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月1日 星期六

駁二系說值得商榷

在<宋明儒學總說>中,勞思光從理論的層面,指出二系說難以成立的理由:

若就理論一面觀之,則二系對峙之說如能確立,必須有確立此種對峙之條件。此條件即是:雙方之說在基本方向上有不可解決之衝突,雙方理論不能納於一共同標準下以判斷其得失。今觀宋明儒之新儒學,則並非如此。首先,在方向上,雙方皆欲復興先秦儒學 – 即所謂孔孟之教,則基本方向本無不同;其次,在判斷標準方面,雙方既有共同之目的,則達成此目的之程度高低,即直接提供一判斷標準。而就理論內部言,理論效力之高低,亦非不能比較。則二系之對峙,實無確立之條件。

二系說出自馮友蘭《中國哲學史》的分法,以程明道、陸象山為一系,叫做「心學」,程伊川、朱夫子為一系,叫做「理學」。

按照勞思光的意見,因為「宋明儒之新儒學」在基本方向上都是「欲復興先秦儒學 – 即所謂孔孟之教」,我們自可以孔孟儒學作標準,審視宋明儒理論之高低。「雙方之說在基本方向上有不可解決之衝突,雙方理論不能納於一共同標準下以判斷其得失」既講不上,理學、心學之分根本不需要,也不適切。

然而,勞氏開出的兩大條件是值得商榷的。

首先,宋明儒直接或間接表態復興先秦儒學者,幾近無人。他們極力從儒學內部擷取資源,製造理論抗擊佛教,是事實。但講到有意識地全面復興先秦儒學,只怕無人有這種想法。條件一不成立,審視宋明儒不同理論之高低,就該用一新標準:即誰的理論能在不同面向有力抗衡佛家哲學的論述,誰的理論便較高,反之則較低下。

復次,退一步,就算他們想復興先秦儒學,根據儒學重視個人道德實踐體驗,不排除有人在實踐孔孟那一套之後,契接不上,用自己個人體驗所得,修訂、更新孔孟的一套。事實上,朱夫子對孔子「我欲仁,斯仁至矣」、孟子「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都不甚了了。他講仁,視為只是理,需要經過格物窮理而後彰顯。他講心,大談「氣之靈」、虛明靈覺、鏡明水止,不是仁義本心。按勞氏的兩條件,朱子理論必屬低下,但這未免抹殺朱子哲學的創新性,造成對某一哲學理論不公允的評價。

要避免勞氏面對的問題,條件一的內容要修正,而擷取儒學內部資源以建構理論的過程中,不同儒者大可有不同的體驗、不同的篩選,因而令其理論有根本的差異。從異的一面看,未嘗不可分二系、三系乃至四五系。可是,從同為辟佛老之哲學理論一面看,彼此未嘗不可分高低。這種處理會比勞氏的更高明。

以更新了的判準審視,周、張講氣化宇宙論,肯定世上有一實體 – 氣,恰好有力回應佛教「萬法皆空」的世界觀。又周、張雖有理的概念,但未明白用文字表出,至二程、朱子,在氣化宇宙論之上,再講一實理,成理氣論,此比周、張理論更加圓密,亦對人生界的人倫之理有所肯定,有力抗衡佛教出世之說。相比之下,陸王缺乏形上論述,無法在此方面與佛家抗衡,反見美中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