為罪,況元忠之刑未如彭越,而陛下欲誅其送者乎!且陛下操生殺之柄,欲加之罪,取決聖衷可矣;若命臣推鞫,臣不敢不以實聞!」太后曰:「汝欲全不罪邪?」對曰:「臣智識愚淺,實不見其罪!」太后意解。貞慎等由是獲免。(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宋璟雖不欲直接彈劾張氏兄弟,但其也不願向張氏兄弟獻媚。張氏兄弟多番嘗試取悅宋璟,宋璟皆不接受。

太后嘗命朝貴宴集,易之兄弟皆位在宋璟上。易之素憚璟,欲悅其意,虛位揖之曰:「公方今第一人,何乃下坐?」璟曰:「才劣位卑,張卿以為第一,何也?」天官侍郎鄭杲謂璟曰:「中丞奈何卿五郎?」璟曰:「以官言之,正當為卿。足下非張卿家奴,何郎之有!」舉坐悚惕。時自武三思以下,皆謹事易之兄弟,璟獨不為之禮。(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拉攏不成,即需去除。二張於是中傷宋璟。幸得武則天相信,宋璟才不致受害。

諸張積怒,常欲中傷之;太后知之,故得免。(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魏元忠被貶其實正反映「清流」(即忠良、正直的官員)、「濁水」(即憑著武則天的寵信而掌權的人)的衝突已趨白熱化。魏元忠、張說被貶,此多少暗示武則天的親「濁水」而遠「清流」的傾向。在武氏這樣的一種態度下,朝中其他「清流派」官員(包括張柬之、桓彥範、崔玄暐等人)欲保權力、地位、性命,其必免不了有朝一日將「濁水」(即以張氏兄弟、諸武為首的勢力集團)連根拔起。「五王政變」的爆發,於此等處看來,便顯得異常的合情合理了。

補充一點,張說、宋璟等人,後來在玄宗一朝被受重用。張說向玄宗建議施行彍騎制,以補府兵制之流弊;宋璟更是與姚崇齊名之宰相。開元盛世之締造,二人可謂功不可沒。由於二人皆是武則天時代晉身仕途,史家或以武則天有助促成開元治世,這說法亦未嘗不合理,可以接受。

一百三十三、西北動蕩

關於武后用西突厥的斛瑟羅鎮守碎葉城,我們已經講過。久視元年(庚子,公元七零零年),阿悉吉薄露發動叛亂,武后用田揚名、封思業加以討伐。

阿悉吉薄露叛,遣左金吾將軍田揚名、殿中侍御史封思業討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田揚名、封思業行軍至碎葉城,阿悉吉薄露竟在晚上於城傍剽掠而去。思業發覺,親自領騎兵追擊,反為薄露所敗。

軍至碎葉,薄露夜於城傍剽掠而去,思業將騎追之,反為所敗。(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田揚名率領斛瑟羅之部眾進攻薄露,不果。九月,薄露詐降,思業用計誘斬薄露。亂事平息。

揚名引西突厥斛瑟羅之眾攻其城,旬餘,不克。九月,薄露詐降,思業誘而斬之,遂俘其眾。(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為加強對西域天山以北地區的控制,北庭都護府設立,置於庭州。

戊申,置北庭都護府於庭州。(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然而,西北邊事仍未停止。突騎施酋長烏質勒與西突厥諸部相互攻伐,前往安西的通道因戰事而被中斷。

時突騎施酋長烏質勒與西突厥諸部相攻,安西道絕。(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武后於是命唐休璟與諸宰相商議此事。不久,休璟把建議呈交,武后接納。

太后命休璟與諸宰相議其事,頃之,奏上,太后卽依其議施行。(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此時,休璟剛由夏官尚書、檢校涼州都督升任同鳳閣鸞臺三品,位居宰相之職。

庚戌,以夏官尚書、檢校涼州都督唐休璟同鳳閣鸞臺三品。(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由於休璟平常練習邊事,其規劃之程期竟全無差錯。武后對此深感欣賞。

後十餘日,安西諸州請兵應接,程期一如休璟所畫,太后謂休璟曰:「恨用卿晚!」謂諸宰相曰:「休璟練習邊事,卿曹十不當一。」(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其實,烏質勒主要攻打西突厥的斛瑟羅。且說斛瑟羅用刑殘酷,引起各部落的不滿。

時西突厥可汗斛瑟羅用刑殘酷,諸部不服。(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烏質勒本隸屬斛瑟羅,號稱「莫賀達干」。其能安撫民眾,故西突厥各部落皆歸附之。斛瑟羅對這狀況不能制止。

烏質勒本隸斛瑟羅,號莫賀達干,能撫其眾,諸部歸之,斛瑟羅不能制。(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烏質勒設置都督二十名,每名都督統兵七千人,屯駐於碎葉城的西北。不久,其領軍攻打斛瑟羅。斛瑟羅兵敗,碎葉城被攻陷,烏質勒徙其牙帳至碎葉城。

烏質勒置都督二十員,各將兵七千人,屯碎葉西北;後攻陷碎葉,徙其牙帳居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斛瑟羅的部眾旋即離散,紛紛入朝,不敢返還,烏質勒遂盡併其地。

斛瑟羅部眾離散,因入朝,不敢復還,烏質勒悉併其地。(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然而,武周方面,其仍以阿史那懷道(即斛瑟羅之子)為西突厥十姓可汗。

春,正月,丙申,冊拜右武衛將軍阿史那懷道為西突厥十姓可汗。懷道,斛瑟羅之子也。(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一百三十二、吐蕃轉衰

由於軍事上的失利,長安二年(壬寅,公元七零二年)九月,己卯,吐蕃遣其使臣論彌薩前來求和。

九月,己卯,吐蕃遣其臣論彌薩來求和。(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武后設宴款待論彌薩於麟德殿。期間,唐休璟入朝,彌薩屢次窺視休璟。武后問其原因。彌薩直道欣賞休璟在之「猛厲無敵」。

癸未,宴論彌薩於麟德殿。時涼州都督唐休璟入朝,亦預宴。彌薩屢窺之。太后問其故,對曰:「洪源之戰,此將軍猛厲無敵,故欲識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休璟因此被擢升為右武威、金吾二衛大將軍。

太后擢休璟為右武威、金吾二衛大將軍。(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休璟熟習邊事,自碣石以西踰四鎮,緜亙萬里,山川要害,盡在其腦海之中。

休璟練習邊事,自碣石以西踰四鎮,緜亙萬里,山川要害,皆能記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休璟雖然驍勇,吐蕃贊普依舊率領萬餘人寇茂州,幸為都督陳大慈所破。

戊申,吐蕃贊普將萬餘人寇茂州,都督陳大慈與之四戰,皆破之,斬首千餘級。(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軍事上之不敵,迫使吐蕃於長安三年(癸卯,公元七零三年)四月,遣使獻馬千匹、金二千兩以求婚。

夏,四月,吐蕃遣使獻馬千匹、金二千兩以求婚。(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休璟日後在西北戰事上仍發揮著積極、正面的作用,此留待日後再詳細論述。

長安三年(癸卯,公元七零三年)年底,吐蕃南境諸部皆叛,贊普器弩悉弄親自領兵討伐,死於軍中。

吐蕃南境諸部皆叛,贊普器弩悉弄自將擊之,卒於軍中。(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器弩悉弄死後,其兒子們各自進行明爭暗鬥。後來,吐蕃國人改立其子棄隸蹜贊為贊普,年僅七歲。

諸子爭立,久之,國人立其子棄隸蹜贊為贊普,生七年矣。(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新君年幼,吐蕃因此不復對中原構成威脅。

一百三十一、郭元振與涼州都督

長安元年(辛丑,公元七零一年)十一月,郭元振被起用為涼州都督、隴右諸軍大使。

以主客郎中郭元振為涼州都督、隴右諸軍大使。(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涼州的南部、北部邊境相距不過四百餘里。突厥、吐蕃常常領兵至城下,百姓飽受其鐵蹄之苦。

先是,涼州南北境不過四百餘里,突厥、吐蕃頻歲奄至城下,百姓苦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元振上任後,於涼州南境硤口設置和戎城,北境磧中設置白亭軍,控制其要衝,拓展涼州邊境一千五百里。自此以後,突厥、吐蕃不復至城下。

元振始於南境硤口置和戎城,北境磧中置白亭軍,控其衝要,拓州境千五百里,自是寇不復至城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元振又令李漢通施行屯田,盡水陸之利。結果,涼州所累積的軍糧足以供數十年之用。

元振又令甘州刺史李漢通開置屯田,盡水陸之利。舊涼州粟麥斛至數千,及漢通收率之後,一縑糴數十斛,積軍糧支數十年。(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元振任職涼州都督只五年,其已令到「夷、夏畏慕,令行禁止,牛羊被野,路不拾遺」,表現出超凡的處理地方行政的才幹。

元振善於撫御,在涼州五年,夷、夏畏慕,令行禁止,牛羊被野,路不拾遺。(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一百三十、重修舊好

久視元年(庚子,公元七零零年)以後,突厥(指默啜之後突厥汗國)依然強大。武后於是用魏元忠以防備突厥。

(久視元年,公元七零零年)冬,十月,辛亥,以魏元忠為蕭關道大總管,以備突厥。(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大足元年,公元七零一年)以魏元忠為靈武道行軍大總管,以備突厥。(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突厥曾經掠奪隴右諸監馬萬餘匹。

(久視元年,公元七零零年)十二月,甲寅,突厥掠隴右諸監馬萬餘匹而去。(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大足元年(辛丑,公元七零一年)八月,默啜又前來寇邊。

八月,突厥默啜寇邊,命安北大都護相王為天兵道元帥,統諸軍擊之,未行而虜退。(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鹽、夏、并三州,盡為突厥所寇掠。

突厥寇鹽、夏二州。三月,庚寅,突厥破石嶺,寇并州。(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代州、忻州,旋即成為突厥寇掠的目標。

秋,七月,甲午,突厥寇代州。(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壬申,突厥寇忻州。(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觀乎武后之對策,其顯然採一守勢(和太宗朝之主動進擊不同)。

以雍州長史薛季昶攝右臺大夫,充山東防禦軍大使,滄、瀛、幽、易、恆、定等州諸軍皆受季昶節度。夏,四月,以幽州刺史張仁愿專知幽、平、媯、檀防禦,仍與季昶相知,以拒突厥。(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并州乃戰略要地,武后於是以相王李旦為并州牧,充任安北道行軍元帥,魏元忠作為相王之副手。

乙未,以相王為并州牧,充安北道行軍元帥,以魏元忠為之副。(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相王李旦後來被任命為并州道元帥,武三思、武攸宜、魏元忠等人作為副手。可是,軍隊竟不行。

庚辰,以太子賓客武三思為大谷道大總管,洛州長史敬暉為副;辛巳,又以相王旦為幷州道元帥,三思與武攸宜、魏元忠為之副;姚元崇為長史,司禮少卿鄭杲為司馬;然竟不行。(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長安三年(癸卯,公元七零三年)六月,辛酉,形勢有了些轉變,默啜竟派遣莫賀干前來請求聯婚。

六月,辛酉,突厥默啜遣其臣莫賀干來,請以女妻皇太子之子。(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武后同意許婚。十一月,突厥遣使致謝。

十一月,突厥遣使謝許婚。丙寅,宴於宿羽臺,太子預焉。(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默啜、武周至此重修舊好。淮陽王武延秀後被送還。

突厥默啜既和親,戊寅,始遣淮陽王武延秀還。(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一百二十九、蘇安恆上疏:「李唐、武周並存」方案之不被接受

有一蘇安恆,武邑人。其曾上疏武則天,建議武氏多分封李氏的孫子,削減武氏諸王的地位、封土。

丙寅,武邑人蘇安恆上疏曰:「陛下欽先聖之顧託,受嗣子之推讓,敬天順人,二十年矣。豈不聞帝舜褰裳,周公復辟!舜之於禹,事祗族親;旦與成王,不離叔父。族親何如子之愛,叔父何如母之恩?今太子孝敬是崇,春秋既壯,若使統臨宸極,何異陛下之身!陛下年德既尊,寶位將倦,機務繁重,浩蕩心神,何不禪位東宮,自怡聖體!自昔理天下者,不見二姓而俱王也,當今梁、定、河內、建昌諸王,承陛下之蔭覆,並得封王。臣謂千秋萬歲之後,於事非便。臣請黜為公侯,任以閒簡。臣又聞陛下有二十餘孫,今無尺寸之封,此非長久之計也。臣請分土而王之,擇立師傅,教其孝敬之道,以夾輔周室,屏藩皇家,斯為美矣。」疏奏,太后召見,賜食,慰諭而遣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蘇安恆不久又再次上疏,暢論「還政李家」之說。

五月,壬申,蘇安恆復上疏曰:「臣聞天下者,神堯、文武之天下也。陛下雖居正統,實因唐氏舊基。當今太子追迴,年德俱盛,陛下貪其寶位而忘母子深恩,將何聖顏以見唐家宗廟,將何誥命以謁大帝墳陵?陛下何故日夜積憂,不知鍾鳴漏盡!臣愚以為天意人事,還歸李家。陛下雖安天位,殊不知物極則反,器滿則傾。臣何惜一朝之命而不安萬乘之國哉!」太后亦不之罪。(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安恆的上疏,多少反映一事實,即:士大夫普遍不接受李唐皇子與武周諸王並行不悖。其只接受李唐宗族作為天下唯一的主人。

當然,站在武則天的立場,其非不知道大臣、士大夫的想法,其立李顯為太子即可證明其知道大臣、士大夫的想法。可是,問題是,武周乃其自身一手建立,其可任由它毀於自己之手乎?再者,武周諸王一旦被削弱,武則天一旦還政給李顯,其性命之安全、名譽、地位可得被保障乎?基於以上種種,武則天始終選擇維護李唐皇子與武周諸王勢力上的均衡,這亦未嘗無理。

但朝中不接受李唐皇子與武周諸王並行的呼聲漸大,武后終不可不妥協、不退讓。日後「五王政變」的發生,其導火線或許就是臣民之願望與武則天的願望之矛盾、落差。

一百二十八、永泰公主

由於廬陵王被重新冊立為太子,其嫡長子李重潤(原名李重照)被封為邵王,其幼子李重茂被封為北海王。

臘月,辛巳,立故太孫重潤為邵王,其弟重茂為北海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中宗有一女兒,名叫李仙蕙。據史書記載,仙蕙姿色豔麗,端莊嫻雅,「使桃李之花為之遜色」,且才智聰慧,生知百行。中宗對之極為寵愛,封她為「永泰郡主」。

永泰郡主後來下嫁魏王武延基,享有食邑一千五百戶。

可惜好景不常,大足元年(辛丑,公元七零一年)八月,永泰郡主因和兄長邵王李重潤、夫婿魏王武延基暗中議論張易之、張昌宗把持朝政之事,被張易之發現。易之向武后告狀,九月,壬申,武則天逼令三人自殺。

太后春秋高,政事多委張易之兄弟;邵王重潤與其妹永泰郡主、主婿魏王武延基竊議其事。易之訴於太后,九月,壬申,太后皆逼令自殺。(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順帶一提,武延基乃武承嗣之子。

延基,承嗣之子也。(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重潤在中宗復位後被追封為「懿德太子」。

1960年初,永泰公主墓被發掘。墓內的陪葬品豐富,墓制宏大,封土堆高14米,東西南北各長56米,佔地90.75畝,墓室全長87.5米,寬3.9米,深16.7米。墓中的出土文物多達1354件,其中各類型的彩繪、唐三彩俑佔878件。墓內又有1200多平方米的壁畫,畫面以人物為主,顏色鮮艷生動,後為空氣氧化而失色。永泰公主墓的出土,確為研究唐史提供了極為重要的第一手資料。

一百二十七、迥秀盡孝

在介紹本章的主人公之前,我們且看看久視元年(庚子,公元七零零年)七月以後,朝中官員升降的情況。

首先,張錫升任鳳閣侍郎、同平章事。至於李嶠,則被罷為成均祭酒。

己丑,以天官侍郎張錫為鳳閣侍郎、同平章事。鸞臺侍郎、同平章事李嶠罷為成均祭酒。錫,嶠之舅也,故罷嶠政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楊元亨、楊元禧因為隋大臣楊素的後人,各自被貶為睦州刺史、貝州刺史。

司府少卿楊元亨,尚食奉御楊元禧,皆弘武之子也。元禧嘗忤張易之,易之言於太后:「元禧,楊素之族;素父子,隋之逆臣,子孫不應供奉。」太后從之,壬寅,制:「楊素及其兄弟子孫皆不得任京官。」左遷元亨睦州刺史,元禧貝州刺史。(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李懷遠原為鸞臺侍郎,大足元年(辛丑,公元七零一年)二月,其被授予同平章事。

二月,己酉,以鸞臺侍郎柏人李懷遠同平章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惜乎到了七月,李氏被罷為秋官尚書。

甲申,李懷遠罷為秋官尚書。(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同年,顧琮亦被授予同平章事。

天官侍郎鹽官顧琮同平章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長安二年(壬寅,公元七零二年)十月,顧琮才離世。

冬,十月,甲辰,天官侍郎、同平章事顧琮薨。(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我們的主人公李迥秀,於六月被任用為同平章事。

六月,庚申,以夏官尚書李迥秀同平章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李迥秀為人孝順,其母親原為婢女,身份甚為微賤,適逢妻子崔氏常對家中婢女呼呼喝喝,此或勾起迥秀母親的不快回憶,其「聞之不悅」。迥秀見狀,竟二話不說,當場把妻子休棄。

迥秀性至孝,其母本微賤,妻崔氏常叱媵婢,母聞之不悅,迥秀即時出之。

迥秀為了母親的感受而出妻,此雖不合七出之條,但此決定無疑是迥秀本乎內心之仁孝之情而發,為一合「義」之行為。
 
或曰:「賢室雖不避嫌疑,然過非七出,何遽如是!」迥秀曰:「娶妻本以養親,今乃違忤顏色,安敢留也!」竟出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迥秀不拘於外在的規條,直接本乎仁心而行,這正是以一己之行為實踐、彰顯儒家之義理。

惜乎其不能貫徹始終,「頗受賄賂」。其終被貶為廬州刺史。

夏官侍郎、同鳳閣鸞臺三品李迥秀頗受賄賂,監察御史馬懷素劾奏之。二月,癸亥,迥秀貶廬州刺史。(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一百二十六、忠直之士

仁傑之死,雖為武周朝廷帶來打擊,武后更曾發「朝堂空矣!」之嘆。然而,細讀史書,武周晚年其實不乏忠直之士。韋安石即為其中之一。

安石由文昌右丞升任鸞臺侍郎、同平章事。

丁巳,納言韋巨源罷,以文昌右丞韋安石為鸞臺侍郎、同平章事。安石,津之孫也。(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是時,武三思、張易之兄弟用事,安石曾多次當面批評他們,毫無畏色。

時武三思、張易之兄弟用事,安石數面折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有一次,宮中舉行宴會,張易之竟引四川商人宋霸子等數人在座。安石於是跪下向武后上奏,要求武后不許宋霸子等商賈參與宴會。武后「以其言直,勞勉之」。

嘗侍宴禁中,易之引蜀商宋霸子等數人在座同博。安石跪奏曰:「商賈賤類,不應得預此會。」顧左右逐出之,座中皆失色;太后以其言直,勞勉之,同列皆歎服。(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韋安石不啻為武周晚期一忠直之大臣。

除了韋安石,尚有崔玄暐。

天官侍郎安平崔玄暐,性介直,未嘗請謁。執政惡之,改文昌左丞。月餘,太后謂玄暐曰:「自卿改官以來,聞令史設齋自慶。此欲盛為姦貪耳,今還卿舊任。」乃復拜天官侍郎,仍賜綵七十段。(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王求禮。

是月,大雪,蘇味道以為瑞,帥百官入賀。殿中侍御史王求禮止之曰:「三月雪為瑞雪,臘月雷為瑞雷乎?」味道不從。旣入,求禮獨不賀,進言曰:「今陽和布氣,草木發榮,而寒雪為災,豈得誣以為瑞!賀者皆諂諛之士也。」太后為之罷朝。(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時又有獻三足牛者,宰相復賀。求禮颺言曰:「凡物反常皆為妖。此鼎足非其人,政敎不行之象也。」太后為之愀然。(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一百二十五、仁傑離世

關於仁傑直言極諫、貶抑崇佛之風氣,我們過往已經提及。久視元年(庚子,公元七零零年)以後,仁傑仍然為武后鞠躬盡瘁,未曾懈怠。

秋,七月,獻俘於含樞殿。太后以楷固為左玉鈐衛大將軍、燕國公,賜姓武氏。召公卿合宴,舉觴屬仁傑曰:「公之功也。」將賞之,對曰:「此乃陛下威靈,將帥盡力,臣何功之有!」固辭不受。(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仁傑能做到不貪功、不邀譽,此實甚為難得。

由於仁傑有政治才幹,又性格耿直,其因此深得武后的信任。武后甚至「屈意從之」。

太后信重內史梁文惠公狄仁傑,群臣莫及,常謂之國老而不名。仁傑好面引廷爭,太后每屈意從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有一次,仁傑跟隨武后出遊,其巾為風所吹,掉在地上,其馬則「驚不能止」,武后竟命太子親自「追執其鞚而繫之」。

嘗從太后遊幸,遇風吹仁傑巾墜,而馬驚不能止,太后命太子追執其鞚而繫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武后對仁傑可謂高度重視。

仁傑求告老還鄉,武后不許。

仁傑屢以老疾乞骸骨,太后不許。(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可是,其並非不體恤仁傑。由其不需仁傑行拜見之禮、告誡仁傑的同僚「自非軍國大事,勿以煩公(案:指仁傑)」,可見武后對仁傑仍是關懷備至的。

入見,常止其拜,曰:「每見公拜,朕亦身痛。」仍免其宿直,戒其同僚曰:「自非軍國大事,勿以煩公。」(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武后又曾要求仁傑舉薦一佳士以擔任宰相的職務,仁傑於是推薦張柬之。

太后嘗問仁傑:「朕欲得一佳士用之,誰可者?」仁傑曰:「未審陛下欲何所用之?」太后曰:「欲用為將相。」仁傑對曰:「文學縕借,則蘇味道、李嶠固其選矣。必欲取卓犖奇才,則有荊州長史張柬之,其人雖老,宰相才也。」(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張柬之,襄陽人。其曾任職鳳閣舍人。在淮陽王武延秀娶默啜之女一事上,柬之以「自古未有中國親王娶夷狄女者」大力反對。其被貶為合州刺史。

鳳閣舍人襄陽張柬之諫曰:「自古未有中國親王娶夷狄女者。」由是忤旨,出為合州刺史。(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之後,張柬之曾任蜀州刺史、荊州長史。

在仁傑的推舉下,武后用張柬之為洛州司馬。

太后擢柬之為洛州司馬。(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仁傑對武后用張柬之為洛州司馬並不滿意,武后於是將柬之擢升為秋官侍郎,進而拜相。

數日,又問仁傑,對曰:「前薦柬之,尚未用也。」太后曰:「已遷矣。」對曰:「臣所薦者可為宰相,非司馬也。」乃遷秋官侍郎;久之,卒用為相。(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姚元崇、桓彥範、敬暉亦為仁傑所推薦。

仁傑又嘗薦夏官侍郎姚元崇、監察御史曲阿桓彥範、太州刺史敬暉等數十人,率為名臣。或謂仁傑曰:「天下桃李,悉在公門矣。」仁傑曰:「薦賢為國,非為私也。」(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張柬之、桓彥範、敬暉日後成為「五王政變」中其中三王,著力迫使武則天還政。這一結局,只怕並非狄仁傑、武則天所可料想到。

久視元年(庚子,公元七零零年),仁傑逝世。武后聞訊,大為悲傷,哭泣道:「朝堂空矣!」。
 
辛丑,薨,太后泣曰:「朝堂空矣!」(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自此以後,朝廷有大事,眾人皆不能決。這可說是仁傑之死對武周政權帶來的一大打擊。

自是朝廷有大事,眾或不能決,太后輒歎曰:「天奪吾國老何太早邪!」(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仁傑生前,極為愛才。有一元澹,博學多聞,甚得仁傑的重視。

通事舍人河南元行沖,博學多通,仁傑重之。行沖數規諫仁傑,且曰:「凡為家者必有儲蓄脯醢以適口,參朮以攻疾。僕竊計明公之門,珍味多矣,行沖請備藥物之末。」仁傑笑曰:「吾藥籠中物,何可一日無也!」行沖名澹,以字行。(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又仁傑擔任魏州刺史時,頗施惠民之政。百姓為了紀念仁傑之功勞,於是「為之立生祠」。

初,仁傑為魏州刺史,有惠政,百姓為之立生祠。(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後來,仁傑之兒子狄景暉擔任魏州司功參軍。其為人貪婪暴虐,百姓於是將仁傑之像毀去以洩憤。

後其子景暉為魏州司功參軍,貪暴為人患,人遂毀其像焉。(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仁傑一生盡忠於武后,到頭來卻引用了張柬之、桓彥範、敬暉等人入朝為官,間接助成「五王政變」的出現。又其一生為民設想,其子卻終對人民施以暴虐,惹得百姓怨恨。歷史之吊詭,只怕仁傑自己也未曾預計得到吧!

一百二十四、向外延伸

自從吐蕃贊普來降後,外族漸有前來歸附者,如吐谷渾。

丙辰,吐谷渾部落一千四百帳內附。(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突騎施烏質勒(突騎施是西突厥五咄陸部之一)遣其子遮弩入朝。

(聖曆二年,公元六九九年)八月,癸丑,突騎施烏質勒遣其子遮弩入見。遣侍御史元城解琬安撫烏質勒及十姓部落。(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聖曆三年,武后更以西突厥竭忠事主可汗斛瑟羅為平西軍大總管,鎮守碎葉城。

以西突厥竭忠事主可汗斛瑟羅為平西軍大總管,鎮碎葉。(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於此,交代一些背景資料,自垂拱以來,西突厥十姓常被東突厥所侵掠,散亡略盡。繼往絕可汗斛瑟羅有見及此,遂收十姓餘眾六七萬人,入居內地。其被任命為左衛大將軍,改號竭忠事主可汗。

西突厥十姓,自垂拱以來,為東突厥所侵掠,散亡略盡。濛池都護繼往絕可汗斛瑟羅收其餘眾六七萬人入居內地,拜左衛大將軍,改號竭忠事主可汗。(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四)

吐谷渾方面,武后以青海王宣超為烏地也拔勤忠可汗。

三月,以吐谷渾青海王宣超為烏地也拔勤忠可汗。(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契丹將領李楷固、駱務整亦投降唐室。武后用楷固為左玉鈐衛將軍,務整為右武威衛將軍,使二人領兵擊契丹餘黨。

初,契丹將李楷固,善用䌈索及騎射、舞槊,每陷陳,如鶻入烏羣,所向披靡。黃麞之戰,張玄遇、麻仁節皆為所䌈。又有駱務整者,亦為契丹將,屢敗唐兵。及孫萬榮死,二人皆來降。有司責其後至,奏請族之。狄仁傑曰:「楷固等並驍勇絕倫,能盡力於所事,必能盡力於我。若撫之以德,皆為我用矣。」奏請赦之。所親皆止之,仁傑曰:「苟利於國,豈為身謀!」太后用其言,赦之。又請與之官,太后以楷固為左玉鈐衛將軍,務整為右武威衛將軍,使將兵擊契丹餘黨,悉平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久視元年(庚子,公元七零零年),李楷固被武后加封燕國公,賜姓武氏。

秋,七月,獻俘於含樞殿。太后以楷固為左玉鈐衛大將軍、燕國公,賜姓武氏。(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既有蠻族內附,又可委任外族首領以官職,更可善用來降之蕃將。「天可汗」之聲威,於聖曆三年、久視元年間似暫可恢復。

雖然,久視元年(庚子,公元七零零年)七月,丁酉,吐蕃復叛。麴莽布支寇掠涼州,圍攻昌松,武后派唐休璟與之戰於港源谷。

丁酉,吐蕃將麴莽布支寇涼州,圍昌松,隴右諸軍大使唐休璟與戰於港源谷。(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但是,麴莽布支終不敵唐休璟。吐蕃逃遁,其士卒被斬者二千五百人。

麴莽布支兵甲鮮華,休璟謂諸將曰:「諸論既死,麴莽布支新為將,不習軍事,望之雖如精銳,實易與耳,請為諸君破之。」乃被甲先陷陣,六戰皆捷,吐蕃大奔,斬首二千五百級,獲二裨將而還。(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武后復派魏元忠為隴右諸軍大使,追擊吐蕃。

庚戌,以魏元忠為隴右諸軍大使,擊吐蕃。(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於此,略作一些補充,突厥默啜稱雄漠北,其後來立弟弟咄悉匐為左廂察,骨篤祿的兒子默矩為右廂察,各自統領兵馬二萬餘人。

是歲,突厥默啜立其弟咄悉匐為左廂察,骨篤祿子默矩為右廂察,各主兵二萬餘人。(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默啜又立兒子匐俱為小可汗,位處兩察之上,統領處木崑等十姓,擁兵四萬餘人,號為拓西可汗。

其子匐俱為小可汗,位在兩察上,主處木崑等十姓,兵四萬餘人,又號為拓西可汗。(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一百二十三、儒學衰微

武后之崇信佛教,我們過去已經說過。只是,更重要的是,其在位期間,儒學竟走進了衰頹之路。此不得不被吾人大書特書。

武后之所以令得儒學衰頹,原因有二。

第一,她稱制以來,多以武氏諸王及駙馬都尉為成均祭酒,博士、助教多非儒士。

太后自稱制以來,多以武氏諸王及駙馬都尉為成均祭酒,博士、助教亦多非儒士。(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第二,學校在她主政二十年間盡被廢棄。

又因郊丘,明堂,拜洛,封嵩,取弘文國子生為齋郎,因得選補。由是學生不復習業,二十年間,學校殆廢,而曏時酷吏所誣陷者,其親友流離,未獲原宥。(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失去了「硬件」,「軟件」自然講不上。韋嗣立因此上疏說:「時俗侵輕儒學,先王之道,弛廢不講。宜令王公以下子弟,皆入國學,不聽以他岐仕進」。

鳳閣舍人韋嗣立上疏,以為:「時俗侵輕儒學,先王之道,弛廢不講。宜令王公以下子弟,皆入國學,不聽以他岐仕進......」(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嗣立又希望武后為被酷吏殘害者昭雪,「死者追復官爵,生者聽還鄉里」。

又,自揚、豫以來,制獄漸繁,酷吏乘間,專欲殺人以求進。賴陛下聖明,周、丘、王、來相繼誅殛,朝野慶泰,若再覩陽和。至如仁傑、元忠,往遭按鞫,亦皆自誣,非陛下明察,則已為葅醢矣;今陛下升而用之,皆為良輔。何乃前非而後是哉?誠由枉陷與甄明耳。臣恐曏之負冤得罪者甚衆,亦皆如是。伏望陛下弘天地之仁,廣雷雨之施,自垂拱以來,罪無輕重,一皆昭洗,死者追復官爵,生者聽還鄉里。如此,則天下皆知昔之枉濫,非陛下之意,皆獄吏之辜,幽明歡欣,感通和氣。」(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可惜武后不從。

太后不能從。(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嗣立在家亦甚能友愛兄長,為一典型的儒家人物。

嗣立,承慶之異母弟也。母王氏,遇承慶甚酷,每杖承慶,嗣立必解衣請代;母不許,輒私自杖,母乃為之漸寬。承慶為鳳閣舍人,以疾去職。嗣立時為萊蕪令,太后召謂曰:「卿父嘗言:『臣有兩兒,堪事陛下。』卿兄弟在官,誠如父言。朕今以卿代兄,更不用他人。」卽日拜鳳閣舍人。(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可是,武周背後之精神本非儒家的,而有近於法家的。嗣立之言卒不為武后所接受,事亦宜矣。

後世史家每以李唐崇信佛、道,輕視儒學。其實,此乃一誤解。道教之盛行,始於唐高宗。至於佛教之倡盛,則始於武則天。又高宗在位時,儒學尚未衰微。及至武后稱帝,儒家才漸漸走下坡。彼可謂高宗、則天以後佛、道盛而儒學衰,但若以此概括高祖、太宗對儒學之態度,此則大有問題。過往筆者在論述高祖、太宗時已論及其對儒家的態度,今不復贅。

一百二十二、武后迷信

武后晚年,心態漸趨迷信。其曾多次巡幸嵩山。

(聖曆二年,公元六九九年)二月,己丑,太后幸嵩山,過緱氏,謁升仙太子廟。(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聖曆三年,公元七零零年)乙巳,太后幸嵩山。(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其身體不適,竟不是傳召御醫為自己治療,而是派遣閻朝隱請禱於少室山。

二月,己丑,太后幸嵩山壬辰,太后不豫,遣給事中欒城閻朝隱禱少室山。(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朝隱曲意奉迎,親自「沐浴伏俎上」,以作為祭品。武后疾病稍為痊癒,朝隱竟得厚賞。

朝隱自為犧牲,沐浴伏俎上,請代太后命。太后疾小愈,厚賞之。丁酉,自緱氏還。(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武后又在聖曆三年下令建造三陽宮。

作三陽宮於告成之石淙。(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三陽宮成,武后前往避暑。期間,有一胡人僧侶邀請武后前往觀看安葬舍利,武后答應前往。

夏,四月,戊申,太后幸三陽宮避暑,有胡僧邀車駕觀葬舍利,太后許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狄仁傑跪於馬前諫止,武后才中途折返。

狄仁傑跪於馬前曰:「佛者戎狄之神,不足以屈天下之主。彼胡僧詭譎,直欲邀致萬乘以惑遠近之人耳。山路險狹,不容侍衛,非萬乘所宜臨也。」太后中道而還曰:「以成吾直臣之氣。」(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狄仁傑之諫止固然反映其儒臣之背景,但武后之打算前往觀看「葬舍利」亦反映武后之崇信佛教也。

久視元年(庚子,公元七零零年),武后又打算建造一座大型佛像,令「天下僧尼日出一錢以助其功」。狄仁傑上疏力諫,以為不可,武后才改變初衷。

庚申,太后欲造大像,使天下僧尼日出一錢以助其功。狄仁傑上疏諫,其略曰:「今之伽藍,制過宮闕。功不使鬼,止在役人,物不天來,終須地出,不損百姓,將何以求!」又曰:「游僧皆託佛法,詿誤生人;里陌動有經坊,闤闠亦立精舍。化誘所急,切於官徵;法事所須,嚴於制敕。」又曰:「梁武、簡文捨施無限,及三淮沸浪,五嶺騰煙,列剎盈衢,無救危亡之禍,緇衣蔽路,豈有勤王之師!」又曰:「雖斂僧錢,百未支一。尊容旣廣,不可露居,覆以百層,尚憂未遍,自餘廊宇,不得全無。如來設教,以慈悲為主。豈欲勞人,以存虛飾!」又曰:「比來水旱不節,當今邊境未寧,若費官財,又盡人力,一隅有難,將何以救之!」太后曰:「公教朕為善,何得相違!」遂罷其役。(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成州有人言有佛跡出現,武后更因此以「大足」為年號。

春,正月,丁丑,以成州言佛跡見,改元大足。(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七)

除了信佛,武后更使洪州僧人胡超負責製造長生不老之藥,三年而成,耗費龐大。

太后使洪州僧胡超合長生藥,三年而成,所費巨萬。太后服之,疾小瘳。(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武后對自己壽命之長短極為重視,其曾因朱前疑說「臣夢陛下壽滿八百」、「夢陛下髮白再玄,齒落更生」而許前疑任職拾遺、駕部郎中。

先是,有朱前疑者,上書云:「臣夢陛下壽滿八百。」卽拜拾遺。又自言「夢陛下髮白再玄,齒落更生。」遷駕部郎中。(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前疑為人喜歡阿諛奉迎,武后對之屢加賞賜。

出使還,上書云:「聞嵩山呼萬歲。」賜以緋算袋,時未五品,於綠衫上佩之。會發兵討契丹,敕京官出馬一匹供軍,酬以五品。(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後來由於朱前疑貪鄙,武后才把他「斥歸田里」。

前疑買馬輸之,屢抗表求進階;太后惡其貪鄙,六月,乙丑,敕還其馬,斥歸田里。(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前疑的事令我們更加相信:武后心裡畏懼年老、死亡。此亦正是她晚年迷信佛教、長生藥的主要原因。

一百二十一、陸元方罷相

婁師德死後,武后以文昌左丞韋巨源為納言。

庚子,以文昌左丞韋巨源為納言。(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和王及善一同拜相的豆盧欽望,於聖曆三年(庚子,公元七零零年)被罷為太子賓客。

二月,乙未,同鳳閣鸞臺三品豆盧欽望罷為太子賓客。(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有一陸元方,曾因李昭德之專橫而被周允元、皇甫文備彈劾。結果,他被貶為綏州刺史。

元方後來重新被起用,官拜天官侍郎。聖曆二年(己亥,公元六九九年)八月,陸元方「拜相」,任職鸞臺侍郎、同平章事。

以天官侍郎陸元方為鸞臺侍郎、同平章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可是,陸元方為人安守本份,耿直不阿。其終因忤旨而被罷相,改任司禮卿。

太后問鸞臺侍郎陸元方以外事,對曰:「臣備位宰相,有大事不敢不以聞;人間細事,不足煩聖聽。」由是忤旨。庚寅,罷為司禮卿。(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元方為人誠實謹慎,當他第二次拜相時,無論武后何時任命官員,都先諮詢他的意見。元方往往將自己的意見密封送交武后,絲毫未嘗洩露。

元方為人清謹,再為宰相,太后每有遷除,多訪之,元方密封以進,未嘗漏露。(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元方臨終時,取來前後交給武后的奏稿,加以燒毀。他自信說:「我對別人的陰德多了,我的子孫後代必能綿延不衰。」

臨終,悉取奏藳焚之,曰:「吾於人多陰德,子孫其未衰乎!」(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一百二十、吉頊被貶

吉頊本來甚得武后信任,任職天官侍郎。

臘月,戊子,以左臺中丞吉頊為天官侍郎,右臺中丞魏元忠為鳳閣侍郎,並同平章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由於吉頊有才幹、謀略,武后待之有如心腹。

太后以頊有幹略,故委以腹心。(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然而,吉頊犯了一大忌:公然與武氏子姪武懿宗爭功。

頊與武懿宗爭趙州之功於太后前。(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吉頊疾言厲色,毫無謙遜之態。武后以為吉頊故意「卑(案:指看低)我諸武」,由此對吉頊心感不滿。

頊魁岸辯口,懿宗短小傴僂,頊視懿宗,聲氣陵厲。太后由是不悅,曰:「頊在朕前,猶卑我諸武,況異時詎可倚邪!」(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終於,武后重述馴服師子驄的故事,以暗示吉頊不要再意圖挑戰諸武的地位。

他日,頊奏事,方援古引今,太后怒曰:「卿所言,朕飫聞之,無多言!太宗有馬名師子驄,肥逸無能調馭者。朕為宮女侍側,言於太宗曰:『妾能制之,然須三物,一鐵鞭,二鐵檛,三匕首。鐵鞭擊之不服,則以檛撾其首,又不服,則以匕首斷其喉。』太宗壯朕之志。今日卿豈足污朕匕首邪!」頊惶懼流汗,拜伏求生,乃止。(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吉頊不久被貶為安固尉。

諸武怨其附太子,共發其弟冒官事,由是坐貶。(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天官侍郎、同平章事吉頊貶安固尉。(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臨行前,吉頊告訴武后「今太子已立而外戚猶為王,此陛下驅之使他日必爭,兩不得安也。」,武后深許其言,但其似無良策阻止太子派系、武氏宗族之間的鬥爭。

辭日,得召見,涕泣言曰:「臣今遠離闕庭,永無再見之期,願陳一言。」太后命之坐,問之,頊曰:「合水土為泥,有爭乎?」太后曰:「無之。」又曰:「分半為佛,半為天尊,有爭乎?」曰:「有爭矣。」頊頓首曰:「宗室、外戚各當其分,則天下安。今太子已立而外戚猶為王,此陛下驅之使他日必爭,兩不得安也。」太后曰:「朕亦知之。然業已如是,不可何如。」(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站在自身權力、地位之保存言,武后自不能不重用武氏宗族(因她根本不信賴李顯、李旦不會對她不利)。可是,過度信賴武氏諸王,此不免令武氏諸王驕橫跋扈,野心重重。更重要的是,天下士庶多歸心於李唐宗室。由此,為長遠計,武后不得不復立李顯為太子。

但問題來了,太子既立,卻非武氏中人,太子、武氏諸王不能避免必出現鬥爭。

武后雖透過賜太子姓武,並命「太子、相王、太平公主與武攸暨等為誓文,告天地於明堂,銘之鐵券,藏于史館」,以緩和衝突,但這其實是治標不治本。

辛亥,賜太子姓武氏;赦天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太后春秋高,慮身後太子與諸武不相容。壬寅,命太子、相王、太平公主與武攸暨等為誓文,告天地於明堂,銘之鐵券,藏于史館。(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因此,當吉頊說到「今太子已立而外戚猶為王,此陛下驅之使他日必爭,兩不得安也」,武后竟回答「朕亦知之。然業已如是,不可何如」。

吉頊一眼看穿武后的心事,這可說是他的卓越之處,他人莫能及也。

一百一十九、婁師德、王及善逝世

聖曆二年(己亥,公元六九九年),婁師德、王及善相繼去世。

師德一直負責吐蕃邊防的事務。

春,一月,甲寅,以婁師德為肅邊道行軍副總管,擊吐蕃。己巳,以師德為左肅政大夫,知政事如故。(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五)

婁師德為天兵軍副大總管,仍充隴右諸軍大使,專掌懷撫吐蕃降者。(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臨終前,其擔任納言、隴右諸軍大使。

(八月)納言、隴右諸軍大使婁師德薨。(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師德在河西、隴右四十餘年,「恭勤不怠」,百姓、夷人因此皆得安樂。

師德在河隴,前後四十餘年,恭勤不怠,民夷安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狄仁傑得以入朝拜相,婁師德亦有舉薦的功勞,惜仁傑不知,「意頗輕師德,數擠之於外」。

性沈厚寬恕,狄仁傑之入相也,師德實薦之;而仁傑不知,意頗輕師德,數擠之於外。(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武后後來告知仁傑真相,仁傑才對師德心悅誠服,歎曰「婁公盛德,我為其所包容久矣,吾不得窺其際也」。

太后覺之,嘗問仁傑曰:「師德賢乎?」對曰:「為將能謹守邊陲,賢則臣不知。」又曰:「師德知人乎?」對曰:「臣嘗同僚,未聞其知人也。」太后曰:「朕之知卿,乃師德所薦也,亦可謂知人矣。」仁傑既出,歎曰:「婁公盛德,我為其所包容久矣,吾不得窺其際也。」(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婁師德可謂是罕有的未被羅織誣陷之將相。

是時羅織紛紜,師德久為將相,獨能以功名終,人以是重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至於王及善,其任內史一職。雖無學術修養,卻有大臣之節。

內史王及善雖無學術,然清正難奪,有大臣之節。(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他曾批評張易之、張昌宗入侍宮中宴席的行為不合符人臣之禮。

張易之兄弟每侍內宴,無復人臣禮;及善屢奏以為不可。(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武后因此感到不快,只許及善檢校閤中。及善稱病休假,武后竟不去詢問其病況。

太后不悅,謂及善曰:「卿既年高,不宜更侍遊宴,但檢校閤中可也。」及善因稱病,謁假月餘;太后不問。(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及善心灰意懶,打算告老還鄉。武后卻不容許。

及善歎曰:「豈有中書令而天子可一日不見乎?事可知矣!」乃上疏乞骸骨,太后不許。(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聖曆二年(己亥,公元六九九年)八月,王及善官拜文昌左相、同鳳閣鸞臺三品。

庚子,以及善為文昌左相,太子宮尹豆盧欽望為文昌右相,仍並同鳳閣鸞臺三品。鸞臺侍郎、同平章事楊再思罷為左臺大夫。丁未,相王兼檢校安北大都護。以天官侍郎陸元方為鸞臺侍郎、同平章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可惜的是,兩個月後,王及善病逝。

(九月)庚子,邢貞公王及善薨。(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及善拜相後,武三思曾繼任內史一職。

戊申,以武三思為內史。(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三思被罷為特進、太子少保後,內史改由狄仁傑擔任。

正月,戊寅,內史武三思罷為特進、太子少保。(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丁酉,以狄仁傑為內史。(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婁師德、王及善皆為國家之棟樑、賢才,二人之離世,多少對武周政權帶來一些影響。

一百一十八、武周後期朝廷官員之「多樣化」

武周後期,朝廷官員表現出一種「多樣性」。要言之,即「忠良」、「佞臣」混雜,「新晉人物」、「親信」、「舊臣」合流的情況。

狄仁傑乃唐高宗所提拔,屬於「舊臣」。其為人正直,而且宅心仁厚、愛惜百姓,有太宗朝魏徵之風範。

癸卯,以狄仁傑為河北道安撫大使。時北人為突厥所驅逼者,虜退,懼誅,往往亡匿。仁傑上疏,以為:「朝廷議者皆罪契丹、突厥所脅從之人,言其跡雖不同,心則無別。誠以山東近緣軍機調發傷重,家道悉破,或至逃亡。重以官典侵漁,因事而起,枷杖之下,痛切肌膚,事迫情危,不循禮義。愁苦之地,不樂其生,有利則歸,且圖賒死,此乃君子之愧辱,小人之常行也。又,諸城入偽,或待天兵,將士求功,皆云攻得,臣憂濫賞,亦恐非辜。以經與賊同,是為惡地,至有污辱妻子,劫掠貨財,兵士信知不仁,簪笏未能以免,乃是賊平之後,為惡更深。且賊務招攜,秋毫不犯,今之歸正,卽是平人,翻被破傷,豈不悲痛!夫人猶水也,壅之則為泉,疏之則為川,通塞隨流,豈有常性!今負罪之伍,必不在家,露宿草行,潛竄山澤,赦之則出,不赦則狂,山東羣盜,緣茲聚結。臣以邊塵蹔起,不足為憂,中土不安,此為大事。罪之則眾情恐懼,恕之則反側自安。伏願曲赦河北諸州,一無所問。」制從之。仁傑於是撫慰百姓,得突厥所驅掠者,悉遞還本貫。散糧運以賑貧乏,修郵驛以濟旋師。恐諸將及使者妄求供頓,乃自食蔬糲,禁其下無得侵擾百姓,犯者必斬。河北遂安。(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魏元忠、婁師德皆是高宗在位時已進出於官場,屬於「舊臣」。二人之氣節、品行,和狄仁傑不遑多讓。

(聖曆二年,公元六九九年)臘月,戊子,以左臺中丞吉頊為天官侍郎,右臺中丞魏元忠為鳳閣侍郎,並同平章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有一蘇味道,雖為高宗舊臣,且深得武后重用,其卻喜歡阿諛奉迎,自稱凡事模稜兩端即可。

以天官侍郎蘇味道為鳳閣侍郎、同平章事。味道前後在相位數歲,依阿取容,嘗謂人曰:「處事不宜明白,但模稜持兩端可矣。」時人謂之「蘇模稜」。(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蘇模稜」可說是「舊臣」中的「佞臣」。

此外,武后大量起用「親信」,包括武懿宗、武攸歸、武攸寧、武攸宜、武攸望等人。

(聖曆元年,公元六九八年)冬,十月,制:都下屯兵,命河內王武懿宗、九江王武攸歸領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聖曆二年,公元六九九年)春,一月,庚申,夏官尚書、同鳳閣鸞臺三品武攸寧罷為冬官尚書。(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秋,七月,命建安王武攸宜留守西京,代會稽王武攸望。(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宗楚客原為武后堂姐的兒子,備受武后重用。惜其貪污舞弊,貶為播州司馬。

文昌左丞宗楚客與弟司農卿晉卿,坐贓賄滿萬餘緡及第舍過度,楚客貶播州司馬,晉卿流峰州。太平公主觀其第,歎曰:「見其居處,吾輩乃虛生耳!」(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武氏「親信」中,自然少不了武三思。

戊申,以武三思為內史。(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至於「新晉官員」中,主要有姚元崇。
 
以夏官侍郎姚元崇、祕書少監李嶠並同平章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順帶一提,李嶠乃高宗「舊臣」,其曾知天官選事。

鳳閣舍人李嶠知天官選事,始置員外官數千人。(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武后又特別重用田歸道,擢升他為夏官侍郎。

擢田歸道為夏官侍郎,甚見親委。(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五王政變」期間,田歸道未有把兵馬交予張柬之、敬暉等人,其終於事成後被解職。

總而言之,武周後期之朝廷充滿著「多樣性」。此現象為過往太宗、高宗朝所罕見者。

一百一十七、吐蕃內亂

最初,由於吐蕃贊普器弩悉弄年幼,論欽陵兄弟得以用事。論欽陵兄弟有勇有謀,諸胡因此莫不畏懼。

初,吐蕃贊普器弩悉弄尚幼,論欽陵兄弟用事,皆有勇略,諸胡畏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欽陵以自身居朝中秉政,其弟弟論贊婆則握兵據守東邊。贊婆成為中國邊患者將近三十餘年。

欽陵居中秉政,諸弟握兵分據方面,贊婆常居東邊,為中國患者三十餘年。(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然而,隨著器弩悉弄日漸長大,其打算暗中聯合大臣論巖殺害論欽陵。

器弩悉弄浸長,陰與大臣論巖謀誅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終於,器弩悉弄乘欽陵外出,以畋獵為名,集結兵士以捕捉欽陵親黨二千餘人,將其殺死。器弩悉弄又遣使召欽陵兄弟回國,欽陵不受命。

會欽陵出外,贊普詐云出畋,集兵執欽陵親黨二千餘人,殺之,遣使召欽陵兄弟,欽陵等舉兵不受命。(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器弩悉弄派兵討伐欽陵,欽陵兵敗自殺。器弩悉弄於欽陵死後,率領千餘人投降唐室。武后於是命郭元振等人迎接之。

贊普將兵討之,欽陵兵潰,自殺。夏,四月,贊婆帥所部千餘人來降,太后命左武衛鎧曹參軍郭元振與河源軍大使夫蒙令卿將騎迎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武后以贊婆為特進、歸德王。至於欽陵之子弓仁,其亦率領自己統率的吐谷渾七千帳來降,官拜左玉鈐衞將軍、酒泉郡公。

以贊婆為特進、歸德王。欽陵子弓仁,以所統吐谷渾七千帳來降,拜左玉鈐衛將軍、酒泉郡公。(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聖曆二年(己亥,公元六九九年)十月,論贊婆親自洛陽,武后寵待賞賜甚厚,並以之為右衛大將軍,許其率領部思眾洪源谷。

冬,十月,丁亥,論贊婆至都,太后寵待賞賜甚厚,以為右衛大將軍,使將其眾守洪源谷。(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吐蕃與中土的軍事紛爭,至此暫告一段落。

一百一十六、默啜稱霸漠北

聖曆元年以後,朝中官員又有一番調動,今先加以略說。

聖曆元年(戊戌,公元六九八年)二月,豆盧欽望罷為太子賓客。

春,二月,乙未,文昌右相、同鳳閣鸞臺三品豆盧欽望罷為太子賓客。(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婁師德擔任隴右諸軍大使。

辛丑,以婁師德充隴右諸軍大使,仍檢校營田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杜景儉罷為秋官尚書。至於王方慶,則罷為麟臺監。

秋,七月,鳳閣侍郎、同平章事杜景儉罷為秋官尚書。(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甲午,鸞臺侍郎、同平章事王方慶罷為麟臺監。(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武承嗣死後,武三思檢校內史,狄仁傑則兼任納言。

庚子,以春官尚書武三思檢校內史,狄仁傑兼納言。(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狄仁傑又舉薦其子狄光嗣為尚書郎。結果,狄光嗣被任命為地官員外郎。

太后命宰相各舉尚書郎一人,仁傑舉其子司府丞光嗣,拜地官員外郎,已而稱職。太后喜曰:「卿足繼祁奚矣!」(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武攸寧方面,其任職同鳳閣鸞臺三品。

九月,甲子,以夏官尚書武攸寧同鳳閣鸞臺三品。(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正當武后安排著官員的升降,以及太子的問題時,突厥默啜欲把女兒嫁至中土為妃。武后於是派淮陽王武延秀入突厥,達成其心願。

六月,甲午,命淮陽王武延秀入突厥,納默啜女為妃;豹韜衛大將軍閻知微攝春官尚書,右武衛郎將楊齊莊攝司賓卿,齎金帛巨億以送之。延秀,承嗣之子也。(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對於淮陽王迎娶突厥女子,張柬之表示反對,被貶為合州刺史。

鳳閣舍人襄陽張柬之諫曰:「自古未有中國親王娶夷狄女者。」由是忤旨,出為合州刺史。(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然而,不只張柬之,即使是默啜,其也不接受以武延秀為自己的女婿。其堅持以李唐皇子為自己的女婿,更威脅道:「聞李氏盡滅,唯兩兒在,我今將兵輔立之」。

八月,戊子,武延秀至黑沙南庭。突厥默啜謂閻知微等曰:「我欲以女嫁李氏,安用武氏兒邪!此豈天子之子乎!我突厥世受李氏恩,聞李氏盡滅,唯兩兒在,我今將兵輔立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默啜於是拘禁武延秀,以閻知微(隨延秀入突厥)為南面可汗,使之管治唐民。

乃拘延秀於別所,以知微為南面可汗,言欲使之主唐民也。(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默啜出兵襲擊靜難、平狄、清夷等軍,靜難軍使慕容玄崱率領一千五百士兵來降。

遂發兵襲靜難、平狄、清夷等軍,靜難軍使慕容玄崱以兵五千降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突厥聲勢大盛,其進而侵略媯、檀等州。跟隨閻知微入突厥的人,默啜皆賜之五品、三品之服,但武后「悉奪之」。

虜勢大振,進寇媯、檀等州。前從閻知微入突厥者,默啜皆賜之五品、三品之服,太后悉奪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默啜數列武周朝廷之不是,以為其出兵找出合理性。

默啜移書數朝廷曰:「與我蒸穀種,種之不生,一也。金銀器皆行濫,非真物,二也。我與使者緋紫皆奪之,三也。繒帛皆疏惡,四也。我可汗女當嫁天子兒,武氏小姓,門戶不敵,罔冒為昏,五也。我為此起兵,欲取河北耳。」(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大致上,默啜出兵的原因有五:

一、 武周給予突厥之穀種不能生長。

二、 金銀器皆不是真物。

三、 給予唐使的五品、三品之服全被武后奪取。

四、 繒帛疏惡。

五、 以武延秀配婚,門戶不對應。

有一裴懷古,任職監察御史,天授年間,曾負責安置、招集西南蠻。

天授中,遣監察御史壽春裴懷古安集西南蠻。六月,癸丑,永昌蠻酋薰期帥部落二十餘萬戶內附。(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五)

其後來跟隨閻知微入突厥,默啜欲對懷古授予官職,懷古不受。

監察御史裴懷古從閻知微入突厥,默啜欲官之,不受。(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裴懷古被默啜囚禁,等待被殺。不久,懷古乘機逃至晉陽,性命才得以保存。

囚,將殺之,逃歸;抵晉陽,形容羸悴。突騎譟聚,以為間諜,欲取其首以求功。有果毅嘗為人所枉,懷古按直之,大呼曰:「裴御史也!」救之,得全。(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懷古至洛陽,被升任為祠部員外郎。

至都,引見,遷祠部員外郎。(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正當各州積極發民脩城以防突厥,有一衛州刺史敬暉,竟勸百姓盡歸田里以從事農業生產。

時諸州聞突厥入寇,方秋,爭發民脩城。衛州刺史太平敬暉謂僚屬曰:「吾聞金湯非粟不守,奈何捨收穫而事城郭乎?悉罷之,使歸田,百姓大悅。(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敬暉之所為,令「百姓大悅」,敬暉由此深得人民愛戴。

武后先派武重規、沙吒忠義、張仁愿三人率兵三十萬討伐默啜。

以司屬卿武重規為天兵中道大總管,右武衛將軍沙吒忠義為天兵西道總管,幽州都督下邽張仁愿為天兵東道總管,將兵三十萬以討突厥默啜。(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後來,武后又用閻敬容為天兵西道後軍總管,領兵十五萬作為後援。

又以左羽林衛大將軍閻敬容為天兵西道後軍總管,將兵十五萬為後援。(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默啜勢頭頗為旺盛。

癸丑,默啜寇飛狐,乙卯,陷定州,殺刺史孫彥高及吏民數千人。(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武后於是改默啜之名為斬啜,以打擊其聲勢。

改默啜為斬啜。(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默啜步步進逼,其不久進圍趙州。

默啜使閻知微招諭趙州,知微與虜連手蹋萬歲樂於城下。將軍陳令英在城上謂曰:「尚書位任非輕,乃為虜蹋歌,獨無慙乎!知微微吟曰:「不得已,萬歲樂。」(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戊辰,默啜圍趙州,長史唐般若翻城應之。刺史高叡與妻秦氏仰藥詐死,虜輿之詣默啜,默啜以金獅子帶、紫袍示之曰:「降則拜官,不降則死!」叡顧其妻,妻曰:「酬報國恩,正在今日!」遂俱閉目不言。經再宿,虜知不可屈,乃殺之。虜退,唐般若族誅;贈叡冬官尚書,諡曰節。叡,熲之孫也。(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武后於是命太子李顯為河北道元帥,出擊突厥。

甲戌,命太子為河北道元帥以討突厥。(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太子李顯深得臣民歡迎,其擔任河北道元帥,應募入伍者不計其數。

先是,募人月餘不滿千人,及聞太子為元帥,應募者雲集,未幾,數盈五萬。(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狄仁傑、宋元爽、吉頊等人負責協助太子。

戊寅,以狄仁傑為河北道行軍副元帥,右丞宋元爽為長史,右臺中丞崔獻為司馬,左臺中丞吉頊為監軍使。時太子不行,命仁傑知元帥事,太后親送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有一薛訥,為薛仁貴之子。武后起用他為左威衛將軍、安東道經略。

藍田令薛訥,仁貴之子也,太后擢為左威衛將軍、安東道經略。(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薛訥臨行前,向武后建議,請太子前往外朝與公卿大臣見面,以悉除大臣們的疑慮。武后從之,遂命王及善請太子赴外朝。

將行,言於太后曰:「太子雖立,外議猶疑未定;苟此命不易,醜虜不足平也。」太后深然之。王及善請太子赴外朝以慰人心,從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順帶一提,民間所流傳的薛丁山與樊梨花的故事,其實是虛構的。據史書記載,歷史上是沒有薛丁山這個人的。丁山的形象主要是民間參照薛訥的性格塑造而成。

言歸正傳。默啜可汗寇掠趙、定等州,盡殺當地男女萬餘人。其後來自五回道離去,途中被殺者多不勝數。

癸未,突厥默啜盡殺所掠趙、定等州男女萬餘人,自五回道去,所過,殺掠不可勝紀。(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沙吒忠義怯懦,仁傑則追擊之而不及。結果,默啜返回漠北,擁兵四十萬,據地萬里。西北諸夷盡數歸附默啜,其甚有輕視中國之心。

沙吒忠義等但引兵躡之,不敢逼。狄仁傑將兵十萬追之,無所及。默啜還漠北,擁兵四十萬,據地萬里,西北諸夷皆附之,甚有輕中國之心。(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默啜離開趙州後,閻知微被釋放回國。知微終不得好死。

突厥默啜離趙州,乃縱閻知微使還。太后命磔於天津橋南,使百官共射之,既乃冎其肉,剉其骨,夷其三族,疏親有先未相識而同死者。(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突厥寇掠趙州時,段瓚(段志玄的兒子)曾邀請楊齊莊一同出逃。然而,齊莊畏懦,不敢前行。結果,段瓚先歸中原,武后對之加以賞賜。至於楊齊莊,其由於後至,武后於是敕令河內王武懿宗對之加以審問,齊莊終被武懿宗所害,與閻知微同誅。

褒公段瓚,志玄之子也,先沒於突厥。突厥在趙州,瓚邀楊齊莊與之俱逃,齊莊畏懦,不敢發。瓚先歸,太后賞之。齊莊尋至,敕河內王武懿宗鞫之;懿宗以為齊莊意懷猶豫,遂與閻知微同誅。既射之如蝟,氣殜殜未死,乃決其腹,割心,投於地,猶趌趌然躍不止。(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由於默啜強大,武后只可改採守勢。其先於河南、北置武騎團以防備突厥。

河南、北置武騎團以備突厥。(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另外,武后用魏元忠檢校并州長史,兼天兵軍大總管,以備突厥。

壬辰,以魏元忠檢校并州長史,充天兵軍大總管,以備突厥。(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一百一十五、重立李顯

關於繼承人問題,武后一直有所思量。最初,她曾打算立武承嗣為太子。可是,自萬歲通天二年(丁酉,公元六九七年)開始,武后心思漸有改變。其重新起用魏元忠、狄仁傑、婁師德等人,抑制武氏宗族之實權。其似有意不想讓武承嗣繼任太子之位。

對於武后心態之轉變,武承嗣看得很清楚。其於是聯同武三思,於聖曆元年(戊戌,公元六九八年)二月,多次派人對武后說:「自古天子未有以異姓為嗣者。」,目的乃是令武后立自己為太子。

武承嗣、三思營求為太子,數使人說太后曰:「自古天子未有以異姓為嗣者。」(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武后心意未定。此時,狄仁傑卻對武后說:「大帝(案:指唐高宗)以二子託陛下。陛下今乃欲移之他族,無乃非天意乎!且姑姪之與母子孰親?陛下立子,則千秋萬歲後,配食太廟,承繼無窮;立姪,則未聞姪為天子而祔姑於廟者也。」,暗示重立李唐之皇子對武后來說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太后意未決。狄仁傑每從容言於太后曰:「文皇帝櫛風沐雨,親冒鋒鏑,以定天下,傳之子孫。大帝以二子託陛下。陛下今乃欲移之他族,無乃非天意乎!且姑姪之與母子孰親?陛下立子,則千秋萬歲後,配食太廟,承繼無窮;立姪,則未聞姪為天子而祔姑於廟者也。」(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武后雖以「此朕家事,卿勿預知」阻止仁傑理會,但她內心必有一番盤算,此當無容置疑。

太后曰:「此朕家事,卿勿預知。」(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在仁傑心目中,其似乎希望武后重新冊立廬陵王李哲為太子。

仁傑曰:「王者以四海為家,四海之內,孰非臣妾,何者不為陛下家事!君為元首,臣為股肱,義同一體,況臣備位宰相,豈得不預知乎!」又勸太后召還廬陵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過往我們已經提及,武后甚為相信王及善的說話。現在,王及善竟然支持狄仁傑的主意。武后心中漸有定案。

王方慶、王及善亦勸之。太后意稍寤。(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仁傑又把武后「大鸚鵡兩翼皆折」之夢解讀成「陛下起二子,則兩翼振矣」。結果,武后不復有立武承嗣、武三思為太子之意。

他日,又謂仁傑曰:「朕夢大鸚鵡兩翼皆折,何也?」對曰:「武者,陛下之姓,兩翼,二子也。陛下起二子,則兩翼振矣。」太后由是無立承嗣、三思之意。(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吉頊慫恿張易之、張昌宗兄弟(武后之男寵,當時擔任控鶴監供奉)勸武后立廬陵王為太子,以「徒免禍」及「長保富貴」。二人同意吉頊的主張,其於是多次向武后進言。

孫萬榮之圍幽州也,移檄朝廷曰:「何不歸我廬陵王?」吉頊與張易之、昌宗皆為控鶴監供奉,易之兄弟親狎之。頊從容說二人曰:「公兄弟貴寵如此,非以德業取之也,天下側目切齒多矣。不有大功於天下,何以自全?竊為公憂之!」二人懼,流涕問計。頊曰:「天下士庶未忘唐德,咸復思廬陵王。主上春秋高,大業須有所付;武氏諸王非所屬意。公何不從容勸主上立廬陵王以繫蒼生之望!如此,非徒免禍,亦可以長保富貴矣。」二人以為然,承間屢為太后言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武后知二人之主張出於吉頊,遂召吉頊問之。吉頊為武后具陳利害,武后終於有所決定。

太后知謀出於頊,乃召問之,頊復為太后具陳利害,太后意乃定。(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聖曆元年三月,廬陵王及其妃、諸子被召返洛陽。

三月,己巳,託言廬陵王有疾,遣職方員外郎瑕丘徐彥伯召廬陵王及其妃、諸子詣行在療疾。戊子,廬陵王至神都。(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九月,李旦謂求遜位於廬陵王,武后答允。於是,廬陵王李哲被重新立為皇太子,改名李顯。

皇嗣固請遜位於廬陵王,太后許之。壬申,立廬陵王哲為皇太子,復名顯。赦天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太子之位既落入廬陵王李顯手中,武承嗣恨不得為太子,心中鬱悶不快,不久病逝。

太子太保魏宣王武承嗣,恨不得為太子,意怏怏,戊戌,病薨。(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一百一十四、歪風褪色:萬歲通天二年、神功元年間的人事佈局

萬歲通天二年(丁酉,公元六九七年)以後,對於武承嗣、武三思,武后雖然仍然加以重用,但其漸漸抑制二人的權力。

戊子,特進武承嗣、春官尚書武三思並同鳳閣鸞臺三品。(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武承嗣、武三思並罷政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為武后任用的新官員,有姚元崇(即玄宗時之姚崇)。

甲寅,太后謂侍臣曰:「頃者周興、來俊臣按獄,多連引朝臣,云其謀反;國有常法,朕安敢違!中間疑其不實,使近臣就獄引問,得其手狀,皆自承服,朕不以為疑。自興、俊臣死,不復聞有反者,然則前死者不有冤邪?」夏官侍郎姚元崇對曰:「自垂拱以來坐謀反死者,率皆興等羅織,自以為功。陛下使近臣問之,近臣亦不自保,何敢動搖!所問者若有翻覆,懼遭慘毒,不若速死。賴天啟聖心,興等伏誅,臣以百口為陛下保,自今內外之臣無復反者;若微有實狀,臣請受知而不告之罪。」太后悅曰:「曏時宰相皆順成其事,陷朕為淫刑之主;聞卿所言,深合朕心。」賜元崇錢千緡。(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武后又重新起用魏元忠為肅政中丞。

時人多為魏元忠訟冤者,太后復召為肅政中丞。元忠前後坐棄市流竄者四。嘗侍宴,太后問曰:「卿往者數負謗,何也?」對曰:「臣猶鹿耳,羅織之徒欲得臣肉為羹,臣安所避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至於狄仁傑,神功元年(丁酉,公元六九七年)十月,武后起用他為鸞臺侍郎、同平章事。

冬,閏十月,甲寅,以幽州都督狄仁傑為鸞臺侍郎,司刑卿杜景儉為鳳閣侍郎,並同平章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契丹初平,仁傑曾被任命安撫河北。

辛卯,制以契丹初平,命河內王武懿宗、婁師德及魏州刺史狄仁傑分道安撫河北。(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姚元崇、魏元忠、狄仁傑皆為剛直之輩,直言進諫,朝中風氣因此有所改善。

仁傑曾上疏武后,反對只利用軍事武力向外征伐。

仁傑上疏,以為:「天生四夷,皆在先王封略之外,故東拒滄海,西阻流沙,北橫大漠,南阻五嶺,此天所以限夷狄而隔中外也。自典籍所紀,聲教所及,三代不能至者,國家盡兼之矣。詩人矜薄伐於太原,美化行於江、漢,則三代之遠裔,皆國家之域中也。若乃用武荒外,邀功絕域,竭府庫之實以爭不毛之地,得其人不足增賦,獲其土不可耕織,苟求冠帶遠夷之稱,不務固本安人之術,此秦皇、漢武之所行,非五帝、三王之事業也。始皇窮兵極武,務求廣地,死者如麻,至天下潰叛。漢武征伐四夷,百姓困窮,盜賊蜂起;末年悔悟,息兵罷役,故能為天所祐。近者國家頻歲出師,所費滋廣,西戍四鎮,東戍安東,調發日加,百姓虛弊。今關東饑饉,蜀、漢逃亡,江、淮已南,徵求不息,人不復業,相率為盜,本根一搖,憂患不淺。其所以然者,皆以爭蠻貊不毛之地,乖子養蒼生之道也。昔漢元納賈捐之之謀而罷朱崖郡,宣帝用魏相之策而棄車師之田,豈不欲慕尚虛名,蓋憚勞人力也。近貞觀年中克平九姓,立李思摩為可汗,使統諸部者,蓋以夷狄叛則伐之,降則撫之,得推亡固存之義,無遠戍勞人之役,此近日之令典,經邊之故事也。竊謂宜立阿史那斛瑟羅為可汗,委之四鎮,繼高氏絕國,使守安東。省軍費於遠方,并甲兵於塞上,使夷狄無侵侮之患則可矣,何必窮其窟穴,與螻蟻校長短哉!但當敕邊兵,謹守備,遠斥候,聚資糧,待其自致,然後擊之。以逸待勞則戰士力倍,以主禦客則我得其便,堅壁清野則寇無所得;自然二賊深入則有顛躓之慮,淺入必無寇獲之益。如此數年,可使二虜不擊而服矣。」(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仁傑言「若乃用武荒外,邀功絕域,竭府庫之實以爭不毛之地,得其人不足增賦,獲其土不可耕織,苟求冠帶遠夷之稱,不務固本安人之術,此秦皇、漢武之所行,非五帝、三王之事業也。」,此完全是儒者重視三王、五帝,輕視秦皇、漢武的作風。仁傑既持守儒家的價值觀,又能兼具政治識見,此更見他和太宗朝之魏徵不遑多讓。

惜乎武后曾未行仁傑的主張。

事雖不行,識者是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武后又重用吉頊,擢升吉頊為右肅政中丞。

太后徵于安遠為尚食奉御,擢吉頊為右肅政中丞。(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吉頊後來對廬陵王的復位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其他官員方面,姚璹(姚思廉之孫)因坐事貶為益州長史。至於豆盧欽望,其任職文昌右相、鳳閣鸞臺三品。

八月,丙戌,納言姚璹坐事左遷益州長史,以太子宮尹豆盧欽望為文昌右相、鳳閣鸞臺三品。(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婁師德擔任鳳閣侍郎、同平章事。姚璹被貶後,其更兼納言一職。

甲子,以原州司馬婁師德守鳳閣侍郎、同平章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庚戌,婁師德守納言。(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婁師德為人厚道,懂得忍讓。

師德寬厚清慎,犯而不校。與李昭德俱入朝,師德體肥行緩,昭德屢待之不至,怒罵曰:「田舍夫!」師德徐笑曰:「師德不為田舍夫,誰當為之!」其弟除代州刺史,將行,師德謂曰:「吾備位宰相,汝復為州牧,榮寵過盛,人所疾也,將何以自免?」弟長跪曰:「自今雖有人唾某面,某拭之而已,庶不為兄憂。」師德愀然曰:「此所以為吾憂也!人唾汝面,怒汝也;汝拭之,乃逆其意,所以重其怒。夫唾,不拭自乾,當笑而受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中央政治核心得人如此,政風焉得不改善?

雖然武后仍信用親信,如宗楚客。可是,其並未有完全對他們信賴。

以檢校夏官侍郎宗楚客同平章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夏官侍郎宗楚客罷政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忠良、耿直大臣之回朝,其實暗示著李唐政權之回歸。後世史家每以為中宗之復位乃「五王政變」直接引致,和武后原來的心意相違。其實,觀乎武后在萬歲通天二年、神功元年的一連串人事部署,其打算還政給李唐皇室的意圖不是甚為明顯麼?

一百一十三、張氏兄弟

武后晚年,有一對男寵,深得武后歡喜。這對男寵即是:張易之、張昌宗兄弟。

張易之,張行成之族孫。其年紀甚輕,姿容頗美,而且擅長音律。

尚乘奉御張易之,行成之族孫也,年少,美姿容,善音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太平公主推薦張易之的弟弟張昌宗入宮侍侯武后,張昌宗乘機舉薦兄長。結果,兄弟二人均「得幸於太后」。

太平公主薦易之弟昌宗入侍禁中,昌宗復薦易之,兄弟皆得幸於太后,常傅朱粉,衣錦繡。(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張昌宗升任散騎常侍,張易之則官拜司衞少卿。二人深得武后喜愛,因此,所受的賞賜不斷,武承嗣、三思、懿宗、宗楚客、晉卿等更於張易之的門庭外等候,爭執鞭轡。二人地位之隆,可見一斑。

昌宗累遷散騎常侍,易之為司衛少卿;拜其母臧氏、韋氏為太夫人,賞賜不可勝紀,仍敕鳳閣侍郎李迥秀為臧氏私夫。迥秀,大亮之族孫也。武承嗣、三思、懿宗、宗楚客、晉卿皆候易之門庭,爭執鞭轡,謂易之為五郎,昌宗為六郎。(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聖曆二年(己亥,公元六九九年),武后更以張易之為控鶴監,張昌宗、吉頊、田歸道、李迥秀、薛稷(薛元超之從子)等為控鶴監內供奉。

甲子,置控鶴臨丞、主簿等官,率皆嬖寵之人,頗用才能文學之士以參之。以司衛卿張易之為控鶴監,銀青光祿大夫張昌宗、左臺中丞吉頊、殿中監田歸道、夏官侍郎李迥秀、鳳閣舍人薛稷、正諫大夫臨汾員半千皆為控鶴監內供奉。(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所謂「控鶴」,其實即意指得到武則天寵幸的男人。在「控鶴監內供奉」眾人中,員半千「以古無此官,且所聚多輕薄之士」,上疏要求罷廢與「控鶴」有關的官職。武后由是不滿,把半千貶為水部郎中。

半千以古無此官,且所聚多輕薄之士,上疏請罷之;由是忤旨,左遷水部郎中。(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控鶴後來被改名為奉宸府,張易之擔任奉宸令。

六月,改控鶴為奉宸府,以張易之為奉宸令。(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易之、昌宗甚得武后歡心,故此,二人經常出入宮禁。

太后每內殿曲宴,輒引諸武、易之及弟祕書監昌宗飲博嘲謔。(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為了避免惹來閒言閒語,武后於是命張易之、張昌宗與文學之士李嶠等修三教珠英於內殿。

后欲掩其跡,乃命易之、昌宗與文學之士李嶠等修三教珠英於內殿。(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張昌宗長期處於宮中,武三思乘機巴結,把昌宗塑造成周靈王的太子王子晉的化身。

武三思奏昌宗乃王子晉後身。太后命昌宗衣羽衣,吹笙,乘木鶴於庭中;文士皆賦詩以美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不過,張氏兄弟雖飽受武后寵愛,武后依然「多選美少年為奉宸內供奉」。右補闕朱敬則終按奈不住,直言勸諫。

太后又多選美少年為奉宸內供奉,右補闕朱敬則諫曰:「陛下內寵有易之、昌宗,足矣。近聞右監門衞長史侯祥等,明自媒衒,醜慢不恥,求為奉宸內供奉,無禮無儀,溢于朝聽。臣職在諫諍,不敢不奏。」太后勞之曰:「非卿直言,朕不知此。」賜綵百段。(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張易之、張昌宗又競相過著豪華、奢侈的生活。

易之、昌宗競以豪侈相勝。弟昌儀為洛陽令,請屬無不從。嘗早朝,有選人姓薛,以金五十兩并狀邀其馬而賂之。昌儀受金,至朝堂,以狀授天官侍郎張錫。數日,錫失其狀,以問昌儀,昌儀罵曰:「不了事人!我亦不記,但姓薛者即與之。」錫懼,退,索在銓姓薛者六十餘人,悉留注官。錫,文瓘之兄之子也。(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我們不難想像,武后一旦失勢/厭倦了張氏兄弟,張氏兄弟生活必不好過。二人後來接受吉頊之建議,支持重立李顯為太子。這決定多少經過一番個人利害得失之盤算,並非二人偶然為之也。

一百一十二、碧玉自盡:政治對愛情之迫逼、摧折

中國古代本有不少淒美的愛情故事。而這些故事之所以淒美,往往離不開政治環境的迫逼。

喬知之與碧玉的愛情故事便是其中之一。

碧玉原名窈娘,其乃喬知之的妾侍。由於碧玉有出眾的美貌,加上能歌善舞,知之對她有如紅顏知己,其更為了碧玉終身不娶正室。

右司郎中馮翊喬知之有美妾曰碧玉,知之為之不婚。(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然而,好景不常,碧玉後來被權傾朝野的武承嗣看中,武承嗣以邀請碧玉教導府中的姬妾為名,把碧玉囚禁於武府,不復送還。

武承嗣借以教諸姬,遂留不還。(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喬知之見碧玉一去不返,心中鬱結難抒,其於是寫了一首《綠珠怨》,託人將這首詩帶給碧玉,碧玉看後,竟投井自殺。

知之作《綠珠怨》以寄之,碧玉赴井死。(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武承嗣在碧玉之裙帶中覓得《綠珠怨》一詩,大怒,其遂命酷吏誣陷喬知之,知之最後慘遭滅門。

承嗣得詩於裙帶,大怒,諷酷吏羅告,族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關於《綠珠怨》的綠珠,又有一段故事可說。且說綠珠乃是西晉時期石崇的愛妾,其後來因被孫秀看中,石崇因此而得禍。被殺前,石崇對綠珠說「我因你而獲罪」,綠珠心中內疚,於是跳樓自盡。

綠珠、碧玉同因美貌而惹得心上人被加害,其自身亦終於命不久矣,這固然是「紅顏薄命」的具體反映。可是,從另一角度看,政治人物之好色、霸佔欲,這未嘗不是「紅顏薄命」出現的主要原因。

政治上的當權者,或極為好勝,或機智過大,或擁有極強的佔有欲。這些特徵,是他們在政場上成功的原因。然而,這亦是他們永遠嘗不到愛情的滋味的原因。他們看待世間的女子,往往只從美貌、身體上的吸引處著眼,其卻不懂得了解、領會女子之心思、靈魂。反之,一些士子文人,其雖無權無勢,但因其嘗試細心了解、領會女子之心意,美貌女子往往因此而願意對他們付託終身,至死不渝。

如是者,搶奪美女,往往只出現在政治人物的身上。至於女子與其無權無勢的心上人,則往往成為悲劇的主角。

不過,吊詭的是,女子與其心上人雖被摧折,其往往是最能品嘗愛情的真味的一對。至於那個強搶豪奪的政治當權者,其雖毀壞了一段美好的愛情,其卻永永遠遠的得不到愛情的真滋味、為愛神拒之於千里之外。

一百一十一、俊臣之死

來俊臣自從被武后重新起用後,恃勢貪淫,不知止息。士民妻妾有樣貌姣美者,來俊臣必用盡千方百計以奪取之。其往往使人羅織罪狀,誣告樣貌姣美之女子之夫婿,再而假聖上旨意以奪取那些女子。慘遭俊臣誣害的人,不可勝計。

司僕少卿來俊臣倚勢貪淫,士民妻妾有美者,百方取之;或使人羅告其罪,矯稱敕以取其妻,前後羅織誅人,不可勝計。(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當時宰相以下的官員,其多被來俊臣誣陷,其妻子則被來俊臣奪去。來俊臣更因此自比石勒。

自宰相以下,籍其姓名而取之。自言才比石勒。(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對於來俊臣的所作所為,李昭德極為痛恨。不過,李昭德對秋官侍郎皇甫丈備亦曾當眾辱罵。於是,來俊臣、皇甫丈備遂聯合誣陷昭德謀反,昭德下獄。

監察御史李昭德素惡俊臣,又嘗庭辱秋官侍郎皇甫丈備,二人共誣昭德謀反,下獄。(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來俊臣的野心日漸擴大,其竟然打算羅織罪狀以誣告武氏諸王及太平公主,以及皇嗣與廬陵王。河東人衞遂忠知道來俊臣有意奪權,其於是把來俊臣的事告知武后。

俊臣欲羅告武氏諸王及太平公主,又欲誣皇嗣及廬陵王與南北牙同反,冀因此盜國權,河東人衛遂忠告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武氏諸王及太平公主知道來俊臣之陰謀後,大為恐懼,其相繼揭發俊臣的罪狀。來俊臣繫於獄中,被處以極刑。

諸武及太平公主恐懼,共發其罪,繫獄,有司處以極刑。(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武后初欲赦免來俊臣,但在王及善、吉頊的勸說下,武后終於決定對來俊臣施以懲處。

太后欲赦之,奏上三日,不出。王及善曰:「俊臣凶狡貪暴,國之元惡,不去之,必動搖朝廷。」太后遊苑中,吉頊執轡,太后問以外事,對曰:「外人唯怪來俊臣奏不下。」太后曰:「俊臣有功於國,朕方思之。」頊曰:「于安遠告虺貞反,旣而果反,今止為成州司馬。俊臣聚結不逞,誣構良善,贓賄如山,冤魂塞路,國之賊也,何足惜哉!」太后乃下其奏。(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萬歲通天二年(丁酉,公元六九七年),李昭德、來俊臣被判棄市。時人對昭德之死,莫不感到痛心(因昭德忠直,嫉惡如仇);但對於來俊臣之死,則莫不感到快慰。

丁卯,昭德、俊臣同棄市,時人無不痛昭德而快俊臣。(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由仇家如何對待來俊臣的屍首,可見來俊臣生前多麼令人討厭。

仇家爭噉俊臣之肉,斯須而盡,抉眼剝面,披腹出心,騰蹋成泥。(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武后知道天下痛恨來俊臣,其竟下制詔以數來俊臣之過惡,士民莫不因武后態度之轉變而拍手慶賀。

太后知天下惡之,乃下制數其罪惡,且曰:「宜加赤族之誅,以雪蒼生之憤,可準法籍沒其家。」士民皆相賀於路曰:「自今眠者背始帖席矣!」(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來俊臣生前,曾因告發綦連耀有功,獲賞賜奴婢十人。來俊臣在司農婢中挑選,無才貌出眾者。適逢西突厥可汗斛瑟羅家中有一細婢,擅長歌舞。來俊臣於是使人誣告斛瑟羅謀反,從而奪取此一婢女。諸酋長知悉斛瑟羅被誣告,親自前往長安割耳剺面訟冤,多達數十人。俊臣不久被殺,斛瑟羅才得倖免於難。

俊臣以告綦連耀功,賞奴婢十人。俊臣閱司農婢,無可者,以西突厥可汗斛瑟羅家有細婢,善歌舞,欲得以為賞口,乃使人誣告斛瑟羅反。諸酋長詣闕割耳剺面訟冤者數十人。會俊臣誅,乃得免。(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又來俊臣曾強迫選官部門選拔他的親信為官,多達數百人。俊臣被殺,選官部門的侍郎紛紛自首。武后對之加以責備,但終赦免其罪。

俊臣方用事,選司受其屬請不次除官者,每銓數百人。俊臣敗,侍郎皆自首。太后責之,對曰:「臣負陛下,死罪!臣亂國家法,罪止一身;違俊臣語,立見滅族。」太后乃赦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有一侯敏,曾依妻子董氏所言,不對俊臣諂媚。俊臣心中不忿,侯敏被調任武龍令。

上林令侯敏素諂事俊臣,其妻董氏諫之曰:「俊臣國賊,指日將敗,君宜遠之。」敏從之。俊臣怒,出為武龍令。(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侯敏不願為武龍令,但其妻子勸他說:「速去勿留!」。終於,俊臣被殺,侯敏得以避過一劫。

敏欲不住,妻曰:「速去勿留!」俊臣敗,其黨皆流嶺南,敏獨得免。(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董氏之聰明、智慧,勝過其夫君百倍,但其卻襄助夫君,毫無怨言。此亦是中國古代女性一典範。

總而言之,來俊臣之死,代表著朝中曙光之初露。而其所含有的歷史意義,大概有二:

一、 武后對於酷吏,本非盲目的任用,而有一限極:此限極為不得進犯諸武、太平公主、皇嗣、廬陵王。酷吏一旦野心過大而越過此限,武后必不留情面地對之加以懲處,甚至誅滅。

二、 王及善、吉碩的說話對武后作出決定有極大的影響力。來俊臣之死,多少由二人左右所致(後來武后願意重新立李顯為太子,亦受吉碩影響)。

一百一十、契丹亂平

面對著孫萬榮等人的叛亂,唐軍顯得束手無策。王孝傑、蘇宏暉等率領士兵十七萬與孫萬榮戰於東硤石谷,依然慘敗收場。孝傑更於這次戰爭中戰死。

(萬歲通天二年,公元六九七年)春,三月,戊申,清邊道總管王孝傑、蘇宏暉等將兵十七萬與孫萬榮戰于東硤石谷,唐兵大敗,孝傑死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初時,孝傑曾率領精銳與契丹力戰。

孝傑遇契丹,帥精兵為前鋒,力戰。(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然而,孝傑追擊契丹軍隊到懸崖邊。突然,契丹大軍竟回兵反擊,蘇宏暉逃走,孝傑寡不敵眾,終於墜崖身亡,「將士死亡殆盡」。

契丹引退,孝傑追之,行背懸崖,契丹回兵薄之,宏暉先遁,孝傑墜崖死,將士死亡殆盡。(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張說把此事上奏武后,武后追贈孝傑官爵,並遣使斬宏暉。僥倖的是,使者未至,宏暉已帶罪立功。

管記洛陽張說馳奏其事。太后贈孝傑官爵,遣使斬宏暉以徇;使者未至,宏暉以立功得免。(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孝傑兵敗時,武攸宜行軍至漁陽。攸宜聞孝傑敗亡,更不敢進軍。契丹因此乘勝寇幽州,攻城略地,剽掠吏民。

武攸宜軍漁陽,聞孝傑等敗沒,軍中震恐,不敢進。契丹乘勝寇幽州,攻陷城邑,剽掠吏民,攸宜遣將擊之,不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契丹勢盛,波及山東地區。武后於是起用已辭官的王及善,擔任滑州刺史。

前益州長史王及善已致仕,會契丹作亂,山東不安,起為滑州刺史。(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王及善有政治識見,曾向武后陳述「治亂之要十餘條」。武后終決定用王及善為內史。

太后召見,問以朝廷得失,及善陳治亂之要十餘條。太后曰:「外州末事,此為根本,卿不可出。」癸酉,留為內史。(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武后派武懿宗、何迦密、婁師德、沙吒忠義等人領兵討伐契丹。

癸未,以右金吾衛大將軍武懿宗為神兵道行軍大總管,與右豹韜衛將軍何迦密將兵擊契丹。五月,癸卯,又以婁師德為清邊道副大總管,右武威衛將軍沙吒忠義為前軍總管,將兵二十萬擊契丹。(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武懿宗領軍至趙州,聽聞契丹將領駱務整數千騎即將抵達冀州,大為恐懼,打算向南逃走。有人勸止懿宗,懿宗不聽,退守相州。結果,趙州慘被契丹屠城。

武懿宗軍至趙州,聞契丹將駱務整數千騎將至冀州,懿宗懼,欲南遁。或曰:「虜無輜重,以抄掠為資,若按兵拒守,勢必離散,從而擊之,可有大功。」懿宗不從,退據相州,委棄軍資器仗甚眾。契丹遂屠趙州。(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唐軍雖然不濟,契丹亂軍內部亦起了變化。孫萬榮為奴僕所殺。

甲午,孫萬榮為奴所殺。(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且說孫萬榮大破王孝傑後,其於柳城西北四百里依據天險建築都城,老弱婦女、所獲兵器財貨,盡數留於城中,其妹夫乙冤羽負責鎮守。萬榮不久率領精兵進犯幽州。

萬榮之破王孝傑也,於柳城西北四百里依險築城,留其老弱婦女、所獲器仗資財,使妹夫乙冤羽守之,引精兵寇幽州。(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為免默啜可汗之阻撓,孫萬榮派了五人至黑沙,請求與默啜聯兵,共取幽州。

恐突厥默啜襲其後,遣五人至黑沙,語默啜曰:「我已破王孝傑百萬之眾,唐人破膽,請與可汗乘勝共取幽州。」(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然而,默啜未有答允,其反而出兵奪取萬榮新建之都城(默啜從萬榮派來的人口中得知萬榮營建新城之事),並殺害許欽明以祭天。新城終告失陷。

三人先至,默啜喜,賜以緋袍。二人後至,默啜怒其稽緩,將殺之,二人曰:「請一言而死。」默啜問其故,二人以契丹之情告。默啜乃殺前三人而賜二人緋,使為鄉導,發兵取契丹新城,殺所獲涼州都督許欽明以祭天;圍新城三日,克之,盡俘以歸。使乙冤羽馳報萬榮。(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是時,孫萬榮正與唐軍周旋,聞乙冤羽報告根據地為默啜所奪,萬榮與軍士們皆感到十分憂懼。

時萬榮方與唐兵相持,軍中聞之,忷懼。(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此時,奚人乘機背叛孫萬榮。前有唐兵追擊,後有奚人擾亂,萬榮終無法獨力支撐下去,形勢因而逆轉。

奚人叛萬榮,神兵道總管楊玄基擊其前,奚兵擊其後,獲其將何阿小。萬榮軍大潰,帥輕騎數千東走。(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孫萬榮在處於劣勢之下,與其奴僕逃至潞水東,在樹林下稍作休息。其奴僕竟趁此機會,對孫萬榮下毒手,萬榮終死在自己的奴僕手上。

前軍總管張九節遣兵邀之於道,萬榮窮蹙,與其奴逃至潞水東,息於林下,嘆曰:「今欲歸唐,罪已大。歸突厥亦死,歸新羅亦死。將安之乎!」奴斬其首以降,梟之四方館門。(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隨著孫萬榮被殺,其餘眾及奚、霫皆降於突厥。契丹之叛亂亦告平息。

契丹亂事平定後,武后派河內王武懿宗、婁師德及魏州刺史狄仁傑安撫河北地區。其中,河內王武懿宗為人兇殘,所至地區,當地人民多被殘害。河北人因此把他和何阿小(孫萬榮的將領)並稱。

辛卯,制以契丹初平,命河內王武懿宗、婁師德及魏州刺史狄仁傑分道安撫河北。懿宗所至殘酷,民有為契丹所脅從復來歸者,懿宗皆以為反,生刳取其膽。先是,何阿小嗜殺人,河北人為之語曰:「唯此兩何,殺人最多。」(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武懿宗更上奏武后,請求武后族誅河北百姓跟從孫萬榮者,王求禮、杜景儉當場反對。武后終不許武懿宗的主張。

武懿宗奏河北百姓從賊者請盡族之,左拾遺王求禮庭折之曰:「此屬素無武備,力不勝賊,苟從之以求生,豈有叛國之心!懿宗擁強兵數十萬,望風退走,賊徒滋蔓,又欲委罪於草野詿誤之人,為臣不忠,請先斬懿宗以謝河北!」懿宗不能對。司刑卿杜景儉亦奏:「此皆脅從之人,請悉原之。」太后從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武攸宜未有出兵,卻成了贏家,自幽州凱旋而歸。

庚午,武攸宜自幽州凱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一百零九、和戰不定

默啜可汗雖協助唐室對抗契丹,其卻未有完全放棄寇掠唐室邊境。萬歲通天二年(丁酉,公元六九七年),默啜寇靈州,以許欽明伴隨。

突厥默啜寇靈州,以許欽明自隨。(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欽明身在突厥陣營,心中卻不忘大唐。

欽明至城下大呼,求美醬、粱米及墨,意欲城中選良將,引精兵、夜襲虜營,而城中無諭其意者。(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默啜不久又寇勝州,為安道買所擊破。

癸亥,突厥默啜寇勝州,平狄軍副使安道買擊破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閻知微、田歸道共同出使突厥,冊封默啜為可汗。然而,二人對默啜的態度並不相同。知微對默啜獻媚,歸道卻堅決維持唐室之尊嚴。

閻知微、田歸道同使突厥,冊默啜為可汗。知微中道遇默啜使者,輒與之緋袍、銀帶,且上言:「虜使至都,宜大為供張。」歸道上言:「突厥背誕積年,方今悔過,宜待聖恩寬宥。今知微擅與之袍帶,使朝廷無以復加;宜令反初服以俟朝恩。又,小虜使臣,不足大為供張。」太后然之。知微見默啜,舞蹈,吮其靴鼻;歸道長揖不拜。(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結果,歸道被默啜囚禁。默啜本欲殺死歸道,但歸道為之陳述禍福,加上阿波達干元珍對默啜進行勸諫,默啜終於抑減心中怒火,只把歸道「拘留不遣」。

默啜囚歸道,將殺之,歸道辭色不撓,責其無厭,為陳禍福。阿波達干元珍曰:「大國使者,不可殺也。」默啜怒稍解,但拘留不遣。(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默啜又要求取回豐、勝、靈、夏、朔、代六州的降戶及單于都護府之地(包括當地所生產的穀種、繒帛、農器、鐵),武后不許。

初,咸亨中,突厥有降者,皆處之豐、勝、靈、夏、朔、代六州,至是,默啜求六州降戶及單于都護府之地,并穀種、繒帛、農器、鐵,太后不許。(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姚璹、楊再思以契丹未平,不宜與突厥另起紛爭,決定把六州降戶數千帳予以默啜,並給「穀種四萬斛,雜綵五萬段,農器三千事,鐵四萬斤」,且答應和突厥之婚事。自此,默啜勢力更為強大。

默啜怒,言辭悖慢。姚璹、楊再思以契丹未平,請依默啜所求給之。麟臺少監、知鳳閣侍郎贊皇李嶠曰:「戎狄貪而無信,此所謂『借寇兵資盜糧』也,不如治兵以備之。」璹、再思固請與之,乃悉驅六州降戶數千帳以與默啜,并給穀種四萬斛,雜綵五萬段,農器三千事,鐵四萬斤,并許其昏。默啜由是益強。(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默啜和後突厥汗國畢竟為唐室之大患。關於如何對付此一大患,朝中大臣意見不一。田歸道返國後,向武后建議及早備戰以防突厥;至於閻知微,其則主張用和親與突厥交好。

田歸道始得還,與閻知微爭論於太后前。歸道以為默啜必負約,不可恃和親,宜為之備。知微以為和親必可保。

一百零八、劉思禮謀反

萬歲通天二年(丁酉,公元六九七年),箕州刺史劉思禮,聯合洛州錄事參軍綦連耀謀反。

且說劉思禮與術士張憬藏學習相人,憬藏謂思禮日後當官至太師。

箕州刺史劉思禮學相人於術士張憬藏,憬藏謂思禮當歷箕州,位至太師。(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思禮以為太師位極人臣,非輔助君主無以致之。其於是與綦連耀謀反,暗中結交朝士,利用相術討好他們,使他們支持綦連耀稱帝。

思禮念太師人臣極貴,非佐命無以致之,乃與洛州錄事參軍綦連耀謀反,陰結朝士,託相術,許人富貴,俟其意悅,因說以「綦連耀有天命,公必因之以得富貴。」(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王勮(王勃之兄長)又用思禮為箕州刺史。

鳳閣舍人王勮兼天官侍郎事,用思禮為箕州刺史。(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吉頊聞知劉思禮之陰謀後,將箇中的詳情告知來俊臣。俊臣不久將此事告知武后,武后於是使武懿宗加以審理。

明堂尉吉頊聞其謀,以告合宮尉來俊臣,使上變告之。太后使河內王武懿宗推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然而,武懿宗免去了劉思禮之死罪,其只需思禮供出哪些朝士有份參與謀反。結果,李元素、孫元亨、石抱忠、劉奇、周譒、王勔、王助皆被思禮誣害,遭逢族誅之厄運,其親黨連坐流竄者多達千餘人。

懿宗令思禮廣引朝士,許免其死,凡小忤意者皆引之。於是思禮引鳳閣侍郎同平章事李元素、夏官侍郎同平章事孫元亨、知天官侍郎事石抱忠、劉奇、給事中周譒及王勮兄涇州刺史勔、弟監察御史助等,凡三十六家,皆海內名士,窮楚毒以成其獄。壬戌,皆族誅之,親黨連坐流竄者千餘人。(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李元素等人被殺後,武懿宗終未有放過劉思禮,思禮悔之已晚。

初,懿宗寬思禮於外,使誣引諸人。諸人既誅,然後收思禮,思禮悔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懿宗的處事手法,根本就是酷吏之所為,時人因此稱他為「周、來之亞」。

懿宗自天授以來,太后數使之鞫獄,喜誣陷人,時人以為周、來之亞。(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來俊臣欲擅奪消弭劉思禮謀反之功勞,其於是羅織罪狀,誣告吉頊。吉頊為自己辯白,得免罪。

來俊臣欲擅其功,復羅告吉頊;頊上變,得召見,僅免。(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自此以後,來俊臣復被起用。至於吉碩,其亦得以入朝。

俊臣由是復用,而頊亦以此得進。(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來俊臣重新上場,其於是大張爪牙,迫死史樊惎,牽連及於劉如璿。

俊臣黨人羅告司刑府史樊惎謀反,誅之。惎子訟冤於朝堂,無敢理者,乃援刀自刳其腹。秋官侍郎上邽劉如璿見之,竊嘆而泣。俊臣奏如璿黨惡逆,下獄,處以絞刑;制流瀼州。(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六)

一百零七、郭元振與吐蕃

在交代唐與吐蕃的關係之前,我們先略說一下于闐、高麗、室韋、突厥之狀況。

天授三年(公元六九二年),尉遲伏闍雄卒,武后改立其子尉遲瑕為新任于闐國王。

臘月,立故于闐王尉遲伏闍雄之子瑕為于闐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五)

同年,新羅王金政明卒,武后立其子金理洪為王。

二月,丙子,新羅王政明卒,遣使立其子理洪為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五)

金政明乃金法敏之兒子。法敏死後,唐室立政明為王。

丁亥,新羅王法敏卒,遣使立其子政明。(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五)

室韋方面,其於長壽三年(甲午,公元六九四年)年初起兵作反。武后派靺鞨人李多祚擊破之。

室韋反,遣右鷹揚衛大將軍李多祚擊破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五)

後突厥汗國不時寇掠,唐室派王孝傑領兵討伐。

丙午,以王孝傑為朔方道行軍總管,擊突厥。(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五)

突厥後來寇涼州,擒都督許欽明。欽明,許紹之曾孫也。

丁巳,突厥寇涼州,執都督許欽明。欽明,紹之曾孫也;時出按部,突厥數萬奄至城下,欽明拒戰,為所虜。(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五)

欽明有一兄長,名為許欽寂。其擔任龍山軍討擊副使,與孫萬榮等人戰於崇州,兵敗被擒。

欽明兄欽寂,時為龍山軍討擊副使,與契丹戰於崇州,軍敗,被擒。(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五)

契丹軍圍攻安東都護府城,逼迫欽寂前往勸降。欽寂向城中的安東都護裴玄珪大叫道:「契丹狂賊,滅在朝夕,裴公要鼓勵將士殺賊守城以全忠節!」契丹人終把他殺死在城下。

虎將圍安東,令欽寂說其屬城未下者。安東都護裴玄珪在城中,欽寂謂曰:「狂賊天殃,滅在朝夕,公但勵兵謹守以全忠節。」虜殺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五)

隨著默啜願意為唐室討伐契丹,突厥對唐室之威脅稍為減弱。

吐蕃方面,萬歲登封元年(丙申,公元六九六年)三月,武后派遣王孝傑、婁師德與吐蕃將領論欽陵贊婆戰於素羅汗山,招致大敗。

三月,壬寅,王孝傑、婁師德與吐蕃將論欽陵贊婆戰於素羅汗山,唐兵大敗。(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五)

孝傑被免為庶人,婁師德則被貶為原州員外司馬。

孝傑坐免為庶人,師德貶原州員外司馬。(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五)

正當唐室處於軍事上之不利位置,吐蕃竟遣使來唐請求和親。武后遂派郭元振往吐蕃,觀察這時的情況是否適宜和親。

吐蕃復遣使請和親,太后遣右武衛冑曹參軍貴鄉郭元振往察其宜。(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五)

論欽陵向郭元振表示,請唐室罷安西四鎮戍兵,並求把十姓突厥之地轄屬於吐蕃。元振反對,欽陵於是遣使者隨元振入朝,請求唐室許可自己之建議。

吐蕃將論欽陵請罷安西四鎮戍兵,並求分十姓突厥之地。元振曰:「四鎮、十姓與吐蕃種類本殊,今請罷唐兵,豈非有兼併之志乎?」欽陵曰:「吐蕃苟貪土地,欲為邊患,則東侵甘、涼,豈肯規利於萬里之外邪!」乃遣使者隨元振入請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五)

朝廷對論欽陵之建議遲疑未決,元振於是上疏表達己見。

朝廷疑未決,元振上疏,以為:「欽陵求罷兵割地,此乃利害之機,誠不可輕舉措也。今若直拒其善意,則為邊患必深。四鎮之利遠,甘、涼之害近,不可不深圖也。宜以計緩之,使其和望未絕則善矣。彼四鎮、十姓,吐蕃之所甚欲也,而青海、吐谷渾,亦國家之要地也,今報之宜曰:『四鎮、十姓之地,本無用於中國,所以遣兵戍之,欲以鎮撫西域,分吐蕃之勢,使不得並力東侵也。今若果無東侵之志,當歸我吐谷渾諸部及青海故地,則五俟斤部亦當以歸吐蕃。』如此則足以塞欽陵之口,而亦未與之絕也。若欽陵小有乖違,則曲在彼矣。且四鎮、十姓款附歲久,今未察其情之向背,事之利害,遙割而棄之,恐傷諸國之心,非所以御四夷也。」太后從之。(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五)

按照元振的意思,其建議唐室不宜「直拒其善意」。恰當的做法當是說服欽陵如下:四鎮、十姓之地,本於中國無所用,唐室之所以遣兵戍守,只是欲以鎮撫西域,分薄吐蕃之勢,使之不得全力東侵。倘若吐蕃果無東侵之志,吐蕃當歸還吐谷渾諸部及青海故地給唐室。如是,五俟斤部即可交給吐蕃。

元振之言,極具卓見,武后因此欣然接受。

元振又勸武后答允與吐蕃的和親,從而離間吐蕃百姓與論欽陵的關係。

元振又上言:「吐蕃百姓疲於徭戍,早願和親;欽陵利於統兵專制,獨不欲歸款。若國家歲發和親使,而欽陵常不從命,則彼國之人怨欽陵日深。望國恩日甚,設欲大舉其徒,固亦難矣。斯亦離間之漸,可使其上下猜阻,禍亂內興矣。」太后深然之。元振名震,以字行。(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