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26日 星期三

重讀黃梨洲《明夷待訪錄》

明末清初的大學問家黃梨洲有一本重要的著作名為《明夷待訪錄》 (以下簡稱《待訪錄》)。這本書可說是中國罕見的政治思想論著。近一百年來受《待訪錄》影響的中國知識分子代不乏人,包括「戊戌六君子」之一的譚嗣同、鼓吹君主立憲的梁啟超等。時至今日,適逢香港處於危急存亡之秋,旺角「義士」勇武抗爭,我們不妨細讀一下該書部份文字,以觀看其所內含的劃時代的意義。

《待訪錄》有<原君>篇,其中說:

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天下有公利而莫或興之,有公害而莫或除之。有人者出,不以一己之利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不以一己之害為害,而使天下釋其害;此其人之勤勞必千萬於天下之人。夫以千萬倍之勤勞,而己又不享其利,必非天下之人情所欲居也。故古之人君,去之而不欲入者,許由、務光是也;入而又去之者,堯、舜是也;初不欲入而不得去者,禹是也。豈古之人有所異哉?好逸惡勞,亦猶夫人之情也。

古今不少國家的統治者 (包括 689 ) 皆具有強烈的權力慾、自私心。這彷彿是理所當然的事。然而,梨洲對此並不認同。梨洲認為,理想的統治者應該「不以一己之利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不以一己之害為害,而使天下釋其害」,「其人之勤勞必千萬於天下之人」。梨洲的說話,簡直是對當今統治者的醜態來個當頭棒喝!

梨洲續道:

後之為人君者......以為天下利害之權皆出於我,我以天下之利盡歸於己,以天下之害盡歸於人,亦無不可。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為天下之大公。始而慙焉,久而安焉,視天下為莫大之產業,傳之子孫,受享無窮。

這番說話雖旨在批評三代 (指夏、商、周三個朝代) 以下的君主,但它同時適用於今天的香港。

試觀 689 極力譴責佔領人士破壞「法治」,且借法庭「過橋」來促成「差佬」進行武力清場,其果真無私為香港付出乎?抑或是為保祿位,不得不然? 689 協助中共滅亡香港,利用「破壞法治」、「擾亂民生」、「影響社會安寧」種種堂而皇之的藉口,以討好「阿爺」(即中共),從而保存自己的官位、俸祿,這正是梨洲所說的「我以天下之利盡歸於己,以天下之害盡歸於人」、「以我之大私為天下之大公」。中國二千五百年的政壇大患,梨洲百多年前已經道破,奈何港人愚昧無知,竟重蹈覆轍,令人慨嘆!

《待訪錄》又有<原臣>篇,其中論及為人臣者應有之態度:

有人焉,視於無形,聽於無聲,以事其君,可謂之臣乎?曰:否。殺其身以事其君,可謂之臣乎?曰:否。夫視於無形,聽於無聲,資於事父也。殺其身者,無私之極則也,而猶不足以當之,則臣道如何而後可?曰:緣夫天下之大,非一人之所能治而分治之以羣工。故我之出而仕也,為天下,非為君也;為萬民,非為一姓也。吾以天下萬民起見,非其道,即君以形聲強我,未之敢從也,況於無形無聲乎!非其道,即立身於其朝,未之敢許也,況於殺其身乎!不然,而以君之一身一姓起見,君有無形無聲之嗜慾,吾從而視之聽之,此宦官宮妾之心也。君為己死而為己亡,吾從而死之亡之,此其私暱者之事也。是乃臣不臣之辨也。

梨洲指出,為人臣者不應只懂得揣摩上意 (所謂「視於無形,聽於無聲,以事其君」),也不應「臨危一死報君王」(顏習齋語),而應該為天下萬民出力、辦事。這是何等精闢的見解!

今天的林鄭、袁國強、曾俊華、葉劉、建制派諸位議員,經常從「阿爺」的角度思考問題,「視於無形,聽於無聲」,這乃「宦官宮妾之心」,乃徹頭徹尾的奴性。香港欠缺能為天下萬民出力的政黨、官僚團隊,這正是「雨傘革命」持續不斷的主要原因。

<原法>篇乃《待訪錄》的第三篇文字。其中,梨洲強調了「藏富於民」的重要,與曾俊華的「守財奴」哲學恰好成一鮮明的對比。他說:

三代之法,藏天下於天下者也......貴不在朝廷也,賤不在草莽也......後世之法,藏天下於筐篋者也,利不欲其遺於下,福必欲其斂於上。

梨洲於<原學>篇更指出:學校的功能不僅在於「養士」,還在於為天下樹立是非對錯的標準,以檢核、監督統治者的一言一行。

學校,所以養士也。然古之聖王,其意不僅此也,必使治天下之具皆出於學校,而後設學校之意始備......蓋使朝廷之上,閭閻之細,漸摩濡染,莫不有詩書寬大之氣,天子之所是未必是,天子之所非未必非,天子亦遂不敢自為非是而公其非是於學校。是故養士為學校之一事,而學校不僅為養士而設也。

他又高度讚揚東漢、北宋士人的「不平則鳴」:

東漢太學三萬人,危言深論,不隱豪強,公卿避其貶議;宋諸生伏闕搥鼓,請起李綱;三代遺風,惟此猶為相近。使當日之在朝廷者,以其所非是為非是,將見盜賊姦邪懾心於正氣霜雪之下,君安而國可保也。

倘若梨洲處身於今天的旺角,眼見差佬著了魔似的對爭取「真普選」的學生揮棍毒打,不知他將作何感想?

鑑古足以知今,通經足以致用。香港現在的苦難,多少是當政者遺忘老祖宗的教訓所致。要消解這一困境,關鍵在於:

(1) 重新發掘中國傳統政治的智慧

(2) 接通西方悠久的政治哲學傳統

透過重讀黃梨洲的文字,再比較一下英國哲學家洛克對「社會契約論」的看法 (據說學術界早已有人比較黃梨洲、洛克的政治思想),我們或許更能看清港共政權的非法性質,從而肯定「勇武抗爭」、「暴力革命」才是香港唯一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