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1月24日 星期三

朱陸各有合理處

錢穆認為,象山言「先立乎其大者」,朱子未嘗忽略。象山言「在人情物理上做工夫」,陽明言「事上磨練」、「今日格一件,明日格一件」,朱子亦不反對。甚至象山教人「不過切己自反,改過遷善」、陽明教人「一點良知,是爾自家準則。只實實落落依著他,善便存,惡便去」,所講幾乎和朱子的如出一轍。

朱陸分歧處在於:

i. 朱子不喜懸空意識想像,主從實事上看。學者用工,不在求識心體,而在識得事物之是非。所謂事物是非,即是天理。

ii. 心固自然能知,也須有一番從旁贊助工夫。主敬涵養使「有箇心在這裡」,不走作,能定。有此一番工夫,此心始可有知。

iii. 朱子的心「須向外到事物上去」,反對「牢守此心」。

錢穆說:

「如人醒時,自能應付事物,此固不錯。但人在醒時能應付事物者,此僅人心一時之用,卻不能硬把握此一刻,認為心體,而說只求醒了,此心在此,便自能應付一切。當知人在醒時之應付一切,則仍自有工夫在。此理本極明顯。朱子所謂『居敬』,只要此心常常覺醒。朱子所謂『窮理』,則要人將此醒覺的心來好好應付外面事物。我們卻不該說朱子在這上便犯了支離騖外之病…….

在朱子意,只教人根據當下此心來下工夫,不許人認當下此心為全都是了。此在王門便是所謂『現成良知』。現成良知本來靠不得,即王門後學亦知之,惟朱子並不肯認有所謂『到家十足的良知』,教人憑此來應付一切,則又是朱子與王學之異。」

此番話頗能總結朱子與心學的差異,甚為精彩。

他又指出,朱子「必把聖言、吾心雙提並重」,確實「與心學不同」,但「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亦何嘗不雙提並重。聖人我之同類,而又先得我心之所同然,高談心學而諱避聖言,終不免規模窄狹,強分內外,自限心量之所至。惟既分聖言與吾心而兩言之,則終不免偏輕偏重之分。」

復「就人文演進之歷程言,必先由人類之欲望及行動引出知識,並不是先有知識了,始生欲望與行動。此方面實是陸、王理論較勝。但及人文演進已深,已經歷了一箇相當時期,人類種種經驗和發明積累已多,人心本屬相同,為何不承接這一分遺產,偏要深閉固拒,獨自一人從頭做起?所以陸、王在理論上固是簡捷,但引用到工夫上來,卻反似徑而實紆。因此他們要捏造出一個心體來逃避那種似徑實紆的方法論。這一邊程、朱在工夫上,借聖言來作己心之參考,卻是似紆反徑。但在理論上,又要粧點出一箇『理先氣後』,則像是支離了。所以就人文源頭處說知行本體,則陸、王之言為是。就日常實際說修習軌轍,則朱子之論為允。此處仍只是尊德性、道問學各是偏了的一番老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