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3月5日 星期二

自在的守財奴

因為賺錢艱難,爸爸用錢甚為謹慎,跡近吝嗇,媽媽常取笑他為「孤寒財主」、「孤寒阿鐸 (鐸叔是吝嗇的方言用詞) 」,又稱他做「Miser」,意即守財奴。然而,爸爸真的視財如命嗎?從他典當媽媽的首飾堅持弟弟完成大學,到為我添置衫褲鞋襪,樣樣是金錢,他卻從沒抱怨一句。用得其所,應使則使,或許更加貼切。以前我不明白,現在出來工作,開始明白爸爸的心態。

和爸爸不同,媽媽願意花錢,她比較相信價格與貨品 / 服務質素成正比。儘管理財原則迥異,爸爸從未介意媽媽在外消費,更未拒絕將薪金上繳。每次出糧,必交媽媽全權理財,縱有微言,做法基本沒變。此處除了是習慣,更多是爸爸對媽媽萬二分的信任。即使媽媽 2008 – 2010 年全力支持我讀哲學系,爸爸亦未有置喙,畢業後賺不到錢,爸爸也沒對我發脾氣,或態度轉差,關愛依舊。想念及此,除了內疚,實在無言。

爸爸喜歡睡覺,媽媽戲稱他「睡佛」托世。他睡覺時,愛撥著大葵扇乘涼 (特別是沖涼後尤其如此),或棟起隻腳,或雙腳伸直,雙手向後托著後尾枕,一副怡然自得、逍遙自在的樣子。最後一次看到這樣的睡姿,是他從深切治療部出來,在病房的病床上。那時我曾想,爸爸擺出慣常的睡姿,他今次一定可以康復了。豈料沒多久他的腎功能急轉直下,影響心臟,最後更撒手人寰。

因為工作關係,爸爸患有灰甲,也有香港手、香港腳問題。Hong Kong Hand、Hong Kong Foot 因此成了我們家中的笑料。好一段時間,媽媽不願我和弟弟跟爸爸的手腳接觸,怕灰甲的真菌會傳染。

然而,隨著時日推移,我和弟弟已不怕觸碰爸爸的手腳。爸爸的手是粗糙,而且會甩皮,但他替我們搽藥酒時,那份心意,早已勝過一切。又他手掌心的溫暖,是其他東西無法取代的。猶記得他臨走的一日,我貪婪地握著他的手,我清楚知道,這天以後,我未必再能感受到爸爸的體溫了,奈何上天無情,他的手越來越冰冷,面色亦漸變青,我和弟弟盡力給他溫暖,卻難逃天人永隔。

爸爸牙齒不太好,喝不了凍水,只能喝熱水。年輕時戴假牙,勉強吃得到東西。到後來年老,只能吃粥及柔軟的食物。他有口臭,張開口睡覺時會傳出異味,弟弟年幼時,常笑爸爸的口氣足以令蟑螂等昆蟲避之則吉,「爸爸,那個曱甴不見了,是不是你吃了呢?」我們一家人平時就是這麼嘻嘻哈哈,這一切全賴有爸爸在家。

哲學系畢業後,爸爸尚能吃東西,奈何我事業潦倒,賺錢太少,令家中經濟無法復原。爸爸為了幫我慳錢,節衣縮食。到家中稍為富裕,我買得起盆菜,他已咀嚼不到。刻下世上更再無爸爸的身影,人生最大遺憾,莫過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