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22日 星期五

釵顰對峙

一般人常覺得黛玉寄人籬下,又是孤女,楚楚可憐,但實情是否這樣?

「如今且說林黛玉自在榮府以來,賈母萬般憐愛,寢食起居,一如寶玉,迎春、探春、惜春三個親孫女倒且靠後。」

寶玉是賈母最溺愛,黛玉寢食起居與之相同,可見她未有被刻薄對待,反而獲厚待,連三個親孫女都有所不及。

「便是寶玉和黛玉二人之親密友愛處,亦自較別個不同,日則同行同坐,夜則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順,略無參商。」

寶黛猶如一體,倘若賈母不愛黛玉,黛玉能如此嗎?

這時候寶黛多少歲?

「今只有嫡妻賈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歲。」

黛玉只有五歲。寶玉呢?

「那寶玉亦在孩提之間。」

應該也是兒童。

既是兒童,就沒有男女情愛存其間。寶釵的出現,黛玉心感「悒鬱不忿」,更多是擔心自己的愛被分薄,自己被比下去。

黛玉有三方面不及寶釵:

(1) 容貌不夠豐美,品格不夠端方;

(2) 孤高自許,目無下塵,不能行為豁達,隨分從時;

(3) 不得下人之心,小丫頭子們多喜與寶釵去玩。

(1) 是天生的,也和不是世家大族出身有關。

(2) 則明顯是賈母嬌縱的結果,黛玉初見鳳姐,「忙陪笑見禮,以『嫂』呼之」,怎會孤高而目無下塵?賈母溺愛,復添以林如海「夫妻無子,故愛如珍寶」,於是自尊心很強,自我中心,才會「孤高自許,目無下塵」。

(3) 是 (2) 的結果,彼難相處,人家自然不和彼玩。

黛玉缺點,恰好是寶釵優勢,有身體上的性感、言行恪守禮教、善與人相處、得人心、懂為人設想,安分隨時……

往後寶黛一起,必有寶釵後至,反之亦然,「早知他來,我就不來了。」這也是「美中不足,好事多磨」。

寶玉是小朋友,「況自天性所稟來的一片愚拙偏僻,視姊妹弟兄皆出一意,並無親疏遠近之別。其中因與黛玉同隨賈母一處坐卧,故略比別個姊妹熟慣些。既熟慣,則更覺親密,既親密,則不免一時有求全之毀,不虞之隙」,好一個「求全之毀,不虞之隙」,脂批:「八字定評,有趣。不獨黛玉、寶玉二人,亦可為古今天下親密人當頭一喝」、「八字為二玉一生文字之綱」。

「求全之毀,不虞之隙」出自《孟子》,「求全之毀」謂有意求好,卻招來毀謗。「不虞之隙」指意料不到的嫌隙或誤會。二玉之間因有這個,於是常常言語不合,黛玉氣得獨在房中垂淚,寶玉自悔言語冒撞,主動前往道歉,不是冤家不聚頭,正是由於「求全之毀,不虞之隙」。

和黛玉之親密不同,寶釵甚少和寶玉有單獨相處的機會。二人無深度的、精神上的交流,只有感覺的、直線的吸引。價值觀上,寶釵「讀書識字,較之乃兄竟高過十倍」,寶玉卻是「愚頑怕讀文章」,兩人可謂南轅北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