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3月28日 星期日

史湘雲與賈寶玉成婚考

根據周汝昌《紅樓夢新證》,史湘雲與賈寶玉最後會白頭偕老,成為相濡以沫的患難夫妻。以下是一些證據。

(1) 佚名氏《讀紅樓夢隨筆》(舊抄本,四川省立圖書館) 卷首

或曰:三十一回篇目曰:「因麒麟伏白首雙星」,是寶玉偕老者,史湘雲也。殆寶釵不永年,湘雲其再醮者乎?因前文寫得寶玉鍾情於黛,如許深厚,不可再有續娶之事,故刪之以避筆墨矛盾;而真事究不可抹煞,故於篇目特點之。

(2) 平步青《霞外捃屑》卷九

(《石頭記》) 初僅抄本,八十回以後佚去。高蘭墅續之,大加刪易,原本史湘雲嫁寶玉,故有「因麒麟伏白首雙星」章目,寶釵早寡,故有「恩愛夫妻不到冬」謎語。蘭墅互易,而章目及謎未改,以致前後矛盾,此其增改痕跡之顯然者也。

(3) 趙之謙《章安雜說》(咸豐十一年稿本)

世所傳《紅樓夢》,小說家第一品也。余昔聞滌甫師言,本尚有四十回,至寶玉作看街兵,史湘雲再醮與寶玉,方完卷。想為人刪去。

(4) 蔣瑞藻《小說考證》卷七引《續閱微草堂筆記》

《紅樓夢》一書,膾炙人口,吾輩尤喜閱之。然自百回以後,脫枝失節,終非一人手筆。戴君誠夫曾見一舊時真本,八十回之後,皆不與今同。榮、寧籍沒後,皆極蕭條,寶釵亦早卒,寶玉無以為家,至淪於擊柝之流。史湘雲則為乞丐,後乃與寶玉仍成夫婦,故書中回目有「因麒麟伏白首雙星」之言也。聞吳潤生中丞家尚藏有其本,惜在京邸時未曾談及,俟再踏軟紅,定當假而閱之,以擴所未見也。

(5) 臞蝯《紅樓佚話》

《紅樓夢》八十回以後,皆經後人竄易,世多知之。某筆記言,有人曾見舊時真本,後數十回文字,皆與今本絕異。榮、寧籍沒後,備極蕭條。寶釵亦早卒,寶玉無以為家,至淪為擊柝之流。史湘雲則為乞丐,後乃與寶玉成婚。又據濮君某言,其祖少時居京師,曾親見書中所謂焙茗者,時年以八十許,白髮滿額,與人談舊日興廢事,猶泣下如雨。且謂書中諸女子,最美者為探春,釵、黛皆莫能及,次則秦可卿亦甚豔,而最陋者為襲人,寶玉乃特眷之,殊不可解。又有人謂秦可卿之死,實以與賈珍私通,為二婢窺破,故羞憤自縊。書中言可卿死後,一婢殉之,一婢披麻作孝女,即此二婢也。

(6) 董康《書舶庸譚》卷四

先慈嘗語之云:幼時見是書原本,林、薛夭亡,榮、寧衰替,寶玉糟糠之配實維湘雲,此回目中所以有「因麒麟伏白首雙星」也。綺雲欲本此意改竄最後數十回,名《三婦豔》,以補其憾,惜削稿未就也。……題玉壺山人《瓊樓三豔圖》……枕霞閣:「眾中最小最輕盈,真率天成詎解情。縱使期期生愛愛 (雲幼時口乞,呼二哥為愛哥),從無醋醋到卿卿。石床花夢人同豔,寶鏡雲鬢視許平。知否鴛鴦歌福祿,雙星早已締三生 (末聯據原本《紅樓夢》)。」

(7) 王伯沆批王希廉本《紅樓夢》

濮青老云:「都中《癡人說夢》云:寶玉系娶湘雲,後貧苦。據此一語,知非臆說也。- 又似拾煤渣時光景。」(批「貧窮難耐淒涼」)

寶玉實娶湘雲,晚年貧極,夫婦在都中拾煤球為活云。

洗臉梳辮,一字不涉黛玉,最有意。三十一回有「伏白首雙星」語,雖正文改去,此猶其一鱗一爪也。(批第二十一回)

自此以下六、七行,必系三十一回「伏白首雙星」刪除未盡之文,細看自知。濮青士先生云:曾在京師見《癡人說夢》一書,頗多本書異事:如寶玉所娶系湘雲,其後流落饑寒,至棲於街卒木棚中云云。(批第四十九回)

概言之,根據曹雪芹原稿,榮、寧二府歷經抄家後,皆極蕭條。寶釵守寡 (一說早卒),寶玉出家,無處容身,淪於「擊柝之流」(與「看街兵」意思相通)。史湘雲則為乞丐。二人偶合,結成夫妻,流落饑寒,於街卒木棚中棲身,以「在都中拾煤球」維持生計,與第三十一回篇目「因麒麟伏白首雙星」呼應。

湘雲、寶玉成婚一段情節佚去,或曹雪芹覺得「前文寫得寶玉鍾情於黛,如許深厚,不可再有續娶之事,故刪之以避筆墨矛盾」,或高鶚予以刪改。

史湘雲,史太君 (賈母) 的姪孫女。第四回:

這門子道:「這四家皆連絡有親,一損皆損,一榮皆榮,扶持遮飾,俱有照應的……

賈、史、王、薛四家,是互為姻親,興衰與共。賈府被抄,史家焉有不被牽連而沒落之理?這是第一點值得注意。

第二點值得注意,是史湘雲第一任丈夫衛若蘭。第三十一回「因麒麟伏白首雙星」,文末有一批語:

後數十回若蘭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綱伏於此回中,所謂「草蛇灰線,在千里之外」。

湘雲有金麒麟,衛若蘭亦然,所以二人後來成了夫妻。

衛若蘭是何許人?書中無正面交待,但第十四回秦可卿出殯,有:

餘者錦鄉侯公子韓奇,神威將軍公子馮紫英,衛若蘭等諸王孫公子,不可枚數。

衛若蘭和馮紫英是並列的,馮紫英的身份,書中有較多的線索,第二十六回:

正說著,小廝來回:「馮大爺來了。」寶玉便知是神武將軍馮唐之子馮紫英來了。

「神武將軍」,唐代北衙禁軍之一,稱「神武軍」,馮唐極有可能是中央禁軍之統領,馮紫英則是中央禁軍統領之子。

薛蟠見他面上有些青傷,便笑道:「這臉上又和誰揮拳的?掛了幌子了。」馮紫英笑道:「從那一遭把仇都尉的兒子打傷了,我就記了再不慪氣,如何又揮拳?這個臉上,是前日打圍,在鐵網山教兔鶻捎一翅膀。」寶玉道:「幾時的話?」紫英道:「三月二十八日去的,前兒也就回來了。」寶玉道:「怪道前兒初三四兒,我在沈世兄家赴席不見你呢。我要問,不知怎麼就忘了。單你去了,還是老世伯也去了?」紫英道:「可不是家父去,我沒法兒,去罷了。難道我閑瘋了,咱們幾個人吃酒聽唱的不樂,尋那個苦惱去?這一次,大不幸之中又大幸。」

仇都尉與馮紫英有嫌隙。馮紫英隨父親到鐵網山進行田獵。鐵網山此一地名要緊,第十三回:

賈珍見父親不管,亦發恣意奢華。看板時,幾副杉木板皆不中用。可巧薛蟠來吊問,因見賈珍尋好板,便說道:「我們木店裡有一副板,叫做什麼檣木,出在潢海鐵網山上,作了棺材,萬年不壞。這還是當年先父帶來,原系義忠親王老千歲要的,因他壞了事,就不曾拿去。現今還封在店裡,也沒人出價敢買。你若要,就抬來罷了。」賈珍聽了,喜之不盡,即命人抬來。大家看時,只見幫底皆厚八寸,紋若檳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玎璫如金玉。大家都奇異稱賞。賈珍笑問:「價值幾何?」薛蟠笑道:「拿一千兩銀子來,只怕也沒處買去。什麼價不價,賞他們幾兩工錢就是了。」賈珍聽說,忙謝不盡,即命解鋸糊漆。賈政因勸道:「此物恐非常人可享者,殮以上等杉木也就是了。」此時賈珍恨不能代秦氏之死,這話如何肯聽。

原來秦可卿的棺材,是用潢海鐵網山上的檣木製成,此檣木本屬於「義忠親王老千歲」,「因他壞了事,就不曾拿去」,卒之被賈珍要了。

鐵網山、「壞了事」的「義忠親王老千歲」之間有密切關係。馮紫英一家常到鐵網山,其與「義忠親王老千歲」彷彿也有著某種聯繫。

馮紫英又和賈珍友好,秦可卿病重,

賈珍說道:「……我正進來要告訴你:方纔馮紫英來看我,他見我有些抑鬱之色,問我是怎麼了。我才告訴他說,媳婦忽然身子有好大的不爽快,因為不得個好太醫,斷不透是喜是病,又不知有妨礙無妨礙,所以我這兩日心裡著實著急。馮紫英因說起他有一個幼時從學的先生,姓張名友士,學問最淵博的,更兼醫理極深,且能斷人的生死。今年是上京給他兒子來捐官,現在他家住著呢。這麼看來,竟是合該媳婦的病在他手裡除災亦未可知。我即刻差人拿我的名帖請去了。今日倘或天晚了不能來,明日想必一定來。況且馮紫英又即刻回家親自去求他,務必叫他來瞧瞧。等這個張先生來瞧了再說罷。」

可以說,馮紫英、賈珍、鐵網山、「壞了事」的「義忠親王老千歲」是相關聯的。寧國府後來被抄,亦與此有關,跟「逆賊」勾結是大罪 (寧國府被抄的因由跟榮國府不同。寧國府主要是和「義忠親王老千歲」有關,榮國府是賈赦利用賈雨村迫害石呆子奪扇事洩,加上賈政、寶玉等親近北靜王。「家事消亡首罪寧」,兩相比較,又以寧國府先伏禍源)。

回到衛若蘭,他和馮紫英並列,自然也是跟「逆賊」勾結,是「壞了事」的「義忠親王老千歲」的「逆黨」。寧國府被抄,反映「義忠親王老千歲」一黨被連根拔起,「逆黨」事發,衛若蘭能保得性命麼?或被殺,或流放,所以湘雲判詞有「展眼吊斜暉,湘江水逝楚雲飛」,判曲有「終久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夫妻最終永遠分離。

第一回「說什麽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後有一批語:「寶釵、湘雲一干人。」可見湘雲長壽。史家破亡,夫君離世,史湘雲生活之困厄無助,可想而知。她在這時與同樣落難的寶玉遇上,感懷身世,追憶前事,二人相依為命,這是絕對可能發生。

由於衛若蘭的金麒麟原是賈寶玉從張道士徒弟那裡得到的,故史湘雲與賈寶玉成婚又叫做「因麒麟伏白首雙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