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0月26日 星期二

製作燈謎

次日雪晴。飯後,賈母親自叮囑惜春:「不管冷暖,你只畫去,趕到年下,十分不能便罷了。第一要緊把昨日琴兒和丫頭梅花,照模照樣,一筆別錯,快快添上。」之前我們講過,惜春畫技並不是很好,畫大觀園圖已經甚為勉強、吃力,刻下賈母又加條件,提高門檻,試問惜春如何是好?且看惜春什麼反應,聽了雖是為難,只得應了。她能不答應嗎?賈母可是榮國府最權威的人物。奈何以自己的能力,實在畫不到,所以感到為難。一時眾人都來看她如何畫,惜春只是出神。出神其實就是不知怎麼辦。

話鋒一轉,轉入製燈謎。李紈笑向眾人道:「昨兒老太太只叫作燈謎,回家和綺兒紋兒睡不著,我就編了兩個『四書』的。他兩個每人也編了兩個。」兩個「四書」的燈謎是怎樣的?第一個是「觀音未有世家傳」,猜《四書》一句。湘雲在聯詩中盡露鋒芒,今次到了猜謎,就不太擅長,說:「在止於至善。」寶釵笑道:「你也想一想『世家傳』三個字的意思再猜。」最後,黛玉猜中了,「是『雖善無徵』。」第二個是「一池青草草」,也是猜《四書》一句。湘雲今次猜對了,忙道:「這一定是『蒲蘆也』。」黛玉、湘雲同屬寶玉紅顏知己,二人卻不是不讀書,反而對《四書》非常精熟,吾人勿以寶玉「愚頑怕讀文章」,推想黛、湘都是。

李紋的燈謎是「水向石邊流出冷」,猜一古人名。探春笑問:「可是山濤?」她猜對了。至於李綺的,單一個「螢」字,猜一個字。眾人猜了半日,茫無頭緒,最後寶琴笑道:「這個意思卻深,不知可是花草的『花』字?」寶琴固然聰慧,但雪芹於此加上一筆,眾人俱問:「螢與花何干?」黛玉出來解釋,笑道: 「妙得很!螢可不是草化的?」經黛玉講解,眾人方會意。換言之,李綺的燈謎僅寶琴及黛玉猜中,二人的聰明才智程度相若。當然,曹雪芹這樣寫是有心思的,倘若寶琴聰明才智不如黛玉,賈母怎會打算撮合她和寶玉?

寶釵覺得李紈等的燈謎雖好,卻做不到雅俗共賞,建議不如拿些淺近的俗物製燈謎。

湘雲編了一支《點絳唇》,念道:「溪壑分離,紅塵遊戲,真何趣?名利猶虛,後事終難繼。」眾人不解,唯獨寶玉猜中,「一定是耍的猴兒。」

蔡義江指出:

湘雲這個謎,作者大有深意。謎兒眾人不解,只讓寶玉猜中,也不是偶然的,因為它句句適用於寶玉:大荒山青梗峰的頑石,幻形入世,成了怡紅公子,這不正是「溪壑分離,紅塵遊戲」嗎?「真何趣」的感慨與他在《寄生草解偈》一曲中所說的「到如今,回頭試想真無趣」的意思一樣;「名利猶虛」,是他蔑視仕途經濟的反抗思想;「後事終難繼」,或者說「剁了尾巴去」,正應了他「懸崖撒手」、棄家為僧的結局。這樣,謎語就簡括了寶玉一生的道路。從整個賈府後來「一敗塗地」、「樹倒猢猻散」來看,也完全符合謎語末句所言。(《紅樓夢詩詞曲賦鑒賞》)

李紈叫寶琴編謎,正說著,寶釵就有了一個:「鏤檀鍥梓一層層,豈系良工堆砌成?雖是半天風雨過,何曾聞得梵鈴聲!」寶玉也有了一個:「天上人間兩渺茫,琅玕節過謹隄防。鸞音鶴信須凝睇,好把唏噓答上蒼。」黛玉亦有了一個:「騄駬何勞縛紫繩?馳城逐塹勢猙獰。主人指示風雷動,鰲背三山獨立名。」

蔡義江解釋三首謎詩背後的含義:

寶釵的謎,前兩句的寓意也許是說她為人處處精細,層層設謀,但能八面玲瓏,不留痕跡;後兩句當是借用唐明皇與楊貴妃死別後,於風雨之中聞鈴悲感事,來說她與寶玉生離的。但小說中寶玉是主動棄寶釵出家,並無留戀之意,故反原意而用。又前寶釵「更香謎」(程高本之黛玉謎中以「風雨」象徵人事變遷,則賈府經變故後,寶釵仍未聞「梵鈴聲」,或兼諷其終未醒悟「名利猶虛」(梵語所謂「色即是空」的道理。這與後半部佚稿中「薛寶釵借詞含諷諫」而寶玉「已不可箴」的情節也是符合的。

寶玉的謎寓痛悼黛玉夭亡之意比較明顯。首句就用的是南唐李煜《浪淘沙》詞「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和白居易《長恨歌》「含情凝睇謝君王,一別音容兩渺茫」中的詞語和意思,都是說男女死別。黛玉號「瀟湘妃子」,所以借「琅玕節」來點她。二十六回寫瀟湘館「鳳尾 (竹葉森森,龍吟 (風吹竹聲細細」,但到後半部卻景物全非,只見「落葉蕭蕭,寒煙漠漠」(脂評引佚稿中文字),一片荒涼,這也許就是「琅玕節過」的含義,所以後來寶玉要「對境悼顰兒」(七十九回脂評提到的佚稿中情節)。黛玉之死,佚稿中回目叫「證前緣」,所以借鸞鵲迎歸仙境為說。寶玉痛悼黛玉,據脂評說佚稿中亦有如《芙蓉女兒誄》那樣大段文字,我們深以不能讀到他「唏噓答上蒼」之詞為憾。

黛玉的謎中說千里馬奔騰馳突,有不可羈勒之勢,又忠於其主,嘯風踏雲悉聽指揮,當喻黛玉才情橫溢,口角鋒芒銳利無比,思想不受儒家禮教束縛,但對寶玉一往情深、生死相托。聲名獨佔鰲頭,是對她的讚語也是讖語,因為海上「鰲背三山」終究是無法尋求的,即《長恨歌》中所謂「山在虛無縹渺間」是也。既然她是名列蓬萊的「世外仙姝」,在人間也就沒有她的立足之地了。(《紅樓夢詩詞曲賦鑒賞》)

探春亦造了個燈謎,但相比之下,皆不及寶琴厲害,「我從小兒所走的地方的古跡不少,我今揀了十個地方的古跡,作了十首懷古的詩。詩雖粗鄙,卻懷往事,又暗隱俗物十件」。寶琴得享主角光環,跟賈母溺愛她,溺愛到要以她為寶玉配偶,不無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