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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9月26日 星期四

今不如昔

九十年代,美心西餅在荃灣中心商場有分店。那時未有聖安娜,該位置是渣打銀行,三興麵包屋又較偏遠 (位處今天的麥田冰室),每逢我和弟弟生日,媽媽都會帶我們到美心門前揀蛋糕。美心西餅有一蛋糕展示櫃,擺放著不同款式的蛋糕,媽媽時常掛在嘴邊的,有黑森林、栗子蛋糕等。揀好後,店員把蛋糕用紙盒放好,附有膠刀、膠叉。我們家慣例,不點蠟燭,只一家人吃蛋糕。後來進小學後,發奮讀書,錢都用到買書、買練習上,慶祝生日買少見少,滿以為讀完書後有錢可以請父母吃蛋糕,豈料媽媽已逝,美心亦搬遷了,實為憾事。

又中秋佳節,媽媽喜歡買月餅回家。有別於爸爸鍾情傳統月餅,媽媽有時亦會購買冰皮。想當年,冰皮由大班首創,用綠豆蓉做餡,有「七星伴月」。什麼楊枝甘露、朱古力脆脆,未曾出現,乃日後的產物。美心見大班做得成功,也開始做冰皮。不過,我們家光顧美心仍是購買傳統月餅為主。那時候流行買月餅卡,拿著卡在指定日子取餅,即不用擔心缺貨買不到。在店員出力勸說下,媽媽總是欣然答應,買下幾張月餅卡,故此兒時從未擔心過沒月餅吃,反而覺得雙黃白蓮蓉有點悶,不如冰皮月餅新奇。媽媽走了,爸爸不買冰皮,只買傳統的,一盒而止,雙黃白蓮蓉原來也很矜貴。至今年,爸爸過世,看著月餅的價錢,只買了個散裝的過過口癮,原來雙黃白蓮蓉是很美味的,可惜已無從跟父母分享,舊事亦好像一場過去了的美夢。

單車場煲蠟是荃灣中心傳統,小時候,煲蠟之風尤盛,中秋翌日,單車場蠟跡隨處可見,媽媽擔心我們誤踩蠟跡跣倒,常嘮叨地提醒。然而,不知是否時日久遠,社會轉變,新搬入的住戶都很守規矩,煲蠟的僅數家人。印象最深刻是一父親教導年幼兒子如何煲蠟,其實只要有安全意識,煲蠟未嘗不可作為中秋應節的親子活動。見微知著,屋邨依舊,卻多少變遷不知不覺在進行。近日據聞杭州、桂林樓屢次停電,疑與總電錶房負荷過重跳掣失效有關。當年的美好家居,已逐漸向衰老、危險邁進。

唯一沒變是荃灣地鐵站賣鮮奶撻的店舖,由我讀大學至今,它一直存在,未有倒閉,已逾十多年歷史。媽媽陪我搭地鐵去中大,回程時,聞其傳出香氣,例必光顧。鮮奶撻較一般蛋撻大,需要用上特製膠羹𢳂來吃。箇中美味,迄今仍教我難忘。現在店舖依舊,我卻再沒光顧,一來是價錢貴,二來不免想到媽媽,想到她當年對我讀哲學、對我的未來充滿信心,我則令她失望。

我曾經以為,歷史、哲學等對我的人生很重要,但刻下細想,少了父母,我如何來到這世界?又如何認識這世界?以前不知,知道卻已太遲,人生可算無奈!

2024年7月18日 星期四

由官德祥師榮休想到的兩件事

官德祥師 (以下簡稱官 sir,我們都習慣這樣稱呼他) 在荃濟榮休,學生們給他做了個訪問,回想起二十年前身穿校服在課室聽官 sir 講課,確有不少難忘片段。刻下昔日同學已再無聯絡,腦中仍有回憶若干,今不妨分享一二。

官 sir 上課,從不擺架子,亦甚少標榜自己是博士。他愛閱讀,是荃濟早年閱讀推廣的中堅分子。那些年,余明威老師尚未成為副校長,與官 sir 一唱一和,推廣閱讀,教人難忘。區樂民醫生的一系列作品,是官 sir 至愛,經常向學生推介。中四、五時,官 sir 是我的班主任,他不時複印區醫生的精彩文字,在堂上跟我們分享。年少無知的我,不明白官 sir 苦心,總覺得教中史不是要推介中史讀物嗎?為何會推介一位醫生的散文集?今天回想,或許知識以外尚有人生,學問以外還有做人,官 sir 是想通過閱讀對我們做一些價值教育吧!

又某一年,荃濟流行舉辦讀書組,讀書組是大學的活動,中學已經有,足見當時荃濟的了不起。誠然,讀書組的導讀人很重要,當時荃濟文科有兩位博士。楊永漢老師開組,導讀旅美史家黃仁宇先生的《中國大歷史》。官 sir 開組,導讀太史公司馬遷的《史記》。不知是年級不到,抑或其他原因,兩組我都無緣參加。可是,就我當時的內心言,我確實想讀《中國大歷史》多於《史記》。當時的我始終不明白,為何要讀一本艱澀的古書,《中國大歷史》是著名史家的一家之言,能開闊視野,不是更值得讀嗎?現在回想,這種看法實在大錯,官 sir 開《史記》導讀是有深意的。

我現在的理解,凡認真研讀歷史,必然避不開對歷史材料的仔細閱讀,近人著作自然是一家之言,但既是一家之言,就會有主觀成分,就有可能存在偏見。偏見的鑑別與去除,仍是要回到材料,讓材料說話。明代儒者羅欽順早就提醒「學而不取證於經書,一切師心自用,未有不自誤者也」,錢穆先生在《國史大綱》的「書成自記」說:「治通史必貴有『系統』,然系統必本諸『事實』。見仁見智,系統可以相異,而大本大原,事實終歸一致。不先通曉事實,驟求系統,如無錢而握空串,亦復失其為串之意。」事實則來自史料。余英時從鴻門宴坐次切入分析劉邦、項羽關係,鴻門宴正是《史記》最出彩的記述。研究秦漢歷史,《史記》是基本參考史料之一。這麼看的話,官 sir 為《史記》開導讀,就非常有意思,可以啟發學生從文獻材料中看出有別於教科書的秦漢史面貌。

人年青時總是貪多務得,不肯坐下來做笨功夫,近年偶然找官 sir 的歷史論文來讀,精義絡繹背後,辨入毫芒,處處有充足的歷史材料作根據。再想到他的《史記》讀書組,這未嘗沒有「把金針度與人」的意味。

官 sir 榮休,荃濟的師弟沒福了,少了一位良師益友。時光飛逝,作為舊生,亦只能將經歷過的留上一筆。

2023年5月24日 星期三

從萬寧結業想到荃灣中心的衰落

迄立荃灣中心三十多年的萬寧宣告結業,一如百佳遷出時那樣,我是萬分不捨。前民主派區議員李洪波嘗試介入,爭取萬寧留下,我曾生起過一絲希望,無奈事與願違,圍板已經架起,商場萬寧的招牌也不再發亮,是時候接受現實。

自我出生以來,荃灣中心便有萬寧。三十多年前的萬寧,不是以橙色做主色,亦沒有萬寧貓,更非以個人護理用品店為營運方向。它似是無所不包,針對客群則為中產家庭。印象中,萬寧是有玩具賣的,弟弟買了一急凍人戰車模型,戰車可以彈出冰箭,就是在萬寧媽媽買給他的。急凍人來自外國電影《蝙蝠俠》,由此可見萬寧的檔次。另外,萬寧會有些零食優惠,買一送一之類,媽媽買完護理用品,通常會買一袋二袋零食給我們。

小時候光顧萬寧,主要是買沐浴露、洗髮水,媽媽會買衛生巾。那個年頭,媽媽很在意我們的整潔,在街用膳後,必定要用 Tempo 或健力士濕紙巾擦嘴,濕紙巾便是從萬寧購入。另外,青春期生暗瘡,媽媽覺得擠壓會留疤痕,要我們塗上 OXY 暗瘡膏。暗瘡膏亦來自萬寧。可以說,媽媽著重整潔,用心料理我和弟弟,令我們成了荃灣中心萬寧的常客。自從媽媽 2011 年過世,我甚少走進萬寧,最近一次是買喜療妥及必理痛感冒藥。

萬寧結業,我從未想過,猶如我未想過百佳會結業一樣。這有點像親人,你不會想到有朝一日親人會走。奈何百佳也好,萬寧也好,其底蘊都是大型連鎖店,講究收支平衡,講究賺錢、要有商機。百佳早搬至人流較多、近年著力打造為兒童樂園的愉景新城,今萬寧亦步百佳後塵,移至愉城,雖在商業角度,無可厚非,但我始終覺得,萬寧不念舊情,離棄了支持他們三十多年的老街坊。

荃灣中心萬寧結業的消息一傳出,住戶紛紛表示惋惜,「呢間萬寧既職員服務態度好好」、「唔好啦,冇左萬寧真係好唔方便架」,我則多了一份情感上的挫折,又一個兒時回憶地點消失了,富華三聯沒了、百佳沒了,現在到萬寧。還記得大學畢業,找不到工作,媽媽要我注意外表,「扮靚仔」,特意在萬寧買了一支磨砂洗面膏,這支洗面膏我尚來不及用,媽媽就中風走了,一直保留在浴室,已封了十年塵。真想不到十年過去,店舖都停運。

據說荃灣中心萬寧是因為生意欠佳,且與新鴻基就租務問題未能達成協議,故決定停止營業。新冠肺炎疫情拖累經濟,減少銷售額,該是主因。

魯迅說:「悲劇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我見證過荃灣中心全盛時期的模樣,三興麵包屋的陣陣甜香,精美壽司落樓梯到百佳就可買到,還有萬寧、農場餐廳、美心西餅 (很掛念媽媽買的黑森林和栗子蛋糕) 並存的二期商場……只可惜一切都不能重來了。

2022年12月9日 星期五

與足球結下不解緣

卡塔爾世界盃進入八強階段,這一屆的賽事我看得比較多,回想第一次看世界盃,是 1998  年的法國世界盃,距今已有廿四年。

那個年頭,無線電視仍會免費轉播世界盃賽事,印象中,賽事名稱前會冠以四字形容,如十六強賽事一律稱為「列強會師」,這需要一定中文素養,今天的 ViuTV 就做不到。

另外,當年香港甲組足球聯賽盛行,愉園、南華、快譯通、東方……只要你稍會看足球,都一定會記得。本地波風氣好同時帶動群眾對世界盃的投入。

當然,出色的專業評述團隊也很重要,今天仍為人津津樂道的「阿叔」(林尚義)、「大哥瑜」(蔡育瑜)、「鍾仔」(鍾志光) 黃金鐵三角,評述賽事時生動而不乏技術分析,使初看足球的人一聽,如置身現場,全程投入,這無疑為每場賽事更添趣味。

98 世界杯球星如雲,僅一隊巴西,卡富、卡路士、朗拿度、李華度、丹尼臣……個個球技精湛,只攻不守,是真正的森巴兵團。其他如法國的施丹和巴夫斯、荷蘭的史譚和柏金、阿根廷的巴迪斯圖達、英格蘭的碧咸和奧雲……今天大家仍會提到他們的名字,其在世界足球發展上名垂青史,而我們則有幸在電視機前見證。

印象最深刻的一場賽事,亦可說是我的足球啟蒙,當數巴西對智利。賽事在凌晨三時舉行,小學生的我首次捱更抵夜等開波。朗拿度的單刀教我難忘,迄今我仍找不到另一球員有如此水準 (儘管今天的朗拿度已變成肥大叔)。還有卡路士的香蕉式罰球、丹尼臣出神入化的插花,雖然我看至中途抵受不住睡魔召喚,電視也不記得有沒有關掉,但這場 4 比 1 的賽事確實讓我大開眼界,我為此更央求媽媽買了一件 Q 版巴西球衣。

我慶幸自己在一個熱愛足球的家庭中成長。爸爸看足球的年資很深,從何見得?每次德國有賽事,他都「西德」、「西德好波」叫不停口。七八十年代睇波的人,都對西德情有獨鍾,阿叔、袁文傑如是,我爸爸亦然。他亦對南華、愉園捧場,支持本地聯賽。至於媽媽,98 年她全力支持克羅地亞,當年有一前鋒蘇加,表現出色,是克羅地亞的明星。媽媽和我們看季軍戰,直至 2010 年她逝世前一年,我和弟弟仍跟她在電腦前見證西班牙撼贏荷蘭捧盃。現在回想,事情恍如昨日發生,卻是十二年前的事。

因為 98 世界盃,我開始留意足球。弟弟亦是狂熱球迷,我們遂追看星期日早上的「球迷世界」節目,到報攤買足球雜誌,記得有本名叫《奪標》,專門介紹英格蘭超級聯賽球會,愛華頓、阿士東維拉、韋斯咸,我是從這本雜誌認識的。

千禧年以後,基於世界盃轉播權越來越貴,無線電視慢慢不再播世界盃,要看世界盃,須安裝收費電視,要不另覓出路,在網絡上找連結,畫質略遜一籌。復添以阿叔退休、蔡育瑜曾偉忠轉投收費電視,無線剩下「鍾仔」獨挑大樑,但他當年可是負責資料搜集!他不久轉型拍劇集,評述更少,「萬能鍾」稱號的成就,既是無可奈何,也反映香港足球氣氛的消沉。「球迷世界」無以為繼,甲組聯賽無人關注,尤其能見出香港足球大不如前。

喜歡看足球的人可以付款觀看,但「懶理你是有錢或窮人,即使三更半夜無得訓」(李克勤《球迷奇遇記》歌詞) 從此再沒有這支歌仔唱,世界盃再次成為香港人茶餘飯後的話題,要到 ViuTV 出現免費轉播部份賽事。遺憾的是,今天爸爸已垂垂老矣,媽媽也離開人世十一年。

執筆之際,巴西在十二碼輸給克羅地亞,被淘汰出局。這一隊巴西,已不是朗拿度年代的巴西,球員囂張,猜傳至上,著重防守。反觀克羅地亞,雖無攻門入球的能力,但勝在齊心,當年紀大的摩迪可以由後場防守走至前場助攻,打足一百二十分鐘,被看死的般奴柏高域可以抽射建功,這支球隊雖無蘇加般的前鋒,但已夠條件入四強了。

順便一提,98 世界盃,亞洲電視也有轉播,何守信、黃毓民、袁文傑是當年的評述員陣容。何有金牌司儀之稱,毓民憑「龍門陣」言辭尖銳聞名,袁則足球知識淵博。此一陣容,不輸於無線。兩台競爭,令節目質素提高,廣大市民受惠。

2022年11月22日 星期二

引導我窺見朱子哲學堂奧的領路人

2019 年 9 月,吳啟超師在中文大學哲學系開設了一門課,名為「孟子與朱子」。這兩位哲學家屬於不同時代,看似風馬牛不相及,但陸象山曾言「因讀《孟子》而自得之」,而陸乃朱之論敵,這門課實際是要探討朱陸在理論上的異同,我早對「心即理」、「性即理」的確切意義感興趣,遂毅然選修此課,並在當年暑假率先拜讀錢穆先生的《朱子學提綱》。

關於對吳啟超師的稱呼,也有一段故事可說。哲學系習慣稱呼老師輩為某生如張生、王生、李生等,起初,我亦稱呼啟超師為吳生。但啟超師為人親切,叫我們稱他「阿超」便可,於是我至現在都稱呼他「阿超」。除了沒架子,慎思明辨而無霸氣外泄,亦是啟超師的特色。勞思光先生是他的偶像 (另外就是劉德華),傾向英美分析哲學也令他擅沉思,某程度上他和王生類似,而有別於鄭生。

整個課由孟子心學開始,都是中國哲學史讀過的東西,但到了朱子的部份,基本上就是其博士論文的內容,近年他出版了《朱子的窮理工夫論》,正是其博士論文的擴充及修訂。

啟超師講朱子,立足點在牟宗三對朱子心體的判定:朱子的心為可善可惡的「氣之靈」/ 「氣之精爽」,並非先天內在固有的全善的道德本心。這個立足點非常重要,有不少研究朱子的學者,如唐君毅、金春峰乃至近年的翟志成,都認為朱子的心是有道德本心義,只是多了一層講氣質,引伸至講工夫,未發涵養、格物窮理都旨在變化氣質,讓本心更好地呈現。我讀錢先生的書,最初也傾向此義。可是,啟超師不以為然,他恪守牟氏的講法,堅持朱子對本心根本無體會,故有<答張敬夫>:「蓋只見得箇直截根源傾湫倒海底氣象,日間但覺為大化所驅,如在洪濤巨浪之中,不容少頃停泊。蓋其所見一向如是,以故應事接物處但覺粗厲勇果增倍於前,而寬裕雍容之氣略無毫髮。」在朱子看來,心是形而下的氣心,會發出惡念,所以在其未發時要涵養,已發時要檢點念頭,標準從何而來?從聖賢書,所以要讀書窮理。絲毫鬆懈不得,持之以恆做下去,便能成聖成賢,而且有相當的知識素養 (成德的副產品)。

關於朱子的理,啟超師教我們時仍本牟氏說法,守「存在之理」義,近幾年,他反省過後,轉用「總紋路」來解。「理性之知如何提供完足動力讓人持續作道德實踐?」、「朱子窮理工夫是否他律道德?」乃當時課堂上被深入探討的問題,最記得他有次說:「或許……人就是沒有完足動力去成就道德,人就是會有惰性,朱子只是把這個事實坦白說出來。」我欣賞朱子甚於孟子,實始於此。孟子也好,程明道等人也好,他們是要立教,故不得不說人性是全善,心是能知善知惡。朱子頭腦卻非常科學,實是求是,他不給人假希望,只說人生實相,成德本來非常艱難,只是不得不做。

那時課堂上講書的,大多不會親自帶領導修,有問題只可問助教。啟超師則親自帶領導修,我很多疑惑,是在導修後提問,從而獲得解決。啟超師第二年開「宋代儒學」,我也有選修,印象中,中間的小息時間,我問過他胡五峰「天理人欲,同體而異用」的「同體」是什麼意思,他說「體」不是指「本體」而是指「事體」。

2010 年畢業後,我發現讀哲學在職場找不到相關工作,遂有意重返校園讀研究院。我與啟超師聯絡,他當時在中大開《論語》課,建議我讀些相關書籍,寫些論文,好作準備,我因此買了錢穆先生的《孔子與論語》、《四書釋義》等,又求得父親千里迢迢至尖沙咀商務替我買陳來的《朱子哲學研究》(啟超師十分喜歡這本書,另外便是錢穆五冊《朱子新學案》)。一篇篇寫下去,由孔子的仁,至其論天命,再到漢儒賈誼、宋儒周濂溪和張橫渠,合共十篇,每篇俱逾萬言,以求符合標準。

2011 年 8 月,我被任職小學的校長以「不擅拍照」、「弄喊小朋友」為由,變相迫走。生計無著落,家中財困,求入研究院之心更切 (讀碩士當助教有萬四元月入),10 月,我重回馮景禧四樓,哲學系辦公室已然翻新,不復暗沉,我約了啟超師見面,打算和他談我寫的論文,以及考研究院種種,豈知他回答哲學系碩士每年只收十人,有相當部份是錄取中國大陸學生,另外的也要求不只通中國哲學,還須兼通分析哲學或現象學,另要學外語,故競爭異常激烈,不易考入。他又表示,只可為我寫一封推薦信 (兩封推薦信是最低門檻)。當聽到我已失業個多月,他大為驚訝,「哇!咁好嚴重喎!」提議我找「豬文」打聽一下到台灣升讀研究院。我母親剛離世,父親年邁,弟弟要讀大學,家中缺錢,我又如何到台灣?我本性自傲,回到家中,打消了考研究院的念頭,奈何找工作,小學卻開了學,不再請人了。我卒之到半年後才找到大角咀一所小學收留,我倒是住荃灣的。

2013 – 2014 年,我到中大進修小學教育文憑,得知啟超師與歷史系「明仔」(張學明教授,我曾修讀其「西方歷史傳統與變革」) 合教新亞書院通識課程「中國通史」,遂前去旁聽,礙於要上鄭漢文教授的「價值教育」課,每次只能聽半個小時多些,拿份筆記便要從新亞下山至崇基,但雖然如此,第一課啟超師談三監之亂,便刺激我看顧頡剛相關文章,我從事細緻的歷史考據,是在這時候開始的。

今天很多人認識「吳啟超」三字,是從「哲學有偈傾」。中大學生認識他,亦可能從「自由與命運」一課。我卻是由孔子、朱子認識他,轉眼間,他亦不在香港,而在台灣執教了,2014 年距今已經八年。

還有一件事值得一提,啟超師曾帶哲學系文學碩士的同學跟我們哲學系的同學,一起到西灣河香港電影資料館看費穆 1940 年的電影《孔夫子》。2010 年前後,《孔子:決戰春秋》大行其道,《孔夫子》中所呈現的孔子形象,跟《孔子:決戰春秋》的大不同。粗略言之,《孔子:決戰春秋》偏重孔子政治的一面,有政治儒學的氣味。《孔夫子》中的孔子是宋明儒心目中的孔子,偏重成德教化。在是次電影欣賞中,我更發現,自幼聽他講波的足球評述員鍾志光先生,竟是哲學系文學碩士的學生。

姑勿論如何,研究院入不了,所寫哲學論文從此封塵十多年,所買的書頁面都已泛黃,或被蟲蛀。更為不幸的是,父親對我所讀亦由滿懷希望一轉而為絕望,今天我家中一提及哲學,無不報以譏嘲不屑的目光,這已成為家常便飯了。

2022年11月19日 星期六

誰葬送我的愛情夢?

早在中六修文學寫愛情小說時,我已對愛情有憧憬。然而,全心全意去喜歡一個人,始於遇上曉瑩。

曉瑩姓徐,是我大學哲學系同學,2007 年 8 月系內開學簡介會,我倆初見。那時她不識我,我卻被其仙姿吸引。9 月開學,她一身有格調的黑色衣著教我難忘,但未幾我跌倒休學,不復看見她,翌年 1 月再回大學時,她身邊已有一何姓男同學相伴,一同上課、吃飯,我感到不是味兒。

我一直以為何姓同學是其男友,後來聽曉瑩自述,才知二人是普通朋友,她當時另有一男友,經常駕車接她上下課。回想當時系內男同學甚少和曉瑩搭訕,他們當知內情,故不敢靠近。我則不知底蘊,一頭撞向,結果焦頭爛額。

2008 年 9 月,我要修回大一上學期的課,與曉瑩見面更少,唯一是在大一、二皆可修讀的「人生哲學」,我才可以見她一面。不過,我不久又跌倒,她也經常走堂 (她自述與當時男友拍拖),於是能遇見的機會其實不多,她匯報時,我甚至不在場。這堂課最有價值,是留有一導修名單,那時我年青,氣魄大,篩走了不可能的女生,再逐個 Facebook 搜尋,終於找到一位眼大大、化妝化得美美的女生,正是曉瑩,我 add 了她,同時加其電郵至 MSN,我倆於是始有互動。

雖云互動,但只限於網上,「人生哲學」最後一課前一晚,我倆在網上聊天,翌日早上上課,她坐在我後面,竟不知我就是昨晚跟她聊天的那位。這種情況直至下學期修「形上學」才有改善,我倆終於見面結識,但她繼續走堂,我滿心期待她到來,次次都失望而回。

張生開「愛情哲學」,第一課播「K 歌之王」,我一邊聽,一邊看著她,內心酸楚。她在 MSN 提及過「男女可否做純粹朋友?」我為此回校看「When Harry Met Sally」,我以為她會來,怎知課室全空,漆黑一片,只有我和幾位同學,還有發光的螢幕。有次我想讚她戴眼鏡穿牛仔褲很好看,但曉瑩那天竟早走了。

2009 年 9 月尾,因「倫理學」導修我不忍曉瑩獨自匯報,我們首次「合作」。那份大綱不倫不類,反映我們全無溝通,但「合作」過後,大家確實相熟了些。我會叫她取試卷嘗試打開話題,她也有問我拿導修文章參考。印象中,「先秦儒學」導修我跟她是同一時間段,「中國佛家哲學」則是我最後一次和她合作匯報。完成後,2010 年 12 月 4 日黃昏 6 時多,她背著背包離開,在火車站的月台上,她出奇地站到往沙田一邊,手臂撓著另一位男士,這自然是其男友了。我親眼看著他們親密地在沙田站下車,從此我再沒見過她。

踏入 2011 年,我畢業後失業,加上母親離世,家中困窘,未有主動找曉瑩。曉瑩當時留了一年級,尚在大學讀書,還記得畢業禮,我本想和她一起出席,見見她。可惜畢業禮需要用上信用卡,我母親向來不准許申請,我沒出席,回到小學工作,曉瑩則出席了,我倆那時有 SMS 通訊,她說我拿到一級榮譽很棒,那是她唯一一次稱讚我。

那個年頭,除了 SMS,我還會在 Facebook 大段大段文字寄送給她,分享生活點滴。雖云分享,但實際是想了解她的價值觀和想法更多,背後的預設自然是她可能會跟現任分手,與我在一起,成為我的女朋友甚至妻子。天真的我沒想到,時間可以成全我跟她,也可以成全她跟另一個他。正當我每星期興高采烈的留訊息,事情已經起變化,2012 年 9 月,我被原來做的小學迫走,閒居在家,半年後才覓得另一小學任職助理。正是在 2012 – 2013 年前後,曉瑩跟原來的男友分手 (在生小朋友上出現分歧,加上我的訊息影響他們情侶關係),於一次小學舊同學聚會上,重遇 A 先生,二人未幾一同到澳洲 working holiday,感情突飛猛進,我卻懵然不知,只以為是曉瑩一人想趁年輕見識世面,不知她尚有一異性偕行。

2013 – 2014 年,我進修去了,由於「我大部份時間只會用黎陪男友,其餘用黎陪神交 (她一位soulmate)」,加上無數次的「已讀不回」,我心灰意冷,復添以事業阻滯、雨傘革命爆發,我漸將心思拉到時政上,暫時放下了曉瑩。2014 年 9 月 28 日,我在香港親眼目擊八十七枚催淚彈發射,內心悲忿不已,但曉瑩當時和 A 先生在澳洲,「我地喺果度係有生活架」。

幸好那時曉瑩還有 Facebook 帳戶,我倆尚可互祝生日快樂。2014 年是很特別的,一向只有我祝她,這一年,她在 9 月 5 日竟祝我生日快樂,是 one and only one 的一次。她的母親在帖文讚好,我以為自己有機會。

2016 年,曉瑩離開澳洲,在遊畢東南亞諸國後,回到香港 (A 先生父母要求,無奈返港),我在青衣趙小工作,對馬姑娘有好感,曉瑩與我恢復聯絡,說要教我結識馬姑娘。現在回看,她可能是當盡好朋友本份,幫朋友一把。我卻因她的突然親切,以為自己尚有希望。11 月 26 日下午一時,我們在青衣城重聚。當時的她已是輕熟女文青打扮,手上有一戒指,像極一少婦。惟迷戀上頭,理性退卻,曉瑩又避重就輕,將近幾年的生活及感情部份隱去,我於是呆頭呆腦,還覺眼前人是昔日魂牽夢縈的女同學。

臨別時,她坐地鐵出九龍,又說家在太子,她一向住粉嶺,我開始估計到她和 A 先生同居。12 月從她文字中獲得證實,想到心愛女子已被另一男人奪去、佔有,我忍受不住,首次在 Facebook 封鎖了她。

我向來心軟,在曉瑩懇求下,我倆再度聯繫,但因她「打幾個字好容易姐」,令我想到我倆關係之脆弱,我再次封鎖她。說到底,我們之間總是有一道牆,這道牆就是她男友。要麼她成全她的男人而犧牲我,要麼她成全我而放棄她的男人。2017 年 1 月底的那頓午飯,她作出決定了,「若果你堅持要我做你女朋友或妻子,我會永遠消失,唔再見你。若果你接受我同你做朋友,我會用另一種方式繼續關心你」,我最後選了不做朋友,她陪我走了「最後一段路」,摟抱了我一下,送我些賀年食品後離開,我辜負了她的好意,她葬送了我的愛情夢。

我們本來約好 2017 年的年初七一起外出遊玩,但既有一鎚定音在前,是次遊玩注定是最後一次。我在當日對著曉瑩流淚,我知道一切都不可能重來。她柔聲安慰,在那個情景,她亦不得不如此。之後我們再在尖東海旁見了一次面,她說是央求 A 先生給她來,我很痛苦,也很無奈。我表白了,她沒有正面拒絕,但連珠炮般談她如何從 A 先生的家人手上搶 A 先生過來,又說一星期見兩天不一起居住不習慣,我心更冷。她真的沒有愛過我,因為她六年多不見我。

2017 年 5 月起,我倆關係急轉直下。她先說對我這個人沒好感,只欣賞我文字有觸動人的能力而已。又透露即將到紐西蘭 working holiday。同年 9 月,以我讚她「索」為故意性騷擾她,在 Facebook 封鎖我,我屢次寄電郵求原諒,不得要領。2018、2019 年初,我曾致電給曉瑩,她已無復 2016 年的親切友善,一句起兩句止。2019 年前後,她全面用 Instagram,上載有紐西蘭、肯雅的照片,未幾又開一專頁,經營網上婚攝,頁面上有她和 A 先生的親吻、摟抱、拖手等親熱照,同時取消 Facebook 帳戶,我從此與她再無聊天互動的機會。

2019 年 9 月,我致電給她,真相大白,原來是 A 先生建議要我 move on,說這樣對我最好,我一直以來心愛的女人竟毅然同意!她又要我刪去思念她的文章,絲毫不把我的情感當回事,更重申不曾想念及不想再見我,堅決認定 A 先生是真命天子,我開始死心。

因為曉瑩的緣故,我不再見馬姑娘,也無把握機會升做小學教師。但她對我有半分體恤顧念嗎?隨著年紀漸大,痛風不時發作,血壓屢升,今年二月,打第一針新冠疫苗,心臟不規則跳動,我處於頻死邊緣。復於三月確診,病癒後,情欲轉淡,轉眼間曉瑩亦已是三十多歲的中女,她始終未有看過我一眼。

為何她不喜歡我?好辯、只說不做、為人沉悶,都是她說過的 (她曾在一些人面前數說我的不是亦未可知)。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她出身新界北區名校東華三院甲寅年總理中學,擅長英文,高中時已任校報總編,並參加葉青霖攝影班,學習專業攝影。選修世史、數統,令其有旅遊外地的興趣,並講究理性。她亦喜歡小動物。對比之下,我在荃濟出身,這是中文中學。高中全無參加課外活動,只有在圖書館讀書。我也不知攝影為何物,家中沒錢,修中史、經濟,令我關心中國的過去與未來,以及對時政民生更加熱切。我亦不太喜歡小動物,看見狗,我迄今依然害怕。這麼一種分歧,或許才是根本的。

無論如何,我以後再無法將全副精力投放到另一女人身上,全心全意去愛她,曉瑩在我人生中出現,不是要給我幸福甜蜜,而是要活埋我的愛情夢。適值 11 月 26 日將至,也是像六年前般在星期六,今記前塵種種於下,也給後人以教訓及警醒。

2022年9月1日 星期四

王生、阿 Cham、Samson

因休學半年的緣故,我是先讀大一下學期,再讀大一上學期,故此有幸結識到兩屆中大哲學系的同學。

跟我同屆的,我總覺得他們很高傲,是特立獨行,卻有點目中無人。低我一屆的師弟妹,初來報到,哲學水準不高,卻很有心,也很勤奮,今天大家會在電台聽到她聲音的秋璇,還有「好青年荼毒室」的豬文,便是這一屆。他們當年都很友善,豬文亦未有現在這麼霸氣。

無緣聽關生的課,我的哲學概論是由王生教的,王生即王啟義教授。長長頭髮,戴著眼鏡的他,上課時例必自己在思考。在他身上,你看不到教師的相,而是實實在在一位沉思者。王生的課內容不廣,但有深度,不論形上學、知識論抑或倫理學,其必由一哲學問題開始,逐步探究其解答,可能反駁及回應,層層遞進,檢討其理論得失。從較古遠的笛卡兒,到近代 J. L. Mackie、John Hospers、Peter Singer、Simon Blackburn等,要之,皆以哲學問題為經,所參考亦多以英美分析哲學家為主。該課有兩位 tutor,一位是郭柏年,人稱 Samson,另一位是覃俊基,人稱阿 Cham。郭氏稍後再說,先講阿 Cham,我會說,我認真讀哲學系,認真看導修文章,是始於阿 Cham 的棒喝和鞭策,故需特別記上一筆。

阿 Cham,據我所知,是左翼廿一成員,他也是一位馬克思主義者。2014 年以前,我尚對共產主義和馬克思有好感,所以特別覺得與阿 Cham 親近。第一堂課,不知是否跌傷了,他撐著拐杖而來,頭髮蓬鬆,下身穿一條短褲,既似野人,又似獅子。不過,外表不修邊幅不代表思想不銳利,知識不淵博,我認識 David Brink 與道德實在論 (認為道德真理獨立於心靈之外而自存)、Peter Singer 及其對動物權益的辯護、Isaiah Berlin 及其觀念史,都從阿 Cham 而來。但要數到他最厲害的地方,還是教學。

還記得我在他帶領的導修組別中,我跟一位外系生匯報 Richard Swinburne 的文章。我持無神論的立場,那外系生則為有神論辯護。平時上導修,匯報完,討論一下,tutor 總結,便已完事。阿 Cham 不是這樣,那日在聯合書院曾鞏添樓,天色已黑,伸手不見五指,阿 Cham 特別叫我和那外系生到曾肇添樓、鄭棟材樓之間的草地坐下,詳細檢討我們匯報和看文章的表現。那時父親擔心我跌倒,亦在旁站著等候。阿 Cham 絕對是我見過最認真、最嚴格的 tutor,他稱讚我的論點不錯,自此,每逢哲概的導修文章,我都份外用心去看。

又有一次,看 J. L. Mackie 的文章,他不斷追問,我們個個啞口無言,答不上半句話,他卒之按耐不住,對我們發獅子吼,炮轟我們不仔細、不用心讀文章。經此,我自慚形穢,以後越是艱澀難明的文章,我越逐字逐句解通它,修倫理學時,阿 Cham 再次是 tutor,我跟曉瑩的匯報大綱會南轅北轍,寫下那麼多字,背後就是因為經歷過哲概導修的洗禮,我對阿 Cham 有一份尊重在。

政治哲學該是阿 Cham 最擅長的領域,我也想有所涉獵,當時哲學系沒有開政哲的課,我跟一位同學到政政系選修周生 (周保松) 的 GPA1095,即「政治哲學問題」。周生和阿 Cham 當年是同學,都出身自中大哲學系。

我喜歡王生的慎思明辯,條分縷析,尤其愛他不設考試,只要求寫論文。往後的日子,我修形上學、知識論,都是王生開的課。中大有一傳統,形上學一課,一年用歐陸哲學的進路講解,一年用英美分析哲學的角度切入,我修讀那年,正是王生教,遂意外進入英美分析哲學的堂奧。遙想當年的期中論文,寫 Frank Jackson 的 epiphenomenalism,寫得天昏地暗,日夜顛倒,亦只有當年年青具魄力,加上念及曉瑩也有修這個課,再苦都要捱下去,方才挺過來。當然,曉瑩沒有愛過我,文章再好也找不到一份好工作,是後話了。

修形上學時,tutor 正是郭柏年,他的一句話特別令我生厭。那時我雖在哲學系讀書,但仍不時看原典及二手史料論史述史,我自覺是在從事歷史研究的工作,是在治史,豈料他竟以我非讀歷史系為由,謂我只是一歷史愛好者、對歷史有興趣者,非史家,所從事的工作亦不是治史。我心想,難道司馬遷有讀過歷史系?錢穆先生有讀過歷史系?龔自珍教人「不拘一格降人才」,偏偏郭氏就是拘於一格!任其哲學思辯再好,我對他也無好感,因其將文、史、哲割裂,違背中國傳統做學問之真精神。

後來,我慢慢發現郭氏的觀點同時是大專院校現在主流的價值觀,文學系的不得講歷史、哲學,歷史系的不得講文學、哲學,哲學系的不得講文學、歷史。流毒所至,往往激起文學系有看不起哲學系的,哲學系也有看不起歷史系的,如鄭宗義教授以「治史根本就是說故事,只是那故事有理據罷了」揶揄歷史學者的求真是緣木求魚,便是一好例子。這對出身荃濟、篤信文史哲一家親的我,無疑是一震撼,也是一大打擊。

2022年8月16日 星期二

勞思光先生門下的三位得意弟子

2007 – 2008 年度的「西方哲學史一」,由關子尹教授負責。該年度的第一學期,他曾教授「哲學概論」一課,我因跌傷休學,未能修讀,就此錯過了豐富的內容及講演。

關生是勞思光先生的弟子,另有張燦輝、劉國英兩位教授,都是出自思光先生門下,謂三人為「勞門三傑」,亦未嘗不可。

關生的「哲學概論」,內容廣泛,從課綱可見,由中國《易經》講到胡塞爾的場域觀及海德格的時間觀,真可謂應有盡有,琳琅滿目。他又好用手寫筆記,兼附親筆圖解,我由此見出學者治學之謹嚴。

關生曾負笈德國,精通德語及德國哲學。因愛子早逝,他悟出「以情款情」的哲學慧識,說:

在這一如噩夢般的歷程中,我們往往發覺一切哲學理性都不奏效,而這就是哲學在生活裡最感到無力的時刻!

情之所至,在至親逝亡的時候,悲傷是應該的……所以那個時刻而言,你就容許自己的情感一步一步慢慢的伸張,去紓解,這個我稱為以情款情。

2019 年反修例風波期間,關生有見於港共政權冥頑不靈,遂於《明報》撰<玉石豈俱焚 – 為香港危局進一言>,其中前言提到「最近目睹香港局勢江河日下,憂心得五內如焚」,竊以為這繼承自勞思光先生憂國憂民的情懷,亦見他非純粹固守書齋的學者。

由早年翻譯《論康德與黑格爾》,到近年出版《徘徊於天人之際:海德格的哲學思路》,關生的治學路數是很清晰的。不過,他閒時喜歡寫詩,對希臘悲劇及神話也有深刻研究,近年更全心開發一建基於古文字研究的「漢語多功能字庫」,為此投入大量精神和時間,其學問領域似未有因年歲增長而固守一隅。

細讀《徘徊》一書,感激勞思光先生、蒲格勒教授 (關生另一恩師) 的言辭溢於言表,其對海德格的評價:

我從不諱言海德格的學問對自己所構成的重大激盪,但也從來認定其思想於過人的洞見背後藏有嚴重盲點。我常與生員說,我或未算是一海德格敵視者 (Heidegger – Gegner),但與海德格肯定會保持一定距離 (Heidegger – Distanz)。至於海德格的為人,我更從來都不欣賞,這也是生員熟知者,至於他的納粹往跡,我一向認為在這大是大非的議題上,海德格無論如何辯解也不能輕易搪塞。

隱然有把生命與學問掛勾的氣味,且重視道德人格,此見關生有深受中國文化薰陶的面向。

張燦輝、劉國英兩教授的課,我也有選修,張生口吃,不擅辭令,但其歐陸哲學造詣之高,是無容置疑的。那時他還是哲學系的系主任,兼負責中大通識課程。可是,真正讓我感受到他人格的高貴與偉大,仍是在反修例風波期間他的言論。張生新近一篇文章,提到:

業師勞思光先生在生前多次教誨我:「在共產黨專制下生活是無可奈何之事,但一定不要做幫兇,不搖旗吶喊,不阿諛奉承!」

勞先生 1955 年從台灣到香港,逃離共產黨和國民黨的白色恐怖逼害,直到 1989 年重回台灣清華大學為訪問學人。那時台灣已慢慢成為民主和開放社會,已確立學術和言論自由,以及免於恐懼的自由。因此之故,勞先生實在從未有在共產黨暴政下生活過。他自由地在香港生活和做學術研究超過 30 多年,除了哲學研究外,還深入理解共產黨思想和歷史發展,對共產獨裁政權的批判從未間斷。他鄭重的告訴我:共產黨是不可以相信的。

如果 2019 年勞先生仍在生,親眼看到中文大學變成戰場,2020 年目睹香港政府利用國安法將幾十年的自由香港毁於一旦,他又會如何評論?如何在中文大學繼續教學和研究?當然這是不可能發生的,因為他絕對不會在五星旗下苟且殘存,做一個為生活而營役於獨裁政權的學者。他肯定會離開香港前往自由的地方。現在仍留在香港的學者教授,如何忍受在沒有真正學術自由的大學繼續工作?除了謹記勞先生的教誨外,我們還可以做什麼?(<山城滄桑之三>)

謹記業師教訓,堅持說真話,而且身體力行 (不到中國大陸參與任何學術會議),這正是我欣賞張生的地方。

至於劉生,精於法國哲學及批判理論,但同時致力編整「思光學術論著」。思光先生雖然「哲人日已遠」,其精神及風骨卻多少藉三位弟子保留了下來,此乃中文大學哲學系彌足珍貴的一幅人文圖景。

補充一點,勞思光先生當年任教崇基哲學系,劉、關、張亦出身崇基,而崇基哲學系向來與新亞哲學系有隙,可能跟勞氏不認同牟宗三關於宋明理學的觀點有關。

另外,三人上課,皆好談哲學史源流,由古希臘蘇格拉底講起,一個個理論娓娓道來,甚少突出哲學問題,這是歐陸哲學的入路,而我總覺此不太哲學,有鈍化乃至模糊了哲學問題之嫌。

2022年8月4日 星期四

何同學與鮑同學

上笑敢的課,最大得著是學會寫簡練的文字。中學時,無論文學抑或歷史,皆需要長篇大論,字數雖多,冗詞、冗字充斥,詰屈聱牙,委實難看。笑敢要求我們用短短四百字答一道題目,不可越出四百字以外,久而久之,我練就出刪削文章的本事。這也體現著哲學追求言簡意賅的境界。

那個天仙般的女子,這時身旁多了一位男同學,身形瘦削,眼睛卻炯炯有神。這位男同學姓何,與女神談天說地,二人狀甚歡快,我坐在後面看著,感到不是味兒。

談到這位何同學,我對他沒好感,只對他身邊的女生有。不過,我和他也交過一次手,經此,我更對此人有保留。

且說我重返中大,因未有修畢「中國哲學史一」,對儒家心性之學不甚了了。心性之學不是容易理解,加上我習慣用歷史向度 (同情地理解古人) 看問題,更覺漢儒何嘗不是儒家?勞思光說漢儒接不上孔孟心性之教,以天為首出,是歧出,是倒退,我一聽頗不以為然。奈何導修匯報,我竟要站到勞思光的立場上為其辯護,這於我實有大困難。還記得姓何的約我到大學圖書館商量如何匯報,我將自己的見解如實說了,他認為我所說不是勞思光的立場,重申勞氏立場為如何如何,我哪裡知勞氏在說什麼?至正式匯報,我依然幫不了勞思光辯護,言談間,我感受到,他彷彿揶揄我在拖累他,弄得他導修低分。他的那份傲慢,我至今仍然深刻記得,據此,我斷定他不是好人。

按照常理,遇到能力稍弱的同學,應該出手扶他一把,即使再扶也扶不起,亦應該予以包容,畢竟這非他想。焉有扶了別人,別人仍是跌倒,然後就看不起那人?據說這位姓何的男同學是新亞辯論隊一員,他也可能出身 band 1 中學吧!所謂介意我拖累他,根底裡是他只顧自己的分數,只為自己的利益打算。有人對他有利,他樂於結交。一旦有人對他不利,構成阻礙,他即變面矣!坦白說,我迄今仍不明白女神何以當時與他過從甚密。

每逢上課,曉瑩必坐到何同學身邊,有次媽媽接我放學,臨離開邵逸夫堂,適值二人同時離開,媽媽一句話,教我難忘,「這些有男朋友的女生,千萬別結識,免得自己痛苦,你結識了,怎知人家男朋友如何想?」倘若當時我聽媽媽的話,或許以後走少些冤枉路。儘管曉瑩後來告訴我,她和他只是朋友,他有女朋友,而她也有男朋友,我始終不覺得何君無非份之想。無論如何,二人當年確實在大學出雙入對,一同上課,一同匯報,一同吃飯,男的俊美,女的婀娜,誠然是一對難得的璧人!

順帶一提,曉瑩是東華三院甲寅年總理中學的畢業生,曾主編學生刊物《格仁》,亦在中學階段接觸專業攝影,可算是多才多藝的英中女生。

言歸正傳,除了笑敢的「中國哲學史二」,重返校園那個學期,我還修了社會學系張德勝教授的「中國社會思想史」。這個課有兩本指定用書,都是張教授自己的作品:《儒家倫理與秩序情結》及《思入風雲》,前者闡述先秦至秦統一的社會思想發展,後者講中國近現代思想。那個年頭,哲學系未有開設近現代思想課程,故此唯有「禮失求諸野」,慶幸的是,張教授講課簡明扼要,路數又近史學,我讀得相對舒服。

荃濟舊同學鮑銘康高考後派入社會學系,這是他的第一志願。「中國社會思想史」一課,我以外系人身份上課,他則和社會學系的一眾同學打成一片,不時 dem beat,又「上莊」。和我的特立獨行 (也可說是離經叛道) 不同,他基本上接受大學的主流價值。畢業後,他加入民建聯做社區主任,選舉期間不惜充當陳恆鑌的佈景板。有一舊同學尹健樂,曾在面書感慨道:「為何那麼多政黨你不選,偏偏要選入民建聯,為其服務?」但人各有志,有時我們重視的,他人未必這麼看重,此乃人生一無奈。然而,有一事必須指出,大考在即,是鮑君親自在面書發訊息給我,提示我那些地方是必須要溫,是重點,俗語說是他給予我考試「貼士」。須知道,那時我已是哲學系學生,非社會學系,他仍能本著舊日荃濟同學的情誼,幫我一把,這一點,我至今亦必須加以肯定,加以讚許。此無關政見事,乃做人態度事。任他現在如何親建制親共親中,我依然不覺他是壞人,即據此而來。

出口轉內銷,我後來常在哲學系的論文援引張教授的論點,皆取得可觀的成績。

2022年8月2日 星期二

休學半年與重返校園

在中大上的第一堂課,鄭生提到自己讀本科時,會前往錢穆圖書館「閉關」,用心閱讀勞思光先生的《中國哲學史》,再認真整理筆記,好助理解。我聽見後,心嚮往之,遂依樣畫葫蘆,當天下午,至錢穆圖書館讀勞思光先生這部巨著。

本來,媽媽為免我跌倒,上午親自帶我上學。也怪我年少叛逆,不知孝道為何物,媽媽見我熱,替我抹汗,我介意被同學恥笑,竟斷然拒絕。媽媽說要陪我過「天地堂」,我全不明白其苦心,反而嫌她煩。那時我固然不知她三年後便永遠離我而去,現在回想,不禁愧疚。在我要求下,她回家了,我獨自在錢穆圖書館用功,一眨眼就三個多小時過去。

圖書館異常寧靜,藏書極豐富,置身其中,彷如進入另一世界。甫出門,一不小心,竟未有留意門前石級,就此摔倒在地。媽媽早已不在,我勉力站起,卻完全走不動。四時半要上蕭錦華教授的「中國歷史變革概論」,幸好在隔鄰的人文館,否則真不知如何到達。那兩個多小時,是我讀書以來,最難受、最想快些完的課節,好不容易離開人文館,正愁不知如何下山,一熟悉的身影走近了,正是爸爸,原來媽媽不放心我一個人,怕我因膝蓋傷患再跌,便叮囑爸爸來接我放學,果然一切不出媽媽所料。

爸爸當時七十多歲,未有前列腺疾病,也健步如飛,在他撐扶下,我回到家裡休養。接下來的課自然上不到,直至第二周星期一,也是上鄭生的課,在往馮景禧四樓看導修名單時,於門前再摔一跤。這次媽媽在場,她扶著我回家,但經過兩次跌倒,我連站立擦牙都有困難,躺在沙發上,一時間也不知可以怎樣做,我感到很無力。

自中四跌傷起,我每遇人生橫逆,便傾向消極悲觀,採老子「順其自然」的態度。我明知問題會惡化,但既無法化解,又可如何?兩次跌倒後,我一邊休養,一邊在自己的網誌發牢騷,我甚至覺得這是上天示警,不想我繼續讀大學 (今天看來,上天可能確實在示警,如我當時明白上天意思,家道亦未必因讀哲學而中落了)。只有媽媽,在我頹廢絕望時,為我四出奔走,到本部,再到馮景禧文學院的辦公室替我做休學手續。是她的付出,我才保住得來不易的大學學位,她後來還買了勞思光的《中國哲學史》、李天命的《李天命的思考藝術》和鄔昆如的《西洋哲學史話》給我,叮囑我要在休學半年這段日子,好好準備。想念及此,內心實在有萬分感慨。

那時的我,學問仍在文史,哲學講究理性,我不太習慣,不時拿回錢穆先生的《國史大綱》細讀,這是我第一次認真閱讀《國史大綱》。我又對大學那位美得像天仙般的女子念念不忘,有一次,我提起筆,寫了一短篇小說,正是以她的形象入文,我的小說創作技藝不佳,是篇並未保留,但那份單純、那份真摯,今天依然難忘。

半年匆匆過去,重回中大,是上方克濤教授的「語言、哲學思考與寫作」。方生原名 Chris Fraser,顧名思義,他是一位外國人。課堂上,他要麼講國語,要麼是全英文,我只能從電子簡報中粗略估計他在講什麼。另外,我開始接觸三段論,對於已修畢邏輯的同學,自然無難度,但我可從未正式上過邏輯課呢!我只有李天命一堆語理及邏輯分析,不成系統的,結果追上去頗覺困難,第一篇短文分數也不高。不過,也是天性使然,我越不懂用三段論寫文,就越迫逼自己用得細緻、準確,最後,我三年內很多科都選了和英美分析哲學有關的,反而歐陸哲學,什麼存在主義、結構主義、詮釋學,我一個都沒有讀。

重回中大的那半個學期,我讀得最得心應手的一科,當數「中國哲學史二」。鄭生不再,迎來了平易近人、和藹可親的劉笑敢教授。劉笑敢教授,我們一般稱他「笑敢」,也有同學稱他「笑敢爺爺」。他是道家專家,其《莊子哲學及其演變》及《老子:年代新考與思想新詮》,迄今仍是研究道家思想的必讀參考。然而,學術成就高無損他對恩師的尊敬,更無阻他與學生建立良好關係。笑敢的恩師為北京大學哲學系的張岱年,課堂上,他不時提到張氏《中國哲學大綱》的偉大處,也談及馮友蘭、任繼愈跟張岱年的交往,這在香港實鮮有人能道出,唯獨笑敢出身北大,親身經歷過,才可娓娓道來。

最記得有一次,他替馮友蘭在文革的表現感惋惜,我因而明白知識分子在黑暗混濁的世道下,往往言不由衷,身不由己。和鄭生的嚴猛不同,笑敢喜歡鼓勵學生,每次學生文章寫得好,他都會在課堂上分享,我一篇短文寫董仲舒,曾有幸獲得笑敢的青睞,這對年少的我實在是很大的鼓舞。

2022年7月23日 星期六

入學註冊與初到中大上課

中大入學註冊日,我先到高錕樓 (位於「飯煲底」) 聽系內簡介會,再到百萬大道選書院及填寫是否參與 O Camp,當天亡母一直陪伴在側,怕我跌倒,兼為我記下重要事,很多系內簡介會的資訊,是她替我筆錄的。

高錕樓我以後再沒去過,簡介會由哲學系高基存教授主持,雖云課程簡介,實際半數時間在談符號邏輯,我聽得一頭霧水,懷疑自己選錯系。尤其甚者,拿到課程小冊子,oh my god,大半課程用英文修讀,簡介也是用全英文寫成,我的英文向來不佳,哲學義理又這麼深奧,往後三年我如何讀,想念及此,不禁心如死灰,媽媽拿紙筆抄過不停,我心思卻落到一位女生身上,一白衣少女走到課室的一角獨自坐下,散發出懾人的氣息,正是曉瑩。

那時我固然不知她的名字,是幾年後,在導修中,我找到她的電郵及面書,在網上與她交談,始認識她。然而,她給我的第一印象,實是此女只應天上有,是天仙般的人物。關於她,我日後還會娓娓道來,她是我一生中投放心力最多,也最深愛的女人,至今依然。

回到簡介會,會後,我和媽媽到百萬大道選書院。自中學起,從永漢師、德祥師聽到許多新亞先賢的往事,之所以入中大,坦白說,也不過是為進新亞書院。故此,不加思索,遂填新亞書院第一,崇基學院第二。豈知事與願違,我後來竟被派到崇基學院。現在回想,這或許有一深意在。一來曉瑩也是崇基人,很多難忘時刻,我是在崇基禮拜堂和她一同經歷。二來崇基的精神是「神州學術,源遠流長,數典不忘祖。自由民主,嘉誼友邦,協力相互助。中西結晶,增益文明,聖教宏其緒」(院歌歌詞),這比起新亞強調對中國要有一溫情與敬意,多了一份客觀中立,也比較西化,我喜歡亦傾向用此一客觀中立及西化的態度看問題,所以我今天全不介意「崇基人」這個身份,甚至以此自豪。

終於來到哲學系的攤位,我對 O Camp、住 Hall 一無所知,不報名是必然的 (曉瑩曾說她當年也沒有參加,對 dem beat 尤其厭惡,覺得似鬼上身,不知他們在做什麼,我深以為然)。周圍是其他學系的攤位,也在招攬新客,好不熱鬧,我卻嫌其過於嘈吵。哲學系一位師兄遞上兩部小書來,一中一英,中文的是勞思光先生的《思考方法五講》,這是我接觸邏輯學的第一部書,英文的是存在主義哲學家沙特一篇重要演講《存在主義是一種人文主義》(Existentialism Is a Humanism)。此兩部書,我都用心讀過,前者是舊版本,彌足珍貴,後者我按電子辭典按了無數次,記下許多中文意譯。

好不容易完成選科,第一堂課是鄭宗義教授的「中國哲學史一」,上課時間為八半,由荃灣至中文大學,需要一段時間,意味我要更早起床。拖著疲乏的身軀進入聯合書院的曾肇添樓,鄭生已開始講課,同學亦已到齊,曉瑩穿黑衣坐在遠處,我拿了講義也坐下來。

中大哲學系有一傳統,稱呼老師不會叫「某某教授」,而會叫「鄭生」、「王生」、「劉生」等。所以唐君毅我們會叫「唐生」,牟宗三我們會叫「牟生」,至於鄭宗義,我們當然會叫「鄭生」。

鄭生的堂特別早,也有原因可說。在修「先秦儒家哲學」時,他就說過,他非常早起床備課,一般是清晨四點半,備好資料,演練數次,自信不會失準,方走上課室開講。故此,一上課,他即滔滔不絕,如長江大河,一瀉千里。

他又是學界辯論隊出身,口才特別出眾,連珠炮發,語速驚人,驟聽其課,常因其訊息量龐大,說語過於急速,有跟貼不上之感。他亦一於少理,讀哲學是你們做學生的份內事,聽不明白,你們就去讀書,書單都附在講義後,焉有你們不讀書而要我重講之理?

針對哲學普及化,他更不以為然,他認為,有些哲學義理是不能簡單化、深入淺出的,若全部哲學都可以普及,還要哲學系開課程請教授幹什麼?哲學不能簡單化去給所有人去學,是鄭生堅持一信念。另外,他對社交媒體很抗拒,故至今都無面書。

鄭生那份自傲,那份霸氣,竊以為沿襲自牟宗三先生,而下啟後來幾輩哲學系學生,「中哲一」有位姓甘的助教,常以「浪費生命」訓誡我們,在他眼中,不好好看導修文章就是「浪費生命」,但我不禁問,難道讀書以外其他事都一無價值?再者「浪費生命」是我選擇,又有何不可?今天,荼毒室部份人亦有這霸氣外洩的情況,他們自然都受鄭生影響。

誠然,從學問上講,鄭生兼研思想史、哲學史,寫出接續牟宗三《從陸象山到劉蕺山》的大作《明清儒學轉型探析︰從劉蕺山到戴東原》,這是了不起的學術貢獻。我研讀明清儒學,注意理氣一元傾向,亦啟發自鄭生的書。他對老師劉述先的洞見 (理氣一元緊吸的傾向,儒學從明代至清代出現了「範式轉移」) 有發明,近年極力闡述儒家作為一種人文宗教,該與基督教展開對話,互相發明,更開新儒家一新發展路向 (儘管他不承認自己是新儒家)。

不過,就人格修養上講,我始終厭惡那種自傲與霸氣,我覺得做人還是謙虛內斂一些比較好,越是滿腹經綸,越要如此。

2022年7月21日 星期四

中大哲學系的入學面試

我之所以選 JS4094 中文大學哲學系,也有一段因緣可說。

且說那個年頭,中六尚有「中國語文及文化科」,六篇文化文章,半數出自哲學家,如唐君毅<與青年談中國文化>、吳森<情與中國文化>、殷海光<人生的意義>。唐君毅是當代新儒家的巨擘,他和徐復觀、牟宗三的合照,我印象至深。至於殷海光,他晚年患癌,遭國民黨蔣介石迫害,這都教我動容。我讀哲學系,部份是受中化科影響。

另外,高考中史科課程,有中國學術思想史部份,涉及隋唐佛學及宋明理學。儘管永漢師在課堂已傾囊相授,我始終不明白佛學的義理系統,對宋明理學更是一頭霧水,時而「心即理」,時而「性即理」,二者究有何分別,我當時實在分不清楚。在寫文做功課時,留意到馮友蘭的《中國哲學史》,以及任繼愈編的《中國哲學史》,我發現凡涉先秦諸子、佛學、理學者,都被冠以「中國哲學」之名,我由是對「哲學」感興趣,欲明佛學、理學之心越切,欲入哲學系的動力更大,就業前景反而未有認真考慮。

師友方面,楊永漢師、黃子賢師都愛閒談哲學,有次聽到德哲黑格爾的歷史哲學及「絕對精神」觀念,到圖書館一翻,果然找到黑氏《歷史哲學》,體積龐大,卻看不明白,心生敬畏。同學中有一黃嘉麟君,乃安柱的轉校生,愛讀諾貝爾文學獎得獎作品,不時提及英哲羅素的《西方哲學史》。他又好存在主義。我受其刺激,次第接觸相關哲學著作,我第一本看的哲學書,正是李天命的《存在主義概論》。

談起李天命,現在的人都想到他的思方學,「思方」也者,思考方法也,即語理分析及邏輯分析。然而,我認識李氏,是從他談存在主義開始。《概論》一書,條分縷析地介紹戰後歐陸存在哲學的發展,旁及派外宗師胡賽爾的現象學。序言出自牟宗三手筆,這是了不起的文字,其中提到存在主義只如實描述人類存在的病態並不足夠,關鍵在提供一調適上遂之道,而存在主義諸大師竟對此緘默其口,牟氏的說法,暗地裡是要突出儒家思想的優勢,儒家有令人生命恢復向上的通路,存在主義則無,此一意見,我是近幾年才讀得出來,可知讀書之不容易。

今天看來,讀中大哲學系無疑是一大錯,我在職場浮沉,賺不到多少錢維持家中運作、供養弟弟讀大學,乃至無錢修葺亡母的墳墓,都與此有關。可是,遙想當年,成為哲學系學生亦非一易事。當年,我需要到哲學系辦公室面試,哲學系辦公室位於馮景禧樓四樓,那時辦公室還未重新裝修,故看起來有陳舊之感。我拈出《概論》中沙特「存在先於本質」反覆吟誦,面試當天,媽媽、舅舅陪我到中大,我是首次踏足中大校園。面試由兩位考官負責,一是劉創馥教授,他是西方哲學史,特別是黑格爾哲學方面的專家。另一是鄧小虎教授,他是研究荀子哲學的。

面試過程中,不知怎的,竟談到皇后碼頭存廢問題。那時是 2007 年,特區政府進行中區填海第三期工程項目,將愛丁堡廣場建築群之一的皇后碼頭拆卸作道路和商廈用途。儘管政府聲明把皇后碼頭拆卸後會另覓地方重建,但此舉引起民間團體不滿,認為是摧毀了香港人的集體回憶。連串論壇、靜坐、絕食此起彼落,後來演變成警民衝突。今天遭港人唾罵的前特首林鄭月娥,當年剛上任發展局局長,接手此燙手山芋,其強硬作風及拒聽民意,為她贏來「好打得」名聲,皇后碼頭卻因此保不住。

那時的我,對內情固然不太清楚,我所憑藉的,是對歷史文化的珍惜及重視,據此以立論。我指出,皇后碼頭是歷史古蹟,理應全幅保留並予以保育,拆卸並不適宜。劉教授斟酌我「全幅」二字,他認為,香港寸金尺土,發展迅速,保留古蹟的心雖好,但也要顧及現在乃至未來,故此,或許可以保留碼頭一磚塊,附設一展板介紹碼頭歷史,其餘部份即可拆毀,另建商廈。我不贊成,理由是:碼頭本來完好無缺,何必多此一舉,毀損一有價值的古蹟?我倆爭持不下,小虎也加人戰團,結果,整場面試不是談哲學,而是談時政,氣氛也有點像不歡而散。

回家後,我一方面氣沖沖對媽媽說是次面試沒希望,一方面內心鬱悶難平,遂撰一文於自己的 xanga,重申自己的觀點,文題為<幾許瘋語>,其中提到:

偶然看了一看電視中三個人為保存皇后碼頭而絕食的片段。我對此本無興趣,只是在中大哲學系面試中,我說過如此的一宗新聞,因而使我對皇后碼頭有少許情懷。

碼頭是否該拆?這個看似重要的問題,早已變得不再重要。

我們是對歷史文物的價值肯定,而它的價值來自它曾經歷過某個時代,而它因代表該時代,故必須以於當時代的展現方式,呈現於現今及將來的人眼中,即一物經歷數代仍是那物,不是他物。

比方如皇后碼頭,它是以我們已見到碼頭的外觀展現於、經歷於舊日殖民時代。它的外觀若變了,如拆剩一石頭,放進博物館,再建一新的碼頭於原址;又如現在計劃拆去再用舊材料混合新材料重建。沒錯,獻計者花了無數心思,他們確是辛苦。可是,這種辛苦均使經歷某時代的某物不再,只是形成他物罷了。以他物來代替那物,以上述立論見,新的皇后碼頭已不再是歷史文物,而是新的建築作品。

「歷史文物和新建築文物有什分別?我們看見不也是記起那年代的歷史嗎?」

這可能就是政府、甚或哲學系助教也同意拆碼頭的立足點。我在面試時是粗略堅持了不拆。其實,這是涉及考古成分。考古在於尋回古物最原始的狀貌,假若政府同意拆毀舊文物而建新文物,即是否定考古學最本來的定義。

當然,一個只重金錢的資本世界,有什麼人還會看文物本質、考古意義等夕陽知識?雖有三人絕食以衛道,不過以此抵抗時代洪流,只有死路。

舊碼頭必然被拆,這就是答案。(寫於 2007  7  30 )

礙於思慮不周,對考古學也不甚了了,用詞述說或有不當,要之,我的立場是不遷不拆,否則即不尊重歷史。

有趣的是,如斯的面試水準,最後竟未有阻礙我進入中大哲學系,此乃我意料所不及。

2022年7月20日 星期三

三位英文科的好老師

自小學至中學,我的英文成績一直不佳,連帶對教英文的老師也沒有好感。然而,中三開始,有幾位英文科老師,他們的春風化雨迄今仍在我心留下深刻印象。

第一位要提的是邱志強老師,我們稱他邱 sir,高中的師兄會稱他「邱仔」,由這個暱稱,也可知其為人親切友善。

中三的時候,他教我英文,最記得第一課,他問我叫什麼名字,我答「David」,他讚不絕口。為何他會這樣?原來一般香港人發「David」這個音,通常是「Day……域」,我那天卻發了「Day……伐」,他讚不絕口,是那個「伐」音。從此以後,我向人介紹自己的英文名,總會發「Day……伐」,這是多得邱 sir 的教導。

另外,最記得他的 trump card 制度,默書高分,上課踴躍答問題,都有機會獲得,以便在忘記帶書帶功課時避免受罰,雖是小設計,卻盡見教學的用心。

又那時全級都要讀英文名著,我讀 Mary Shelley 的《Frankenstein》,正是在此時,後來又讀《The House by the Sea》。

上到中四,我跟邱 sir 無緣,迎來了黃璣揚老師。

會考前夕,他約我們全班練口試,結果只有我一人出席。按常理,人數不足應該取消,但黃 sir 沒有,一對一跟我練,從在課室外等候,到整個面試流程,每一細節,哪處可以做得更好,考官說得太快聽不到要怎樣做,他逐步細說,經過多次演練,我在會考英文口試有 D 級成績,全賴黃 sir 悉心指導。

中六、七時,教英文的是黎建標老師,據說他是中大哲學畢業,我們稱他 Uncle Bill,即標叔叔的意思。

Uncle Bill 在課堂上曾放映一齣電影,足代表其教學信念,此電影名為 Dead Poets Society,中文譯作「死詩人學會」,或譯作「春風化雨」、「暴雨驕陽」,乃 1989 年出品。

電影講述新來的文學老師 John Keating 一改學校常規,不以傳統、守舊的方法教學生,轉為鼓勵學生解放思想,充分發揮自己的能力,並要活在當下。時而帶領學生看校史樓內的照片,讓他們聆聽死者聲音,領悟生命真諦;時而要求學生將課本中古板陳舊的前言撕去。自由破格的教學方式,儘管讓學生找到自己的興趣、愛好、前途和目標,卻慢慢惹來態度保守的校方的反對。一名學生的自殺,校方將所有責任推卸到 John Keating 身上,將他開除出校。John Keating 離開時,學生們站在桌上,高呼「O Captain! My Captain!」,示意老師傳給他們的信念,將永遠長留在他們心中,永不忘記。

正所謂憑歌寄意,Uncle Bill 相信是借電影,表達自己對教學的理想,他旨在啟發學生,卻不想單向灌輸。奈何當時高考迫近,英文課大半時間是在操模擬試卷,我無機會深入了解 Uncle Bill 的內心世界。最後一次和他見面,是高考放榜當日,他跟我談了一會。

三位老師,都不在荃濟任職了,我亦僅能用文字談談他們昔日一點往事。

2022年7月19日 星期二

漂亮的一仗

十多年前的荃濟,理科生的地位遠高於文科生。理科生中又分附加數學組及生物組,以修附加數學的為精英、天之驕子,因這些人未來可讀純粹數學、應用數學,將來到大學讀精算成為精算師。

對比之下,文科生相形見絀,4B 班尚且較佳,因學生都修讀會計、地理等實用科目,惟 4A 班地位最低,蓋純文科,只讀文學、歷史,出來乞食也。有趣的是,從班房位置看,4B、4C、4D 三班都高 4A 一層,4A 彷彿被忽略,我中四正是就讀 4A,官德祥師為我班主任。

中三時,波 sir 是我班主任,他是高中資深的純粹數學的老師,曾不只一次發「叻仔先好讀理科」論。對於我,他始終覺得我不適合讀理科,對爸爸說,還是讓我選文科吧。於我而言,我喜歡中史、文學,我沒所謂,但爸爸一直想我和弟弟繼承他的衣缽 (關於數學和物理方面),他當然有些失望,只是未有表露而已。

當時,有一姓陳的數學老師,乃波 sir 得意弟子,做 4A 班主任,負責教 4A 數學。坊間流傳他看不起這群自己任教的「文科仔」,結果那屆會考,4A 班很多學生不夠分,未能原校升讀,這自然助長理科老師的氣燄,對我們一群想選讀純文科的中三學生也蒙下陰影。

那時的我,未有考慮就業前景,父母也未曾施加壓力,我順著自己的能力和興趣,決定選讀中國文學、世界歷史,較實用的就只有經濟一科而已,順理成章,最後入了 4A 班。

在德祥師帶領下,4A 班的氣象和前一屆的 4A 班不同,至少不再給人「垃圾班」的感覺。尤其甚者,2005 年那一屆中學會考,荃濟兩班文科同學,有不少是考獲二十多分,包括現在於民建聯當社區主任的鮑銘康,他當年在 4B,好像是 24 分,當然也包括我,我比他低,只 22 分,但已夠原校升讀了。理科班方面,我中三一位同班同學邱文鋒,他中四修附加數,會考亦只 24 分,他後來離開荃濟在他校讀預科,大學時弔詭地修經濟,我一段時間看他的網誌,因此得知。

用「打了漂亮的一仗」、「吐氣揚眉」來形容 2005 年那屆會考荃濟文科生的表現,我覺得是絕對適合的。往後的日子,荃濟文科生公開試表現如何,我不知曉,我只知道,刻下的荃濟以 STEM 作賣點,文科好像又靠邊站了。

在 Band 1 英中看來,文科考二十多分,可能是小事一樁,不值一提。然而,置於當時荃濟的脈絡,在文科受壓抑、理科被看高一線之下,文科生仍有這樣的表現,此絕對是難得的。

就我個人人生言,會考是一高峰,但盛極而衰,未來的不幸,早種於當日中六選科上。因厭倦寫長題目,文學、經濟兩科成績不俗,我毅然放棄世史,只修文學、經濟。我萬萬估計不到,往後兩年中國文學卷轉制,再無 past paper 可讀,經濟科的原理深至一個程度我是聽不明白的,墮入泥沼而不自知,直至高考成績公佈,我才如夢初醒,卻已太遲。

2022年7月18日 星期一

中四那年

中四那年,在我人生中發生了一件大事,因在體育課強行跨欄,一不小心,弄得膝蓋移位。我從此成了跛子,不能做運動,連跑步都不可以 (今天有心血管疾病、有痛風,肇始於此)。

說起這件事,也怪自己性格,或是好勝使然,或是受不了他人無形的壓力,要之,出了事,負責善後永遠是父母,尤其是媽媽,我對此深感愧疚。

遙想跌傷那時,實在痛得徹骨,送入仁濟醫院急症室,等得久了,媽媽勉力撐扶我乘搭的士回家,我可是二百多磅的胖子啊!回到家,我攤在沙發上,猶如廢人,媽媽託爸爸拿了服黃樹芬鐵打膏藥回來,但骨移了位又怎能靠貼膏藥復原?結果越貼越生起皮膚敏感,我依舊行不了路。未幾,媽媽買來一架輪椅,這輪椅迄今仍保留在我家中,卻已封了塵,我坐著那架輪椅,由爸媽推著,至荃灣港安醫院求醫,醫院安排照 X 光,但幾天後,報告竟說我沒事,但我明明仍然行不了路,連上樓梯也乏力。

對媽媽來說,她始終持有一個信念,就是覺得私家醫院的醫療服務必定較公立的佳,理由是私家需繳付更多的金錢,而金錢是質素的保證 (這其實是資本主義市場經濟消費者慣常的看法)。她萬萬沒想到私家醫院的報告也可以出錯,我就此成了犧牲品。

回到家,情況依舊沒改善,爸爸沒媽媽好脾氣,一度覺得我「累人累物」,教以「人切勿當別人的負累」。我的家是這樣的,到得走投無路,你無論如何也要頂硬上,哪怕你的膝蓋上不了樓梯,不用怕,每日鍛煉,久而久之就可以的了。這亦多得爸爸的督束,他本身是一名硬漢,晚年坐骨神經痛,舉步維艱,寸步難行,依然面無畏色,如同無事一樣,我心生佩服。在他軟硬兼施下,我終於用受傷的左腳上到石級,扮得像沒受傷一樣。當然,今時今日,我不會再扮,一來容易再跌倒,二來實在太辛苦,我寧願拾級而上,人家說我跛子就由他們說好了。

我在開學沒多久就跌倒,擾攘了兩個月,期間心情極度灰暗,對人生極為消極,在此一機緣下,我在收音機接觸到美國重金屬搖擺樂隊 Linkin Park,當時他們的專輯《Meteora》正在熱賣,一首首作品,震撼著我的心靈,也讓我有宣泄情緒的出口。除了 Linkin Park,還有英倫 punk rock 樂隊 Muse,也深得我心。既然肉身受困,就在靈魂上求解脫。搖滾自此成為我的精神食糧。為了買《Meteora》,我甚至一拐一拐到千色店買唱片。

回到學校,已是兩個月後的事,中文科、經濟科小測相繼襲來,我追趕不到課程,這裡特別要提一位好同學,他姓關,名文亮。為何要提他?因他在我未有上學的那段日子,將各科的筆記、題目都收集到我的抽屜,或許是老師叫他這樣做,但他也可以不聽話啊。他沒有,而且每天都做,有時小息更會留在課室跟我聊天呢!如斯好心地去對待一個不太熟的同學,想念及此,我只能感激,他確實是一位很好的同學。

提到關文亮,他是典型的男生女相,不帥,卻很俏麗,名副其實的「俏郎君」。初中兩年歌唱比賽,他跳唱容祖兒的快歌,甚有壓台感,歌精舞勁,有男版 Joey 之稱。可惜心地善良、才華洋溢的他,在中五敵不過會考的洗禮,上到中六,我就再沒見過他了。

有一姓唐的同學,個子矮小,對英國史甚有研究,我印象難忘。何以我會知道?因有一次,在圖書館內,他拿出一本書,向我介紹一殘暴的英國國王。那時我愛讀中國歷史,對世界史的認識也只限於教科書,對其所言不甚了了。及至現在,我才知他厲害,可惜如關同學般,他最後被會考淘汰。

還有一李興發,每在世史課作弄 Miss Liu,哄得我們哈哈大笑。凡此種種,都是十七、八年前的事,卻宛如昨天發生般。

坦白說,相比中六、七的同班同學,中四、五那一班舊同學更給我真摯的感覺,讀中大時,途經火炭站,有一好像姓羅的同學竟還認得我,對我打招呼,我倒不記得他名字。是什麼驅使他對我打招呼?可能就是那份舊同學之間的真情厚意。奈何會考後大家各散東西,我今天也只能在腦海中尋回他們存在的一鱗半爪。

2022年6月15日 星期三

已消逝的成長標記 (四):雲狄斯、哈迪斯、荃灣歡樂天地

荃灣廣場 1992 年開幕後,我們一家人更多到這裡,不再去海濱廣場。當年的荃灣廣場,地庫有宜家傢俬 (那時並非叫宜家家居,亦無食物販賣),地下有百老匯戲院,最高層則有玩具反斗城和歡樂天地。儘管地點不「就腳」,我們總是搭的士去,搭的士返。荃灣廣場因此成為我家家庭樂一好去處。

荃灣廣場樓高七層,九十年代流行溜冰場及音樂噴泉,荃灣廣場亦不例外。不過,最引起我注意,是中間樓層的兩間美式快餐店:雲狄斯 (Wendy’s) 和哈迪斯 (Hardee’s)。

雲狄斯乃美國人 Dave Thomas 在 1969 年於美國俄亥俄州創辦。店舖吉祥物和名字皆來自其女兒 Wendy Thomas。1982 年,Wendy’s 首次進軍香港,名「得意妹」,1986 年一度撤出。至 1991 年,Wendy’s再度回歸,改名「雲狄斯」,開業後深受香港人歡迎,全盛時期有十多間分店,荃灣廣場內的是其中一間。Wendy’s 以方形牛肉漢堡、焗脆薯皮、粗薯條聞名,「厚厚牛肉加上半溶芝士,無得輸!」奈何相比麥當勞,套餐不太多元化,亦無精品定期換領,Wendy’s 終在 2000 年 1 月 3 日因業績不佳全面撤出香港。

至於哈迪斯,乃美國人 Wilber Hardee 於 1960 年在美國北卡羅萊納州的小鎮開設。1990 年,當時恆基兆業發展向美國哈迪斯總公司購買特許經營牌照,繼而成立旗下的快餐業務。1991 年,哈迪斯正式在香港開業。全盛時期哈迪斯擁有超過 25 家分店,更於灣仔設有香港旗艦店,樓高兩層。哈迪斯最令人喜歡的食物有:炸薯圈、西部牛仔飯、蘑菇飯等,可惜受亞洲金融風暴所帶來的經濟不景氣拖累,坊間多次盛傳香港哈迪斯快將全線結業。終於,在 2006 年底,恆基兆業發展以「未能就特許經營牌照續約達成協議」為理由,結束所有香港哈迪斯分店。自此哈迪斯撤出亞太地區市場。

和麥當勞不同,在雲狄斯、哈迪斯用餐,價值不菲。兒時的我,偶爾能在店內吃上一餐,已甚感滿足。

又媽媽常帶我們到歡樂天地遊玩,關於歡樂天地,也值得一說。

歡樂天地於 1982 年創立,主要經營室內遊樂場。九十年代初,歡樂天地歸「八佰伴」集團旗下,1995 年 4 月在香港上市。開業初期,請來著名歌手陳慧嫻、古巨基作代言人,場內遊戲眾多,包括:旋轉木馬、碰碰車、小火車、小型過山車、射牙等,深受小童歡迎。可惜 1997 年日本「八佰伴」宣告破產,歡樂天地盛傳賣盤。1997 – 1999 年,歡樂天地出現嚴重虧損。適逢經濟低迷,競爭對手「美國冒險樂園」、「繽紛樂園」相繼出現,致使歡樂天地的生意一落千丈。1999 年 2 月,歡樂天地全線結業。

1997 年是很重要的分水嶺。在此之前,百貨公司、美式快餐店、遊樂場一片榮景;在此之後,百貨公司倒閉,快餐店撤出,遊樂場清盤,香港人彷彿由天堂墮入地獄。

2022年6月14日 星期二

已消逝的成長標記 (三):荃灣三聯書店

今年三月,疫情最為嚴重的時候,荃灣三聯黯然結業,結束了三十年服務荃灣街坊的日子。三月中我染疫,無緣跟它道別,但二月尾時我曾在店內買了張愛玲、余英時、陳榮捷的書,說未道別又不盡然。荃灣三聯陪伴我走過小中大學階段,出來工作後時感迷惘,往往會在放工後到店內呼吸一口書卷氣,又重新上路。它的消失,我是深感惋惜的,今且記一下我和荃灣三聯的一段因緣。

小學的時候,媽媽不時帶我們一家人到富華中心的 pizza hut 吃晚飯,還記得那間 pizza hut 很大,喝的水都是凍水,爸爸牙齒不好,常抱怨餐廳為何不提供熱水,但這可是 pizza hut 的特色啊!針對年青人口味嘛!一客意式雞皇焗飯,一定要堂食,因為堂食份量才大,外賣就減半,而且芝士香味亦會走掉,變得不香。吃過晚飯,媽媽總會多叫一份芝心批作翌日我們的早餐,然後帶我們上三樓,三樓正是荃灣三聯的所在地。

九十年代中葉,荃灣三聯是佔了富華中心商場三樓全層的,一進去,書籍琳琅滿目,分門別類,井然有序。小五開始我愛上中國歷史,故此常會到賣中學書的位置看中學的中史書。印象中有一次買了中五會考的中史「雞精書」,內裡有袁世凱穿軍服拍的照片,嚇得當時年紀小小的我不敢多看。又小六有學能測驗,媽媽在此買了不少文字推理、數學推理的練習給我,花了許多金錢。

中學階段,特別是高中,因對哲學感興趣,常會到哲學的書櫃裡看書,牟宗三《中國哲學十九講》、李天命《存在主義概論》、羅素《西方哲學史》,都是在荃灣三聯購入的。其中李天命的書更是我當年預備中大哲學系面試時的讀物,當然真正面試時轉了去談皇后碼頭存廢問題,是書亦略嫌簡略,我看不太懂,這是後話。

千禧年前後的荃灣三聯,仍設有視聽館,收銀櫃台則在視聽館前,很多時媽媽在付款,我便到視聽館看唱片及影碟。和一般唱片舖專賣流行音樂唱片迥異,三聯的視聽館專賣古典音樂,什麼蕭邦、莫札特、舒伯特等,很有文藝氣息,卻聽得令人昏昏欲睡。迄今我家仍有幾張碩果僅存的古典音樂唱片,正是當年媽媽在三聯買來。不過,要數到令我震撼的,莫過於《二次大戰全彩實錄》,這是一套 Discovery Channel 的紀錄片,精心將當年的黑白片段還原,賦予色彩,再分成多集,清楚交代二戰緣起及經過。全套影碟盛惠二百多元,我當然買不起啦,但其包裝、簡介文字,我看了又看,後來互聯網普及,我在 YouTube 看了整套,媽媽卻已仙遊,三聯亦再沒視聽館。

順帶一提,除了《二次大戰全彩實錄》,《東周列國春秋篇》、《戰國篇》的影碟都是我兒時所愛,這是我學習中國歷史的啟蒙。TVB 楚原導讀的電視劇《水滸傳》則開我中國文學的視野,楚原不久之前亦亡故。

最近十年,荃灣三聯開始收縮,只保有以前佔地的一半,另一半曾開過壽司店,未幾結業,成了「吉舖」。二樓 pizza hut 早已不再,只剩下和銀行相關的業務。「縮水」後的三聯,儘管仍有文史哲社科書籍,也有中小學補充售賣,但已無視聽館,取而代之是賣起玩具來,最後幾次逛,連手機直播腳架都有了,是進步抑或退步,不得而知。書籍方面亦漸趨單一,不少是中國大陸的學者寫的,傾向官方歷史及政治論述,較敏感的書籍,在書店中買少見少。2014 – 2015 年尚且見到陳雲的「城邦論」系列,以及學苑的《香港民族論》,近一兩年則銷聲匿跡,不復再見。只有風水命理、養生保健,還有旅遊書,仍長期佔據店內一角。

雖然快將結業,店內仍不乏好書,我喜歡研究《紅樓夢》,店內竟有兩大冊台灣出版的脂評本《石頭記》,可惜價錢高昂,我未有買下。但由此也見荃灣三聯購書,至少在學術文化上,有一定水準。

哲學系畢業後,我找不到工作,一日在書店中遇官德祥師,談及考新亞研究所事宜。德祥師以前又愛介紹余華的《兄弟》,叫我們到書店找來看。趙小任職時,一次在書店遇上上司唐老師,原來她也愛逛三聯。奈何歲月無情,刻下富華中心商場三樓全層已全數丟空出租,傳聞是敵不過疫情帶來的經濟嚴冬。

我在荃灣三聯買下的書實在非常的多,有些未必有看,但每本書,特別是在職時買下的,彷彿都在撫平著我所承受的事業的挫折、人生的不如意,我喜歡買到心頭好的興奮,我更喜歡挨著書櫃、聽著書店的音樂「打書釘」。荃灣三聯的結業,對我來說,絕對是一件令人痛心的事。



2022年6月11日 星期六

已消逝的成長標記 (二):優之良品、新中聯國貨公司

近日「優之良品」全線結業,疑是抵受不住疫情所帶來的經濟嚴冬,出現虧蝕所致。有一段日子,媽媽很喜歡帶我們到「優之良品」買零食,轉眼間已是將近二十年的事。

「優之良品」四字,驟看以為是日資,其實不然,地道到不得了,是香港人創立的大型零食批發及零售連鎖店。當然,為何要改個日本名字,可能和九十年代的「哈日」風有關。「優之良品」成立於 1993 年,那個年頭,廣東歌改編日本流行作品,電視台播日劇,是家常便飯,況且,來源日本是貨品質素的保證,不排除是這些原因,令「港女」扮起「日本妹」來。要之,成立初期,主要售賣涼果小食,因售價低廉、品質優良,廣受大眾歡迎。1997 – 98 年的代言人是當時很漂亮、橫掃電台電視的 Anna 丘凱敏,電視廣告宣傳充足亦是其廣為人知的原因之一。

和「零食物語」專賣日本潮流零食不同,「優之良品」賣的都是本土製造的「口立濕」,印象中有牛肉乾、豬肉乾、海底椰棉花糖、八仙果、蜜蜂糖等。尤其特別的是,店內有色彩繽紛的零食牆,顧客可以隨心頭喜好,自選糖果,價錢則以磅計。荃灣中心一度開有「優之良品」的分店,那時每逢放學乘車回家,要麼到美心餅店買西餅蛋糕,要麼就是到「優之良品」買零食,一袋二袋拿回家。「優之良品」除了是香港人的集體回憶,也是我童年一重要回憶。

奈何時代巨輪不停在轉,「優之良品」在荃灣中心的分店保不住了,「優之良品」也在轉型中。據資料顯示,「優之良品」於 2003 年開始轉為針對內地自由行旅客,自選糖果不再,代之而起的是一包包天價零食。疫情前,「優之良品」生意確實不錯,但「成也自由行,敗也自由行」,隨著疫情衝擊,香港一直未能與內地通關,虧蝕越來越嚴重,終致全線結業收場。

李兆波指出,「優之良品」「最致命係冇咗內地客,有啲似海洋公園太依賴大陸客。」誠然,過份依賴內地遊客,以致本地客流失,封關後難以轉型,確實為結業埋下伏線。不過,話又說回來,無 2003 年的「沙士」乃至之前 1998 年的金融風暴,香港商戶又何需依賴內地客苟延殘喘?這一方面,和海濱廣場的衰亡亦有些類似,由此也見「沙士」、金融風暴對主權移交後香港打擊之大。

傳聞「優之良品」他日或「東山再起」,但猶如農場餐廳般,即使重開,恐怕規模亦大幅縮水,分店數目及貨品質素、款式大減。歷史真的能夠重來,時光真的可以倒流,是多麼的美好,但怎可能呢?

在網上看海濱廣場的舊聞時,復看到「荃立方」是死場的資訊,再追蹤「荃立方」的前世,正是新中聯國貨公司。我兒時經常和爸爸、媽媽、弟弟到這 (因其鄰近玩具店星星屋),不妨也說它一說。

一切需從國貨公司說起。且說五十年代,不少中資來港創立國貨公司,售賣中國大陸產品。最著名當然有裕華國貨,中聯國貨 (即舊中聯) 也是其中之一。國貨公司有什麼賣呢?先有「四寶」,即棉襖、學生服裝 (如大地牌校褸)、睡衣及羊毛衣。再有中國大陸的食品 (如珠江橋牌產品) 、低價消費品 (如「白飯魚」球鞋、白色底衫、中華牌鉛筆)、各式各樣的藥材,以及傳統手工藝產品。價廉物美是國貨公司一大特色。

1996 年,因內部改組問題,舊中聯改名新中聯國貨,「新中聯國貨」五字的霓虹招牌,不知照亮荃灣多少個漆黑的晚上。據「堅。離地城」網頁,新中聯售賣:「雙妹嚜」花露水、肥皂、炭爐、胭脂膏、蝴蝶牌花露水、公雞碗、公雞杯、萬壽無彊杯、雞先帚、舊式衣車、冠軍牌牙刷 (木柄設計,沒有根據牙齒的細縫而改良,刷毛用豬毛造)、拖鞋、扇牌藥皂、海鷗牌羊脂等。

兒時到新中聯,主要買恤衫、校褸、毛衣、棉襖,又店內有口琴賣,用一精美的錦盒盛載好,媽媽看見,總會提到舅父擅長吹口琴,但未免玩物喪志,叫我們不要學習。結業前,有一木結他大減價,置於門前櫥窗,可惜我未有買下,記憶卻甚深刻。

和海濱廣場差不多年份,新中聯國貨 2012 年 3 月結業,我都是無緣見它最後一面。原址被購入,建成「荃立方」,分拆成二百多個「蚊型」舖位出售。因人流疏落,有「死場」的稱號,當然其遠不及海濱廣場的陰風陣陣,是後話了。

對於新中聯,更多荃灣街坊是懷念店員們待老顧客以友善,這份真摰的感情,在今天的香港已難尋覓。

急速的商業及城市發展成就了香港,但也摧毀了香港。今天,海濱廣場被封、「優之良品」結業、新中聯湮沒於鬧市中,只剩下我這個在那個年頭成長的小孩子,長大後冥頑不靈,訴說著當年的舊事,委實感慨萬千!


2022年6月9日 星期四

已消逝的成長標記 (一):荃灣海濱廣場

人年紀越大,越發現昔日伴隨自己成長的物事,在不知不覺間竟無聲無息地消失。對上一次到荃灣海濱廣場,是 2011 年 8 月,我在一小學工作不愉快,跟同事訴苦,正是於廣場內的麥當勞。那部子彈𨋢的形象仍在腦海,翻查資料,海濱廣場卻於 2013 年底永久結業,自此一直封閉,荒廢至今。

我無緣見海濱廣場最後一面,誠然有點兒可惜。不過,印象中,我們家到海濱廣場購物消費,次數實在不多,依稀只有一次,而且年代久遠。海濱廣場九十年代初開業的風光,論者多矣,我只補充些個人經歷。當時,我家住荃灣中心,有天媽媽說要帶爸爸、我和弟弟到海濱廣場逛,我們一家是非常興奮的。若那時廣場已是人跡罕至的「死場」,媽媽怎會帶我們一家去呢?興奮又從何說起?近日弟弟談到兒時頗羨慕同學住海濱,因海濱有溜冰場。由此更見溜冰場為海濱廣場一大賣點。曾幾何時,海濱廣場極為風光,毫無疑問。

綜合網上資料,

a.《華僑日報》報導:「由於海濱廣場位於荃灣、青衣及葵湧區的核心地帶,區內人口密集而且消費力強,因此該集團選在該處開設電影院。」

b. 九十年代常至海濱廣場購物、吃飯的阿兒:「它有一間船長自助餐廳,是為小朋友而設,空間又大。當時還有一間酒樓,好食之餘,也容易搵位。」

c. 1988 年入夥海濱花園的王小姐:「當時海濱廣場好靚!乜都有,又有茶樓,又有船餐廳,當年商場好旺好多人!」

d. 研究香港商場及百貨公司發展史的何尚衡:「外國商場通常高度不過 4 層,而 17 層的時代廣場也到 1994 年才開幕,故海濱廣場算是香港直立式商場的先驅。」

e. 香港建築雜誌《Building Journal Hongkong China》當時稱讚廣場設計「unconventional」(非傳統), 以「vertical main street」(垂直大街) 來形容,又指發展商視它為「wave of the future」,為以後商場立下典範。

f. 廣場擁有永安百貨首間新界分店,新界首個、全港第二個真雪溜冰場。

然則,廣場死因何在?

1. 地理位置不利

雖處於荃葵青中心,有數條公路交匯,卻過門而不入。與荃灣市中心之間又被德士古工業區阻隔。加上靠近荃灣華人永遠墳場、荃灣屠房,不時有鬧鬼傳聞。

2. 周邊勁敵眾多

荃灣廣場於 1992 年開業,佔地 58 萬平方呎,設有真雪溜冰場、吉之島、百老匯,地方較海濱廣場大,配套則幾乎一模一樣,海濱廣場再不如當初具吸引力。尤有進者,荃灣廣場設有免費接駁巴士往返,這更是海濱廣場比不上。

灣景廣場在 1995 年開業。葵芳新都會廣場和青衣城分別於 1993 年及 1999 年開業,佔地更廣,海濱廣場復失青衣、葵涌客源。

附近尚有海灣商場,海濱街坊又習慣出荃灣市中心或地鐵站附近消費 (因有巴士 238M),令海濱廣場人流更少。

3. 經濟衰退拖累

1997 年金融風暴後,永安百貨遷出,新世界重點發展愉景新城,海濱廣場開始備受冷落。市道低迷下,不少商戶撤離,令商場出現大量凋空的情況。

2003 年「沙士」肆虐,八樓的酒樓和美食廣場都敵不過經濟嚴冬,相繼結業。廣場只能依靠溜冰場及鄰近墳場聚集人流。

4. 老人院舍林立

海濱花園有人口老化跡象。新世界在海濱廣場開設護老院,令商場愈見蕭條,出入商場者多為老人的親人。另外,因商場寧靜的環境,吸引不少補習社進駐,還有一部分做了區議員辦公室。

惡性循環下,商場只剩下民生小店如麥當勞、百佳、日本城等,專做街坊生意,規模大不如前。但 2011 年我到訪時,商場基本仍在運作,究竟兩年間發生什麼事,令其迅速斃命?從「溜冰場事件」可以看出端倪。

2012 年 6 月,新世界決定關閉溜冰場。溜冰學校學員及海濱街坊發起簽名行動,爭取保留溜冰場,不果。11 月 19 日溜冰場正式關閉。

2012 年 11 月 20 日,新世界集團將荃灣海濱廣場售予宏安集團。2013 年 11月 10 日,海濱廣場最後一天營業,所有商戶全數遷出,廣場結束二十三年歷史,自此一直重門深鎖,只有時租停車場對外開放。

原來是不正常死亡,而且是被大財團、大地產商「拔喉」,海濱廣場的悲劇,也是香港的悲劇,推崇「大市場」的結果,是令許多人失去一個能勾起回憶的地標。

溜冰學員訴說著溜冰場跟他們的淵源,稱許其為溜冰人才的搖籃。照片中正在登臺的夢劇院年青貌美,台下的觀眾,他們所坐、所站,依稀就是今天長期昏暗、死死沉沉的中庭位置。八、九十年代流行一時的噴水池和子彈𨋢,設計仍然保留,只是水已不再噴,𨋢已不再動。美食廣場的店舖格局、名稱、餐牌上的小菜價錢,依舊停留在 2003 年。溜冰場柱身貼有 2011 年古巨基及側田的演唱會海報……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越看海濱廣場前世的風光,以及今世的沒落,越有無盡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