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25日 星期三

重光之路

中國人的苦難不純粹是中國共產黨一黨專政的問題,中共一黨專政是屬於政治上,為何中共當初可以一黨專政?這和中國文化本身含有集體、群體至上,講究以集體、群體成就個人的成分有關。要根本消除中國人的苦難,還需回到文化層面著手。

身處集體、群體 (如國家、家庭) 才可成就個人,反對原子個體 (atomic self),這一將集體、群體放在第一位的思維傾向,其實非中國獨有,而是大陸國家 (有別於海洋國家) 的共同特徵。當我們審視德國康德將自由概念扭曲成自律,蘇俄將民主概念扭曲成民主協商制度、民主集中制,中國人的苦難實際也是大陸國家的苦難。德國在二十世紀初一轉而為納粹,俄國一轉而為蘇維埃,兩者都是極權專制獨裁政權,今天習近平統治下的中共,亦是一極權,這不是單純的政治問題,政治問題換個人、換個制度就一了百了。這是文化問題,文化問題就涉及思想、價值觀的轉變,困難得多。

自由、民主等概念,是英國的產物,傳入歐亞大陸後,通通變了質,成為「掛羊頭賣狗肉」。這一點,海耶克 (F. A. Hayek) 觀察得清楚。集體、群體孕育壯大個人是假,摧殘壓迫個體是實。要保存個體,就要將乾坤倒轉,不是說集體、群體不重要,而是集體、群體之所以組成,仍依賴每一個個人,每一個原子個體。換言之,來自集體、群體的種種規範及價值觀,必須先得到個人的首肯、認可,才能生效。將個人的價值凌駕於集體、群體,認清是個人去成就集體、群體,竊以為是大陸國家擺脫苦難的唯一出路。

世界上講真正自由、民主,珍視基本人權的地方是英美。而美國的是由英國帶來,則學習英國、英國化,是大陸國家離開苦難所必須做。民國知識分子汲汲於言「全盤西化」,儘管用詞有欠精準,模糊含混,但總體方向是對的,「西化」就是英國化,英國是海洋國家。

「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乃至援引德國國家及道德哲學以更新中國文化,這在學術研究上未嘗不可,但從創制立法以實現民主、保障自由來講,此為緣木求魚。因中國舊有的一套、德國的一套都有大陸國家本來具有的「毒素」。處理中國舊有的一套,更應該是採取揚棄的態度,即發掘其可與真正的自由、民主、人權相銜接的地方,批判其窒礙真正的自由、民主、人權暢遂發皇的地方。舉例言之,《大學》把修身放最先,接著是齊家,再治國,最後平天下,這不是重個人嗎?反而岳飛的精忠報國、文天祥的殉身、王祥的臥冰求鯉等,就值得質疑了。如此看來,對中國舊文化、舊傳統冷嘲熱諷者,也有其正面貢獻,故魯迅不宜被狠批。

香港過去因為英殖,成就出百多年文化 (1841 - 1997),這一套文化,是中國迄今都無法成就的。孫中山說:「我之革命思想,完全得之於香港。」李瑞環把英殖年代的種種視作紫砂茶壺中的紫砂,然則,百多年英殖香港獨有的文化成就出中華民國的國父,英殖香港獨有的文化對中國人而言是一瑰寶。

早年構成香港者成分複雜,有在英國本土失意的英國人及愛爾蘭人、印度人、葡人、混血華人,以及擺脫中國大陸獨自來港謀生的華人。要之,他們都是離鄉別井,因而是孤獨的,同時是敢於冒險的,欲創一番事業的。他們在英國建立的公平競爭制度下各顯神通。冒險、公平、重個體,因而成為香港的精神。獅子山下的鄰里守望相助、一味為生活奔波而無怨言,這反而並非香港精神,而是七十年代刻意灌輸者。

至於今時今日,寫了在白紙黑字上仍可矢口否認,時時重加解釋,架床疊屋。拿著香港身份證的往往幾個家庭互通聲氣,儼如一大部落,此遠離原來的香港更遠。復添上警察充當國家打手、選舉主任思想審查參選者是否忠誠擁護一國行先的《基本法》,這已淪為極權的集體主義、國家主義,是中國令香港衰落,消失於世界。

要光復香港,要成就文化中國,唯有英國化一途。英國化不能急,必須採保守主義的循序漸進,過份激進的浪漫化革命,只會造成反效果,故此勿期望可一夜變天。

而作為表態,刻下香港人似無穿著華服的必要,而應穿著西服。穿著西服,乃一決志 (亦可作一文化標誌),表示我們相信,世界要有文化,要有真正的自由民主人權,必須走英國化的道路,而非抱殘守缺。

不過,有一點值得特別注意的是,英國化不是用一些廣度量的標準界定,如到過多少個英語系國家、擅不擅說英語等,而是講究深度,即在這些之上有無一真正的對自由民主人權的珍視、尊重及捍衛。只知炫耀鬥富,自以為高人一等,又和王愷、石崇有何分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