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18日 星期五

唐史可分前後兩期

陳寅恪「唐代之史可分前後兩期,前期結束南北朝相承之舊局面,後期開啟趙宋以降之新局面」(<論韓愈>) 可從政治、經濟、軍事、學術思想四方面得到證實。

(一)

唐代開國,主要沿襲北周至隋「關隴集團」搭配「山東士族」的格局。瓦崗寨投奔李世民,寨中不少兄弟與北齊有淵源,因隋末山東大水起事,這群擁有武裝力量的「山東豪族」(徐世勣、程咬金等),也是朝廷的中堅分子。

武昭儀要奪取皇后之位,「關隴集團」、「山東士族」兩派皆反對 (武士彠僅為一平凡木材商人),獨李勣發出一句「此陛下家事,何必要問外人」,武於是在「山東豪族」默許下當皇后。不過,李敬業 (李勣之子) 未幾起兵,武再不能依靠「山東豪族」。她透過科舉提拔一大批知識分子以供己用,同時剷除「關隴集團」,用武承嗣、武三思等取代。諸武在「唐隆之變」遭肅清。狄仁杰、宋璟、張九齡......科舉出身,其先後為相,有助唐室撥亂反正。

科舉以進士科最受人注重,進士科又以詩賦取士 (這亦始於武后)。中唐以後,藉進士科入朝為官者漸多。他們文筆犀利,懷有改革理想,卻帶輕浮之氣,不黯具體政治操作。尤其甚者,會黨同伐異,徇私枉法。門閥世族出身的官員們因而對其反感。「永貞革新」失敗,李黨長期打壓牛黨,皆與此相關。

作為維持國家管治的柱石,「衣冠清流」勝任有餘,但長期對寒門士人歧視、壓迫,還自鳴得意,不免招致仇恨。「白馬之禍」裡,李振說:「此等自謂清流,宜投諸河,永為濁流。」便是仇恨的證明。

隨著門閥世族 (包括「山東士族」) 被摧毀殆盡,未來國家經營,唯有靠科舉選拔優秀人才一途。北宋王安石、司馬光、蘇軾,或懷有改革理想,或文筆犀利,或黨同伐異,或三者兼備,追源溯始,乃中晚唐科舉流弊未革之後遺。

(二)

唐初「均田制」、「租庸調制」並行,計口授田,為民制產。「均田制」乃北魏李安世上疏倡議。至於「租庸調制」,則脫胎自李沖「調」法。

兩制俱依賴地廣人稀作為前提,偏偏歷經貞觀、開元之治,人口急劇上升,土地不足分配。尤有進者,「每歲一造帳,三年一造籍」的慣例未被嚴格恪守,均田可行卻必須先審正戶籍。安史亂起,百姓遷徙他方避難,戶籍散失嚴重,理無可理。朝廷於是改用「兩稅制」,不復分田,直接在夏秋兩季徵稅,以確保稅收。

「租庸調制」以徵收實物 (如農產品) 為主 (即實物地租),「兩稅制」則規定一律用銅錢繳稅 (即貨幣地租)。後來明清時期政府普遍要求人民用白銀交稅,有關做法肇始於中唐。

另外,唐代發明了「飛錢」,宋代的交子、元清兩朝的鈔票,皆濫觴於此。

(三)

全國置六百三十四個折衝府,寓兵於農 (每戶招一二丁男,平時負責耕作及接受軍事訓練,戰時由中央遣將帶領出征,戰後將歸朝廷,兵返本府),沿襲西魏蘇綽「府兵制」。

唐玄宗時,邊患日亟,用兵不斷,無人願意當府兵,以致折衝府無兵可交。玄宗採納張說建議,改行彍騎制,招募京兆、蒲、同、歧、華、潞諸州壯丁擔任宿衛京師的工作 (共十二萬人),稱「長從宿衛」。邊防戍守方面盡數委之於「十節度使」。中央軍與地方軍的界劃,漸趨明顯,對立性亦隨之增加。

蔥嶺、南詔喪師,兩京精銳毀於一旦,給安史有可乘之機。安史亂後,節度使不聽朝廷命令,據地自雄。中央禁軍操控在宦官之手。皇帝要剿討某節度使,往往需借助其他節度使的軍隊,萬一被借助者心生反叛,皇帝即時陷於劫難,不能自救。「涇原兵變」德宗出逃便是一好例子。

宦官手握軍隊,故能廢立君主,皇帝也要仰其鼻息。朱全忠盡殺宦官,篡唐自立,禁軍重新由皇帝執掌。後唐時禁軍改稱「侍衛親軍」,置「馬步軍都指揮使」,是為「侍衛司」。後周世宗柴榮另組「殿前軍」,置「殿前都點檢」、「殿前副點檢」,是為「殿前司」,位在「馬步軍都指揮使」上。中央禁軍分成「侍衛親軍」和「殿前軍」兩支,其中以「殿前軍」戰鬥力較強,地位較高。「殿前都點檢」位高權重,宋太祖趙匡胤即憑位居此一要職,奪周室天下。

又遭北宋蕩平的南方諸國,很多是唐末藩鎮的延續。

(四)

學術思想上,唐初佛道比較興盛,中唐韓愈「文起八代之衰,道濟天下之溺」後,風氣始有復興儒學的跡象。李翱作《復性書》,更利用佛學義理詮解儒家心、性、情等概念,為兩宋儒者鉆研心性之學埋下伏筆。

伴隨儒學復興而來,是文學革新。反對駢四儷六、言之無物的浮華誇張文字 (三國六朝最流行),強調「文以載道」,追求簡單樸實,「古文運動」因而出現,影響及於三蘇、歐陽修、王安石、曾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