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21日 星期四

黛玉非患癆病死考

林黛玉是肺癆 (肺結核) 死,始於魯迅,在<論照相之類>:

沒有看見「黛玉葬花」的照片的時候,是萬料不到黛玉的眼睛如此之凸,嘴唇如此之厚的。我以為她該是一副瘦削的癆病臉。

然而,學者張惠指出,魯迅在學醫方面是不嚴謹的 (見<藤野先生>),他的判斷未必可信。

觀乎肺癆的發生,必須滿足三大條件:(1) 有傳染源;(2) 有傳播途徑;(3) 有易感人群。林黛玉生活的環境中,既無肺癆病患者,寶玉和紫鵑與她朝夕相處,紫鵑甚至與她同塌而眠,寶玉和紫鵑都沒有肺癆。黛玉所患非肺癆明矣!還有一點,肺癆是慢性咳嗽,與季節無關,而黛玉的咳嗽卻有明顯季節特點,此更見她非患肺癆。

黛玉所患究是何病?這仍須回到書中各回考查,先看前八十回:

這女學生年又小 (時年五歲),身體又極怯弱 (第二回)

哀痛過傷,本自怯弱多病的,觸犯舊症,遂連日不曾上學。(第二回)

年貌雖小,其舉止言談不俗,身體面龐雖怯弱不勝,卻有一段自然的風流態度。(第三回)

我自來是如此,從會吃飲食時便吃藥,到今日未斷,請了多少名醫修方配藥,皆不見效。(第三回)

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第三回)

林妹妹是內症,先天生的弱。(第二十八回)

據此,黛玉所患乃先天性疾病 (即「不足之症」),自小怯弱,發育不良,與同齡人相比顯得弱小。

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閒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第三回)

不敢多動,動則氣喘,這是呼吸困難。

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恥笑了他去。(第三回)

寶玉點頭歎道:「好妹妹,你別哄我。果然不明白這話,不但我素日之意白用了,且連你素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負了。你皆因總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寬慰些,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第三十二回)

黛玉先天不足,加上「心細、小性兒」,過份勞累、憂思及情緒易受波動,令呼吸困難加重。

呼吸困難後來衍生季節性咳嗽,專在春秋兩季發作。

紫鵑笑道:「咳嗽的才好了些,又不吃藥了。如今雖然是五月裡,天氣熱,到底也該還小心些。」(第三十五回)

黛玉每歲至春分秋分之後,必犯嗽疾,今秋又遇賈母高興,多遊玩了兩次,未免過勞了神,近日又復嗽起來,覺得比往常又重。(第四十五回)

時屆孟春,黛玉又犯了嗽疾。(第五十五回)

呼吸困難同時影響黛玉睡眠質素。

睡去依依隨雁斷,驚回故故惱蛩鳴。(第三十八回)

我這睡不著也並非今日,大約一年之中,通共也只好睡十夜滿足的。(第五十七回)

第三十二回有非常重要的暗示:

況近日每覺神思恍惚,病已漸成,醫者更云氣弱血虧,恐致勞怯之症。

「恐致勞怯」,即是未曾有「勞怯」,而有可能發展成「勞怯」,「勞怯」者,肺癆也。但如上所述,寶玉、紫鵑最後皆無肺癆,可能性始終未成事實。

「氣弱血虧」四字關鍵,「氣弱」指呼吸困難,「血虧」指供應給全身運行的血液不足,哪個器官負責供血?正是心臟。黛玉是心臟出了問題,先天心臟有「不足之症」,故長期要吃「人參養榮丸」,「人參養榮丸」是治心、補氣血兩虧的。

再看黛玉家世背景,林如海是獨子,四十歲左右去世。賈敏的死亡大概在三十歲以下。林家兒子在三歲夭折。賈珠二十歲前去世。林府及賈府有遺傳性或先天性心臟病的概率較高。

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第三回)

這一方面可被解成黛玉之靈竅,但另一方面,也是黛玉之心臟迴異於常人的證據,而此一迥異,是和「病如西子勝三分」有關聯的。兩句話未嘗不可被視為黛玉有先天性心臟病的旁證。

黛玉的病終演變成急性肺水腫,第五十七回:

黛玉一聽此言。哇的一聲,將腹中之藥一概嗆出,抖腸搜肺,熾胃扇肝的痛聲大嗽了幾陣,一時面紅發亂,目腫筋浮,喘的抬不起頭來。紫鵑忙上來捶背,黛玉伏枕喘息半晌。

突發氣喘絕非肺癆特點。

以上是就前八十回作論說。今再分析後四十回。

我何嘗不要睡,只是睡不著。你睡你的罷。(第八十二回)

黛玉又一面喘一面說道:「紫鵑妹妹,我躺著不受用,你扶起我來靠著坐坐才好」。(第九十七回)

這已是由不能睡眠惡化成要「端坐呼吸」。

黛玉一翻身,卻原來是一場惡夢。……扎掙起來,把外罩大襖脫了,叫紫鵑蓋好了被窩,又躺下去。翻來覆去,那裡睡得着?只聽得外面淅淅颯颯,又像風聲,又像雨聲。又停了一會子,又聽得遠遠的吆呼聲兒,卻是紫鵑已在那裡睡着鼻息出入之聲。自己扎掙着爬起來,圍着被坐了一會,覺得窗縫裡透進一縷涼風來,吹得寒毛直豎,便又躺下。(第八十二回)

這是出現夜間陣發性呼吸困難。

只見滿盒子痰,痰中好些血星。(第八十二回)

半日又咳嗽了一陣,丫頭遞了痰盒,吐出都是痰中帶血的。(第九十七回)

這已由咳嗽惡化為痰中帶血。

急性肺水腫、端坐呼吸、夜間陣發性呼吸困難、痰中帶血都是左心衰竭繼而牽連至右心衰竭的病徵。簡言之,黛玉是死於先天心臟衰竭的惡化。

第三十八回有以下一段:

黛玉獨不敢多吃,只吃了一點兒夾子 (螃蟹) 肉就下來了。

便令將那合歡花浸的酒燙一壺來。黛玉也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

如患肺癆,按理應加強營養,能吃才好得快。惟獨是患有心臟病,怕加重心臟負荷,就吃得少。

總括而言,前八十回也好,後四十回也好,黛玉之死因皆非患肺癆,而跟先天心臟不足至於衰竭有關。

[參考資料]

1. 張惠,<林黛玉死於肺結核?非也!>。

2. <紅樓醫話:林黛玉究竟得的什麼病 (修改版)>。

3. <紅樓夢之林黛玉死因,我方觀點:林妹妹死於心力衰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