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27日 星期三

十八、李泌請辭

西京長安被收復後,肅宗旋即派遣啖庭瑤入蜀,將捷報奏給玄宗。

(至德二載,公元七五七年,九月) 甲辰,捷書至鳳翔,百寮入賀。上涕泗交頤,即日,遣中使啖庭瑤入蜀奏上皇。(資治通鑑卷二百二十)

其又安排左僕射裴冕入長安,以告郊廟及宣慰百姓。

命左僕射裴冕入京師,告郊廟及宣慰百姓。(資治通鑑卷二百二十)

李泌是肅宗的軍師。肅宗於是以駿馬召李泌至長安。

上以駿馬召李泌於長安。(資治通鑑卷二百二十)

然而,李泌抵達長安後,其竟不同意肅宗派遣啖庭瑤入蜀向玄宗告捷,以為此舉非仁人孝子之所為。

李泌認為,肅宗應該另立「群臣賀表」以作補救,傳達「請玄宗盡早還京以就孝養」的訊息。肅宗同意,並把草撰賀表的重任交給李泌。

既至,上曰:「朕已表請上皇東歸,朕當還東宮復修人子之職。」泌曰:「表可追乎?」上曰:「已遠矣。」泌曰:「上皇不來矣。」上驚,問故。泌曰:「理勢自然」。上曰:「為之奈何?」泌曰:「今請更為群臣賀表,言自馬嵬請留,靈武勸進,及今成功,聖上思戀晨昏,請速還京以就孝養之意,則可矣。」上即使泌草表。(資治通鑑卷二百二十)

李泌撰寫賀表完畢,肅宗閱之,不禁大為感動,並為自己的魯莽感到悔疚。他一方面命中使 (多由宦官擔任) 奉表入蜀,一方面邀請李泌一同飲酒,同榻而寢。

上讀之,泣曰:「朕始以至誠願歸萬機。今聞先生之言,乃寤其失。」立命中使奉表入蜀,因就泌飲酒,同榻而寢。(資治通鑑卷二百二十)

肅宗、李泌無復君臣之隔閡,這與李泌為人之真情洋溢有密切關係。而「李泌是一具有真情實感的人」正可透過他能寫出一篇令人感動的賀表反映。

不過,宦官李輔國與李泌有隙,其意圖透過「請取契鑰付泌」,暗示李泌權寵過甚。不料李泌「以退為進」,竟主張由李輔國掌契鑰,李輔國的奸計未能得逞。

而李輔國請取契鑰付泌,泌請使輔國掌之;上許之。(資治通鑑卷二百二十)

是時,建寧王李倓已死,廣平王李俶大功初成,深得民心。加上西京已被收復,李輔國、張皇后等人步步進逼,李泌於是重提舊事,希望肅宗批准自己請辭 (即「復為閒人」),以圖自保。

泌曰:「臣今報德足矣,復為閒人,何樂如之!」上曰:「朕與先生累年同憂患,今方相同娛樂,奈何遽欲去乎!」泌曰:「臣有五不可留,願陛下聽臣去,免臣於死。」(資治通鑑卷二百二十)

肅宗拒絕李泌的請求,李泌遂提出了「五不可留」作為請辭的理由。

上曰:「朕與先生累年同憂患,今方相同娛樂,奈何遽欲去乎!」泌曰:「臣有五不可留,願陛下聽臣去,免臣於死。」上曰:「何謂也?」對曰:「臣遇陛下太早,陛下任臣太重,寵臣太深,臣功太高,跡太奇,此其所以不可留也。」(資治通鑑卷二百二十)

對於李泌的「五不可留」,肅宗深知其去意已決。惟李泌畢竟是自己由小到大的好兄弟,肅宗因此說「且眠矣,異日議之」,以拖延時日,期望李泌之回心轉意。無奈的是,李泌洞悉肅宗的「皇帝身份」日後必為自己帶來殺身之禍,其竟回答說「陛下不聽臣去,是殺臣也」,不容許肅宗採取拖延的策略。肅宗由是默然,不知如何是好。

上曰:「且眠矣,異日議之。」對曰:「陛下今就臣榻臥,猶不得請,況異日香案之前乎!陛下不聽臣去,是殺臣也。」上曰:「不意卿疑朕如此,豈有如朕而辦殺卿邪!是直以朕為句踐也!」對曰:「陛下不辦殺臣,故臣求歸;若其既辦,臣安得復言!且殺臣者,非陛下也,乃『五不可』也。陛下向日待臣如此,臣於事猶有不敢言者,況天下既安,臣敢言乎!」(資治通鑑卷二百二十)

其實,肅宗之苦痛乃是帝皇專制下的產物。我們試想,在現代「尊重人權」、「崇尚民主」的政治制度裡,統治者不能一人獨大,其權力必須受到憲法的限制,政府官員亦不能被統治者隨意罷免、殺害。李泌、肅宗何嘗需要「老死不相往來」?李泌之所以急於求去,主要是畏怕肅宗日後聽信讒言,將自己殺死。而此需要一前提:君主有絕對的權力,並可對任一官員加以殺害。這前提正是帝皇專制的具體內容。如是,我們可知,肅宗的孤苦,根本是由帝皇專制所造成,不容致疑。

可惜的是,肅宗身處局中,不明箇中緣由。尤其甚者,他覺得李泌急於求去,乃是李泌不滿「先取范陽」的計策未被採納。李泌於是不嫌辭費,向肅宗解釋建寧王李倓是死於「讒人 (案:主要指張皇后、李輔國) 之口」,藉此暗示自己是害怕被讒人所害而請辭的。

上良久曰:「卿以朕不從卿北伐之謀乎!」對曰:「非也,所不敢言者,乃建寧耳。」上曰:「建寧,朕之愛子,性英果,艱難時有功,朕豈不知之!但因此為小人所教,欲害其兄,圖繼嗣,朕以社稷大計,不得已而除之。卿不細知其故邪?」對曰:「若有此心,廣平當怨之。廣平每與臣言其冤,輒流涕嗚咽。臣今必辭陛下去,始敢言之耳。」上曰:「渠嘗夜捫廣平,意欲加害。」對曰:「此皆出讒人之口,豈有建寧之孝友聰明,肯為此乎!且陛下昔欲用建寧為元帥,臣請用廣平。建寧若有此心,當深憾於臣;而以臣為忠,益相親善,陛下以此可察其心矣。」(資治通鑑卷二百二十)

惟李泌始終未有談及政治制度方面的缺失,這只怕是李泌的歷史局限。

肅宗方面,他亦誤會了李泌重提建寧王被殺事件的用心,以為李泌想追咎已往之事。

上乃泣下曰:「先生言是也。既往不咎,朕不欲聞之。」(資治通鑑卷二百二十)

李泌眼見越描越黑,無計可施,其只好援引武則天年間的故事,警示肅宗切勿誤信讒言,殺害廣平王李俶,並希望肅宗答允其請辭的要求。

泌曰:「臣所以言之者,非咎既往,乃欲使陛下慎將來耳。昔天后有四子,長曰太子弘,天后方圖稱制,惡其聰明,酖殺之,立次子雍王賢。賢內憂懼,作黃臺瓜辭,冀以感悟天后。天后不聽,賢卒死於黔中。其辭曰:『種瓜黃臺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猶為可,四摘抱蔓歸!』今陛下已一摘矣,慎無再摘!」(資治通鑑卷二百二十)

肅宗恍然大悟,要求李泌將當下的言說記下,以備日後覆案。李泌拒絕,原因是:李泌深知,所謂「讒人」,就是肅宗身邊的大紅人-張皇后和李輔國。一旦自己留下言辭,這只會對自己不利。既然有關消息已告知肅宗,文字記錄根本不需要。他因此說「陛下但識之於心,何必形於外也!」。

上愕然曰:「安有是哉!卿錄是辭,朕當書紳。」對曰:「陛下但識之於心,何必形於外也!」是時廣平王有大功,良娣忌之,潛搆流言,故泌言及之。(資治通鑑卷二百二十)

李泌之心思細密,於此可見一斑。

李泌最後聽歸衡山,時為至德二載 (公元七五七年) 十月 (同一時間,東京洛陽被收復)。

泌復固請歸山,上曰:「俟將發此議之。」(資治通鑑卷二百二十)

泌求歸山不已,上固留之,不能得,乃聽歸衡山。敕郡縣為之築室於山中,給三品料。(資治通鑑卷二百二十)

由肅宗「敕郡縣為之築室於山中,給三品料」,可見肅宗、李泌並未因請辭事件而鬧翻,二人友好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