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18日 星期三

魯迅棄醫從文考及其思想簡評

魯迅是「新文化運動」其中一位領軍人物,原名周樹人,祖先為北宋理學家周濂溪。早年因父親病故對中醫起疑,往日本學習現代醫學,後來棄醫從文,從事小說、散文寫作。

在《吶喊》自序中,魯迅交代過自己棄醫從文的原因:

因為這些幼稚的知識,後來便使我的學籍列在日本一個鄉間的醫學專門學校裡了。我的夢很美滿,預備卒業回來,救治像我父親似的被誤的病人的疾苦,戰爭時候便去當軍醫,一面又促進了國人對於維新的信仰。我已不知道教授微生物學的方法,現在又有了怎樣的進步了,總之那時是用了電影,來顯示微生物的形狀的,因此有時講義的一段落已完,而時間還沒有到,教師便映些風景或時事的畫片給學生看,以用去這多餘的光陰。其時正當日俄戰爭的時候,關於戰事的畫片自然也就比較的多了,我在這一個講堂中,便須常常隨喜我那同學們的拍手和喝彩。有一回,我竟在畫片上忽然會見我久違的許多中國人了,一個綁在中間,許多站在左右,一樣是強壯的體格,而顯出麻木的神情。據解說,則綁著的是替俄國做了軍事上的偵探,正要被日軍砍下頭顱來示眾,而圍著的便是來賞鑒這示眾的盛舉的人們。

這一學年沒有完畢,我已經到了東京了,因為從那一回以後,我便覺得醫學並非一件緊要事,凡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壯,也只能做毫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為不幸的。所以我們的第一要著,是在改變他們的精神,而善於改變精神的是,我那時以為當然要推文藝,於是想提倡文藝運動了。

不過,徐復觀對此一說法有懷疑,他於<漫談魯迅 - 在香港中文大學新亞書院文學會的講演稿>中指出:

因為:(一) 日俄戰爭發生於一九零三年,結束於一九零四年,即魯迅赴仙台學醫之年。就常情說,日本以戰爭材料作宣傳最烈的時候,應當在戰爭正在進行之時。魯迅不在一九零四至零五年受刺激退學,卻在一九零七年春才下此決心,這種說服力不夠強。(二) 他退學回到東京後,除了因聽章太炎先生講《說文解字》,因而加入了光復會外,他不是一個熱心救國運動的人。我的推測,刺激成分一定是有的。留學日本而不受到刺激,便不是中國人。但退學的主要的原因,恐怕還是來自他的個性、興趣。

適逢周作人 (魯迅弟弟)《魯迅的青年時代》、許壽裳《亡友魯迅印象記》曾引用小林茂雄 (魯迅同班同學) 公佈的魯迅學年成績:

解剖學 59.3 分

組織學 73.7 分

生理學 63.3 分

倫理學 83 分

德語 60 分

物理 60 分

化學 60 分

平均 65.6 分,全班第 68 名 (班上同學 142 人)

魯迅根本不擅長理科而強於人文,徐氏判斷「退學的主要的原因,恐怕還是來自他的個性、興趣」可以成立矣!

1912 年,魯迅受蔡元培邀請,到中華民國政府教育部工作,同時兼職北大講師。1918 年,他在《新青年》雜誌發表第一篇白話小說<狂人日記>,開展寫作生涯。隨著<孔乙己>、<一件小事>、<阿 Q 正傳>陸續發表,魯迅聲名大噪。他亦動筆寫雜文,著有《熱風》、《華蓋集》等。

<狂人日記>中心思想在批判「禮教吃人」。中國傳統社會是一個「吃人」的社會。兄弟姊妹之間,用各種方式互吃,無半點親情可言。「禮教吃人」觀點未幾獲得吳虞 (字又陵) 發揮,撰寫文章<吃人與禮教>。「打倒孔家店」浪潮席捲全國,魯迅出力不少。

<藥>諷刺中國人愚昧無知,迷信血饅頭可以治病,以及民智未開,不了解革命真義。<阿 Q 正傳>譏笑中國人喜歡自欺欺人,不敢正視殘酷現實。<祝福>透過祥林嫂突顯出受封建傳統制度壓迫的婦女的悲劇命運。

徐復觀讚揚魯迅是「新時代向封建勢力宣戰中的一位勇士,一位急先鋒」,說:

他出身於一個黑暗墮落的家庭,他能意識到這一點而反省過來,終其一生總是向黑暗、腐敗進攻,奮鬥於黑暗墮落中,決不妥協。並且他所掌握到的黑暗、腐敗的一面,沒有脫離現實的立場,就這一點說是了不起的。

然而,徐氏批評魯迅:

1) 尖刻而缺乏人情味;

2) 對問題的處理,使用徹底的二分法,好的便是徹底的好,壞的便是徹底的壞......是一個缺乏反省能力的人;

3) 常把他所見到的部分現象,當作全般現象來處理。他感到自己家庭,及與自己家庭相關的腐敗與黑暗,遂把這個觀念擴及全中國,擴及全歷史......真正說,他是一個虛無主義者。

視之為其限制所在。

《吶喊》收錄了魯迅 1918 - 1922 年間所寫的 14 篇小說。時值「新文化運動」思想改革熾烈,《吶喊》書如其名,旨在喚醒幾個較為清醒的人,增加毀壞鐵屋 (指中國傳統舊文化)、解救全屋昏睡者於水火之可能。

《彷徨》則收錄了魯迅 1924 - 1925 年間所寫的短篇小說 11 篇。「新文化運動」廓清有餘,建立不足,以致無處依傍,遂生「兩間餘一卒,荷戟獨徬徨」(題《彷徨》) 之感慨 (即徐氏所謂「他對中國看不出一點光明,所以有彷徨之感」)。

三十年代,魯迅加入「左翼作家聯盟」(由中共成立,與國民黨爭奪宣傳陣地,簡稱「左聯」)。徐復觀道:「他晚年的靠攏到共產黨,和法國實存主義者薩特的歸入到共產黨,有相同之處」,評論允當 (薩特不信上帝存在,認為「人被命定是自由的」。魯迅視所有禮教為桎梏,欲除之而後快。二人同是失去依傍,而以共產理想為依傍)。

1936 年 10 月 19 日,魯迅在上海因肺結核病逝,終年 55 歲。

魯迅留下頗多名言,包括:「中國人向來就沒有爭到過『人』的價格,至多不過是奴隸,到現在還如此......甚麽『漢族發祥時代』『漢族發達時代』『漢族中興時代』......直捷了當的說法在這裡:一,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二,暫時做穩了奴隸的時代」、「我們極容易變成奴隸,而且變了之後,還萬分喜歡」、「生存的小品文,必須是匕首,是投槍,能和讀者一同殺出一條生存的血路的東西。」今天讀來,依舊令人受益匪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