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7月1日 星期四

襲人打聽

寶玉被賈政狠打,襲人當然很緊張,但她畢竟是妾,不方便問,於是只好找焙茗打聽:

襲人滿心委屈,只不好十分使出來,見眾人圍著,灌水的灌水,打扇的打扇,自己插不下手去,便越性走出來到二門前,令小廝們找了焙茗來細問:「方纔好端端的,為什麼打起來?你也不早來透個信兒!」焙茗急的說:「偏生我沒在跟前,打到半中間我才聽見了。忙打聽原故,卻是為琪官金釧姐姐的事。」襲人道:「老爺怎麼得知道的?」焙茗道:「那琪官的事,多半是薛大爺素日吃醋,沒法兒出氣,不知在外頭唆挑了誰來,在老爺跟前下的火。那金釧兒的事是三爺說的,我也是聽見老爺的人說的。」襲人聽了這兩件事都對景,心中也就信了八九分。然後回來,只見眾人都替寶玉療治。調停完備,賈母令「好生抬到他房內去」。眾人答應,七手八腳,忙把寶玉送入怡紅院內自己床上卧好。又亂了半日,眾人漸漸散去,襲人方進前來經心服侍,問他端的。

襲人是為了自身利益而關心寶玉嗎?不是。她是真心關懷、顧念寶玉,替寶玉心痛。且看以下一段:

話說襲人見賈母王夫人等去後,便走來寶玉身邊坐下,含淚問他:「怎麼就打到這步田地?」寶玉嘆氣說道:「不過為那些事,問他做什麼!只是下半截疼的很,你瞧瞧打壞了那裡。」襲人聽說,便輕輕的伸手進去,將中衣褪下。寶玉略動一動,便咬著牙叫「噯喲」,襲人連忙停住手,如此三四次才褪了下來。襲人看時,只見腿上半段青紫,都有四指寬的僵痕高了起來。襲人咬著牙說道:「我的娘,怎麼下這般的狠手!你但凡聽我一句話,也不得到這步地位。幸而沒動筋骨,倘或打出個殘疾來,可叫人怎麼樣呢!」

「含淚問他:『怎麼就打到這步田地?』」這不能偽裝,襲人是真的心痛寶玉。

「咬著牙說道:『我的娘,怎麼下這般的狠手!』」此乃恨賈政下手太重。

「幸而沒動筋骨,倘或打出個殘疾來,可叫人怎麼樣呢!」這是擔心憂慮的表現。

寶玉是護花使者,體貼世上每一位女兒,即使歷經大難,身體無比創痛,刻下仍然說出:「不過為那些事,問他做什麼!」令襲人釋懷。

值得注意是襲人「你但凡聽我一句話,也不得到這步地位」,此和寶釵後來「早聽人一句話,也不至今日」如出一轍,脂批:

同襲人語。

可見襲人是寶釵的鏡像。

曹雪芹寫襲人向焙茗打聽一節,還有另一重意思,就是為後文襲人建議王夫人搬寶玉出大觀園鋪路 (此見襲人打探一幕也是一源萬派)。

襲人不知寶玉被打是因為惹上忠順親王府,焙茗也沒講個清楚,「薛大爺素日吃醋」云云,寶玉自己否定了,於是剩下來就只有調戲金釧,最有可能是賈政打寶玉的原因。

須知道,襲人讀書不多,也不懂政治,她一心只想寶玉好,在她的水平,只看到這樣,是很正常的。她把想法講給王夫人聽,王夫人也是不曉朝廷政治,只知有人教壞寶玉,二人遂一拍即合,決意防範寶玉再與姊姊妹妹有過於親密的接觸,間接造成寶玉的悲劇。黛玉首當其衝,因襲人曾聽過寶玉示愛的話,晴雯被攆,正是黛玉在八十回後被對付的前奏,晴為黛副。

襲人、王夫人有錯嗎?客觀的結果上有,但論初心,二人都是著緊寶玉,為寶玉好。由此可見為人好不等於對那人就是好,要了解對那人而言,什麼才是好,給予適切安排,這方算是對那人好,否則不免好心做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