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6月29日 星期三

廉政公署成立

葛柏潛逃返英,令社會輿論譁然,民間「反貪污,捉葛柏」呼聲不絕。另一方面,麥理浩委託百里渠就葛柏案及香港貪污問題展開獨立調查,百里渠發表報告書指「除非反貪污部能脫離警方獨立,否則大眾永不會相信政府確實有心撲滅貪污」,百氏意見多少促成廉政公署的設立。

1973 年 10 月 17 日,麥理浩向立法局宣讀任內第二份《施政報告》,提出要設立一個獨立於政府,並直接向港督本人負責的「撲滅貪污專員公署」,以便專門調查貪污案件,取代原來警隊的反貪污部。公署不久正名為「總督特派廉政專員公署」(簡稱廉政公署),由前民政司姬達出任「總督特派廉政專員」、彭定國出任「執行處處長」。

姬達,1922 年生於倫敦,二戰期間在英國皇家空軍服役,戰後以空軍少校身份前往香港加入軍政府,至民事小組工作。不久成為官學生,展開公職生涯。1967 年 6 月,戴麟趾因病休假,時任防衛司兼港督特別助理的姬達,獲任命為副輔政司 (特別職務),與華民政務司何禮文、輔政司祁濟時三人聯手處理六七暴動,成為核心決策人物。廉政公署成立,姬達憑往昔工作表現,贏得麥理浩的青睞,獲委任為「總督特派廉政專員」。

彭定國,1912 年生於愛爾蘭,二戰期間曾投身軍伍,後來獲軍情五處 (MI5) 招攬負責執行特別任務。1960 年 1 月調任香港警務處助理處長,掌管政治部,從事香港的情報工作,專門防範國共特務滲透香港。1961 年轟動一時的曾昭科案,引用《遞解外國人出境條例》把曾昭科拘捕者,便是彭定國。曾雖為當時少數晉身警隊高層的華人,卻涉嫌從事間諜活動,最後被遞解出境。

另有陳建建,汕頭人,因反對中共政權,移居香港後加入國民黨在香港的一個地下分支組織。1963 年 1 月 9 日,陳建建被政治部帶走問話。事後,陳聲稱被拘留期間遭到警方毆打和虐待,事件獲傳媒大篇幅報道,終於,時任港督柏立基為釋除公眾疑慮,會同行政局決定成立一個獨立委員會,調查相關事件。經高等法院副按察司百里渠深入調查,陳建建被質疑說謊,其從事的活動則有可能使他被當局引用《遞解外國人出境條例》遞解出境。彭定國的名聲不損反增。

1964 年 4 月,彭獲擢升為警務處副處長,1966 年從警隊退休。1973 年 8 月,麥理浩邀請他撲滅香港的貪污,彭定國於是出任廉政公署「執行處處長」。

廉署成立後,首要任務是緝拿葛柏歸案。礙於英國無香港《防止賄賂條例》內有關「收入與官職不相稱」的罪名,致使港府一度無法引渡葛柏返港受審。彭定國等只好成立核心調查小組,設法搜集葛柏的罪證。

因貪污而在赤柱監獄服刑的前外籍警司韓德,願意向廉署供出葛柏的貪污資料,使調查工作有所突破。在韓德的口供中,廉署得悉葛柏涉嫌在 1971 年 3 月收受華籍警司鄭漢權二萬五千港元賄款,以協助鄭漢權出任灣仔區警司 (灣仔區警司一職屬警隊「肥缺」,能每月藉貪污取得六至十萬港元)。廉署旋即以貪污受賄罪名,向英政府提出引渡葛柏返港。1974 年 4 月 29日,英國警方採取行動,將葛柏拘捕及帶走。4 月 30 日,香港警方和廉署人員拘捕鄭漢權。1975 年 1 月 7 日,葛柏被押解返港受審。2 月 25 日,主審法官楊鐵樑宣判葛柏串謀貪污和受賄兩項罪名成立,各判入獄四年,同期執行,並頒令充公二萬五千港元賄款。

服刑兩年多,葛柏在 1977 年 10 月獲准提早出獄,舉家移居西班牙,從此隱姓埋名,銷聲匿跡,下落不明。

廉署成立乃至葛柏案的處理,反映港府認真看待存在已久的貪污問題,不再「只打蒼蠅、不打老虎」,而是「蒼蠅老虎一併打」。進入八十年代,香港成為亞洲地區最廉潔的城市之一,麥理浩的敢作敢為,功不可沒。

不過,貪污問題本來盤根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廉署未幾對多宗針對警隊貪污問題的案件採取雷厲風行的態度,令不少涉嫌貪污的前線警務人員承受沉重壓力,既得利益受損,1977 年 10 月 28 日卒之爆發嚴重的「警廉衝突」。廉署與警隊的關係,一時間陷入僵局。

2022年6月28日 星期二

反貪污,捉葛柏

六、七十年代,港府貪污風氣嚴重,不少公務人員明目張膽地斂財,消防員要先收錢才開水喉救火、救護員先索取「茶錢」才接送病人到醫院、病人在醫院內要給女工「打賞」才可獲得合理服侍等,便是其中例子。另外,輪候公營房屋、申請入讀官立學校等,都需要先賄賂負責的公職及相關人員。麥理浩任內其中一項棘手任務,就是要解決香港根深柢固的貪污問題。

在眾多政府部門中,以警隊的貪污情況最為嚴重。儘管在六七暴動中立下大功、獲英女皇伊麗莎白二世授予「皇家」名銜,當時不少警務人員收受賄賂,濫用自身權力,斂取大筆財富,兼且包庇各類非法罪行,威脅社會治安,令市民苦不堪言。

1952 年 2 月,香港警務處成立反貪污部,專責處理對警務人員的貪污投訴,調查警隊內部的貪污問題。然而,由於牽連甚廣,加上「自己人查自己人」,反貪污部的實際效能非常有限,其辦案表現被外界譏諷為「只打蒼蠅、不打老虎」。更多警務人員是選擇對貪污妥協,加入行賄和受賄的行列。

戴麟趾意識到貪污問題的嚴重性,以及原有《防止貪污條例》的不足,於是在1971 年 5 月制定《防止賄賂條例》,加重針對貪污的罰則,擴大懲治範圍,並賦予反貪污部更大的權力去偵查貪污案件。但戴督肅貪態度相對保守,直至麥理浩上任,問題才獲得根本的解決。

麥理浩在肅貪倡廉上最大的貢獻是,一手創立專門撲滅貪污罪行的廉政公署 (簡稱「ICAC」),這又和葛柏案息息相關。

葛柏,皇家香港警隊外籍總警司,1922 年生於倫敦,二戰期間於皇家海軍服役。1952 年成功投考轉調到香港警隊,獲任命為見習督察。1955 年,葛柏升任助理警司。1964 年獲擢升為署理高級警司,1966 年實任高級警司,負責掌管警察機動部隊。六七暴動期間,葛柏協助平亂和對付左派滋事份子,且訓練新入職警務人員執行平息暴動的職責,備受賞識。1969 年,葛柏正式成為總警司。1971 年底,葛柏獲調任九龍區副指揮官,成為警隊在九龍的第二號人物。1972 年 6 月的英女皇壽辰授勳名單中,葛柏獲英廷授予女皇警察獎章,以肯定他多年來在警隊的表現。

不過,葛柏多年來利用自己的職權貪斂大筆財富,只是其行事謹慎,作風儉樸,一直居於深水埗郝德傑道的高級公務員宿舍,其貪污行徑才未被警隊高層察覺。《防止賄賂條例》於立法局通過的同一年,警隊接獲加拿大當局線報,指當地一家銀行收到一筆來自香港、總值一萬二千加元的可疑匯款,戶口報稱持有人為「卓柏」,職業為「外交家」,旋即引起反貪部對葛柏的懷疑。礙於證據不足,調查工作停滯不前。

葛柏也開始得悉自己遭警方內部調查,遂以妻子健康欠佳和自己體力倒退為理由,申請提早退休。警方批准他的申請,訂於 1973 年 7 月 20 日開始退休前休假。可是,1973 年 4 月,即葛柏退休前三個月,時任警務處處長薛畿輔再接獲機密情報,指葛柏正設法把大筆款項匯到海外的銀行戶口,有關情報由副警務處處長竇信轉交反貪部主任莫榮警司調查。

葛柏提出申請,要求提早多一個月 (即 1973 年 6 月) 退休,企圖在警方搜得足夠證據前離開香港。薛畿輔決定先發制人,在同年 5 月勒令葛柏停職,接受進一步內部調查。6 月 4 日,律政司援引《防止賄賂條例》,要求葛柏在七日內交代其財產來源。經警方點算後,發現葛柏來歷不明的財產逾四百三十萬港元,相當於他在警隊任職二十一年來所得收入的六倍。正接受停職調查的葛柏,於 6 月 8 日運用自己的職權,從啟德機場乘坐飛機,經新加坡潛逃英國,一時間社會輿論譁然。

港督麥理浩於 6 月 13 日會同行政局委任最高法院高級副按察司百里渠主持一人獨立調查委員會,分別就葛柏潛逃一事展開調查,以及就香港的貪污問題和相關法例進行研究。麥督要求百里渠在三星期內提交有關葛柏潛逃一事的報告書,並在三個月內提交香港的貪污問題報告書。7 月 4 日,百里渠向港督提交《百里渠爵士調查委員會第一次報告書》,內容詳細交代葛柏涉嫌貪污的詳情和潛逃英國的細節。同年 10 月 11 日,他再發表《百里渠爵士調查委員會第二次報告書》,嚴辭批評港府貪污問題普遍,而警方反貪部本身也有貪污的嫌疑,導致市民對港府失去信心,有必要加重貪污罰則。在報告書中,百里渠甚至直言,「有識之士一般認為,除非反貪污部能脫離警方獨立,否則大眾永不會相信政府確實有心撲滅貪污」,暗示港府必須設立一個獨立的肅貪機構。

在百里渠發表兩份報告書期間,坊間要求港府盡早緝拿葛柏歸案之聲不絕。8 月 26 日,大批市民在維多利亞公園舉行集會,高舉「反貪污,捉葛柏」,要求引渡葛柏返港受審。警方票控部份集會人士,引發不少市民在 9 月 16 日再舉行「貪污有罪,集會無罪」示威,聲援被檢控者。社會輿論壓力的巨大、市民對港府打貪力度不足深感不滿,迫使麥理浩著手籌備成立一個獨立的反貪機構,廉政公署便是在這一背景下成立。

2022年6月26日 星期日

「十年建屋計劃」與發展新市鎮

以往港督隸屬殖民地部,但 1966 年殖民地部併入大英國協事務部,大英國協事務部又在 1968 年與外交部重組為外交及國協事務部 (簡稱外交部),麥理浩於是成為首位外交部派到香港的總督。

麥理浩甫上任,便強調香港已儲備足夠的經濟能力,現在是改善生活的時候。適逢六七暴動剛結束,社會上勞工階層生活艱難,勞工權益保障有待改善,麥理浩推行大幅度改革,為他贏得民望,也令港府重新樹立良好、正面的形象。

房屋問題一直在戰後困擾著香港。1949 年中共建政後,基於國內局勢不穩,致使大量難民南逃香港,陳秉安撰《大逃港》,清楚記述五十年代至改革開放前,大量中國大陸民眾嘗試偷渡至香港。三年饑荒後之 1962 年為一高峰。

逃港潮令香港人口急速上升,加上戰後嬰兒潮等因素,令房屋供不應求,不少難民只好在市區邊陲用鐵皮或木板搭建寮屋,居住環境惡劣,衛生情況欠佳 (缺乏潔淨水源),火災更時有發生。

1953 年聖誕節的石硤尾大火,促使時任港督的葛量洪決定興建徙置大廈安置災民,港府後來逐漸負起興建公營房屋的責任,著手興建徙置屋邨,並推出廉租屋,惟公營房屋的數量畢竟有限,難民持續湧入,使房屋壓力有增無減,至戴麟趾而未止。

麥理浩上任後,意識到房屋問題的迫切性,遂於 1972 年 10 月宣讀的《施政報告》中,提出規模宏大的「十年建屋計劃」,目標在十年內 (1973 – 1982),投放八十億港元,為一百八十萬港人提供居所。麥督將原有的屋宇建設委員會改組成房屋委員會 (簡稱房委會),又將徙置事務處和市政事務署的房屋科改組為房屋署,兩者專門負責規劃和推行公營房屋計劃,以及著手興建公共屋邨。

「十年建屋計劃」令港、九、新界增添不少公共屋邨,例如:

1974 年 – 九龍城愛民邨、黃大仙美東邨

1975 年 – 下葵涌荔景邨、沙田瀝源邨

1976 年 – 下葵涌麗瑤邨、葵盛邨

「新界拓展署」的成立,專門負責在新界規劃「衛星城市」以容納更多人口。早期的「衛星城市」有觀塘和荃灣。

「衛星城市」的概念源自英國,扼要言之,其透過分散擠迫在香港市區內的人口,從而改善香港居住環境,應付香港人口增長。「衛星城市」通常較小型,位處大城市的邊緣,為大城市工作者主要居住地,支持著大城市的經濟活動。「衛星」二字因而得名。

五十年代後期,港府開始發展觀塘及荃灣作為「衞星城市」。1957 年,港府完成觀塘的填海工程,向廠家提供土地,發展觀塘工業區。1961 年 9 月,港府正式刊憲,發展香港首個新市鎮 – 荃灣。

1973 年起,在「新界拓展署」主導下,沙田、屯門也發展成新市鎮,兩地本屬人煙稀少的鄉郊地方,經一連串工程,開山劈石,移山填海,大型屋邨、私人屋苑相繼落成,這些地方的面貌因此出現極大轉變。七十年代後期又決定興建大埔、粉嶺 / 上水、元朗三個新市鎮,並開發馬鞍山作為沙田新市鎮的延伸。

新市鎮急速擴展,刺激相應的公共設施、休憩用地、醫院、學校、交通網路等配套的興建。麥理浩認為,新市鎮不只是一堆公營房屋,而更應該是一個真正的社區。

直至麥理浩卸任為止,「十年建屋計劃」雖未能達標 (只向九十六萬名市民提供居所,未能達到當初訂下一百八十萬的目標),但毫無疑問,對大批受惠的市民而言,他們的生活狀況明顯得到大幅度的改善。市民因此對港府施政更有信心,對麥理浩政績予以肯定,增強了港府的認受性。

2022年6月25日 星期六

「玄武門之變」探析

李建成被立為皇太子

《舊唐書.李建成傳》:

隱太子建成,高祖長子也。

《新唐書.李建成傳》:

隱太子建成小字毘沙門。資簡弛,不治常檢,荒色嗜酒,畋獵無度,所從皆博徒大俠。

此段文字,並不見於《舊唐書》,竊以為來自唐、宋之際的筆記小說,因與「玄武門之變」有一定的時代距離,中間也可能經過後人杜撰,可信性存疑。況且,「資簡弛,不治常檢,荒色嗜酒,畋獵無度,所從皆博徒大俠」更是清一色的負面,當中寓有歐陽修對李建成的道德判斷,卻未必盡是史實。

《舊唐書.李建成傳》:

大業末,高祖捕賊汾、晉,建成攜家屬寄於河東。

《新唐書.李建成傳》:

隋末,高祖被詔捕賊汾、晉間,留建成護家,居河東。

好一個「護家」,點出了高祖信任建成,甚至後來立他為太子的原因。

李建成一來身份是嫡長子,二來有「安內」的本事,在李淵起兵在外的時候,家人安危更需有人料理,建成承擔了這份責任,故高祖相信他。

《舊唐書.李建成傳》:

義旗初建,遣使密召之,建成與巢王元吉間行赴太原。建成至,高祖大喜,拜左領軍大都督,封隴西郡公。引兵略西河郡,從平長安。義寧元年冬,隋恭帝拜唐國世子,開府,置僚屬。二年,授撫軍大將軍、東討元帥,將兵十萬徇洛陽。及還,恭帝授尚書令。武德元年,立為皇太子。

《新唐書.李建成傳》:

高祖已起兵,密召與元吉赴太原,隋人購之急,從間道至,授左領軍大都督,封隴西郡公。引兵略定西河,從平京師。唐國建,為世子,開府置官屬。又遷撫軍大將軍,為東討元帥,將萬人徇洛陽,授尚書令。高祖受禪,立為皇太子。

和《舊唐書》相比,《新唐書》最大的問題是,隱瞞了史事的具體年份和一些重要訊息。

據《舊唐書》,

義寧元年  (公元 617 年) 冬天隋恭帝拜李建成為唐國世子,開府,置僚屬。
義寧二年 (公元 618 年)隋恭帝授李建成撫軍大將軍、東討元帥,率兵十萬人徇洛陽。歸來復授尚書令。
武德元年 (公元 618 年)李建成被李淵立為皇太子。

「義寧」是隋恭帝楊侑的年號,「武德」則是李淵代隋自立後的首個年號。換言之,李建成的上升是處於隋亡唐立之際。

隋恭帝名義上雖是隋朝君主,卻由李淵一手擁立,京城亦盡是李淵的將士。然則恭帝實與傀儡無異。要之,李建成拜唐國世子,開府置僚屬,獲授撫軍大將軍、東討元帥及尚書令,皆是李淵的意思。至李淵代隋自立,李建成被立為皇太子,便來得順理成章。

李建成的致命缺陷

不過,李建成有三大致命缺陷。

《舊唐書.李建成傳》:

二年,司竹群盜祝山海有眾一千,自稱護鄉公,詔建成率將軍桑顯和進擊山海,平之。時涼州人安興貴殺賊帥李軌,以眾來降,令建成往原州應接之。時甚暑,而馳獵無度,士卒不堪其勞,逃者過半。高祖憂其不閑政術,每令習時事,自非軍國大務,悉委決之。又遣禮部尚書李綱、民部尚書鄭善果俱為宮官,與參謀議。四年,稽胡酋帥劉仚成擁部落數萬人為邊害,又詔建成率師討之。軍次鄜州,與仚成軍遇,擊,大破之,斬首數百級,虜獲千餘人。建成設詐放其渠帥數十人,並授官爵,令還本所招慰群胡,仚成與胡中大帥亦請降。建成以胡兵尚眾,恐有變,將盡殺之。乃揚言增置州縣,須有城邑,悉課群胡執板築之具,會築城所,陰勒兵士,皆執之。仚成聞有變,奔於梁師都。竟誅降胡六千餘人。

《新唐書.李建成傳》:

詔率將軍桑顯和擊司竹群盜,平之。涼州人安興貴殺李軌,以眾降,詔趣原州應接。建成素驕,不恤士,雖甚署,晝夜馳獵,眾不堪其勞,亡者過半。帝欲其習事,乃敕非軍國大務聽裁決之。又以李綱、鄭善果為宮官,參謀議。稽胡劉屳成寇邊,詔建成進討,破之鄠州,斬虜千計,引渠長悉官之,使還招群胡。屳成與它大帥降,建成畏其眾,紿欲城州縣者,使降胡操築,陰勒兵殺六千人,屳成奔梁師都。嘗循行北邊,遇賊四百出降,悉馘其耳縱之。

分別是

I. 不體恤兵士辛勞,只滿足一己馳騁畋獵之私欲

「時甚暑,而馳獵無度,士卒不堪其勞,逃者過半」/「建成素驕,不恤士,雖甚暑,晝夜馳獵,眾不堪其勞,亡者過半」

II. 不擅長處理政務

「高祖憂其不閑政術,每令習時事,自非軍國大務,悉委決之。又遣禮部尚書李綱、民部尚書鄭善果俱為宮官,與參謀議」/「帝欲其習事,乃敕非軍國大務聽裁決之。又以李綱、鄭善果為宮官,參謀議」

III. 嗜殺成性

「誅降胡六千餘人」/ 「陰勒兵殺六千人」

I、III 是胡人習性的表現。須知道,唐室有突厥血統,陳寅恪《論唐高祖稱臣於突厥事》引《舊唐書.李靖傳》:

太宗初聞靖破頡利 (突厥可汗),大悅,謂侍臣曰:朕聞『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往者國家草創,太上皇 (高祖以百姓之故,稱臣於突厥,朕未嘗不痛心疾首,志滅匈奴,坐不安席,食不甘味。今者暫動偏師,無往不捷,單於款塞,恥其雪乎。

另外,《新唐書.李承乾傳》:

常山湣王承乾字高明,生承乾殿,即以命之……又使戶奴數十百人習音聲,學胡人椎髻,剪彩為舞衣,尋橦跳劍,鼓鞞聲通晝夜不絕。造大銅爐、六熟鼎,招亡奴盜取人牛馬,親視烹燖,召所幸廝養共食之。又好突厥言及所服,選貌類胡者,被以羊裘,辮髪,五人建一落,張氈舍,造五狼頭纛,分戟為陣,系幡旗,設穹廬自居,使諸部斂羊以烹,抽佩刀割肉相啗。承乾身作可汗死。使眾號哭剺面,奔馬環臨之。忽復起曰:「使我有天下,將數萬騎到金城,然後解發,委身思摩,當一設,顧不快邪!」左右私相語,以為妖。又襞氈為鎧,列丹幟,勒部陣,與漢王元昌分統,大呼擊刺為樂。不用命者,披樹抶之,或至死,輕者輒腐之。嘗曰:「我作天子,當肆吾欲;有諫者,我殺之,殺五百人,豈不定?」又召壯士左衛副率封師進、刺客張師政、紇幹承基等謀殺魏王泰,不克,遂與元昌、侯君集、李安儼、趙節、杜荷镵臂血之,謀以兵入西宮。

由於唐室血統非純粹漢族,其才可臣服於突厥,而為突厥可汗所接受,太宗後來亦被尊稱為「天可汗」。又太宗長子李承乾好突厥語及其風俗習慣,尤其能夠作為唐室有突厥血統的有力佐證。

至於 II,換個角度看,就是唐高祖李淵開始著手培訓李建成作為自己未來帝位的接班人。「非軍國大務,悉委決之」相當於讓太子監國。遣李綱、鄭善果「與參謀議」是安排二人當太子的智囊、顧問。

關於李綱,《舊唐書.李綱傳》:

李綱,字文紀,觀州蓚人也。祖元則,後魏清河太守。父制,周車騎大將軍。綱少慷慨有志節,每以忠義自許。初名瑗,字子玉,讀《後漢書.張綱傳》,慕而改之……

至於鄭善果,《舊唐書.鄭善果傳》:

鄭善果,鄭州滎澤人也。祖孝穆,西魏少司空、岐州刺史。父誠,周大將軍、開封縣公。大象初,討尉遲迥,力戰遇害。

二人俱屬關隴集團內部的文臣系統,這和李世民陣營房玄齡是北齊官員的後人不同。

李淵私底下有意改立李世民為太子?

這麼一種態勢下,李淵無意立世民為太子,事甚顯然。弔詭的是,兩唐書俱言李淵私底下有意改立李世民為太子。

《舊唐書.李建成傳》:

時太宗功業日盛,高祖私許立為太子,建成密知之,乃與齊王元吉潛謀作亂。

《新唐書.李建成傳》:

中允王珪、洗馬魏征以帝初興,建成不知謀,而秦王數平劇寇,功冠天下,英豪歸之,陰許立為皇太子,勢危甚。

誠然,李世民在外屢立戰功,聲名大噪,這是事實。可是,此不表示高祖便有意改立世民為太子,更不表示建成感到受威脅,非反擊不可。

觀乎高祖的措置,他更似對建成、世民作一分工,建成主內政,世民掌軍事,兩者不分彼此,一律平等。接班人則由建成擔任。如是者,「高祖私許立為太子,建成密知之,乃與齊王元吉潛謀作亂」/ 「陰許立為皇太子,勢危甚」根本不是史實,而為後人刻意補上。

兩唐書不約而同提到李淵私底下有意改立李世民為太子,是因為《舊唐書》據《唐實錄》寫成,而《唐實錄》中的《高祖實錄》、《今上實錄》,據說曾被唐太宗李世民要求刪改。《新唐書》基本沿襲《舊唐書》,故《舊唐書》出錯,《新唐書》也不能免。

李建成自保之道:外結山東豪傑,內聯張婕妤、尹德妃

儘管平定過司竹群盜,相比李世民,後者西平薛舉、薛仁杲父子 (武德元年),北剪劉武周 (武德三年,公元 620 年),東擒王世充、竇建德 (武德四年,公元 621 年),其軍功之顯赫,實非建成可比。加上建成不得軍心,對外族也失寬仁,世民掌有軍隊,也不好殺降,建成的聲望於是慢慢被世民的掩蓋,此或造成東宮僚屬的憂慮。

最先憂慮建成前路,而提出補救方案的東宮僚屬,為王珪、魏徵。

《舊唐書.李建成傳》:

及劉黑闥重反,王珪、魏徵謂建成曰:「殿下但以地居嫡長,爰踐元良,功績既無可稱,仁聲又未遐布。而秦王勳業克隆,威震四海,人心所向,殿下何以自安?今黑闥率破亡之餘,眾不盈萬,加以糧運限絕,瘡痍未瘳,若大軍一臨,可不戰而擒也。願請討之,且以立功,深自封植,因結山東英俊。」建成從其計,遂請討劉黑闥,擒之而旋。

《新唐書.李建成傳》:

會劉黑闥亂河北,珪等進說曰:「殿下特以嫡長居東宮,非有功德為人所稱道。今黑闥痍叛殘孽,眾不盈萬,利兵鏖之,唾手可決,請往討,因結山東英俊心,自封殖。」建成遂請行。黑闥敗洺水,建成問征曰:「山東其定乎?」對曰:「黑闥雖敗,殺傷太甚,其魁黨皆縣名處死,妻子系虜,欲降無繇,雖有赦令,獲者必戮,不大蕩宥,恐殘賊嘯結,民未可安。」既而黑闥復振,廬江王瑗棄洺州,山東亂。命齊王元吉討之,有詔降者赦罪,眾不信。建成至,獲俘皆撫遣之,百姓欣悅。賊懼,夜奔,兵追戰。黑闥眾猶盛,乃縱囚使相告曰:「褫而甲還鄉里,若妻子獲者,既已釋矣。」眾乃散,或縛其渠長降,遂禽黑闥。

值得注意是「因結山東英俊」,「山東英俊」即山東豪傑,此跟魏徵的出身背景有密切關係。

《舊唐書.魏徵傳》:

魏徵,字玄成,鉅鹿曲城人也。父長賢,北齊屯留令。徵少孤貧,落拓有大志,不事生業,出家為道士。好讀書,多所通涉,見天下漸亂,尤屬意縱橫之説。大業末,武陽郡丞元寶藏舉兵以應李密,召徵使典書記。密毎見寶藏之疎,未嘗不稱善,既聞徵所為,遽使召之。徵進十策以幹密,雖奇之而不能用。及王世充攻密於洛口,徵説密長史鄭頲曰:「魏公雖驟勝,而驍將銳卒死傷多矣;又軍無府庫,有功不賞。戰士心惰,此二者難以應敵。未若深溝高壘,曠日持久,不過旬月,敵人糧盡,可不戰而退,追而擊之,取勝之道。且東都食盡,世充計窮,意欲死戰,可謂窮寇難與爭鋒,請慎無與戰。」頲曰:「此老生之常談耳!」徵曰:「此乃奇謀深策,何謂常談?」因拂衣而去。及密敗,徵隨密來降,至京師,久不見知。自請安輯山東,乃授秘書丞,驅傳至黎陽。時徐世勣尚為李密擁眾,徵與世勣書曰……世勣得書,遂定計遣使歸國,開倉運糧,以饋淮安王神通之軍。俄而建德悉眾南下,攻陷黎陽,獲徵,署為起居舍人。及建德就擒,與裴矩西入關。隱太子聞其名,引直洗馬,甚禮之。

魏徵是北齊勳貴後人,曾為瓦崗寨的一員,王怡辰說:

北齊滅亡後,這批舊北齊勳貴,被新興的周隋帝國所吸納,但卻成為華北統一皇朝中不安的因子,舉凡日後周、隋的內部叛亂,像北周河北的塢堡起事,尉迥、司馬消難、王謙的聯軍,楊隋時楊諒起事,到唐高祖的太原元從,這些北齊勳貴和山西兵幾乎無役不與;李世民招撫「山東豪傑」,也與這些舊北齊胡漢勳貴和軍人息息相關。他們反映了山東人和長安政權對抗的特殊地位,也造成直到貞觀年間太宗仍對山東人、關中人「意有同異」的結果。(<周隋之際的舊北齊勳貴>)

細觀瓦崗軍成員的背景,祖君彥、程知節都是北齊重臣的後人,魏徵實希望李建成拉攏收編瓦崗寨,以與世民相抗衡,由此亦見瓦崗軍當時勢力之龐大。

一個旁證是,唐高宗欲立武昭儀為皇后,關隴集團反對,獨李勣表態「此陛下家事,何必要問外人」,高宗即一往無前,倘李勣背後無一定勢力,其言語怎能一錘定音?由此可知李勣背後的勢力必與關隴集團相若,而李勣原名徐世勣,正是出身瓦崗軍。

一面爭取舊北齊勳貴山東豪傑的支持,一面是打「後宮牌」,與高祖後宮建立良好的聯盟關係。

《舊唐書.李建成傳》:

時高祖晚生諸王,諸母擅寵椒房,親戚並分事宮府,競求恩惠。太宗每總戎律,惟以撫接才賢為務,至於參請妃媛,素所不行。初平洛陽,高祖遣貴妃等馳往東都選閱宮人及府庫珍物,因私有求索,兼為親族請官。太宗以財簿先已封奏,官爵皆酬有功,並不允許,因此銜恨彌切。時太宗為陝東道行台,詔於管內得專處分。淮安王神通有功,太宗乃給田數十頃。後婕妤張氏之父令婕妤私奏以乞其地,高祖手詔賜焉。神通以教給在前,遂不肯與。婕妤矯奏曰:「敕賜妾父地,秦王奪之以與神通。」高祖大怒,攘袂責太宗曰:「我詔敕不行,爾之教命,州縣即受。」他日,高祖呼太宗小名謂裴寂等:「此兒典兵既久,在外專制,為讀書漢所教,非復我昔日子也。」又德妃之父尹阿鼠所為橫恣,秦王府屬杜如晦行經其門,阿鼠家僮數人牽如晦墜馬毆擊之,罵云:「汝是何人,敢經我門而不下馬!」阿鼠或慮上聞,乃令德妃奏言:「秦王左右凶暴,凌轢妾父。」高祖又怒謂太宗曰:「爾之左右,欺我妃嬪之家一至於此,況凡人百姓乎!」太宗深自辯明,卒不被納。妃嬪等因奏言:「至尊萬歲後,秦王得志,母子定無孑遺。」因悲泣哽咽。又云:「東宮慈厚,必能養育妾母子。」高祖惻愴久之。自是於太宗恩禮漸薄,廢立之心亦以此定,建成、元吉轉蒙恩寵。

《新唐書.李建成傳》:

帝晚多內寵,張婕妤、尹德妃最幸,親戚分事宮府。建成與元吉通謀,內結妃禦以自固。當是時,海內未定,秦王數將兵在外,諸妃希所見。及洛陽平,帝遣諸妃馳閱後宮,見府庫服玩,皆私有求索,為兄弟請官。秦王已封帑簿,及官爵非有功不得,妃媛曹怨之。會為陜東道行臺,有詔屬內得專處決。王以美田給淮安王神通,而張婕妤為父丐之,帝手詔賜田,詔至,神通已得前,不肯與。婕妤妄曰:「詔賜妾父田,而王奪與人。」帝怒,召秦王讓曰:「我詔令不如爾教邪?」他日,謂裴寂曰:「兒久典兵,為儒生所誤,非復我昔日子。」秦府屬杜如晦騎過尹妃父門,恚其傲,率家童捽毆,折一指。父懼,即使妃前訴秦王左右暴其父,帝不察,大怒,詰王曰:「兒左右乃淩我妃家,況百姓乎?」王自辨曉,訖不置,繇是見疏。帝召諸王燕,秦王感母之不及有天下也,偶獨泣,帝顧不樂,妃媛因得中傷之,為建成遊說曰:「海內無事,陛下春秋高,當自娛,秦王輒悲泣,正為嗔忌妾屬耳。使陛下萬歲後,王得誌,妾屬無遺類。東宮慈愛,必能全養。」乃皆悲不自勝。帝惻然,遂無易太子意。

高祖晚年寵幸張婕妤、尹德妃,連帶張婕妤、尹德妃的親戚得以「分事宮府,競求恩惠」。李建成、李元吉共同商議,與張婕妤、尹德妃結成聯盟,互相保障彼此的地位,反而李世民因在外掌兵,未有對張婕妤、尹德妃施以巴結。

不只未有巴結,更因一連串事件,跟張婕妤、尹德妃及其親屬鬧得勢成水火,導致高祖大怒。世民這一方面的弱勢,自然對建成極為有利。

世民與張婕妤、尹德妃及其親屬衝突之事有三:

i. 以財簿先已封奏,官爵皆酬有功,不允許張、尹親屬在洛陽求索宮人及府庫珍物。

ii. 世民為陝東道行臺,高祖有詔於管轄範圍內「得專處分」。淮安王李神通有功,世民給他田地數十頃。豈知張婕妤為父親私奏高祖乞神通之地,高祖竟手詔答允。神通不拿田地出來,張婕妤向高祖告狀:「敕賜妾父地,秦王奪之以與神通。」高祖於是大怒,責備世民,兼向裴寂訴苦。

iii. 尹德妃父親尹阿鼠肆無忌憚,見杜如晦行經其門,竟率家僮數人,拉如晦下馬,痛毆一頓,大罵:「汝是何人,敢經我門而不下馬!」事後尹阿鼠令女兒上奏「秦王左右凶暴,凌轢妾父。」來個「惡人先告狀」,高祖極為憤怒,世民自辯,不被採納。

高祖的話語需要留意,

「我詔敕不行,爾之教命,州縣即受。」/「我詔令不如爾教邪?」

「此兒典兵既久,在外專制,為讀書漢所教,非復我昔日子也。」/「兒久典兵,為儒生所誤,非復我昔日子。」

「爾之左右,欺我妃嬪之家一至於此,況凡人百姓乎!」/「兒左右乃淩我妃家,況百姓乎?」

他基本上認定李世民典兵於外,跋扈難制,兼受一些「讀書人」影響,已然變質,「欺我妃嬪之家」。

「讀書人」所指為何?從尹阿鼠打杜如晦,該指房玄齡、杜如晦一批秦王府僚屬。

「變質」所指為何?應該是世民嚴分公私領域,不讓私人親情凌駕、侵犯公共領域。

世民雖然軍功顯赫,但逐漸失去父親信任,張婕妤、尹德妃乘機中傷,悲泣哽咽,大讚「東宮慈厚,必能養育妾母子。」建成太子之位遂更加穩固。

可以說,直至武德五年 (公元 622 年) 為止,世民並無被立為皇太子的機會,只有軍事上的優勢而已。

楊文幹事件始末

張婕妤、尹德妃願意和李建成聯合,亦有原因,《新唐書》記「秦王感母之不及有天下也,偶獨泣,帝顧不樂,妃媛因得中傷之……秦王輒悲泣,正為嗔忌妾屬耳。使陛下萬歲後,王得誌,妾屬無遺類……」李世民是念舊情的人,觀其待長孫皇后可知。他思念已離世的母親,自然對庶母有隔閡。張婕妤、尹德妃有憂慮,情有可原。

李建成儼然成為皇位的繼承人,唯一擔心是李世民手上的兵權。事實上,軍隊確是李世民僅餘的資本。《新唐書.李建成傳》記有以下一條:

突厥入寇,帝議遷都,秦王苦諫止。建成見帝曰:「秦王欲外禦寇,沮遷都議,以久其兵,而謀篡奪。」帝浸不悅。

李建成所言是否屬實,不得而知。要之,李建成開始疑心李世民會用軍隊發難,這是非常清楚的。他因此作出相應的準備,便是加強京師長安的兵力。

《舊唐書.李建成傳》:

自武德初,高祖令太宗居西宮之承乾殿,元吉居武德殿後院,與上台、東宮晝夜並通,更無限隔。皇太子及二王出入上台,皆乘馬攜弓刀雜用之物,相遇則如家人之禮。由是皇太子令及秦、齊二王教與詔敕並行,百姓惶惑,莫知準的。建成、元吉又外結小人,內連嬖倖,高祖所寵張婕妤、尹德妃皆與之淫亂。復與諸公主及六宮親戚驕恣縱橫,並兼田宅,侵奪犬馬。同惡相濟,掩蔽聰明,苟行己志,惟以甘言諛辭承候顏色。建成乃私召四方驍勇,並募長安惡少年二千餘人,畜為宮甲,分屯左、右長林門,號為長林兵。及高祖幸仁智宮,留建成居守,建成先令慶州總管楊文幹募健兒送京師,欲以為變。又遣郎將爾硃煥、校尉橋公山齎甲以賜文幹,令起兵共相應接。公山、煥等行至豳鄉,懼罪馳告其事。高祖托以他事,手詔追建成詣行在所。既至,高祖大怒,建成叩頭謝罪,奮身自投於地,幾至於絕。其夜,置之幕中,令殿中監陳萬福防禦,而文幹遂舉兵反。高祖馳使召太宗以謀之,太宗曰:「文幹小豎狂悖,起兵州府,官司已應擒剿。縱其假息時刻,但須遣一將耳。」高祖曰:「文幹事連建成,恐應之者眾,汝宜自行,還,立汝為太子。吾不能效隋文帝誅殺骨肉,廢建成封作蜀王,地既僻小易制。若不能事汝,亦易取耳。」太宗既行,元吉及四妃更為建成內請,封倫又外為遊說,高祖意便頓改,遂寢不行,復令建成還京居守。惟責以兄弟不能相容,歸罪於中允王珪、左衛率韋挺及天策兵曹杜淹等,並流之巂州。

《新唐書.李建成傳》:

初,帝令秦王居西宮承乾殿,元吉居武德殿,與上臺、東宮晝夜往來,皆攜弓刀,相遇如家人禮。由是皇太子令、秦齊二王教與詔敕雜行,內外懼,莫知所從。建成等私募四方驍勇及長安惡少年二千人為宮甲,屯左右長林門,號「長林兵」。又令左虞候率可達誌募幽州突厥兵三百內宮中,將攻西宮。或告於帝,帝召建成責謂,乃流誌巂州。

華陰楊文幹素兇詖,建成昵之,使為慶州總管,遣募兵送京師,欲為變。時帝幸仁智宮,秦王、元吉從,建成謂元吉曰:「秦王且遍見諸妃,彼金寶多,有以賂遺之也。吾安得箕踞受禍?安危之計決今日。」元吉曰:「善。」乃命郎將爾硃煥、校尉橋公山賫甲遺文幹,趣興兵。煥等懼,至豳鄉白反狀,寧州人杜鳳亦上變。帝遣司農卿宇文穎驛召文幹,元吉陰結穎,使告文幹,文幹遽率兵反。帝以建成首謀,未忍治,即詔捕王珪、魏徵及左衛率韋挺、舍人徐師謩、左衛車騎馮世立,欲殺之以薄太子罪。乃手詔召建成,建成懼,不敢往。師謩勸遂舉兵,詹事主簿趙弘智諫建成捐車服,輕往謝罪。乃詣行在所,未至,屏官屬,徑入謁,叩頭請死,投身於地,不能起。帝怒,夜囚幕中,使兵衛守。會文幹陷寧州,帝驚,以宮近賊,夜率衛士南趣,山行十餘里,明乃還宮。召秦王問計,對曰:「文幹豎子耳,官司當即禽之,就使假刻漏之久,正須遣一將可辦。」帝曰:「事連建成,恐應者眾。爾自行,還,吾以爾為太子,使建成王蜀,蜀地狹,不足為變,若不能事汝,取之易也。」秦王率眾趣寧州,文幹為其下所殺,以其首降,執宇文穎送京師。秦王之行,元吉及內嬖更為建成請,封德彜亦陰說帝,由是意解,復詔建成居守,但責兄弟不相容,而謫王珪、韋挺、天策兵曹參軍杜淹於遠方。然怨猜日結。

讀兩唐書,要懂得鑑別哪些記載史實,哪些純粹杜撰,乃至蓄意抹黑。

《舊唐書》「建成、元吉又外結小人,內連嬖倖,高祖所寵張婕妤、尹德妃皆與之淫亂」,敢問「小人」、「嬖倖」如何界定?至謂「張婕妤、尹德妃皆與之淫亂」,更明顯是世民做皇帝後故意竄改史書所致,如何得知?《舊唐書》記有「玄武門之變」前夕,「六月三日,密奏建成、元吉淫亂後宮」,據此,張婕妤、尹德妃與建成、元吉有染,根本是李世民的個人看法!既是李世民的片面之辭,客觀史實是否真的這樣,就很難保證。我們只能斷定,建成、元吉與張、尹連成一線,有否淫亂後宮,則不得而知也。

《新唐書》避過淫亂後宮一節不提,是歐陽修的高明處。但是,兩唐書明顯都提到,

「皇太子及二王出入上台,皆乘馬攜弓刀雜用之物,相遇則如家人之禮。由是皇太子令及秦、齊二王教與詔敕並行,百姓惶惑,莫知準的」

「帝令秦王居西宮承乾殿,元吉居武德殿,與上臺、東宮晝夜往來,皆攜弓刀,相遇如家人禮。由是皇太子令、秦齊二王教與詔敕雜行,內外懼,莫知所從」

可見東宮、秦王府的關係越來越緊張,隨時有大事發生。

《舊唐書》有「復與諸公主及六宮親戚驕恣縱橫,並兼田宅,侵奪犬馬。同惡相濟,掩蔽聰明,苟行己志,惟以甘言諛辭承候顏色。」寫李建成陽奉陰違,事實是否如此,也是不得而知,《新唐書》同樣對此隻字不提,一律刪去。

不過,兩唐書同有

「建成乃私召四方驍勇,並募長安惡少年二千餘人,畜為宮甲,分屯左、右長林門,號為長林兵。及高祖幸仁智宮,留建成居守,建成先令慶州總管楊文幹募健兒送京師,欲以為變。又遣郎將爾硃煥、校尉橋公山齎甲以賜文幹,令起兵共相應接。」

「建成等私募四方驍勇及長安惡少年二千人為宮甲,屯左右長林門,號『長林兵』……華陰楊文幹素兇詖,建成昵之,使為慶州總管,遣募兵送京師,欲為變。時帝幸仁智宮,秦王、元吉從,建成謂元吉曰:『秦王且遍見諸妃,彼金寶多,有以賂遺之也。吾安得箕踞受禍?安危之計決今日。』元吉曰:『善。』乃命郎將爾硃煥、校尉橋公山賫甲遺文幹,趣興兵。」

建成明顯打算加強京師兵力,以俟世民一旦發難,得以有所應對,不會束手無策。

《新唐書》另有以下一條文字,為《舊唐書》所無:

又令左虞候率可達誌募幽州突厥兵三百內宮中,將攻西宮。或告於帝,帝召建成責謂,乃流誌巂州。

據此,建成為了防備世民,不惜勾結外國勢力 (突厥)。建成未必有意主動進攻秦王府。李淵責備建成,亦未必是怪他不念手足親情。在高祖的看法,任內部再壞,也不能引突厥入室,此方是其責備建成的主因。

如上所述,東宮、秦王府關係緊張,已非一朝一夕,建成先發制人,世民焉有不知之理?世民必有耳目監視東宮的一舉一動,可想而知。果然,沒多久,爾硃煥、橋公山因恐懼,將事情和盤托出,寧州人杜鳳亦進行告發。唐高祖派宇文穎到慶州傳召楊文幹。宇文穎與李元吉有勾結,私下將事情告知楊文幹。楊文幹於是在武德七年 (公元 624 年) 六月起兵造反。

我們不妨問:作為郎將的爾硃煥、校尉的橋公山,憑什麼其自白足以上達天聽?他們只是普通的武官,非朝中權力核心的要員。能清楚知道東宮部署,又可以接近高祖,兼欲對建成不利者,必為東宮內部與秦王府暗通款曲者。封德彝正是這類人物中的表表者。《舊唐書.封倫傳》:

封倫,字德彝,觀州蓚人。北齊太子太保隆之孫……初,倫數從太宗征討,特蒙顧遇。以建成、元吉之故,數進忠款,太宗以為至誠,前後賞賜以萬計。而倫潛持兩端,陰附建成。時高祖將行廢立,猶豫未決,謀之於倫,倫固諫而止。然所為秘隱,時人莫知……卒後數年,太宗方知其事。

楊文幹造反關不關封德彝事,史料所限,無從確定。但世民在其中一定有角色。最重要是,建成圖謀不成,反而助長世民軍力及聲威進一步壯大。兩唐書俱記有

「高祖馳使召太宗以謀之,太宗曰:『文幹小豎狂悖,起兵州府,官司已應擒剿。縱其假息時刻,但須遣一將耳。』高祖曰:『文幹事連建成,恐應之者眾,汝宜自行,還,立汝為太子。吾不能效隋文帝誅殺骨肉,廢建成封作蜀王,地既僻小易制。若不能事汝,亦易取耳。』太宗既行,元吉及四妃更為建成內請,封倫又外為遊說,高祖意便頓改,遂寢不行,復令建成還京居守。惟責以兄弟不能相容,歸罪於中允王珪、左衛率韋挺及天策兵曹杜淹等,並流之巂州。」

「召秦王問計,對曰:『文幹豎子耳,官司當即禽之,就使假刻漏之久,正須遣一將可辦。』帝曰:『事連建成,恐應者眾。爾自行,還,吾以爾為太子,使建成王蜀,蜀地狹,不足為變,若不能事汝,取之易也。』秦王率眾趣寧州,文幹為其下所殺,以其首降,執宇文穎送京師。秦王之行,元吉及內嬖更為建成請,封德彜亦陰說帝,由是意解,復詔建成居守,但責兄弟不相容,而謫王珪、韋挺、天策兵曹參軍杜淹於遠方。然怨猜日結。」

高祖有否答應過世民改易太子,無從證實。但毫無疑問,楊文幹事件後,建成陣營受挫,世民乘機賺取了更多的政治籌碼 (有謂楊文幹謀反是世民一手策劃,旨在算計建成,有利自己,此在史料中無法證實,但從結果看,世民的確在事件中得益)。

「玄武門之變」的真相

《舊唐書.李建成傳》:

後又與元吉謀行鴆毒,引太宗入宮夜宴,既而太宗心中暴痛,吐血數升,淮安王神通狼狽扶還西宮。高祖幸第問疾,因敕建成:「秦王素不能飲,更勿夜聚。」乃謂太宗曰:「發跡晉陽,本是汝計;克平宇內,是汝大功。欲升儲位,汝固讓不受,以成汝美志。建成自居東宮,多歷年所,今復不忍奪之。觀汝兄弟是不和,同在京邑,必有忿競。汝還行台,居於洛陽,自陝已東,悉宜主之。仍令汝建天子旌旗,如梁孝王故事。」太宗泣而奏曰:「今日之授,實非所願,不能遠離膝下。」言訖嗚咽,悲不自勝。高祖曰:「昔陸賈漢臣,尚有遞過之事,況吾四方之主,天下為家。東西兩宮,途路咫尺,憶汝即往,無勞悲也。」及將行,建成、元吉相與謀曰:「秦王今往洛陽,既得土地甲兵,必為後患。留在京師,制之一匹夫耳。」密令數人上封事曰:「秦王左右多是東人,聞往洛陽,非常欣躍,觀其情狀,自今一去,不作來意。」高祖於是遂停。是後,日夜陰與元吉連結後宮,譖訴愈切,高祖惑之。太宗懼,不知所為。李靖、李勣等數言:「大王以功高被疑,靖等請申犬馬之力。」封倫亦潛勸太宗圖之,並不許。倫反言於高祖曰:「秦王恃有大勳,不服居太子之下。若不立之,願早為之所。」又說建成作亂,曰:「夫為四海者,不顧其親。漢高乞羹,此之謂矣。」

九年,突厥犯邊,詔元吉率師拒之,元吉因兵集,將與建成剋期舉事。長孫無忌、房玄齡、杜如晦、尉遲敬德、侯君集等日夜固爭曰:「事急矣!若不行權道,社稷必危。周公聖人,豈無情於骨肉?為存社稷,大義滅親。今大王臨機不斷,坐受屠戮,於義何成?若不見聽,無忌等將竄身草澤,不得居王左右。」太宗然其計。六月三日,密奏建成、元吉淫亂後宮,因自陳曰:「臣於兄弟無絲毫所負,今欲殺臣,似為世充、建德報仇。臣今枉死,永違君親,魂歸地下,實亦恥見諸賊。」高祖省之愕然,報曰:「明日當勘問,汝宜早參。」四日,太宗將左右九人至玄武門自衛。高祖已召裴寂、蕭瑀、陳叔達、封倫、宇文士及、竇誕、顏師古等,欲令窮覆其事。建成、元吉行至臨湖殿,覺變,即回馬,將東歸宮府。太宗隨而呼之,元吉馬上張弓,再三不彀。太宗乃射之,建成應弦而斃,元吉中流矢而走,尉遲敬德殺之。俄而東宮及齊府精兵二千人結陣馳攻玄武門,守門兵仗拒之,不得入,良久接戰,流矢及於內殿。太宗左右數百騎來赴難,建成等兵遂敗散。高祖大驚,謂裴寂等曰:「今日之事如何?」蕭瑀、陳叔達進曰:「臣聞內外無限,父子不親,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建成、元吉,義旗草創之際,並不預謀;建立已來,又無功德,常自懷憂,相濟為惡,釁起蕭牆,遂有今日之事。秦王功蓋天下,率土歸心,若處以元良,委之國務,陛下如釋重負,蒼生自然乂安。」高祖曰:「善!此亦吾之夙志也。」乃命召太宗而撫之曰:「近日已來,幾有投杼之惑。」太宗哀號久之。建成死時年三十八。長子太原王承宗早卒。次子安陸王承道、河東王承德、武安王承訓、汝南王承明、鉅鹿王承義並坐誅。太宗即位,追封建成為息王,謚曰隱,以禮改葬。葬日,太宗於宜秋門哭之甚哀,仍以皇子趙王福為建成嗣。十六年五月,又追贈皇太子,謚仍依舊。

《新唐書.李建成傳》:

建成等召秦王夜宴,毒酒而進之,王暴疾,衉血數升,淮安王扶掖還宮。帝問疾,因敕建成:「秦王不能酒,毋夜聚。」又謂秦王曰:「吾起晉陽,平天下,皆爾力,將定東宮,爾亟讓,故成而美誌。又太子立多歷年,吾重奪之。觀而兄弟終不相下,同在京師,忿鬩且深。爾還洛陽行臺,自陜以東悉主之,建天子旌旗,如梁孝王故事。」王泣曰:「非所願也,不可遠膝下。」帝曰:「陸賈,漢臣也,猶遞過諸子,況我天下主,東西兩宮,思汝即往,何所悲邪?」王將行,建成等謀曰:「秦王得土地甲兵,必為患;留之京師,一匹夫耳。」因密使人說帝,言「秦王左右皆山東人,聞還洛,皆灑然喜,觀其意,不復來矣」。事果寢。

俄而突厥寇邊,太子薦元吉北討,欲因其兵作亂。長孫無忌、房玄齡、杜如晦、尉遲敬德、侯君集等勸秦王先圖之。王乃密奏建成等與後宮亂,因曰:「臣無負兄弟,今乃欲殺臣,是為世充、建德復仇。使臣死,雖地下,愧見諸賊。」帝大驚,報曰:「旦日當窮治,而必早參。」張婕妤馳語建成,乃召元吉謀,曰:「請勒宮甲,托疾不朝。」建成曰:「善,然不共入朝,事何繇知?」遲明,乘馬至玄武門,秦王先至,以勇士九人自衛。時帝已召裴寂、蕭瑀、陳叔達、封德彜、宇文士及、竇誕、顏師古等入。建成、元吉至臨湖殿,覺變,遽反走,秦王隨呼之,元吉引弓欲射,不能彀者三。秦王射建成即死,元吉中矢走,敬德追殺之。俄而東宮、齊府兵三千攻玄武門,閉不得入。接戰久之,矢及殿屋。王左右數百騎至,合擊之,眾遂潰。帝謂裴寂等曰:「事今奈何?」蕭瑀、陳叔達曰:「臣聞內外無限,父子不親,失而弗斷,反蒙其亂。建成、元吉自草昧以來,未始與謀,既立,又無功德,疑貳相濟,為蕭墻憂。秦王功蓋天下,內外歸心,立為太子,付軍國大務,陛下釋重負矣。」帝曰:「此吾誌也!」乃召秦王至,尉撫之曰:「朕幾有投杼之惑。」秦王號泣不能止。

建成死年三十八。長子承宗為太原王,早卒;承道安陸王,承德河東王,承訓武安王,承明汝南王,承義巨鹿王,皆坐誅。詔除建成、元吉屬籍。其黨疑懼,更相告,廬江王瑗遂反。乃下詔建成、元吉、瑗支黨不得相告訐,由是遂安。太宗立,追封建成為息王,謚曰隱,以禮改葬,詔東宮舊臣皆會,帝於宜秋門哭之,以子福為後。十六年,追今贈。

綜合兩唐書記載,以下為「玄武門之變」發生前後之事:

1. 建成、元吉借晚上飲宴向世民下毒,世民心中暴痛,吐血數升。

2. 高祖探望世民,乘機勸世民離開長安,居於洛陽。世民不願。

3. 世民臨行之際,建成、元吉以「秦王今往洛陽,既得土地甲兵,必為後患」,阻止世民前往。高祖同意。

4. 建成、元吉連結後宮,日夜向高祖進言世民意圖不軌。

5. 李靖、李勣建議世民先下手為強,剷除建成陣營。封德彝則兩邊下注。

6. 李建成薦李元吉北討突厥。長孫無忌、房玄齡、杜如晦、尉遲敬德、侯君集等擔心二人趁機興兵作亂,勸世民先出手。世民遂於武德九年 (公元 626 年) 六月三日密奏建成、元吉淫亂後宮,並訴諸昔日戰功 (「臣於兄弟無絲毫所負,今欲殺臣,似為世充、建德報仇。臣今枉死,永違君親,魂歸地下,實亦恥見諸賊」),對高祖動之以情。高祖回答「明日當勘問,汝宜早參。」

7. 六月四日,世民伏兵玄武門,射殺建成,元吉則被尉遲敬德殺死。東宮及齊府精兵二千人結陣馳攻玄武門,被玄武門守軍抗拒,不得入。

8. 東宮及齊府精兵見建成、元吉已死,敗散收場。高祖禪位世民,自稱「太上皇」,建成、元吉之子皆被世民誅殺。

有幾個問題值得追問:

A. 何以李世民被下毒,高祖仍勸世民忍讓,離開長安,轉居洛陽,對建成無絲毫怪責?

B. 建成剛在楊文幹事件受挫,太子地位又暫時得保,何故無端對世民下毒?

C. 為何是長孫無忌、房玄齡、杜如晦、尉遲敬德、侯君集等率先擔心建成、元吉興兵作亂?

D. 北衙禁軍負責守衛宮禁,尤其是宮城北門玄武門,保衛皇帝安全,屬皇帝直轄。為何世民可不動聲息伏兵玄武門,兼有效阻止東宮及齊府精兵進入?

E. 建成、元吉為何不帶精兵入玄武門?

關於 A,《舊唐書.李元吉傳》:

建成乃薦元吉代太宗督軍北討,仍令秦府驍將秦叔寶、尉遲敬德、程知節、段志玄等並與同行。又追秦府兵帳,簡閱驍勇,將奪太宗兵以益其府。又譖杜如晦、房玄齡,逐令歸第。高祖知其謀而不制。元吉因密請加害太宗,高祖曰:「是有定四海之功,罪跡未見,一旦欲殺,何以為辭?」元吉曰:「秦王常違詔敕,初平東都之日,偃蹇顧望,不急還京,分散錢帛,以樹私惠。違戾如此,豈非反逆?但須速殺,何患無辭!」高祖不對,元吉遂退。

《新唐書.李元吉傳》:

時秦王有功,而太子不為中外所屬,元吉喜亂,欲並圖之。乃構於太子曰:「秦王功業日隆,為上所愛,殿下雖為太子,位不安,不早計,還踵受禍矣,請為殿下殺之。」太子不忍,元吉數諷不已,許之……突厥郁射設入圍烏城,建成薦元吉北討,乃多引秦王府驍將秦叔寶、尉遲敬德、程知節、段誌玄與行,又籍秦府精兵益麾下。帝知之,不能禁。元吉承間密請害秦王,帝曰:「是有定四海功,殺之無名。」元吉曰:「王昔平東都,顧望不即西,散金帛樹私惠,豈非反邪?」帝不應。

儘管一是「高祖知其謀而不制」,一是「帝知之,不能禁」,要之,元吉請高祖殺世民,高祖的反應不是不殺,而是「欲殺,何以為辭」/「殺之無名」,這一脈絡下,高祖要求世民退讓,移鎮洛陽便可以被解釋,其亦始終無意讓世民當太子。

一個旁證是,《舊唐書.李建成傳》:

建成、元吉相與謀曰:「秦王今往洛陽,既得土地甲兵,必為後患。留在京師,制之一匹夫耳。」密令數人上封事曰:「秦王左右多是東人,聞往洛陽,非常欣躍,觀其情狀,自今一去,不作來意。」高祖於是遂停。

《新唐書.李建成傳》:

王將行,建成等謀曰:「秦王得土地甲兵,必為患;留之京師,一匹夫耳。」因密使人說帝,言「秦王左右皆山東人,聞還洛,皆灑然喜,觀其意,不復來矣」。事果寢。

重點是「秦王左右多是東人」/「秦王左右皆山東人」,山東人即山東豪傑,北齊勳貴。高祖對這批人是非常不放心的,覺得世民已被他們教壞。亦正因為此,元吉利用高祖此番心理,對世民多加中傷。

至於 B,《新唐書.李元吉傳》已給出答案,元吉「請為殿下殺之」,建成不忍,元吉數諷不已,於是准許。《舊唐書.李元吉傳》:

太宗嘗從高祖幸其第,元吉伏其護軍宇文寶於寢內,將以刺太宗。建成恐事不果而止之,元吉慍曰:「為兄計耳,於我何害!」

據此,置世民於死地,是李元吉一人提出並付諸實行。建成默許而已。

關於李建成為人,《高祖實錄》記載:

建成性頗仁厚,初止之;元吉數言不已,建成後亦許之。

天性善良,但「耳仔軟」,容易接納弟弟意見,這才令毒殺事件出現,始作俑者實為李元吉,非李建成。

當然,李元吉何以要下此毒手,《舊唐書.李元吉傳》:

太宗召府僚以告之,皆曰:「大王若不正斷,社稷非唐所有。若使建成、元吉肆其毒心,群小得志,元吉狼戾,終亦不事其兄……齊王得之喜曰:『但除秦王,取東宮如反掌耳。』……

《新唐書.李元吉傳》:

王召僚屬謀,皆曰:「元吉戾很,使得誌,且不能事其兄……元吉喜曰:『但除秦王,取東宮如反掌耳!』……

概言之,建成容易擺佈,可玩弄於股掌之中,世民的存在反成為奪權障礙,故元吉汲汲於除去世民。

C 方面,《舊唐書.李元吉傳》清晰記載「建成乃薦元吉代太宗督軍北討,仍令秦府驍將秦叔寶、尉遲敬德、程知節、段志玄等並與同行。又追秦府兵帳,簡閱驍勇,將奪太宗兵以益其府。又譖杜如晦、房玄齡,逐令歸第」,此乃搶奪世民之兵柄,削弱其軍事上的優勢,兼去除其參謀智囊,使其陷於孤立無援的境地。

《舊唐書.李元吉傳》復記有

建成謂元吉曰:「既得秦王精兵,統數萬之眾,吾與秦王至昆明池,於彼宴別,令壯士拉之於幕下,因云暴卒,主上諒無不信。吾當使人進說,令付吾國務。正位已後,以汝為太弟。敬德等既入汝手,一時坑之,孰敢不服?」率更丞王晊聞其謀,密告太宗。

《新唐書.李元吉傳》:

太子與元吉謀:「兵行,吾與秦王至昆明池,伏壯士拉之,以暴卒聞,上無不信。然後說帝付吾國,吾以爾為皇太弟,而盡擊殺叔寶等。」率更令王晊密以謀告秦王。

由於建成、元吉已決意趁向北討伐,誅殺秦叔寶、尉遲敬德、程知節、段志玄等人,基於性命考慮,非彼死即我亡,尉遲敬德等遂率先要求世民先發制人。

D 可參考著名的<常何墓誌銘>:

七年,奉太宗令追入京,賜金刀子壹枚,黃金卅挺,令於北門領健兒長上。仍以數十金刀子委公錫驍勇之夫。趨奉藩朝,參聞霸略,承解衣之厚遇,申繞賬之深誠。九年六月四日,令總北門之寄。

「玄武門之變」發生在武德九年 (西元 626 年) 六月初四日,是日常何在玄武門當值,他曾隨「隱太子討平河北」,後受世民賄賂收買。陳寅恪即以此作為世民不動聲息伏兵玄武門,兼有效阻止東宮及齊府精兵進入的原因。《唐代政治史述論稿》:

今得見巴黎圖書館藏敦煌寫本伯希和號貳陸肆拾李義府撰<常何墓誌銘>,然後知太宗與建成、元吉兩方皆誘致對敵之勇將。常何舊曾隸屬建成,而為太宗所利誘。當武德九年六月四日常何實任屯守玄武門之職,故建成不以致疑,而太宗因之竊發。迨太宗既殺其兄弟之後,常何遂總率北門之屯軍矣。

而由於常何是建成親信,京師長安又是其勢力範圍,他自然發夢也想不到世民能伏擊他,《舊唐書.李建成傳》:

建成、元吉行至臨湖殿,覺變,即回馬,將東歸宮府。

《新唐書.李建成傳》:

建成、元吉至臨湖殿,覺變,遽反走。

不過,建成雖然始料不及世民出手,但從東宮、齊府有精兵二千 (一說三千) 攻玄武門看,建成陣營也不是省油的燈,只是下手遲了一步,內部亦防不了有內奸通敵。

關於建成陣營的內奸,除了封德彝、常何,勿忘記「率更丞王晊聞其謀,密告太宗」的王晊。東宮一舉一動,世民了如指掌。反之,元吉想收買尉遲敬德,卻遭挫折,《舊唐書.尉遲恭傳》:

隱太子、巢剌王元吉將謀害太宗,密緻書以招敬德曰:「願迂長者之眷,敦布衣之交,幸副所望也。」仍贈以金銀器物一車。敬德辭曰:「敬德起自幽賤,逢遇隋亡,天下土崩,竄身無所,久淪逆地,罪不容誅。實荷秦王惠以生命,今又隸名籓邸,唯當以身報恩。於殿下無功,不敢謬當重賜。若私許殿下,便是二心,徇利忘忠,殿下亦何所用?」建成怒,是後遂絕。敬德尋以啟聞,太宗曰:「公之素心,鬱如山嶽,積金至斗,知公情不可移。送來但取,寧須慮也。若不然,恐公身不安。且知彼陰計,足爲良策。」元吉等深忌敬德,令壯士往刺之。敬德知其計,乃重門洞開,安臥不動,賊頻至其庭,終不敢入。元吉乃譖敬德於高祖,下詔獄訊驗,將殺之,太宗固諫得釋。

《新唐書.尉遲恭傳》:

隱太子嘗以書招之,贈金皿一車。辭曰:「敬德起幽賤,會天下喪亂,久陷逆地,秦王實生之,方以身徇恩。今於殿下無功,其敢當賜?若私許,則懷二心,徇利棄忠,殿下亦焉用之哉?」太子怒而止。敬德以聞。王曰:「公之心如山嶽然,雖積金至斗,豈能移之?然恐非自安計。」巢王果遣壯士刺之。敬德開門安臥,賊至,不敢入。因譖於高祖,將殺之,王固爭,得免。

高祖結髮妻子竇皇后所生四子,元霸早死,建成、元吉被殺,只有世民在生,縱使心不甘情不願,在無可選擇下,加上世民武力脅迫,高祖只好立世民為太子,不久禪位,自稱「太上皇」,從此不再過問政事,九年後黯然離世。

餘論

綜上所述,吾人可知,決意殺世民者,乃元吉而非建成,建成是共犯,元吉實為主謀。

又從《舊唐書》「高祖知其謀而不制」,李淵根本並非中立!他不願兒子手足相殘固然是事實,但兩大陣營之間,李淵顯然站到建成一邊,而默許元吉削弱世民的軍事實力、政治資本。也由於父親始終不信任,世民攤牌時才要搬出王世充、竇建德,說「今欲殺臣,似為世充、建德報仇」。

李建成、李元吉是否心腸壞透的人?且看《舊唐書.薛萬徹傳》:

隱太子建成又引萬徹置於左右。建成被誅,萬徹率宮兵戰於玄武門,鼓譟欲入秦府,將士大懼。及梟建成首示之,萬徹與數十騎亡於終南山。太宗累遣使諭意,萬徹釋仗而來。太宗以其忠於所事,不之罪也。

《舊唐書.忠義傳》:

馮立,同州馮翊人也。有武藝,略涉書記,隱太子建成引為翊衛車騎將軍,托以心膂。建成被誅,其左右多逃散,立嘆曰:「豈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難!」於是率兵犯玄武門,苦戰久之,殺屯營將軍敬君弘。謂其徒曰:「微以報太子矣!」遂解兵遁於野。

謝叔方,雍州萬年人也。初從巢剌王元吉征討,數有戰功,元吉奏授屈咥直府左軍騎。太宗誅隱太子及元吉於玄武門,叔方率府兵與馮立合軍,拒戰於北闕下,殺敬君弘、呂世衡。太宗兵不振,秦府護軍尉遲敬德傳元吉首以示之,叔方下馬號哭而遁。明日出首,太宗曰:「義士也!」命釋之。

若非建成、元吉向來待下屬親厚,薛萬徹會領兵闖入秦王府?馮立會殺敬君弘報恩?謝叔方會見元吉首號哭而遁?

須知道,李世民是人,建成、元吉也是人,既是人,就有優、缺點,世民如是,建成、元吉亦然。

常何在玄武門發揮作用,敬君弘當時亦有出力,《舊唐書.忠義傳》:

敬君弘,絳州太平人,齊右僕射顯雋曾孫也。武德中,為驃騎將軍,封黔昌縣侯,掌屯營兵於玄武門,加授雲麾將軍。隱太子建成之誅也,其餘黨馮立、謝叔方率兵犯玄武門,君弘挺身出戰。其所親止之曰:「事未可知,當且觀變,待兵集,成列而戰,未晚也。」君弘不從,乃與中郎將呂世衡大呼而進,並遇害。太宗甚嗟賞之,贈君弘左屯衛大將軍,世衡右驍衛將軍。

值得注意是「齊右僕射顯雋曾孫」,敬君弘亦是北齊勳貴後人。

事變後,太上皇李淵和李世民的關係一直很差,《舊唐書.馬周傳》:

(貞觀六年,授監察御史,奉使稱旨。帝以常何舉得其人,賜帛三百匹。是歲,周上疏曰:

微臣每讀經史,見前賢忠孝之事,臣雖小人,竊希大道,未嘗不廢卷長想,思履其跡……臣伏見大安宮在宮城之西,其牆宇宮闕之制,方之紫極,尚為卑小。臣伏以東宮皇太子之宅,猶處城中,大安乃至尊所居,更在城外。雖太上皇游心道素,志存清儉,陛下重違慈旨,愛惜人力;而蕃夷朝見及四方觀聽,有不足焉……臣又伏見明敕以二月二日幸九成宮。臣竊惟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視膳而晨昏起居。今所幸宮去京三百餘里,鑾輿動軔,嚴蹕經旬,非可以旦暮至也。太上皇情或思感,而欲即見陛下者,將何以赴之?且車駕今行,本為避暑。然則太上皇尚留熱所,而陛下自逐涼處,溫清之道,臣竊未安。

直至世民平突厥,二人才化解隔閡,《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三》:

上皇聞擒頡利,歎曰:「漢高祖困白登,不能報;今我子能滅突厥,吾托付得人,復何憂哉!」上皇召上與貴臣十餘人及諸王、妃、主置酒凌煙閣,酒酣,上皇自彈琵琶,上起舞,公卿迭起為壽,逮夜而罷。

《舊唐書.高祖本紀》:

貞觀八年三月甲戌,高祖宴西突厥使者於兩儀殿,顧謂長孫無忌曰:「當今蠻夷率服,古未嘗有。」無忌上千萬歲壽。高祖大悅,以酒賜太宗。太宗又奉觴上壽,流涕而言曰:「百姓獲安,四夷咸附,皆奉遵聖旨,豈臣之力!」於是太宗與文德皇后互進御膳,並上服御衣物,一同家人常禮。是歲,閱武於城西,高祖親自臨視,勞將士而還。置酒於未央宮,三品已上咸侍。高祖命突厥頡利可汗起舞,又遣南越酋長馮智戴詠詩,既而笑曰:「胡、越一家,自古未之有也。」太宗奉觴上壽曰:「臣早蒙慈訓,教以文道;爰從義旗,平定京邑。重以薛舉、武周、世充、建德,皆上稟睿算,幸而克定。三數年間,混一區宇。天慈崇寵,遂蒙重任。今上天垂祐,時和歲阜,被髮左衽,並為臣妾。此豈臣智力,皆由上稟聖算。」高祖大悅,群臣皆呼萬歲,極夜方罷。

儘管歷史沒有如果,設想李建成做了皇帝,觀乎

元吉性好畋獵,載網罟三十餘兩,嘗言「我寧三日不食,不能一日不獵」,又縱其左右攘奪百姓。(《舊唐書.李元吉傳》)

(元吉縱其左右攘奪百姓,宇文歆頻諫不納。(《舊唐書.李綱傳》)

(綱又上書諫太子曰:「……竊見飲酒過多,誠非養生之術。且凡為人子者,務於孝友,以慰君父之心,不宜聽受邪言,妄生猜忌。」建成覽書不懌,而所為如故」。綱以數言事忤太子旨,道既不行,鬱鬱不得志。武德二年,以老表辭職。(《舊唐書.李綱傳》)

所成就的統治,極有可能是隋暴政的摹本,李元吉則極有可能成為隋煬帝第二矣!

世民弒兄囚父,一方面在道德上有虧  (建成、元吉的兒子們被世民誅殺殆盡),但另一方面無疑讓山東豪傑與關隴集團分庭抗禮,儒生亦得以進入朝廷,發揮正面影響力,淡化李唐胡族野蠻的一面,使施政漸趨優良。

2022年6月24日 星期五

麥理浩接任港督

1971 年,麥理浩接任香港總督。他是外交官出身,任期長達十年之久,令其成為香港歷史上在任時間最長的港督。

麥理浩任內推動大刀闊斧的改革,使香港的社會面貌出現徹底改變。十年建屋計劃、開發新市鎮、創立廉政公署、九年免費教育、興建地下鐵路等,不只改善市民的生活質素,還為港府樹立正面形象,加強港人對香港的歸屬感。

經濟方面,麥理浩帶領香港由發展輕工業,逐步轉型以電子工業、金融業和商業為重心,奠定香港的繁榮穩定,以及日後作為亞洲國際金融中心。財政司夏鼎基提出的「積極不干預」,是港府的理財哲學,香港因此成為經濟最自由的城市。

1979 年,麥理浩訪京,是二戰後首位官式訪問中國的港督。有見於新界租約期滿,麥理浩會見中共領導人鄧小平時,主動提到香港前途問題,鄧小平堅決表示要在 1997 年或之前收回香港,揭開香港前途談判的序幕。麥理浩返港後,為免引起港人恐慌,隻字不提鄧小平堅決收回香港的言論,只引述鄧小平「叫香港投資者放心」。1982 年 5 月,麥理浩卸任,未及參與香港前途談判。

麥理浩 1917 年生於英國蘇格蘭格拉斯哥,父母是蘇格蘭人。1936 年考入牛津大學,主修歷史,1939 年畢業,旋即獲殖民地部取錄,投身馬來亞殖民地政府。1940 年一度前往中國,在英國駐廈門領事館任職,太平洋戰爭爆發後,他遭日軍拘禁,到 1942 年 10 月才獲准遣送回國。

1947 年 5 月,麥理浩放棄殖民地部的工作,正式轉投外交部。1959 年,他借調到殖民地部,到香港出任港府政治顧問,負責就政治事務向港督柏立基提供意見。1963 年升任外交部遠東司司長,主管遠東地區外交事務。1970 年 10 月,倫敦政府任命麥理浩接替戴麟趾成為香港總督兼三軍總司令。1971 年 11 月 19 日,麥理浩抵港履新。

李彭廣在《管治香港》一書中指出,從英國的解密檔案可以發現,麥理浩銳意改革的背後,其實是英國一種精明的戰略部署,旨在為英國政府創造與中國政府談判香港前途的籌碼。換言之,英國政府計劃在短時間內盡量提升香港各方面的發展和香港人的生活水平,以大幅拋離中國內地,以此突出香港社會和制度的優勢,從而影響中國政府在處理香港問題時的態度和政策。

早在麥理浩履新前一年,外交及聯邦事務部已要求他草擬一份治港大綱,作為總督和英國政府對治港政策的基本共識。在麥理浩看來,必須在「關鍵時刻」到來之前啟動推動社會改良的進程,設計出能增強本地市民對港府信心的政策,「如果中國的香港政策維持不變,成功操作上述政策將會為英國取得數年的發展時間和改善英國的談判位置。」換言之,麥督來港,主要任務是,基於英國外交政治的考慮,按照中長期戰略部署進行社會規劃,在最短時間內建設香港,將香港快速發展成為亞太區的模範城市,從而凝聚香港人對港府的認受,為未來香港主權易手創造出對英國有利的談判資本。

無人駕駛 (24-06-2022, EDM Remixes)

2022年6月15日 星期三

已消逝的成長標記 (四):雲狄斯、哈迪斯、荃灣歡樂天地

荃灣廣場 1992 年開幕後,我們一家人更多到這裡,不再去海濱廣場。當年的荃灣廣場,地庫有宜家傢俬 (那時並非叫宜家家居,亦無食物販賣),地下有百老匯戲院,最高層則有玩具反斗城和歡樂天地。儘管地點不「就腳」,我們總是搭的士去,搭的士返。荃灣廣場因此成為我家家庭樂一好去處。

荃灣廣場樓高七層,九十年代流行溜冰場及音樂噴泉,荃灣廣場亦不例外。不過,最引起我注意,是中間樓層的兩間美式快餐店:雲狄斯 (Wendy’s) 和哈迪斯 (Hardee’s)。

雲狄斯乃美國人 Dave Thomas 在 1969 年於美國俄亥俄州創辦。店舖吉祥物和名字皆來自其女兒 Wendy Thomas。1982 年,Wendy’s 首次進軍香港,名「得意妹」,1986 年一度撤出。至 1991 年,Wendy’s再度回歸,改名「雲狄斯」,開業後深受香港人歡迎,全盛時期有十多間分店,荃灣廣場內的是其中一間。Wendy’s 以方形牛肉漢堡、焗脆薯皮、粗薯條聞名,「厚厚牛肉加上半溶芝士,無得輸!」奈何相比麥當勞,套餐不太多元化,亦無精品定期換領,Wendy’s 終在 2000 年 1 月 3 日因業績不佳全面撤出香港。

至於哈迪斯,乃美國人 Wilber Hardee 於 1960 年在美國北卡羅萊納州的小鎮開設。1990 年,當時恆基兆業發展向美國哈迪斯總公司購買特許經營牌照,繼而成立旗下的快餐業務。1991 年,哈迪斯正式在香港開業。全盛時期哈迪斯擁有超過 25 家分店,更於灣仔設有香港旗艦店,樓高兩層。哈迪斯最令人喜歡的食物有:炸薯圈、西部牛仔飯、蘑菇飯等,可惜受亞洲金融風暴所帶來的經濟不景氣拖累,坊間多次盛傳香港哈迪斯快將全線結業。終於,在 2006 年底,恆基兆業發展以「未能就特許經營牌照續約達成協議」為理由,結束所有香港哈迪斯分店。自此哈迪斯撤出亞太地區市場。

和麥當勞不同,在雲狄斯、哈迪斯用餐,價值不菲。兒時的我,偶爾能在店內吃上一餐,已甚感滿足。

又媽媽常帶我們到歡樂天地遊玩,關於歡樂天地,也值得一說。

歡樂天地於 1982 年創立,主要經營室內遊樂場。九十年代初,歡樂天地歸「八佰伴」集團旗下,1995 年 4 月在香港上市。開業初期,請來著名歌手陳慧嫻、古巨基作代言人,場內遊戲眾多,包括:旋轉木馬、碰碰車、小火車、小型過山車、射牙等,深受小童歡迎。可惜 1997 年日本「八佰伴」宣告破產,歡樂天地盛傳賣盤。1997 – 1999 年,歡樂天地出現嚴重虧損。適逢經濟低迷,競爭對手「美國冒險樂園」、「繽紛樂園」相繼出現,致使歡樂天地的生意一落千丈。1999 年 2 月,歡樂天地全線結業。

1997 年是很重要的分水嶺。在此之前,百貨公司、美式快餐店、遊樂場一片榮景;在此之後,百貨公司倒閉,快餐店撤出,遊樂場清盤,香港人彷彿由天堂墮入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