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8月18日 星期日

被後世抹黑唾罵的五代儒者 – 再思對馮道的歷史評價

批評馮道無恥始於歐陽修《新五代史》

中學教科書每稱馮道歷仕五朝八姓十一帝 (「五朝」指後唐、後晉、契丹、後漢、後周,「十一帝」指後唐莊宗、後唐明宗、後唐閔帝、後唐末帝、後晉高祖、後晉出帝、耶律德光、後漢高祖、後漢隱帝、後周太祖、後周世宗) 而不以為恥,還自號「長樂老」,對其人格加以貶損。

翻查史籍,對馮道作負面評價者,首為歐陽修編的《新五代史》。《新五代史・馮道傳》開首就是一番批評:

……予讀馮道《長樂老敘》,見其自述以為榮,其可謂無廉恥者矣,則天下國家可從而知也。

……嗚呼,士不自愛其身而忍恥以偷生者,聞李氏之風,宜少知愧哉!

按照歐陽修的意思,馮道不潔身自愛,無廉恥地偷生,不講風骨氣節,實開一代之壞風氣。

歐陽為北宋時期人,稍後南宋朱熹評價馮道,仍是傾向負面,他說:

鄉原者,為他做得好,使人皆稱之,而不知其有無窮之禍。如五代馮道者,此真鄉原也。本朝范質,人謂其好宰相,只是欠為世宗一死爾。如范質之徒,卻最敬馮道輩,雖蘇子由議論亦未免此。本朝忠義之風,卻是自范文正公作成起來也。(《朱子語類・論語二十九》)

認為馮道言行不足以開忠義的風氣。

錢穆《宋明理學概述》把歐陽修置於范仲淹 (即朱子口中的「范文正公」) 之下,同為「宋學」初興的代表人物。「宋學」的精神,一言以蔽之,便是著重教育以開新風氣,最終達至移風易俗,「宋學」其中一支即為理學 (廣義的理學,包括程朱陸王)。

歐陽修、朱子站在「宋學」的立場攻擊馮道,自有其道理。然而,回到客觀史實,回到更寬廣的涵蓋漢唐儒的儒學傳統,馮道果真是不及格的儒者?似又不然。今且以新舊《五代史》為據,勾勒出馮道的儒者風範,從而證明歐陽、朱看法只屬主觀偏見。

《舊五代史》對馮道事跡的記載

《舊五代史》依靠五代時期的各種實錄和范質的《五代通錄》編纂而成,保留了本朝人的語氣,而無既定價值立場。透過當中記載,當可發掘馮道真實的一面。

其後四十九年,帝破梁軍於柏鄉,平定趙、魏,至是即位於鄴宮……以河東掌書記馮道為戶部侍郎,充翰林學士。(《舊五代史・莊宗紀三》)

「掌書記」全名節度掌書記,類似漢代至南北朝時期的「記室參軍」。「記室參軍」專門掌管軍隊裡的文書起草、記錄表章等重要工作。馮道是以識字及擅長文書見用於李存勗,傾向實務性、應用型,而非純儒。

乙亥,翰林學士、戶部侍郎、知制誥馮道,翰林學士、中書舍人趙鳳,俱以本官充端明殿學士。端明之職,自此始也。(《舊五代史・明宗紀二》)

《五代會要》注釋:

明宗初登位,四方書奏,多令樞密使安重誨讀之,不曉文義。於是孔循獻議,因唐室侍讀之號,即創端明學士之名,命馮道等為之。

後唐明宗李嗣源是軍人出身,權臣安重誨又學問粗淺,不懂文辭深意,凡此種種,為馮道帶來機會。馮道當時已是翰林學士、戶部侍郎、知制誥,充端明殿學士,由記室參軍進入中央權力核心,跟武人專政的整體氛圍分不開。

居數日,帝延宰臣於元德殿,言及民事,馮道奏曰:「莊宗末年,不撫軍民,惑於聲樂,遂致人怨國亂。陛下自膺人望,歲時豐稔,亦淳化所致也。更顧居安思危。」帝然之。(《舊五代史・明宗紀四》)

此馮道以李存勗不體恤軍民,終致人心怨望,天下大亂,勸李嗣源須留心民情,著重農業生產,居安思危。以歷史經驗教訓指引統治者實行良好管治,這是儒者的慣常作風。

丙子,帝謂宰臣曰:「時雪未降,如何?」馮道曰:「陛下恭行儉德,憂及蒸民,上合天心,必有春澤。」是夜,降雪。(《舊五代史・明宗紀七》)

自西漢董仲舒起,儒者喜歡以天意窒君威,徐復觀在<先秦儒家思想的轉折及天的哲學的完成–董仲舒《春秋繁露》的研究>指出:

大一統專制皇帝的喜怒哀樂,成為最高政治權力的「權源」。他 (案:指董仲舒大概也感到儒道兩家,想由個人的人格修養來端正或解消這種權源之地,幾乎是不可能的。於是只好把它納入到天的哲學中去,加上形上性的客觀法式,希望由此以把權源納入正軌。

……董氏當時痛心疾首於這些情形,希望把政治的方向,改途易轍,尚德而不尚刑。但如何能扭轉此由人民血肉所形成的專制機構,也只有希望拿到「天」的下面去加以解決。可以說,近代對統治者權力的限制,求之於憲法;而董氏則只有求之於天,這是形成他的天的哲學的真實背景。

將天未降雪連繫到李嗣源個人的德行,鼓勵「陛下恭行儉德,憂及蒸民」,馮道的思維,完全是漢儒的以天制君。斥馮道無恥者,馮道有向君主逢迎獻媚的表現嗎?史實猶在,偏見終究是不能成立的。

翼日,馮道奏曰:「陛下宮中無事,遊幸近郊則可矣,若涉歷山險,萬一馬足蹉跌,則貽臣下之憂。臣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立不倚衡。況貴為天子,豈可自輕哉!」帝斂容謝之。退令小黃門至中書問道垂堂、倚衡之義,道因注解以聞,帝深納之。(《舊五代史・明宗紀七》)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立不倚衡」出自《史記・袁盎鼂錯列傳》袁盎的話。袁盎重禮,有儒家色彩。馮道引其語勸明宗,且為明宗注解,可見他是讀書的,所讀之書又不限於經書,兼通史籍,要之,崇尚通經以致用。

唐明宗之世,宰相馮道、李愚請令判國子監田敏校定《九經》,刻板印賣,從之。後周廣順三年六月丁巳,板成,獻之。由是雖亂世,《九經》傳布甚廣。(《舊五代史・明宗紀九》引《愛日齋叢鈔》)

《九經》即《周易》、《尚書》、《毛詩》、《周禮》、《儀禮》、《禮記》、《春秋左氏傳》、《春秋公羊傳》、《春秋穀梁傳》,全為儒家重要典籍。馮道憑藉君主信任,以及自己的政治影響力,奏請朝廷刊刻《九經》印賣,完成一大文化工程。須知當時戰亂頻仍,讀書甚為困難,《九經》流佈廣泛,多少為中華大地播下文化種子。做法看似微不足道,實則意義深遠。

癸卯,帝顧謂宰臣曰:「春雨稍多,久未晴霽,何也?」馮道對曰:「水旱作沴,雖是天之常道,然季春行秋令,臣之罪也。更望陛下廣敷恩宥,久雨無妨於聖政也。」(《舊五代史・明宗紀九》)

時宰相、樞密使共議任贊等已下罪,馮道等曰:「任贊前在班行,比與從榮無舊,除官未及月餘,便逢此禍。王居敏、司徒詡疾病請假,將近半年,近日之事,計不同謀。從榮所款暱者高輦、劉陟、王說三人,昨從榮稱兵指闕之際,沿路只與劉陟、高輦並轡耳語,至天津橋南,指日影謂諸判官曰:『明日如今,已誅王居敏矣。』則知其冗泛之徒,不可一例從坐。」硃宏昭意欲盡誅任贊已下,馮贇力爭之乃已。(《舊五代史・明宗紀十》)

第一條仍是以自然災異提醒明宗施行德治,第二條見馮道據理力爭,保住任贊性命。

綜上所述,馮道

(1) 重視前人教訓;

(2) 以天制君;

(3) 通經史以致用;

(4) 統一儒家經典,使之廣傳

這是都是儒者,尤其是漢唐儒的作風,歐陽修、朱夫子批評他,背後其實是宋代新儒學與漢代舊儒學之爭。

《新五代史》中的馮道

《新五代史》的<馮道傳>雖有歐陽修的評語,但客觀敍事方面,尚有可觀處。

馮道,字可道,瀛州景城人也。事劉守光為參軍,守光敗,去事宦者張承業。

承業監河東軍,以為巡官,以其文學薦之晉王,為河東節度掌書記。莊宗即位,拜戶部侍郎,充翰林學士。道為人,能自刻苦為儉約。當晉與梁夾河而軍,道居軍中,為一茅庵,不設床席,臥一束芻而已。所得俸祿,與僕廝同器飲食,意恬如也。諸將有掠得人之美女者以遺道,道不能卻,置之別室,訪其主而還之。其解學士居父喪於景城,遇歲饑,悉出所有以賙鄉里,而退耕於野,躬自負薪。有荒其田不耕者與力不能耕者,道夜往,潛為之耕。其人後來愧謝,道殊不以為德。服除,復召為翰林學士。行至汴州,遇趙在禮作亂,明宗自魏擁兵還,犯京師。孔循勸道少留以待,道曰:「吾奉詔赴闕,豈可自留!」乃疾趨至京師。莊宗遇弒,明宗即位,雅知道所為,問安重誨曰:「先帝時馮道何在?」重誨曰:「為學士也。」明宗曰:「吾素知之,此真吾宰相也。」拜道端明殿學士,遷兵部侍郎。歲餘,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天成、長興之間,歲屢豐熟,中國無事。道嘗戒明宗曰:「臣為河東掌書記時,奉使中山,過井陘之險,懼馬蹶失,不敢怠於銜轡;及至平地,謂無足慮,遽跌而傷。凡蹈危者慮深而獲全,居安者患生於所忽,此人情之常也。」明宗問曰:「天下雖豐,百姓濟否?」道曰:「穀貴餓農,穀賤傷農。」因誦文士聶夷中《田家詩》,其言近而易曉。明宗顧左右錄其詩,常以自誦。水運軍將於臨河縣得一玉杯,有文曰「傳國寶萬歲杯」,明宗甚愛之,以示道,道曰:「此前世有形之寶爾,王者固有無形之寶也。」明宗問之,道曰:「仁義者,帝王之寶也。故曰:『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明宗武君,不曉其言,道已去,召侍臣講說其義,嘉納之。

據此,馮道

a. 有個人操守,生活刻苦節儉;

b. 不好女色,為人孝順,明白老百姓疾苦;

c. 身體力行從事農耕工作,毫無私心,願意捨己為人;

d. 忠心於莊宗李存勗;

e. 敢於向明宗進言,勸其留心人民生活;

f. 崇尚仁義,以仁義規範君主的言行。

耶律德光嘗問道曰:「天下百姓如何救得?」道為俳語以對曰:「此時佛出救不得,惟皇帝救得。」人皆以謂契丹不夷滅中國之人者,賴道一言之善也。周兵反,犯京師,隱帝已崩,太祖謂漢大臣必行推戴,及見道,道殊無意。太祖素拜道,因不得已拜之,道受之如平時,太祖意少沮,知漢未可代……

耶律德光是契丹君主,為一胡人,要討其歡心,大可說彼為佛轉世,救百姓於水火。惟馮道未有如此說,判劃人、佛,人間世之種種苦難,只有人間世的統治者救得,人間世的統治者便是皇帝,耶律德光本人。堅守儒家人本立場,對外族君主施以教化,勸其解救百姓,不討好君主,此完全是儒門諍臣的典範。

至其未有向篡位的郭威投誠、示好,足見馮道非無氣節。

道前事九君,未嘗諫諍。世宗初即位,劉旻攻上黨,世宗曰:「劉旻少我,謂我新立而國有大喪,必不能出兵以戰。且善用兵者出其不意,吾當自將擊之。」道乃切諫,以為不可。世宗曰:「吾見唐太宗平定天下,敵無大小皆親征。」道曰:「陛下未可比唐太宗。」世宗曰:「劉旻烏合之眾,若遇我師,如山壓卵。」道曰:「陛下作得山定否?」世宗怒,起去,卒自將擊旻,果敗旻於高平。世宗取淮南,定三關,威武之振自高平始。其擊旻也,鄙道不以從行,以為太祖山陵使。葬畢而道卒,年七十三,謚曰文懿,追封瀛王。道既卒,時人皆共稱歎,以謂與孔子同壽,其喜為之稱譽蓋如此。

周世宗乃一雄才大略的君主,欲與唐太宗比肩。馮道為人較守成持重,不願冒大風險。這又和二人年歲有關,一為年青有幹勁,想成就一番大事業,一為年邁老者,只求不出大錯。

價值觀的分歧,以現實掌握較大權力者壓倒另一方解決,世宗終一意孤行,馮道黯然退出歷史舞台。然而,以孔子保守主義 (循序漸進地實行改革) 的立場論,馮道的看法反而貼近儒門。「時人皆共稱歎,以謂與孔子同壽」,馮道果真完全迴異於孔子的行事作風?時人盡為其所欺?事實不見得是如此。

北宋初年至清代對馮道評價的轉變及其原因

讀《宋元學案・泰山學案》,有全謝山一段評語:

謝山《讀徂徠集》曰:徂徠先生嚴氣正性,允為泰山第一高座,獨其析理有未精者。其論學統,則曰「不作符命,自投于閣」以美楊雄,而不難改竄《漢書》之言以諱其醜。其論治統,則曰「五代大壞,瀛王救之」以美馮道,而竟忘其「長樂老人」之謬。夫欲崇節誼而乃有取于斯二人者,「一言以為不知」,其斯之謂與!

馮道死後,後周世宗追封他為瀛王。「宋初三先生」之一石介 (世稱徂徠先生),對馮道的功績正面肯定,所謂「五代大壞,瀛王救之」。全祖望 (號謝山) 是清朝人,又受黃宗羲理學影響,故不屑石介的評價,而有「竟忘其『長樂老人』之謬」。

要之,從宋初至清代,對馮道的歷史評價實經歷一根本的轉變,此轉變之開出及擴展,離不開歐陽修和朱熹,即離不開漢唐舊儒學之衰微,宋明新儒學的興旺。

為進一步印證箇中變遷,且引《宋元學案・北山四先生學案》:

衛富益……深探《易》理,而卒業於許白雲,默識心融,洞究性理。聞崖山亡,日夜悲泣,設壇以祭文、陸二丞相,詞極哀慘。歎曰:「夷、齊何人邪!馮道何人邪!」遂絕意進取,隱居石人涇講學,所謂白社書院者也。

許白雲即許謙,師從金履祥為弟子。金履祥事王柏,王柏向受學於黃榦的何基學習,何基授以立志居敬之旨。黃榦是朱子的門人兼女婿。

衛富益是南宋末年、元朝初年人,已受朱子影響,視馮道為變節者,不如伯夷、叔齊,對其力救五代壞局的功勞亦忽略過去。

至明朝,胡直<與唐仁卿>:

近時舒梓溪,賢士也,亦疑白沙之學,將為王莽,為馮道。

舒梓溪即舒芬,是正德、嘉靖年間官員,其將馮道和王莽並列,視之為無氣節。明末劉宗周《證學雜解》:

心體至此百碎,進之則為鄉原,似忠信,似廉潔,欺天罔人,無所不至,猶宴然自以為是,全不識人間有廉恥事。充其類為王莽之謙恭,馮道之廉謹,弒父與君,皆由此出。

將馮道視為鄉愿,同於朱子。以為他「不識人間有廉恥事」,則脫胎自歐陽修。

清人趙翼治史向來崇尚實證,有懷疑精神,但對馮道,他說:

張全義媚事朱溫,甚至妻妾子女為其所亂,不以為愧。及唐滅梁,又賄賂唐莊宗、劉后伶人、宦官等,以保祿位。馮道歷事四姓十君,視喪君亡國,未嘗屑意,方自稱長樂老,敘己所得階勛官爵以為榮。二人皆可謂不知人間有羞恥事者矣。(《廿二史劄記卷二十二五代史》)

儘管他也留意到

郭忠恕亦謂道曰「公累朝大臣,誠信著於天下,四方談士,無賢不肖皆以為長者。」(《廿二史劄記卷二十二五代史》)

馮道在唐明宗時,以年歲頻稔,勸帝居安思危,以春雨過多,勸帝廣敷恩宥。對耶律德光則言「此時百姓,佛出救不得,惟皇帝救得。」論者謂一言而免中國之人夷滅。在漢祖時,牛皮禁甚嚴,匿者死。有二十餘人當坐,道力爭得免。(《廿二史劄記卷二十二五代史》)

宋明理學之盛行對馮道評價的影響,可謂相當大。

錢穆《朱子學提綱》談漢儒、宋儒分別:

漢儒言治道,必本之於經術,而經籍之整理,事亦不易。

漢儒之為功於當時者,一為治道之實績,一為傳經之專業。又復漸分兩途,一則專務治術,一則專守經業。

宋儒經學,與漢儒經學有不同。漢儒多尚專經講習,纂輯訓詁,著意所重,只在書本文字上。所謂通經致用,亦僅是因於政事,而牽引經義,初未能於大經大法有建樹。宋儒經學,則多能於每一經之大義上發揮……而較之漢儒,意義更明切,氣魄更宏大。

細觀馮道一生言行,他分明是漢儒的型態,不是宋明儒一路,所以招來批評。

結語

「靖難之變」後,明成祖竊國,大批支持建文帝的官員殉難。其中一人是卓敬。谷應泰《明史紀事本末卷十八・壬午殉難》:

戶部侍郎卓敬被執,責以不迎乘輿之罪,曰:「爾前日裁抑諸王,今復不臣我耶?」敬曰:「先帝若依敬言,殿下豈得至此!」文皇怒,欲殺之,而憐其才,且繫獄,命中人諷以管仲、魏徵事,敬涕泣不可。文皇感其至誠,猶未忍殺,而姚廣孝力言養虎遺患,意遂決。敬臨刑,從容歎曰:「變起宗親,略無經畫,敬死有餘罪。」神色自若,經宿面如生,誅三族,沒其家,圖書數卷而已。文皇雅聞敬名,既死,猶惜之曰:「國家養士三十餘年,不負其君者,唯卓敬耳!」

值得留意是「命中人諷以管仲、魏徵事」。管仲若堅持為公子糾守節而死,何來孔子口中「齊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何來「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又魏徵堅持不輔佐李世民,「貞觀之治」焉能成就?變節一定是做鄉愿,一定無廉恥,未必,只要在既定體制下保持道德操守,指導君主做一個明君,為老百姓發聲,變節不一定是件壞事。

宋學對教育有好處,對達致良政善治則無助益。黃仁宇評論篤信陸王心學的海瑞:

海瑞從政二十多年的生活,充滿了各種各樣的糾紛。他的信條和個性使他既被人尊重,也被人遺棄。這就是說,他雖然被人仰慕,但沒有人按照他的榜樣辦事,他的一生體現了一個有教養的讀書人服務於公眾而犧牲自我的精神,但這種精神的實際作用卻至為微薄。(《萬曆十五年》)

比觀之下,馮道當政壇不倒翁,是沒氣節,卻有許多對人民、對文化有益的貢獻 (故蘇軾稱他為「菩薩」,王安石稱他為「佛位中人」)。<長樂老自敍>「在孝於家,在忠於國,口無不道之言,門無不義之貨」絕無誇大,而是實話。相比海瑞的堅持原則、疾惡如仇,馮道是否完全不可取,甚至不是儒者,筆者認為值得斟酌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