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18日 星期三

畢生為釋迦孔子抱不平

梁漱溟未曾接受過大學教育,僅憑一篇《究元決疑論》(其早年研究佛學的成果),獲北大校長蔡元培賞識,聘請至哲學系教授印度哲學。

據傳梁一度拒絕:「我何曾懂得什麼印度哲學呢?印度宗派那麼多,我只領會一點佛家思想而已。要我教,我是沒的教呀!」怎知蔡元培竟回答:「你不是喜好哲學嗎?我自己喜好哲學,我們還有一些喜好哲學的朋友,我此番執掌北大,就想把這些朋友乃至未知中的朋友,都引來一起研究,彼此切磋。你怎可不來呢?你不是要當老師來教人,你當是來共同學習好了。」蔡「不拘一格降人才」,成就梁躋身學林。

1917 - 24 年,梁漱溟在北大任教。適逢「新文化運動」進行得如火如荼,時而「打倒孔家店」,時而「全盤西化」。梁到校第一天,即問蔡對孔子持什麼態度。蔡表示:「我們也不反對孔子。」梁遂明確申明自己立場:「不僅是不反對而已,我此來除替釋迦孔子去發揮外,更不作旁的事。」為釋迦孔子抱打不平,直到梁晚年始終未改。

1921 年,《東西文化及其哲學》一書出版,從意欲的不同,闡述西方、中國、印度三種迥異的文化形態 (又稱「世界文化的三條路向」)。梁指出,「西方文化是以意欲向前要求為其根本精神的」,「中國文化是以意欲自為調和、持中為其根本精神的」,「印度文化是以意欲反身向後要求為其根本精神的」。中國需要現代化,必先走完西方走過的路,再以自身文化為最後歸宿。這時的他,早已由佛轉儒,注重社會人生。1928 年更發表《鄉治十講》,積極從事農村改革。

中國自清末以來,社會結構出現大變動。科舉路絕,年青人要麼出洋留學,要麼投身軍伍,離鄉別井。士紳階層不再,冰冷僵硬的法律取代傳統禮教,城市工商業興起。儒學失去載體,只能「托之空言」,淪為「游魂」(見余英時《現代儒學論》)。

梁漱溟從事鄉村建設,某程度上是要替儒學補回「下層建築」,身體力行挽救它於不墮,貢獻遠非象牙塔學者可比 (這亦是唐、牟不如梁的地方)。在韓復榘 (馮玉祥部將,後歸順蔣介石,出任山東省政府主席) 支持下,梁在山東鄒平縣創辦「鄉村建設研究院」,開展大規模鄉村建設運動,且出版《鄉村建設》,作為指導綱領。奈何抗戰未幾爆發,建設被迫中斷。

梁漱溟於北大認識擔任圖書館管理員的毛澤東。1938 年,他第一次訪問延安,重見故友。1941 年,梁成立「中國民主政團同盟」(「中國民主同盟」前身),主張在政治上走第三條路線 (國、共以外的出路)。

中共建政,梁未有離開大陸,獲委任為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全國委員會委員。

可惜四年後,他開罪了毛。毛在懷仁堂當眾指斥梁:「梁先生自稱是『有骨氣的人』,香港的反動報紙也說梁先生是大陸上『最有骨氣的人』,台灣的廣播也對你大捧......他們都是你的親密朋友......他們那樣高興你,罵我是『土匪』,稱你是先生!......你梁漱溟的功在哪裡?你一生一世對人民有什麼功?一絲也沒有,一毫也沒有。而你卻把自己描寫成了不起的天下第一美人,比西施還美。」(轉引自艾愷《最後的儒家 - 梁漱溟與中國現代化的兩難》) 二人正式決裂。

「文革」爆發,批林批孔,梁漱溟堅持說:「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並解釋:「我認為,孔子本身不是宗教,也不要人信仰他,他只是要人相信自己的理性,而不輕易去相信別的甚麼。別的人可能對我有啟發,但也還只是啟發我的理性。歸根究柢,我還是按我的理性而言而動。......『匹夫』就是獨人一個,無權無勢。他的最後一著只是堅信自己的『志』。甚麼都可以奪掉他,但這個『志』沒法奪掉,就是把他這個人消滅掉,也無法奪掉!」

汪東林<「批林批孔」運動中的梁漱溟>有以下一段描述:「1974 年 2 月 22 日,梁漱溟先生登台開講。他衣冠整潔,神采照人,大皮包裝得鼓鼓的。他站起來發言,先從皮包裡把講稿、參考書、筆記本一件件取出,擺在會議室的茶几上。由於梁已是 81 歲高齡,主持者再次請他坐下講,他有禮貌地擺擺手,就像半個多世紀以前在北京大學課堂裡正式開課一樣,慢條斯理、有聲有色地講了起來。第二天,消息傳開,其他學習組就有人悄悄說:『梁漱溟開講了,半天沒講完。』2 月 25 日,梁漱溟又講了一個半天。」

態度之認真、擇善固執,「四大不要臉」郭沫若、馮友蘭之流可謂望塵莫及。

1987 年,年逾九旬的梁出席「中國佛教文化研究所」成立儀式,其發言曰:「我是一個佛教徒,從來沒有向人說過,怕人家笑話。一個人有今生,有前生,有來生。我前生是一個和尚,一個禪宗和尚!」次年,梁病逝於北京,終年 94 歲。

《人心與人生》乃梁漱溟晚年力作。和馮友蘭重寫《中國哲學史新編》仍擺脫不掉馬克思主義迥異,《人心與人生》極力消化西方心理學、社會學理論,提出自己一套見解。梁有較佳學術名聲,是非常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