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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2月1日 星期四

尊榮在於決心為善

在<論榮>中,王符開首就說:「所謂賢人君子者,非必高位厚祿富貴榮華之謂也,此則君子之所宜有,而非其所以為君子者也。所謂小人者,非必貧賤凍餒困辱阨窮之謂也,此則小人之所宜處,而非其所以為小人者也。」

這番話值得細味。「高位厚祿富貴榮華」應該為君子所擁有,卻不足以界定君子之本質。「貧賤凍餒困辱阨窮」應該為小人所身處的境況,卻不足以界定小人之本質。然則,君子、小人的區分另有標準,許多擁有「高位厚祿富貴榮華」的人未必是君子,身處「貧賤凍餒困辱阨窮」的人未必是小人。

君子、小人當如何界定?關鍵在其心志之善惡。王符舉出史例,桀紂雖為夏商之君王,但因「其心行惡」,仍「不免於小人」。相反,伯夷、叔齊雖餓死首陽之山,但因「義不食周粟」,志行高潔,故配得上稱為君子。

王氏進一步指出,「……士苟定於志行……則雖有天下不足以為重,無所用不可以為輕,處隸圉不足以為恥,撫四海不足以為榮……故曰:寵位不足以為尊我,而卑賤不足以卑己。」

扼要言之,士人一旦心志向善,其即使擁有天下,亦不覺有什麼大不了,因德行在天下之上。又不受重用,亦不必自輕自賤,因道德常存我心。人只有心存歹念才會覺得羞恥,否則低下的社會地位不足以為恥。相反,統治全世界不足以為尊榮,尊榮來自個人內心之善。

誠然,王符的看法出自孟子,<告子上>有「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義忠信,樂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從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棄其天爵,則惑之甚者也,終亦必亡而已矣。』」

「人爵」相當於「高位厚祿富貴榮華」,相當於「有天下」、「撫四海」、「寵位」,人人都想得到,奈何中間有命運左右,欲得而未必真可得,故古之人不汲汲於追求。

對比「人爵」,「天爵」來自內心,仁義忠信「求則得之,捨則失之」,境遇再差,不足以影響一人做惡事,「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古人因此向此處用力,王符亦認「天爵」方是人賴以尊榮的根源,君子之憑藉。

為何王符要重提孟子的觀點?原來和東漢中後期的時弊有關。

且說察舉制造成「以族舉德,以位命賢」的社會歪風,地方官竟有以家族、身份地位的貴賤界定君子小人。王氏對此不以為然:

(1) 堯為聖人,兒子丹朱卻兇殘傲慢。舜為聖人,其父瞽叟卻頑惡,豈能以家族界定一人是否有德行?

(2) 周幽王、周厲王貴為天子而暴戾荒唐,顏淵「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而有德行,身份地位的貴賤與道德修養何干?

王符據此判斷察舉制難獲真正賢德者,可謂發聾振聵!

王符相信,人之善惡,性之賢鄙,跟是否出身世家大族無關,也和社會地位高低無干。朝廷用人,當避免選用無能無德之輩為官。

2024年1月30日 星期二

財利之上還有道德

<遏利>篇的「遏」,是指抑制、阻止,不要只知求一己財富的累積,財富之上更有道德,這和孔子「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一致。

王符對財富有特別的看法,錢財非只利我,「我之得彼,亦將為利人也」,暴富而對世間窮苦不施救濟,最為王氏所貶斥。

他又說:「且夫利物莫不天之財也。天之制此財也,猶國君之有府庫也。賦賞奪與,各有眾寡,民豈得彊取多哉?故人有無德而富貴,是凶民之竊官位、盜府庫者也,終必覺,覺必誅矣。盜人必誅,況乃盜天乎?得無受禍焉?」

驟看此段,或覺怪異,人所得財富之多寡,怎會是由天決定?若掌握生財工具,知悉生財之道,富貴發達近在咫尺,怎會貧困?

然而,想深一層,掌握生財工具兼知悉生財之道而財富少者大有人在,箇中運氣 (luck) 在發揮大作用。與其投放心力於靠運氣才可成就的事,不如調轉頭來,向「操之在我」的方向用力,此即道德修養。

王符相信,人再富貴,都要受道德約束,無道德而大富大貴,實際等於盜天之財,必將招致禍害。此處王氏似反對私有財產,而傾向用財富救助貧弱,即最不利的一群。

「是故無功庸於民而求盈者,未嘗不力顛也;有勳德於民而謙損者,未嘗不光榮也。自古於今,上以天子,下止庶人,蔑有好利而不亡者,好義而不彰者也。」

董仲舒言「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誼」、「道」是一組,和「利」、「功」對立,追溯源流,又跟孔子「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相關。王氏本先賢框架,指出統治者該求道德升進,別汲汲於事功的建立。與道義為鄰,名聲自然彰顯。相反,只講究利益,只會身死國滅。

王符反對「以貨自止,用財自滅」,提倡「棄利約身」,「守志篤固,秉節不虧,寵祿不能固,威勢不能移」,從而「無怨於人,世厚天祿」,大抵和儒家的基本立場一致。可是,反過來看,亦見東漢中葉民眾為求財利,不擇手段,富者越富,貧者越貧,竟無法收窄差距,故王氏方要發不平鳴。

近代孫中山提出「民生主義」,著力解決「人民的生活」(社會的生存、國民的生計、群眾的生命) 問題,反對「大資本家擅經濟界之特權」,以為「牛馬農工,奴隸負販,專制既甚,反抗必力,伏流潛勢,有一發而不可抑者。蓋資本家之專制與政府之專制,一也」,主張節制資本,收窄貧富懸殊,避免社會革命的發生。這和王符的思路一脈相承。

東漢末年,張梁、張角、張寶創立太平道,以黃巾裹頭,號召貧苦大眾起事,反對朝廷管治,亂事能席捲各州郡,一發不可收拾,有經濟上的矛盾作為土壤持續提供養分。

2024年1月28日 星期日

富民正學為國之基本

<務本>篇顧名思義,是要人崇本以抑末,不要離本以重末。此處「人」又特別針對統治者而言。

為政之道,要旨在何?王符的看法是「以富民為本,以正學為基」,這跟管仲「衣食足而知榮辱」相同,亦通於先秦儒學「先養後教」的思想。

「富民」當「以農桑為本,以游業為末」,古時商人需到處奔走尋覓商機,故稱「游業」。重農抑商,即是富民。另外,「百工」當致力於「致用」,而不應鑽研奇技淫巧。「商賈」之存在,在於令貨物暢通,孫中山所謂「貨暢其流」,而不是以售賣奇珍異寶以貴。此處王氏明白將工業和商業置於農業以下,作為農業的附屬,工商業造成的奢侈浪費,更為王氏所反對。

在「正學」方面,強調以道義為教訓,反對巧辯。辭語當以信實恭順為本,即講究真實和上下尊卑,反對詭辯瑰麗的矯飾雕琢。士人身體力行孝悌,不以交游廣闊、交朋結友為務。孝悌又該著重對父母真心的奉養,而非為做給別人看,博取好名聲,所謂「華觀」。為人臣者,要用忠正的態度侍君,不能向權力獻媚。學若能正,仁義可興,否則道德崩壞。

王符「富民」的建議,跟東漢中葉政治社會弊病有關。細緻言之,病痛如下:

(1) 民間棄農重商的風氣熾盛,導致富商巨賈出現,卻不利於政府稅收。

(2) 工匠好造彫琢之器,器物不「以任用為要,以堅牢為資」,全不利於方便農事,欺詐老百姓,謀取利益。

(3) 商人販賣無用之貨,令社會出現窮奢極侈的歪風,「惑民取產」。

王氏認為,風氣持續的話,「外雖有勤力富家之私名,然內有損民貧國之公實」,商人辛勤置富發達的同時,便是對國對民不利。所以為政者要做的是,

(a) 明白監督工商業的運作,避免出現過份和違背原意的發展。

(b) 限制商人滋長,在社會上降低其地位,勿讓商人壟斷暴利。

(c) 寬待農民。

「正學」的提出,則跟學風不純有關。

i. 從事學問的士子,好談虛無,爭造「彫麗之文」,標奇立異,以博取他人賞識。

ii. 詩賦的創作者,喜歡用奇言怪字,重文辭修飾多於抒發真情實感,令作品矯揉造作,「悖孩童之思,而長不誠之言者也」。

iii. 士子致力交游,廣結黨羽,卻「不內孝悌於父母,正操行於閨門」,只知「偷世竊名」。

iv. 所謂孝行,大多是「違志儉養」,即違背自己的心願,用最低限度的物資奉養。父母死後,馬上大排筵席宴請賓客,說自己如何孝順,求名心切,此非真孝悌,而是「亂孝悌之真行,而誤後生之痛者」。

v. 出仕為官者,多向當權者獻媚,作威作福,視法規如無物。

不難發現,察舉孝廉對國家並非完全有利,其利用鄉評及孝行以選官,不但令士子盲目追求形式上的德行,忽略真情實感,而且使他們習慣虛偽矯情,互相吹捧。所選官員只知一己之私,不體恤民間疾苦,遂一轉而為盤剝百姓以自肥的歹官。

魏晉清談重真我之解放,實有其歷史因由,過去的束縛、桎梏太多了。而由「今學問之士,好語虛無之事」,可見談玄非始於曹魏,而為東漢中葉士人間之風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