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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月15日 星期一

太武帝至獻文帝的經濟狀況

北魏太武帝減少對人民的干預,「以五方之民各有其性」,只「修其教不改其俗,齊其政不易其宜,納其方貢以充倉廩,收其貨物以實庫藏……歲時取鳥獸之登於俎用者以韌膳府」,結果農業、畜牧業繁盛,國庫殷實。

不過,北魏有一問題,即蔭附戶太多。所謂蔭附戶,即依附於地主豪強以逃避國家賦稅力役的一部分戶口。歷經戰亂,王朝又在草創階段,「禁綱疏闊」,於是「民多逃隱」。道武帝天興年間,一度嘗試整頓,「詔採諸漏戶,令輸綸 (絲) 綿」,意圖將蔭附戶納入國家戶藉,向其徵收實物地租。豈料問題始終無法解決,逃戶依然眾多。

神䴥二年 (公元 429 年),太武帝御駕親征,大破柔然,「虜其種落及馬牛雜畜方物萬計」。及後又派成周公萬度歸討伐焉耆,「獲其奇寶異玩以巨萬,駝馬雜畜不可勝數」,復入龜茲,「獲其殊方瑰詭之物億萬已上」。連場戰爭勝利,令北魏「收獲珍寶,府藏盈積」。與此同時,國內由太子拓跋晃監國,拓跋晃「下令修農職之教」,往後數年,國家貯存有足夠糧食以供軍事行動之用。

文成帝 (拓跋晃之子) 時,地方長官只知謀取錢財私利,文成帝於太安初年派遣使者二十餘人循行天下,觀察民間風俗,審視老百姓疾苦,「詔使者察諸州郡墾殖田畝、飲食衣服、閭里虛實、盜賊劫掠、貧富強劣而罰之」,自此地方長官痛改前非,人民得以安居樂業。

獻文帝即位,身體力行,生活節儉樸素,為公卿之表率。他又時常思考該如何賑濟老百姓令其得益。天安、皇興年間,連年大旱,致使物價飛漲,絹匹千錢。對淮北青、冀二州用兵,尤其令山東之民苦於征戍轉運,獻文帝於是「因民貧富,為租輸三等九品之制」。細緻言之,制度的具體內容如下:「千里內納粟,千里外納米;上三器戶入京師,中三品入他州要倉,下三品入本州」。

潘子正<兩線物流的困境 – 關於北魏孝文帝遷都洛陽的新考察>評價「租輸三等九品之制」:

在轉輸問題上,伴隨淮北五州請降而制定的租輸三等九品制,影響當更為深遠,因為此制無非顯示了北魏將物資分配更制度化,有利於保障物資能更穩定地供應南方。蓋北魏既推行儲糧廣戍之策,又與南朝相持不下,自然需分配內地物資以供應南方前線,如此則該制中「中三品送他州要倉」之物資,應當主要流向南線戰區,至少抵近河南淮北前線的山東地區應是如此。易言之,租輸三等九品之制在提供京師物資之餘,也建立了供應南方物資的制度。

他又進一步說:

北魏於征服淮北五州後所施行的租輸三等九品制,正是帝國應對新態勢 (案:戰爭由北方轉至南方而在物資分配方面所做的重要努力……標誌著北魏帝國內南、北兩大物流線的確立。

……在平城核心區隨著帝國擴張而不斷增長的同時,物資問題亦日見沉重……只要仍南北對峙持續,北魏南方邊境的物資需求就可說是「需索無度」……面對著南、北兩方的需求,北魏帝國最富庶的山東地區處境,則難免令人憂慮……

……獻文、孝文之世,北魏北方的敵人已然衰退,平城的戰略地位已不若崔浩當年……如果要跳脫此一困境,則改變北魏既有北重南輕之戰略布局,亦即遷都,應是較為可行且有效的方法。

據此,孝文遷都洛陽未嘗沒有經濟因素在背後推動,旨在打破同時輸糧南北的困境。

2024年1月8日 星期一

北魏初年的農業發展

西晉末年,天下大亂,人民或於戰爭中喪命,或死於飢餓。要之,中原大地上能僥倖生存者無幾,換個角度看,無主荒地亦相對較多。

北魏道武帝拓跋珪建功立業,適值中原喪亂,戰爭頻仍,農業荒廢,有見於行軍打仗必須糧食充足,拓跋珪安排東平公拓跋儀開墾河北,闢地千里,自五原至於棝陽塞外 (即今天的內蒙古包頭市),皆為屯田。這仍是曹操舊日路數。

登國六年 (公元 391 年),匈奴支系鐵弗部首領劉衛辰 (大夏國建立者赫連勃勃之父) 派兵攻打北魏,反為所敗,衛辰被魏軍追擊,途中為部下所殺。鐵弗部珍寶、畜產,名馬三十餘萬、牛羊四百餘萬,盡入北魏,自此,北魏發展農耕、畜牧的實力大為增強。

皇始二年 (公元 397 年),北魏軍隊攻下後燕都城中山,拓跋珪隨即「分徙吏民及徒何種人、工伎巧十萬餘家以充京都,各給耕牛,計口授田」。天興元年 (公元 398 年),拓跋珪建都平城 (今山西省大同市)。

跟東晉、南朝不同,地廣人稀令拓跋珪有實現「計口授田」的本錢。當時,「東至代郡 (今河北),西及善無 (今山西),南極陰館,北盡參合 (今內蒙古涼城縣),為畿內之田;其外四方四維置八部帥以監之,勸課農耕,量校收入,以為殿最」,此完全與漢族政權的重農政策沒有分別。

重視農業生產又表現在拓跋珪「躬耕籍田率先百姓」上,一「馬上得天下」的鮮卑君主,竟願意親自務農,作天下表率,結果「自後比歲大熟,匹中八十餘斛」,農產收穫豐富乃意料中事。

不過,農業始終是看天吃飯,明元帝永興年間,水災、旱災經常發生,導致農作物失收。神瑞二年 (公元 415 年),「京畿之內,路有行饉」。是次飢荒之嚴重,一度令明元帝欲遷都鄴城,及後因崔浩獻計而中止。

何以明元帝有遷鄴的打算?因鄴城位於華北平原的農業發達地區,漳河以及多條河流流經或環繞鄴城,造就鄴城優越的農業條件。

崔浩所獻之計,查《魏書.崔浩傳》,有以下一段:

浩等對曰:「可簡窮下之戶,諸州就穀。若來秋無年,願更圖也。但不可遷都。」太宗從之,於是分民詣山東三州食,出倉穀以稟之。

扼要言之,即令窮困者就食山東 (太行山以東地區)。

崔浩等反對遷鄴,也有一番緣由:

(1) 山東地區的人多為漢人,恃著農業發達,譏笑北魏政權「居廣漠之地」(即以平城為首都),看不起鮮卑人。倘若遷都,只會造成胡漢族群矛盾。

(2) 鮮卑人向南遷徙,「處榛林之間」,或出現水土不服,疾疫死傷。

(3) 大夏國、蠕蠕人在西北虎視眈眈,若遷都鄴城,北邊雲中、平城將飽受威脅,「雖欲救援,赴之甚難」。

「令民就食山東」是中國歷朝慣例,下迄隋唐仍沿用。

明元帝復敕令官員:「前志有之,人生在勤,勤則不匱。凡庶民之不畜者祭無牲,不耕者祭無盛,不樹者死無槨,不蠶者衣無帛,不績者喪無衰。教行三農,生殖九穀;教行園囿,毓長草木;教行虞衡,山澤作材;教行藪牧,養蕃鳥獸;教行百工,飭成器用;教行商賈,阜通貨賄;教行嬪婦,化治絲枲;教行臣妾,事勤力役。」人人辛勤勞動,終令「歲數豐穰,畜牧滋息」,農業、畜牧業俱有大進步。

2024年1月3日 星期三

南朝的籍帳混亂與官品占山制

東晉安帝義熙九年 (公元 413 年),劉裕有見於桓溫庚戌土斷所建立的體制有廢弛跡象,於是向朝廷主張重新進行土斷,結果除「徐、兗、青三州人居晉陵者」,「諸流寓郡縣,多被併省」。

劉裕未幾篡晉自立,建國號宋。宋孝武帝大明年間,「王玄謨請土斷雍州諸僑郡縣」,「雍州諸僑郡縣」大約是今襄陽、漢東等地,即湖北。

不過,自孝建元年 (公元 454 年) 起,記載戶籍的簿冊資料開始出問題。從齊高帝建元二年 (公元 480 年) 的詔令中,可以看到:

(1) 有人在記載黃籍的簿冊中「竊注爵位,盜易年月」;

(2) 冊內有些戶籍,現實根本不存在,「文書已絕」;

(3) 有些人應該編戶入冊,卻被記已經死亡或叛逆。有些人閒居家中,卻被稱擔任仆役。有些人身體壯健,卻被稱有各種疾病。

儘管黃籍簿冊已年年更新,資料始終無法反映真實狀況,嚴重影響賦稅徵收及力役之分配。至齊,問題已相當嚴重,故齊高帝請群臣提意見解決。

虞玩之上表請「以元嘉二十七年籍為正」,取代「眾巧之所始」的「孝建元年書籍」,凡受籍,官長先仔細檢校,再封送州,這多少是一種補偏救弊的嘗試。

奈何積重難返,人民習慣了取巧,刻下既得利益受損,怎能無不滿聲音?「至武帝永明八年,謫巧者戍緣淮各十年,百姓怨咨」,齊武帝面對群情激憤,卒之選擇妥協退讓,「既往之愆,不足追咎……其有謫役邊疆,各許還本。自此後有犯,嚴加其罰。」

其實,大規模的偽竄冒改,使黃籍理無可理,究無可究,無非是想逃避交稅及力役的責任。

梁武帝時,「南徐、江、郢逋兩年黃籍不上」,尚書令沈約把黃籍理無可理的狀況追溯到宋元嘉年間,所謂「宋元嘉二十七年,始以七條徵發。既立此科,苟有迴避,姦偽互起,歲月滋廣,以至於齊」、「自元嘉以來,籍多假偽」,提議「永初、景平籍,宜移還上省」、「晉籍所餘,須加寶愛」、「選史傳學士諳究流品者……專共校勘。所作卑姓雜譜,以晉籍及宋永初景平籍在下省者,對共讎校」。

陳文帝天嘉初年,再行土斷,「自頃編戶播遷,良可哀惕。其亡鄉失土逐食流移者,今年內隨其適樂,來歲不問僑舊,悉令著籍,同土斷之例。」

除了籍帳混亂,田制上南朝仍沿襲西晉,行官品占山制,「官品第一、第二品,聽占山三頃。第三、第四品,二頃五十畝。第五、第六品,二頃。第七、第八品,一頃五十畝。第九品及百姓,一頃。皆依定格,條上貲簿。若先已占山,不得更占。先占闕少,依限占足。若非前條舊業,一不得禁。有犯者,水土一尺以上,並計贓,依常盜律論。除晉咸康二年壬辰之科」。

官品占山制某程度是對現實的妥協,且看羊希的話,「壬辰之制,其禁嚴刻,事既難遵,理與時弛。而占山封水,漸染復滋,更相因仍,便成先業,一朝頓去,易致怨嗟。」「壬辰之制」即壬辰詔書中「擅占山澤,強盜律論,贓一丈以上皆棄市」。縱容「富強者兼嶺而占,貧弱者薪蘇無託。至漁採之地,亦又如茲」,終於加劇貧富懸殊,中央政府對南來的世家大族,亦似乎無計可施。

2024年1月2日 星期二

土斷與黃籍白籍

東晉哀帝興寧二年 (公元 364 年) 三月庚戌,天下所在土斷。所謂「土斷」,是指把新來移民編入戶籍。關於庚戌土斷,劉裕在東晉安帝義熙九年 (公元 413 年) 的上表有較詳細的描述:

自永嘉播越,爰託淮、海,朝運匡復之算,人懷思本之心,經略之圖,日不暇給。是以寧人綏理,猶有未遑。及至大司馬桓溫,以人無定本,傷理為深,庚戌土斷,以一其業。於時財阜國豐,實由於此。

據此,是次土斷由大司馬桓溫提出並進行,實行的結果是令「財阜國豐」,為國家府庫增加收入。換言之,即土斷可為國家帶來經濟利益。

查《晉書》關於土斷的記載,有三條值得留意:

瓘以魏立九品,是權時之制,非經通之道,宜復古鄉舉里選。與太尉亮等上疏曰:「……今九域同規,大化方始,臣等以為宜皆蕩除末法,一擬古制,以土斷,定自公卿以下,皆以所居為正,無復懸客遠屬異土者。如此,則同鄉鄰伍,皆為邑里,郡縣之宰,即以居長,盡除中正九品之制,使舉善進才,各由鄉論。然則下敬其上,人安其教,俗與政俱清,化與法並濟……」武帝善之,而卒不能改。

(晉成帝咸康七年,即公元 341 實編戶,王公已下皆正土斷白籍。

(范寧陳時政聖王作制,籍無黃白之別。昔中原喪亂,流寓江左,庶有旋反之期,故許其挾注本郡。自爾漸久,人安其業,丘壟墳柏,皆已成行,雖無本邦之名,而有安土之實。今宜正其封疆,以土斷人戶,明考課之科,修閭伍之法。

衛瓘是魏晉之際人物,他最初提出土斷,本來是為恢復「鄉舉里選」鋪路,以取代九品中正制。土斷的具體內容,即為「公卿以下,皆以所居為正,無復懸客遠屬異土者」,勉強比擬,相當於中唐兩稅法「戶無主客,以見居為簿」,本地人也好,外來人也好,總之一律編入現時所居住處的州縣戶籍裡。

進入東晉,中原戰亂頻仍,大量北方人口逃往東南避難,朝廷設置僑州郡縣安置北人,北人在地方行政機構登記臨時戶籍,以白紙書寫,稱白籍,有別於正式戶籍黃籍。白籍可免賦稅和徭役,這是東晉政府對南來北人的優待。及後過了一段時間,北人已逐漸適應新環境,「人安其業」,「雖無本邦之名,而有安土之實」,東晉政府於是實行土斷,省并僑州郡縣,將白籍按其定居之處編入正式戶籍,同時取消優待,白籍轉為黃籍,意味著政府稅收將有所增加,「財阜國豐」是在此一情況下出現。

晉成帝咸康七年進行過一次土斷,晉哀帝興寧二年庚戌又一次,至安帝時,「彌歷年載,畫一之制,漸用頹弛」,所以劉裕希望再次進行土斷。

由於持續有北方人口南下,歷次土斷多不徹底,白籍長期存在,直到南朝。

2023年12月29日 星期五

漢末兩晉的廢錢爭議

西漢自武帝起,一直使用五銖錢,為官方法定貨幣。王莽進行幣制改革,廢除五銖錢,另立金、銀、龜、貝、錢、布六種二十八品貨幣,百姓皆感不便。新莽末年,民間有童謠提到「五銖當復」,這是要求恢復五銖錢的先聲。光武中興,先廢王莽所立的貨幣,再於建武十六年 (公元 40 年) 聽從馬援的建議,復鑄五銖錢,天下以此為便利。

章帝時,穀物、布帛價格昂貴,縣官手上的五銖錢沒有足夠購買力,朝廷為此「物貴錢賤」的情況深感憂慮。尚書張林提出三項建議:

(1) 宜令天下悉以布帛為租,市買皆用之,封錢勿出,令錢少物賤;

(2) 縣官可自賣鹽;

(3) 恢復漢武帝時的均輸法。

張林的思維完全和當年的桑弘羊如出一轍,自然要遭到儒家學者的群起而攻。果然,尚書朱暉批評:「均輸之法,與賈販無異。以布帛為租,則吏多姦。官自賣鹽,與下爭利,非明王所宜行。」張林的主張只實行了一段時間便告中止。

桓帝時有人上書請「改鑄大錢」,被劉陶反對,桓帝因此不鑄錢。獻帝時,董卓改鑄小錢,致使「貨輕而物貴,穀一斛至錢數百萬」。曹操有見於物價飛漲,罷小錢,恢復使用五銖錢。

當時五銖錢已有一段時間未有鑄造,在市面流通的數量越來越少,導致「物賤錢貴」,「是時不鑄錢既久,貨本不多,又更無增益,故穀賤無已」。黃初二年 (公元 221 年),魏文帝曹丕作出一個重要決定,罷五銖錢,恢復以物易物,「使百姓以穀帛為市」。

不過,魏明帝時,人多取巧使詐,競相弄濕穀物以增加其重量,從而謀取利益。其又拿薄絹到市場出售,「雖處以嚴刑而不能禁」。面對新問題,司馬芝等提議,不如「更鑄五銖錢」,「用錢非徒豐國,亦所以省刑」。魏明帝同意,「更立五銖錢」,下迄西晉,五銖錢始終在民間流通,未有改創。

孫權一度鑄大錢,「一當五百」,「一當千錢」。及後「聞百姓不以為便,省息之,鑄為器物,官勿復出也」。晉室南渡,用孫吳舊錢,但錢的數量不多,「錢貴」的情況再現。安帝元興年間,桓玄輔政,提議「廢錢用穀帛」,孔琳之反對,他說:「今既用而廢之,則百姓頓亡其利……致富之道,實假於錢,一朝斷之,便為棄物。是有錢無糧之人,皆坐而飢困,以此斷之,又立弊也」、「近孝武之末,天下無事,時和年豐,百姓樂業,穀帛殷阜,幾乎家給人足,驗之實事,錢又不妨人也」、「弘敦本之教,明廣農之科,敬授人時,各從其業,游蕩知反,務末自休,同以南畝競力,野無遺壤矣。於此以往,將升平必至,何衣食之足恤!愚謂救弊之術,無取於廢錢」。一言以蔽之,就是廢錢只令持錢者蒙受損失,經濟恢復之關鍵在重振農業,而非汲汲於錢幣。朝中大臣多同意孔琳之的講法,廢錢之議遂息。

2023年12月26日 星期二

東晉之農業

永嘉之亂後,中原政局動蕩。雍州 (甘肅、陝西、寧夏一帶) 以東地區,老百姓缺乏糧食,陷入飢餓困窘的處境。無以為生,唯有典當財物,甚至賣兒賣女,到處流徙。適值幽 (河北)、并 (山西)、司 (陝西中部、山西西南部、河南西部)、冀 (河北南部)、秦 (甘肅)、雍六州遭遇蝗災,農業及畜牧業嚴重受損,又有大瘟疫,加上寇盜橫行,終致百姓喪命者無數,所謂「流尸滿河,白骨蔽野」。當時「人多相食」,「百官流亡者十八九」。

琅琊王司馬睿重視農業。移鎮建鄴後,地位較高的縣級官吏,按交出的糧食數量,決定等級的高低上下。另外,如非肩負宮禁中的值宿警衛,或有重要任務在身,兵士們一律要到田裡耕作,「皆宜赴農,使軍各自佃作」,所得則放穀倉。太興元年 (公元 318 年),下詔徐、揚二州種麥,其後每年雖有旱災、蝗災襲來,糧食不足的情況已有改善。

太興二年 (公元 319 年),吳、吳興、會稽三郡爆發大飢荒,死者數以百計。開倉救濟之餘,東晉元帝下令群臣商討長遠對策,於是有應詹 (曹魏侍中應璩之孫) 的上表。

應詹指出,目前最大的問題是,「軍興以來,征戰運漕,朝廷宗廟,百官用度,既已殷廣」,卻「下及工商流寓僮僕不親農桑而遊食者,以十萬計」,換句話說,大家都坐食農業的成果,卻無一人願意去從事農耕工作。應詹覺得,情況如果持續,人民飽受飢寒之苦,必然會落草為寇。又貧富懸殊,土地兼併,弱勢社群必被欺凌。解決方法實為恢復曹操屯田故事,務農重穀,特別是江西良田,更加不宜荒廢,「宜簡流人,興復農官,功勞報賞,皆如魏氏故事」,如此「則倉盈庾億,可計日而待也」。

應詹還看出壽春的戰略價值,主張「選都督有文武經略者,遠以振河洛之形勢,近以為徐豫之籓鎮,綏集流散,使人有攸依,專委農功,令事有所局」。壽春在東晉既是北伐前沿,也是偏安江左得以可能的屏障,且有相當的農業發展。

咸和五年 (公元 330 年),晉成帝 (明帝長子,東晉第三代皇帝) 開始度田收稅,規定取十分之一,即每畝稅米三升。六年 (公元 331 年),海賊肆虐,影響漕運,米無法北輸,遂「發王公以下餘丁,各運米六斛」。未幾,水災、旱災、蝗災累年,農業收成受損,虛報數字開始出現。晉穆帝時有桓溫北伐,軍事行動頻繁令「糧運不繼」,「制王公以下十三戶共借一人,助度支運」。至哀帝,減田租,每畝稅米二升。孝武帝太元二年 (公元 377 年),除度田收租,王公以下口稅三斛,唯免除在役的人。八年 (公元383 年),又增收更多米糧作稅收,口五石。至於末年,「天下無事,時和年豐,百姓樂業,穀帛殷阜,幾乎家給人足矣」。

可以發現,東晉採實物地租,而且田租較西漢文景時期的「十五稅一」、「三十稅一」為高,亦有額外的徵收和力役。


2023年12月14日 星期四

官品占田制的由來與王、石鬥富

晉武帝平吳後,朝廷有官員上奏:

詔書『王公以國為家,京城不宜復有田宅。今未暇作諸國邸,當使城中有往來處,近郊有芻槁之田』。今可限之,國王公侯,京城得有一宅之處。近郊田,大國田十五頃,次國十頃,小國七頃。城內無宅城外有者,皆聽留之。

這是對佔田予以限制的先聲。

從「王公以國為家,京城不宜復有田宅」,可見當時宗室貴族只知追求一己私利,不為國家打算,京師洛陽處處都是他們擁有的田地、住宅。

武帝決心糾正弊病,官員遂建議限制宗室貴族所佔的田宅數目。皇親國戚之外,功臣亦在受限之列。

官品佔田制正是在此一脈絡下衍生出來。

其官品第一至於第九,各以貴賤占田,品第一者占五十頃,第二品四十五頃,第三品四十頃,第四品三十五頃,第五品三十頃,第六品二十五頃,第七品二十頃,第八品十五頃,第九品十頃。而又各以品之高卑蔭其親屬,多者及九族,少者三世。宗室、國賓、先賢之後及士人子孫亦如之。而又得蔭人以為衣食客及佃客,品第六已上得衣食客三人,第七第八品二人,第九品及舉輦、跡禽、前驅、由基、強弩、司馬、羽林郎、殿中冗從武賁、殿中武賁、持椎斧武騎武賁、持鈒冗從武賁、命中武賁武騎一人。其應有佃客者,官品第一第二者佃客無過五十戶,第三品十戶,第四品七戶,第五品五戶,第六品三戶,第七品二戶,第八品第九品一戶。

西晉是代表門閥世族利益的政權,武帝縱然要改弦易轍,始終不敢直接對著幹,在根本上取消其既得利益。

由限制佔田、庇蔭者、佃戶食客數目而非完全取消看來,武帝可謂極盡忍讓、妥協之能事,此也是曹魏以來一貫作風。

惟消極的政策畢竟無法將病根杜絕,石崇、王愷爭豪鬥富,足證西晉官僚貴族物質充裕,絲毫不受武帝政策影響。

石崇為西晉開國功臣石苞之子,「武帝以崇功臣子,有幹局,深器重之」。至於王愷,則為外戚,「王恂字良夫,文明皇后 (晉武帝生母) 之弟也……恂弟虔、愷」。

據《晉書》記載,石崇家中的廁所「有絳紋帳,裀褥甚麗,兩婢持香囊」。王愷置酒宴客,「有女伎吹笛小失聲韻,愷便驅殺之……使美人行酒,以客飲不盡,輒殺之」,視美女如草芥。《世說新語》有<汰侈>篇,其中提到:

王君夫以𥹋糒澳釜,石季倫用蠟燭作炊。君夫作紫絲布步障碧綾裹四十里,石崇作錦步障五十里以敵之。石以椒為泥,王以赤石脂泥壁。

石崇更把武帝送給王愷的珊瑚樹用鐵如意敲碎,以更高的珊瑚樹補償。

王、石鬥富,反映富者越富。相比之下,貧民物質匱乏,沒有進入官場的機會。貧富懸殊在西晉一朝終究無法改善,反而變本加厲。

2023年12月13日 星期三

西晉初年之經濟狀況

司馬懿全面控制曹魏朝廷後,有意廣泛實施屯田,累積更多糧食,以便日後統一戰爭之用。這時鄧艾發揮了相當大的作用,他「以為田良水少,不足以盡地利,宜開河渠,可以大積軍糧,又通運漕之道」,建議由黃河引水注入兩淮,於淮南、淮北進行屯田。司馬懿採納其計策,

北臨淮水,自鐘離而南橫石以西,盡沘水四百餘里,五里置一營,營六十人,且佃且守。兼修廣淮陽、百尺二渠,上引河流,下通淮潁,大治諸陂於潁南、潁北,穿渠三百餘里,溉田二萬頃,淮南、淮北皆相連接。自壽春到京師,農官兵田,雞犬之聲,阡陌相屬。

自此,「每東南有事,大軍出征,泛舟而下,達於江淮,資食有儲」,換句話說,大軍南下不會出現缺糧情況,皆鄧艾之功勞。

晉武帝司馬炎篡魏自立,未幾平孫皓,統一全國。當時糧食價格低,布帛價格貴,晉武帝欲施行平糴法,由官方用布帛購買民間糧食,以備不時之需。官府在農作物豐收時,用平價買進米糧,儲存起來,待荒年時售出,此有助穩定糧食市價,乃一德政。奈何朝中官員紛紛反對,主張「不宜以貴易賤」,事竟未行。值得留意是泰始二年 (公元 266 年) 的詔書,有

夫百姓年豐則用奢,凶荒則窮匱……故古人權量國用,取贏散滯,有輕重平糴之法。理財鈞施,惠而不費,政之善者也。然此事廢久,天下希習其宜……國寶散於穰歲而上不收,貧弱困於荒年而國無備。豪人富商,挾輕資,蘊重積,以管其利。故農夫苦其業,而末作不可禁也……今宜通糴,以充儉乏。

政策觸及「豪人富商」既得利益,而官員多出身門閥世族 (九品中正制下,令「上品無寒士,下品無世族」),與「豪人富商」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這或許是政策未能落實的根本原因。要之,積重難返,晉武帝並非沒有嘗試遏抑地方豪強,只是實在有心無力。

在有限條件下,晉武帝唯一可做,為恢復對農業的重視。早在江南未平,朝廷已「厲精於稼墻」,武帝本人更「親耕藉田」。不久,立常平倉,為老百姓儲存農作物,供荒年之用。「敕戒郡國計吏、諸郡國守相令長,務盡地利,禁遊食商販」,這是分明的重農抑商。「其休假者令與父兄同其勤勞,豪勢不得侵役寡弱,私相置名」雖流於文字勸籲,卻有壓制地方豪右坐大的意識存其中。

農業發達與水利建設息息相關,故有「光祿勛夏侯和上修新渠、富壽、遊陂三渠,凡溉田千五百頃」。另外,有見於兵士「出戰入耕」過於辛勞,晉武帝以「鄴奚官奴婢著新城,代田兵種稻,奴婢各五十人為一屯,屯置司馬,使皆如屯田法」,時為咸寧元年 (公元 275 年) 十二月。

我們可以說,終武帝一朝,「天下無事,賦稅平均,人咸安其業而樂其事」,西晉初年的經濟狀況不但不壞,而且非常繁榮。

直至惠帝,政治上歷經「八王之亂」,致使國家元氣大傷。「永嘉之亂」緊隨其後,匈奴入侵,懷愍二帝被虜,「喪亂彌甚」。經濟因此由盛轉衰。

2023年12月12日 星期二

漢魏之際的經濟發展

光武中興,力矯新莽弊政,民間恢復流通五銖錢,田租維持三十稅一。至明帝,天下仍然安寧,人民未有遭受橫徵暴斂,年年五谷豐收。當時「草樹殷阜,牛羊彌望」,農業、畜牧業繁盛,田賦不重,官府糧食充裕,「衣食足而後知榮辱」,民間更開始重禮義。此實為東漢之治世。

東漢由盛轉衰,始於安帝永初三年 (公元 109 年)。水旱成災,竟致人民相食。儘管賜地與貧民,朝廷明顯入不敷支,西漢「入錢穀得為關內侯」的流弊死灰復燃。桓帝永興元年 (公元 153 年),繼水災、旱災之後復有蝗禍,「郡國少半遭蝗,河泛數千里,流人十餘萬戶,所在廩給」。天災以外更有外患,西羌反叛,耗費「軍旅之費三百二十餘億」,致使「府帑空虛」。

東漢末年,賣官風氣更加熾烈。董卓領兵入洛陽,火燒宮室,繼而脅獻帝遷長安,期間「壞五銖錢,更鑄小錢」,幣政被擾亂。董卓被殺,李傕、郭汜互相攻伐,長安成為戰場,「是時穀一斛五十萬,豆麥二十萬」,糧食價格大幅飛漲,人民無法負擔,遂出現「人相食啖,白骨盈積,殘骸餘肉,臭穢道路」的可怖景象。

獻帝叫侍御史侯汶出太倉米豆,為飢民作稀飯,豈知情況沒改善,反而餓死者越來越多,原來侯汶弄虛作假,中飽私囊,暗中「盜其糧廩」,獻帝唯有親自派發,飢者才有米豆可吃,哭泣道:「今始得耳!」由此可見官僚機構的腐敗令本來的經濟困局雪上加霜。

「長安城中盡空,並皆四散,二三年間,關中無復行人」。洛陽亦「宮闈蕩滌,百官披荊棘而居焉」,那時是建安元年 (公元 196 年)。州郡各擁強兵,割據一方,截留賦貢,中央衰竭。袁紹雄霸河北,袁術控制江淮,二人皆受糧食不足困擾,曹操毅然招募良民屯田於許昌,又於州郡列置田官,所在積穀,結果軍糧充足,官渡一戰,擊敗袁紹,控制北方。

建安初年,關中百姓流入荊州的有十餘萬家,及後聽聞本土安寧,皆思返歸,卻無以為生。曹操置官賣鹽,以所得供回流者購買農具、犁牛,讓他們「勤耕積粟,以豐殖關中」,「流人果還,關中豐實」。

蜀漢、東吳崛起於長江以南,與曹魏鼎足而立。天下未歸統一,軍事征伐在所難免,連帶成丁被徵召入軍伍,損害正常農業生產,造成飢荒。江淮地區缺糧情況尤其嚴重,陸遜上疏「請令諸將各廣其田」,孫權接納,說:「今孤父子親自受田,車中八牛,以為四耦。雖未及古人,亦欲與眾均其勞也。」東吳重農自此始。

曹魏自明帝起,「天下失其躬稼」,適逢函谷關以東地區遇上水災,人民流亡,農業失收。景初二年 (公元 238 年) 明帝更派兵攻打遼陽,耗費軍糧無數,北方因而再度凋敝。

2023年12月11日 星期一

屯田制施行及其用意

建安元年 (公元 196 年),曹操採用棗祗、韓浩的建議,施行屯田。屯田構想來自西漢趙充國,初用於邊地。東漢末年,經歷災荒戰亂,民間嚴重缺糧。雖地方勢力相繼抬頭,軍糧維持往往透過搶掠,並無長遠打算。即使雄霸河北的袁紹、割據江淮的袁術,其終究無法解決糧食不足的問題,落得「民人相食,州里蕭條」。曹操有見及此,覺得「定國之術,在於彊兵足食,秦人以急農兼天下,孝武以屯田定西域,此先代之良式也」,於是募民屯田於許昌,竟得穀百萬斛。他又於「州郡例置田官,所在積穀」。結果在「倉廩皆滿」之下,於官渡之戰擊敗袁紹,後更「兼滅羣賊,克平天下」,可以說,曹操霸業的成就源自屯田的成功。

不過,屯田一開始並非一帆風順。「是時新募民開屯田,民不樂,多逃亡」,這裡的「民」何所指,不得而知。可是,從袁渙向曹操建議:「夫民安土重遷,不可卒變……宜順其意,樂之者乃取,不欲者勿彊。」此群「民」絕非普通老百姓那麼簡單,而為地方上有相當影響力者。正因為在地方上有相當影響力,他們才不樂意離開既有根據地,到指定地方屯田,對此心生反感。袁渙的出身值得我們注意。他是陳郡扶樂人,父親曾為漢司徒。換言之,他來自官宦之家,為門閥世族之後。「宜順其意,樂之者乃取,不欲者勿彊」與其被解讀成袁渙知道以民為本的重要,不如說他在為地方上有影響力的「民」謀求轉圜餘地 (用唯物史觀的術語,即其社會階級背景使然)。曹操卒之同意,「太祖從之,百姓大悅」,這其實是一種妥協、讓步,由此可見漢末社會狀況之一斑。

國淵、任峻是屯田在具體執行過程中不可或缺的官員。「太祖欲廣置屯田,使淵典其事。淵屢陳損益,相土處民,計民置吏,明功課之法,五年中倉廩豐實,百姓競勸樂業。」國淵的角色,是因應實際情況及人民反應,檢討修正屯田的細則,令屯田暢順推行。至於任峻,「太祖以峻為典農中郎將,數年中所在積粟,倉廩皆滿。官渡之戰,太祖使峻典軍器糧運。賊數寇鈔絕糧道,乃使千乘為一部,十道方行,為復陳以營衞之,賊不敢近。」其貢獻在保存及運送屯田所得的糧食上。要之,歷五年時間,曹魏再無糧食短缺的問題,農業亦慢慢恢復,不讓商業獨熾,司馬芝上疏魏明帝,提到「武皇帝特開屯田之官,專以農桑為業。建安中,天下倉廩充實,百姓殷足」,可見後人以屯田為曹操首要政績。

曹操為宦官養子之後,出身寒門,他因此對豪強地主專橫有深切體會,而有意抑制,魏書載公令曰:「……袁氏之治也,使豪彊擅恣,親戚兼并;下民貧弱,代出租賦,衒鬻家財,不足應命;審配宗族,至乃藏匿罪人,為逋逃主。欲望百姓親附,甲兵彊盛,豈可得邪!……郡國守相明檢察之,無令彊民有所隱藏,而弱民兼賦也。」

屯田雖不是正面和豪強地主衝突,卻多少限制了其勢力進一步發展。一個旁證是,協助曹操屯田淮南的倉慈,「抑挫權右,撫恤貧羸,甚得其理。舊大族田地有餘,而小民無立錐之土;慈皆隨口割賦,稍稍使畢其本直」、「又常日西域雜胡欲來貢獻,而諸豪族多逆斷絕;旣與貿遷,欺詐侮易,多不得分明。胡常怨望,慈皆勞之」,重用敢於與豪強地主對著幹的急先鋒,屯田顯然不是單純的戰時經濟措施,而為曹操有意識地處理東漢社會經濟弊病的嘗試。

補充一點,曹魏以外,蜀漢、東吳皆有施行屯田。諸葛亮「每患糧不繼,使己志不申,是以分兵屯田,為久駐之基」、「青龍二年春,亮帥眾出武功,分兵屯田,為久駐之基」。「孫權為將軍,(陸) 遜年二十一,始仕幕府,歷東西曹令史,出為海昌屯田都尉,并領縣事」。

2023年12月8日 星期五

東漢中後期的重商輕農與貧富懸殊

東漢中後期,經濟狀況出現了新變化,昔日流弊大有死灰復燃的趨勢。

這裡有兩個人的政論值得注意,一是仲長統的《昌言》,一是王符的《潛夫論》。

據《後漢書》記載,「獻帝遜位之歲,統卒,時年四十一」,獻帝於公元 220 年將帝位禪讓給曹丕,由此逆推,則仲長統生於公元 179 年,即靈帝光和二年。

《昌言》<損益篇>有以下的話:

井田之變,豪人貨殖,館舍布於州郡,田畝連於方國。

「豪人」指有錢有勢的人,即土豪地主。「貨殖」指商業活動。地主們藉經商竟可令住所遍佈,兼併無數田地,「抑商」於此似乎消聲匿跡,取而代之是商業活動過度熾熱。商業成就了一群財主,他們在地方上有影響力,激化土地兼併。另一邊廂,農業自然乏人問津,而陷於困窘。

仲長統又說:

今欲張太平之紀綱,立至化之基趾,齊民財之豐寡,正風俗之奢儉,非井田實莫由也……限夫田以斷并兼……

此完全是走西漢「限民名田」的舊路,背後則針對嚴重的土地兼併而發,此和光武年間的狀況已不可同日而語。

王符「自和、安之後,世務游宦,當塗者更相薦引,而符獨耿介不同於俗,以此遂不得升進。志意蘊憤,乃隱居著書三十餘篇,以譏當時失得,不欲章顯其名,故號曰潛夫論」,《潛夫論》所記,當為和帝、安帝 (較桓靈二帝為前) 前後的社會經濟狀況。

<浮侈篇>:

今舉俗捨本農,趨商賈,牛馬車輿,填塞道路,游手為巧,充盈都邑,務本者少……今察洛陽,資末業者什於農夫,虛偽游手什於末業。是則一夫耕,百人食之,一婦桑,百人衣之,以一奉百,孰能供之!天下百郡千縣,巿邑萬數,類皆如此。

據此,章帝以後,重商輕農已成主流。商人四出奔走,買賣貨物,自己卻無產出。有產出的為農夫,但從事農業生產者越來越少。王符憂慮情況持續會令國家陷入缺糧,老百姓飽受飢餓,這是有遠見的。還有,不只首都洛陽,「天下百郡千縣,巿邑萬數,類皆如此」,全國高度推崇商業,結果滋長奢侈浪費的社會風俗。

今京師貴戚,衣服飲食,車輿廬第,奢過王制,固亦甚矣。且其徒御僕妾,皆服文組彩牒,錦繡綺紈,葛子升越,筩中女布。犀象珠玉,虎魄輂瑁,石山隱飾,金銀錯鏤,窮極麗靡,轉相誇宛。其嫁娶者,車軿數里,緹帷竟道,騎奴侍童,夾轂並引。富者競欲相過,貧者恥其不逮,一饗之所費,破終身之業。

西晉石崇、王愷鬥富,其實有歷史淵源,可追溯至兩漢的奢侈風。商業壓倒農業,加上土地兼併被默許,導致富者越富,貧者越貧。富人講究物欲享受,貧苦大眾則吃一餐飯、穿一件衣都不容易,最明顯莫如<東門行>「盎中無斗米儲,還視架上無懸衣」。

黃巾之亂的爆發,跟東漢貧富懸殊有密切關係。

2023年12月7日 星期四

失敗的改革

西漢武帝施行鹽鐵酒專賣,究其原因,純粹是為了累積更多財富以加強邊境防禦工事,對抗匈奴。然而,在儒者眼中,有關做法無異於與民爭利,造就貪鄙的風氣,使百姓捨本趨末,放棄農業。

傳至哀帝,國家經濟狀況尚不算十分壞,「宮室苑囿府庫之臧已侈,百姓訾富雖不及文景,然天下戶口最盛矣」可以為證。

歷平帝而到王莽,初時「匈奴稱藩,百蠻賓服……府庫百官之富,天下晏然」,外交、財政頗不錯。奈何王莽肆意妄為,一意孤行,變更漢家舊制。匈奴單于印璽被換去,不復擁有與中原天子同等的地位 (漢宣帝始賜單于印璽,與天子同)。西南夷鉤町王亦被貶為侯。此卒之激起匈奴、西南夷怨恨,侵犯北部及西南邊境。

王莽發兵三十萬,廣招天下囚徒丁男甲卒,給予兵器,須知道那時已承平日久,老百姓根本不想打仗,結果動員令致使「海內擾矣」。

王莽又「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奴婢曰『私屬』,皆不得買賣。其男口不盈八而田過一井者,分餘田與九族鄰里鄉黨。故無田今當受田者,如制度。敢有非井田聖制、無法惑眾者,投諸四裔」。用激進手段禁止土地買賣,杜絕土地兼併,竊以為受到師丹、孔光、何武的政治主張影響。

可惜有關措施無法長久維持,陷刑者眾,天下喧囂。杜佑《通典》:「於是農商失業,食貨俱廢,百姓涕泣於市道。坐賣買田宅奴婢,自諸侯卿大夫至於庶人,抵罪者不可勝數。」

王莽見民心背離 (《通典》記中郎區博進諫:「井田雖聖王法,其廢已久。周道既衰,而人不從。秦順人心,改之可以獲大利……今欲違人心,追復千載絕跡,雖堯舜復生,而無百年之漸,不能行也」),「下詔諸食王田及私屬皆得賣買,勿拘以法」,卻已經太遲。

邊境二十餘萬將士需要軍糧,地方政府無法應付,多次向人民橫徵暴歛,民生困苦。

再加上枯旱連年,農作物失收,糧食價格飛漲,人民連吃飯都成問題,遂相率為群盜。

盜賊散佈北方邊境及青州、徐州 (山東地區) 等地,「人相食」揭示其為飢民集團。

雖然王莽「開東方諸倉振貸窮乏」,且教人民煮木為酪 (用木頭、樹皮煮成糊狀物),流寇依舊未有消除跡象。其終於攻入關中,王莽未幾敗亡。

值得留意是王莽詔書中有「枯旱霜蝗,饑饉荐臻」,蝗蟲為患,摧毀農夫辛勤種植,令旱災的不良影響進一步惡化。

東漢建立之初,因為戰亂造成人口銳減,令光武帝有足夠空間重新丈量土地和統計國家戶口 (荀悅「光武中興之後,人眾稀少」)。建武十五年 (公元 39 年),光武帝下詔州郡檢查覆核地方墾田頃畝,以及戶口年紀。河南尹張伋等因隱瞞土地和人口,被下獄處死。

2023年12月6日 星期三

與民休息與漢末天災

漢武帝對外南征北戰,對內重用唯利是圖的官員,崇尚功利,加上各項徭役雜費,致使人民無法從事農業生產。

當時,有一大儒董仲舒,曾對關中地區「不好種麥」提出告誡,覺得這是「損生民之具」。他又批評自秦商鞅變法以降「廢井田,開阡陌」的政策,指出有關做法准許「民得賣買 (土地)」,導致「富者田連仟伯,貧者亡立錐之地」。按照其構想,上古井田制度雖難再次施行,但「限民名田,以澹不足,塞并兼之路」仍是可以嘗試。他還主張「鹽鐵皆歸於民」、「去奴婢……薄賦斂,省繇役,以寬民力」,對武帝朝的經濟流弊可謂一當頭棒喝!

可惜的是,漢武帝並未採用董仲舒的意見,「仲舒死後,功費愈甚,天下虛耗,人復相食」,情況惡化,已到了飢餓邊緣,武帝晚年終於下詔罪己,「悔征伐之事」,提出「方今之務,在於力農」。歷昭宣兩朝,「田野益闢,頗有畜積」、「用吏多選賢良,百姓安土,歲數豐穰,穀至石五錢,農人少利」。武帝朝的病痛稍為得到舒緩。

宣帝朝的大司農中丞耿壽昌,以善於計算,精於理財聞名。他建議設立「常平倉」,對後世啟發極大。所謂「常平倉」,是指在邊郡設置倉窖,當農作物價格低降時 (豐收),由政府出手大量購入。當農作物價格高漲時 (青黃不接時),由政府以低價賣出。平抑糧價的結果是人民皆稱便利。耿壽昌更因此被賜爵關內侯。另有蔡癸,也常勸郡國重視農業生產,獲封大官。

西漢以山東糧食供養關中,卻無完整的運河系統,人力往往是漕運所依靠。從耿壽昌言「故事,歲漕關東穀四百萬斛以給京師,用卒六萬人。宜糴三輔、弘農、河東、上黨、太原郡穀足供京師,可以省關東漕卒過半」,足見關東漕運動用人力之多,武帝役民過甚可想而知。

漢元帝開始,水患嚴重,受災地區竟是關東,「關東郡十一尤甚」。未幾,齊地(今天山東省一帶) 出現飢荒,「穀石三百餘,民多餓死,琅邪郡人相食」。儘管元帝罷鹽鐵官、常平倉等,不再與民爭利,又節省開支以救濟貧民,朝廷不久出現收入短缺,被迫恢復鹽鐵官。

成帝時,天下未見大規模戰事,人民生活奢侈,竟未有重視農業、畜牧業。關東再爆發嚴重水災,「比年」二字值得注意,每年都發生。「人相食」反映糧食已經非常不足夠,關東尚且如此,遑論京師。

可以說,天災連年,糧食不足,乃西漢末年一大困境。哀帝即位,師丹輔政,提出恢復井田,他的理由是「古之聖王莫不設井田,然後治乃可平。孝文皇帝承亡周亂秦兵革之後,天下空虛,故務勸農桑,帥以節儉。民始充實,未有并兼之害,故不為民田及奴婢為限。今累世承平,豪富吏民訾數鉅萬,而貧弱俞困。蓋君子為政,貴因循而重改作,然所以有改者,將以救急也。」孔光、何武亦主限制佔田數目,凡此種種,皆影響日後王莽新政。

2023年12月5日 星期二

從物質匱乏到過度揮霍

西漢初年,受秦末戰亂影響,成年男丁多在軍旅,只有年老及弱小者從事經濟生產,社會整體出現匱乏。當時,天子不能有毛色純一的駟馬,將相要乘坐牛車,平民家中無多餘物資可以收藏,生活真是艱難。尤其甚者,民間有人囤積居奇,致使物價飛漲,「米至石萬錢,馬一匹則百金」,可謂雪上加霜。

漢高祖即位後,施行抑商政策,規定商人不得穿漂亮衣服,乘坐車輛,兼須向國家繳交沉重的田租和賦稅,減損其物質享受,貶抑其社會地位。惟高祖死後,歷惠帝至呂后,對商人的限制稍為放寬。不過,縱使如此,商人的子孫後裔仍不得出任地方官,所謂「不得仕宦為吏」。

漢初慣例,先計算官吏俸祿,量度政府日常開支,再向老百姓徵收賦稅。太行山以東的糧食,往往透過漕運轉輸京師諸官府官員,每年「不過數十萬石」。

漢文帝時,允許民間私自鑄錢,吳王劉濞因此可以「即山鑄錢,富埒天子」,終於叛逆,釀成吳楚七國之亂。另有鄧通,亦以鑄錢致富,其家財比劉姓宗室親王還要多。吳、鄧氏錢遍佈天下,引發朝廷憂慮,未幾下令禁止民間鑄錢。

北方邊境匈奴肆虐,多次侵擾盜竊農作物,致使朝廷不得不派重兵戍守。士卒需要軍糧補給,邊地糧食數量卻有所不足,為此,朝廷下令能提供及轉運糧食至邊境者,獲封授官爵 (文帝採納晁錯建議,令民以爵換粟,可得上造、五大夫、大庶長等爵位,使天下入粟於邊)。

景帝時,捐納制度仍然運作,至漢武帝即位,「漢興七十餘年之閒,國家無事,非遇水旱之災,民則人給家足,都鄙廩庾皆滿,而府庫餘貨財。京師之錢累巨萬,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於外,至腐敗不可食。眾庶街巷有馬,阡陌之閒成群,而乘字牝者儐而不得聚會。」一言以蔽之,就是不再匱乏,反出現過剩。

新形勢衍生新問題,「網疏而民富,役財驕溢,或至兼併豪黨之徒,以武斷於鄉曲。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爭於奢侈,室廬輿服僭於上,無限度」,概言之,(1) 出現土地兼併,土豪地主壟斷地方事務。(2) 宗室子弟生活奢侈,互相炫富,竟無節制。

漢武帝復長期對外用兵,百姓為避兵禍,常利用財物以行賄賂。久而久之,朝廷充斥「興利之臣」,即唯利是圖的官員。

征西南夷、經營朔方郡,尤其令太行山以東的糧食轉運疲於奔命,「費數十百巨萬,府庫益虛」,「賦稅既竭,猶不足以奉戰士」。

武帝招賢良方正文學之士,予以起用,為公卿大夫。公孫弘以一介布衣拜相,不追求口腹之欲的滿足,亦以天下為己任。可是,功利的風俗並未因士人政府的建立而有所改變。

武帝大灑金錢,主要見於:(a) 獎賞受降胡族;(b) 賞賜有功將士;(c) 開鑿河渠;(d) 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