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9月24日 星期日

悲秋

秋,令人既愛且恨的季節。

它那平淡簡樸的特質,既不如春天搽脂抹粉的濃艷,也不像夏天的蹦蹦跳和冬天的清白衰老,是有超然獨特的個性的,這也是令人心醉的原因。而隨它而來的涼風,更是一眾逃避炎熱的難民的救星。

可是,秋天太短暫了,它很快就會老死,被寒冷無情的冬天張開巨鯨般的大口吞噬,留下的只是一個印記,一個代表一年過去的印記,多麼的使人感悲涼,使人感沉痛,使人感無奈。人能做什麼呢?只能走前人的舊路,來個「悲秋」的感慨罷了。

「辛棄疾的<摸魚兒>真是出色,尤其是那份『傷春』的感覺……」

友人高談闊論自己對辛詞及春天的看法,礙於朋友之情,不便插嘴干涉,但我心裏暗想,春天的離開和秋天的流走,春天真的較值得我們悲傷嗎?春天離去後,尚且有慢長的夏、秋、冬攜手而來,但秋天飄走後,還剩下什麼?獨剩下到處殘年急景的寒冬,而且短暫得只有一頓飯時間的寒冬。相比之下,我實在不明白古人為何老是怨春的消逝。或許各人的看法有所不同,又或許中國人較重春天吧!

秋,自我出生以來,便和它拉上了關係,不論是和夏天一樣充滿活力的秋天,還是遍地黃葉、未老先衰的秋天,我也曾經見過它們的興盛消亡。縱使秋天初時多麼用力挽留夏天的生氣活力,最終還是敵不過時間,露出疲乏的老態,冬天一張口,吞掉,毫不費力。

不只是秋天吧,人每天也接受著這種消亡的規律。用護膚品以保存肌膚的年青、卡通片保持心境的年青、紀念冊保持回憶的年青,有用嗎?當你「朝如青絲暮成雪」之時,以上的一切還有維持年青、活力的功能嗎?根本不可能有。你只能坐在鏡旁,不停地問:「魔鏡,魔鏡,我青不青春?」你將成為時間洪流沖擊過後的殘餘物,永遠被過去折磨。

用四季來喻人生,春季好比人的少年期,即十三至二十歲,而秋季好比中年期,即四十至五十歲,人在二十歲後仍有數十年光景創一番大事,但四十過後卻只有一件事可做 – 等待死亡,這樣說你該明白悲秋比傷春實更令人傷感了。

「你這麼同情秋天和為秋天傷感,但又沒有可使大地回春的能力,那你又何必拿來自傷呢?」你或許會如此問。

趙永新於其作品<藝文神韻>中說過,人會被自然界的一切事物激起感情,這或許是對問題的最佳答案。

文學作品往往可激起人內心的情感,使人有自身的情感流露,這情感可表現在文學方面,也可見於景物上。當人本身已有遲暮之嘆,再看見秋天的凋零景象,一份傷感之情自然而生,這自傷未必是你想它出現的,只是你內心的情緒被外物激起罷了。

很無奈吧!原來情感竟被外物刺激,自己全然無法控制。

如何治療「悲秋」這個難癒之症?

要麼避免看秋天的殘景,只要有落葉鬼魂的蹤影,便立刻沒命價似的撒腿跑了。可是,這法的成效,你也知道,正如司馬遷<太史公自序>中對儒家的批評,多勞而少功。

要麼把心調節至「處之泰然」的度數,再把自己堅毅的意志、深厚的人生經驗化成熊熊烈火反覆鍛煉,令自己變成機械人,對任何景物所生的感受皆如一,甚至沒有感受,到那時,即使秋天的景色比一幅撕毀了的漢代畫卷還要殘,你依然不會覺得傷感,「悲秋」自然也找不到門進入你的生活了。

但只聽那蜿蜒曲折的過程,已見此治療需時甚久。又沒有豐富的人生經驗作支持,根本煉不出成效來。古今的人所以常常為秋 / 春逝而生悲,或許就是因為無法找到更好的治療吧!

無論如何,有人失敗,也有人成功,蘇軾便是其中的表表者,他既能「一簑煙雨任平生」,自不怕「明朝花謝」,也無懼黃葉飄零了,我肯定他是不會悲秋的了,但我呢?你呢?其他人呢?

算了,算了,想那麼多也沒有用,反正李太白也曾說過「人生得意須盡歡」,縱然悲秋,又悲得多少個秋呢?還是留心自己的健康,不要著了涼,秋風能夠消暑,但它也有背叛人類的時候,惹了傷風,患了哮喘,便不好,應多穿衣服是正經。

[註] 此文草於 08-11-2006 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