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23日 星期六

愛欲女神

被歐麗娟稱為「愛欲女神」的秦可卿,是《紅樓夢》中極為神秘的人物。她的出身、死亡乃至和寶玉的關係,都充滿爭議。

秦氏乃賈珍之子賈蓉的媳婦。從「賈母素知秦氏是極妥當的人,因他生得裊娜纖巧,行事又溫柔和平,乃眾孫媳中第一個得意之人」,她看來形象很好、很正面。

可是重點來了,「說著大家來至秦氏臥房。剛至房中,便有一股細細的甜香。寶玉此時便覺眼餳骨軟,連說:『好香!』入房向壁上看時,有唐伯虎畫的《海棠春睡圖》,兩邊有宋學士秦太虛寫的一副對聯云:『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襲人是酒香。』案上設著武則天當日鏡室中設的寶鏡,一邊擺著趙飛燕立著舞的金盤,盤內盛著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設著壽昌公主於含章殿下臥的寶榻,懸的是同昌公主製的連珠帳。」

《海棠春睡圖》、「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襲人是酒香」、武則天的寶鏡,趙飛燕立著舞的金盤,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這些全是催情的物事!是情色啟蒙的象徵符號!倘若秦氏是良家婦女,其房間怎會如此佈置?如此佈置,「秦氏是極妥當的人」很有可能是表面假象,真正的秦氏該有鮮為人知的一面。

再看「一個嬤嬤說道:『哪裡有個叔叔往侄兒媳婦房裡睡覺的理呢?』秦氏笑道:『不怕他惱,他能多大了,就忌諱這些個?……』」雖則「那寶玉也在孩提之間」,但終究男女有別吧!不介意男女大防,又是一個暗示。

曹雪芹好用諧音,青埂峰通情根,薛通雪,秦可卿也不例外。秦可卿及其弟秦鐘,秦與情同音,秦鐘即是情種。秦氏姊弟乃賈寶玉之情 (包括色) 的啟蒙。秦可卿為寶玉帶來女色上的情的啟蒙,秦鐘則帶來男色上的情的啟蒙。

關於秦氏的出身,第八回記載:「他父親秦邦業現任營繕司郎中,年近七旬,夫人早亡,因年至五旬時尚無兒女,便向養生堂抱了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誰知兒子又死了,只剩下個女兒,小名叫可兒,又起個官名叫做兼美。長大時,生得形容裊娜,性格風流,因素與賈家有些瓜葛,故結了親。秦邦業卻於五十三歲上得了秦鐘,今年十二歲了。」

換言之,秦可卿是秦邦業從養生堂抱來的養女。

但疑竇來了,寧國府傳至賈珍賈蓉,已是一線單傳,繁衍不了,按理娶妻應當審慎,非大家閨秀、門當戶對不娶。對照榮國府,賈赦子賈璉娶金陵王氏出身的鳳姐,賈政娶金陵王氏出身的王夫人,賈政長子賈珠娶李紈,李紈乃「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為國子祭酒;族中男女無不讀詩書者」。為何賈蓉會娶一個來歷不明的秦氏為妻?這裡有講不通的地方,是個謎。

近人劉心武專從此切入,研究秦可卿,開出紅學研究的一個新分支 - 秦學,非常有意思。

秦可卿字「兼美」,「兼美」也者,「其鮮艷嫵媚大似寶釵,裊娜風流又如黛玉」,脂批曰:「妙!蓋指薛林而言也。」黛玉之仙氣,寶釵之豐美,秦氏兼而有之,這還不是個大美人!

「於是眾奶媽伏侍寶玉臥好了,款款散去,只留下襲人、晴雯、麝月、秋紋四個丫鬟為伴。秦氏便叫小丫鬟們好生在簷下看著貓兒打架。」

「卻說秦氏正在房外囑咐小丫頭們好生看著貓兒狗兒打架,忽聞寶玉在夢中喚他的小名兒,因納悶道:『我的小名兒這裡從無人知道,他如何得知,在夢中叫出來?』」

寶玉在房中睡覺,秦可卿沒有進去啊!她只是空出自己的房間,由房間各擺設來對寶玉進行情色啟蒙 (白先勇即持此說)。

不過,事實果真是這樣嗎?

「貓兒狗兒打架」,第七十三回傻大姐「兩個妖精打架」是指二人性交。

第六回寶玉醒來,即與襲人「初試雲雨情」,如果只是發綺夢,未有實戰,怎懂得箇中複雜步驟?

還有,可卿死,寶玉竟吐血,此反應極不尋常。

凡此種種,便可知秦可卿和寶玉應發生了肉體關係,至少她猥褻過寶玉,護花主人一段評語:「秦氏房中是寶玉初試雲雨,與襲人偷試卻是重演,讀者勿被瞞過。」是有道理的。

秦氏判詞有「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判曲有「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她的形象不可能如賈母所想。「詩後又畫一座高樓,上有一美人懸樑自盡」,秦氏乃上吊自盡而亡,非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