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4日 星期四

金玉良緣

通靈寶玉正面有「莫失莫忘,仙壽恆昌」,寶釵的丫頭鶯兒聰明,嘻嘻笑道:「我聽這兩句話,倒像和姑娘的項圈上的兩句話是一對兒。」

原來寶釵也有一珠寶晶瑩黃金燦爛的瓔珞 (頸飾,即項圈),上面刻有「不離不棄,芳齡永繼」,乃癩頭和尚所送。

寶釵默默誦念「莫失莫忘,仙壽恆昌」,是對金玉良緣的肯定,故脂硯齋在鶯兒的話後批云:「恨顰兒不早來聽此數語,若使彼聞之,不知又有何等妙論趣語以悅我等心臆。」

「寶玉此時與寶釵就近,只聞一陣陣涼森森甜絲絲的幽香」,接著有一條批語:「這方是花香襲人正意。」可見襲人乃寶釵之鏡像人物。

寶釵對寶玉之吸引,常是感覺上、感官上,非靈性上、價值觀上,這次是身上的幽香,下次是胳膊。幽香從何來?從冷香丸。寶玉被寶釵吸引,寶釵之所以吸引,源於她冷情,偏偏寶玉是最有情的,此處二人僅做朋友則矣,若結合為伴侶,必起衝突,寶釵之吸引亦一轉而為不吸引。

「一語未了,忽聽外面人說:『林姑娘來了。』話猶未了,林黛玉已搖搖的走了進來,一見了寶玉,便笑道:『噯喲,我來的不巧了!』」《紅樓夢》一大特色,寫寶黛談心,寶釵必隨後而至。金玉一起,黛玉必隨後而至。三人彷彿注定糾纏不清。

「黛玉笑道:『早知他來,我就不來了。』」這話重要,「他」表面指寶玉,實指寶釵,有黛無釵,反之亦然。試想八十回後有黛玉一日,寶釵如何能成為寶玉之伴侶?相反,寶釵正式成為寶二奶奶,黛玉已不在人世,所以才有寶玉「對景悼顰兒」,藕官續弦論才能生效。續書寫黛釵爭婚,續弦論固然不通,「早知他來,我就不來了」也無法接上,高鶚不懂曹雪芹原意。

值得留意黛玉為「早知他來,我就不來了」辯解,脂批接連說:「奇文,我實不知顰兒心中是何丘壑」、「強詞奪理」、「吾不知顰兒以何物為心為齒為口為舌,實不知胸中有何丘壑」,「心較比干多一竅」藉脂批反映出。

薛姨媽擺了幾樣細茶果留寶玉等吃茶,脂批:「是溺愛,非勢利」,薛姨媽把自己的鵝掌鴨信取出與寶玉品嚐,脂批:「是溺愛,非誇富」,薛姨媽令人去灌了最上等的酒來,脂批:「愈見溺愛」,三處皆見薛姨媽是個真心的好人。

脂批有一條:「余最恨無調教之家,任其子侄肆行哺啜,觀此則知大家風範。」這段文字有趣。

如果大家還記得,第一回「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痴,誰解其中味?」之後有一條篇幅較長的脂批:「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哭成此書。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余常哭芹,淚亦待盡。每思覓青埂峰再問石兄,奈不遇癩頭和尚何!悵悵!今而後惟願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書何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於九泉矣。甲午八日淚筆。」

據此,脂硯齋應該晚於曹雪芹而死,而且對曹雪芹的遭遇有深刻體會及同情,兼未曾遇過癩頭和尚。

第八回「多早晚兒賞我們幾張貼貼。」後有批語:「余亦受過此騙,今閱至此,赧然一笑。此時有三十年前向余作此語之人在側,觀其形已皓首駝腰矣,乃使彼亦細聽此數語,彼則潸然泣下,余亦為之敗興。」

「三十年前」四字,更見脂硯齋之長壽,《紅樓夢》中長壽者唯寶釵及湘雲,《好了歌注》:「說什麽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脂批:「寶釵、湘雲一干人。」寶釵見過癩頭和尚,換言之,「奈不遇癩頭和尚何」只有史湘雲。

加上「白骨如山忘姓氏,無非公子與紅妝」、「謾言紅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長」,「紅妝」、「紅袖」都意味著是女性,乃曹雪芹的紅顏知己。

復添以「余最恨無調教之家」,第四十九回「脂粉香娃割腥啖膻」:「史湘雲便悄和寶玉計較道:『有新鮮鹿肉,不如咱們要一塊,自己拿了園裡弄著,又頑又吃。』寶玉聽了,巴不得一聲兒,便真和鳳姐要了一塊,命婆子送入園去……怎麼一個帶玉的哥兒和那一個掛金麒麟的姐兒,那樣乾淨清秀,又不少吃的,他兩個在那裡商議著要吃生肉呢,說的有來有去的。我只不信肉也生吃得的……」。

如果寶玉的原型是曹雪芹,史湘雲的原型應該是脂硯齋,周汝昌的臆測不是沒有根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