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6月4日 星期二

六四三十五周年

「八九民運」始於悼念胡耀邦,大學生乃至一般群眾對胡的去世有大反應,是因為他在「八六學潮」中傾向同情學生,兼為改革開放重心人物之一。悼念一開始注定不單純,必轉為某種政治上的爭取,試觀文革後期「四五天安門事件」,不是借悼念周恩來,表達對「四人幫」的不滿嗎?前車可鑑,這也是中共領導層對群眾聚集異常警惕、敏感的原因。

學生舉行遊行示威,向政府提出七項要求,其中「要求國家領導幹部向全國人民公開其本人及家屬的實際財產收入,嚴查官倒,公佈詳情」根本地損害當權者既得利益,中共領導層不會答應,可以意料。另外「允許民間辦報」等於要中止官媒「一言堂」,沒有「一言堂」,允許異見聲音,中共統治必被動搖,此乃「反右」的歷史教訓。至於要重新評價「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運動」,肯定胡耀邦,這豈不是要中共承認過去決定是錯誤?中共一直不派官員與學生會面,是有理由的,學生的訴求有些地方是很難答應。

大學生年青,血氣方剛,得不到回覆,就用更激烈的行動爭取。新華門事件、三學生跪在人民大會堂階梯上要求李鵬接見,確實爭取到不少人對學生的同情及關注。惟看在中共眼裡,運動持續發酵,而且變得有組織 (「高自聯」成立),不消滅於萌芽階段,隨時引火自焚,因此有「四二六社論」以「必須旗幟鮮明地反對動亂」為標題,措辭強硬,指責「極少數別有用心的人」陰謀推翻中國共產黨和現行的政治制度。

誠然,趙紫陽不前往北韓訪問,留守中南海,與李鵬等周旋,對運動的定性未必那麼快出現。奈何棋差一著,鄧小平定了調,以後要改就不是那麼容易。審視日後事態發展,只是由「動亂」上升至「反革命」,官方立場從未有絲毫軟化。

「四二六社論」激發長春、上海、天津、杭州、南京、西安、長沙、合肥等城市爆發聲援北京學生的遊行示威。北京方面,在高自聯組織下,遊行特意展現愛國性質,淡化反對共產主義的口號,強調「反官僚、反貪腐、反任人唯親」,此迫使中共做出一定讓步,同意與學生代表會面。事實上,4 月 29 日至 5 月 4 日,隨著趙紫陽從朝鮮返國,改採溫和手段,主張與學生展開對話,劍拔弩張的僵持局面一度緩和,5 月 4 日結束,大部份學生甚至同意用對話解決問題。

關鍵是,趙紫陽的溫和態度能否代表中共全黨立場?王丹、吾爾開希等學生領袖對此有保留,覺得所謂「對話」,只是一種誘騙學生就範的方式,傾向採取更激進的手段來抗議。5 月 11 日動員學生絕食,以圖改變「四二六社論」的定性,這無疑給了溫和派一個耳光。

趙紫陽嘗試用對話方式解決事件,無功而還,反而激發學生絕食,令中共更失民心。以李鵬為首的強硬派乘機攻擊。鄧小平方面,他希望在俄羅斯戈爾巴喬夫訪華前清除廣場上的抗議群眾。趙內外交困,派閻明復說服學生先撤離天安門廣場。可是,從閻明復向李鵬詢問是否願意應學生要求正式退回「四二六社論」的內容、並且將學生運動定調「愛國民主運動」,這些建議都遭到李鵬駁回看來,中共立場從未有半點放鬆,「對話」不過是趙紫陽等人的一廂情願。

尤其甚者,趙紫陽親學生的立場,變相否定得到鄧小平首肯的「四二六社論」。5 月 16 日會見戈爾巴喬夫時,趙紫陽在國際傳媒前表示:

鄧小平同志自從 1978 年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他是國內外公認的我們黨的領袖。儘管在我們十三大,根據他的請求,退出了中央委員會,退出了政治局常委會,但是我們全黨都知道,我們離不開他,離不開他的智慧和經驗。我們在十三屆一中全會有正式的決定,雖然這個決定沒有公佈,但是它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決定:就是說我們在最重要的問題上,還需要他掌舵。

將處理學生運動失當的責任歸咎鄧小平,不是受到極大的壓力,決不至說出這一番話。趙鄧決裂,5 月 17 日,鄧小平警告如果北京的抗議活動不迅速平息,意味著中國將冒着經歷另一次內戰或文革的風險,獲保守派支持。鄧隨後表示應該宣佈戒嚴,以表達政府對抗議活動零容忍。趙紫陽、胡啟立不願實施戒嚴,辭去職務。

5 月 19 日凌晨 4 時 50 分,趙紫陽在溫家寶陪同下前往天安門廣場,對絕食學生說出肺腑之言:

我說我覺得我們現在一定要、最重要的就是趕快結束這個絕食……你們不能夠在已經絕食六天到七天,現在還是要堅持這一條「一定達到滿意了才停止絕食」,但是那個時候就晚了。沒法補償了。你們還年輕啊,同學們。還年輕,來日方長。你們應該健康地活着,看到我們中國實現「四化」的那一天。你們不像我們,我們都已經老了,無所謂……你們停止絕食,中國政府決不會就這樣子,就把對話的門關起來了。決不會。你們所提的一些問題,我們黨會繼續討論……大家都這麼一股勁的,年輕人啊,我們都從年輕人過來過,我們也游過行,我們也臥過軌,我也知道當時那種情況。沒有想後果怎麼樣。但事後一想啊……首先你們要冷靜地想想今後的事。現在有六天了、七天了,真的要過八天、九天、十天嗎?

趙紫陽這時已然失勢,此乃他最後一次公開露面。

往後局勢向著越來越壞的方向發展,雖有軍隊不願傷害平民,變節抗命,但大格局畢竟沒變,六月四日凌晨的武力清場發生了。

若強硬派不錯判形勢,大學生不對中共改革懷有太多期望,甚或乎中國大陸少些大學生,共和國的傷痕未必會出現。有人爭拗傷亡數字,這是沒有意思的,反正數字再少,都是有人死傷,都是道德上說不過去。但話說回來,不果斷鎮壓,任由學生運動蔓延各地,滲雜不良分子趁火打劫,此對國家管治亦未必是件好事。

八九六四,距今三十五年,箇中是非,值得一思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