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德祥師 (以下簡稱官 sir,我們都習慣這樣稱呼他) 在荃濟榮休,學生們給他做了個訪問,回想起二十年前身穿校服在課室聽官 sir 講課,確有不少難忘片段。刻下昔日同學已再無聯絡,腦中仍有回憶若干,今不妨分享一二。
官 sir 上課,從不擺架子,亦甚少標榜自己是博士。他愛閱讀,是荃濟早年閱讀推廣的中堅分子。那些年,余明威老師尚未成為副校長,與官 sir 一唱一和,推廣閱讀,教人難忘。區樂民醫生的一系列作品,是官 sir 至愛,經常向學生推介。中四、五時,官 sir 是我的班主任,他不時複印區醫生的精彩文字,在堂上跟我們分享。年少無知的我,不明白官 sir 苦心,總覺得教中史不是要推介中史讀物嗎?為何會推介一位醫生的散文集?今天回想,或許知識以外尚有人生,學問以外還有做人,官 sir 是想通過閱讀對我們做一些價值教育吧!
又某一年,荃濟流行舉辦讀書組,讀書組是大學的活動,中學已經有,足見當時荃濟的了不起。誠然,讀書組的導讀人很重要,當時荃濟文科有兩位博士。楊永漢老師開組,導讀旅美史家黃仁宇先生的《中國大歷史》。官 sir 開組,導讀太史公司馬遷的《史記》。不知是年級不到,抑或其他原因,兩組我都無緣參加。可是,就我當時的內心言,我確實想讀《中國大歷史》多於《史記》。當時的我始終不明白,為何要讀一本艱澀的古書,《中國大歷史》是著名史家的一家之言,能開闊視野,不是更值得讀嗎?現在回想,這種看法實在大錯,官 sir 開《史記》導讀是有深意的。
我現在的理解,凡認真研讀歷史,必然避不開對歷史材料的仔細閱讀,近人著作自然是一家之言,但既是一家之言,就會有主觀成分,就有可能存在偏見。偏見的鑑別與去除,仍是要回到材料,讓材料說話。明代儒者羅欽順早就提醒「學而不取證於經書,一切師心自用,未有不自誤者也」,錢穆先生在《國史大綱》的「書成自記」說:「治通史必貴有『系統』,然系統必本諸『事實』。見仁見智,系統可以相異,而大本大原,事實終歸一致。不先通曉事實,驟求系統,如無錢而握空串,亦復失其為串之意。」事實則來自史料。余英時從鴻門宴坐次切入分析劉邦、項羽關係,鴻門宴正是《史記》最出彩的記述。研究秦漢歷史,《史記》是基本參考史料之一。這麼看的話,官 sir 為《史記》開導讀,就非常有意思,可以啟發學生從文獻材料中看出有別於教科書的秦漢史面貌。
人年青時總是貪多務得,不肯坐下來做笨功夫,近年偶然找官 sir 的歷史論文來讀,精義絡繹背後,辨入毫芒,處處有充足的歷史材料作根據。再想到他的《史記》讀書組,這未嘗沒有「把金針度與人」的意味。
官 sir 榮休,荃濟的師弟沒福了,少了一位良師益友。時光飛逝,作為舊生,亦只能將經歷過的留上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