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11日 星期五

大中之治

在談「大中之治」前,先比較一下東漢、唐、明三代宦官差異。

東漢宦官乃皇帝心腹,協助其與外戚抗衡。外戚失勢,皇帝為答謝宦官,往往對之加以重用。不過,宦官從來不掌兵,亦欠膽識殺害皇帝,干預帝位廢立。

有明一代的宦官主要操控各特務機構 (始於成祖),如東、西、內廠,直接剷除異己。自宣宗設立「內書堂」教宦官讀書識字後,他們粗通文墨,遂替皇帝用朱筆批行每日奏章文書 (稱「批紅」),干政機會大增。可是,廢立君主、統率禁軍,其一概未為。

唐代宦官之所以能夠廢立皇帝,因他們手握神策軍 (中央禁軍)。而宦官領軍的慣例實肇始於代宗、德宗朝。

宦官典兵,皇帝的地位則低降。司馬光《資治通鑑》有以下一段:

「郭曖 (郭子儀第六子) 嘗與昇平公主爭言,曖曰:『汝倚乃父為天子邪?我父薄天子、不為!』公主恚,奔車奏之。上 (代宗) 曰:『此非汝所知。彼誠如是,使彼欲為天子,天下豈汝家所有邪!』慰諭令歸。」

平定「安史之亂」、促成「聯回抗吐」以挽唐室於不墮者確實為郭子儀,他欲篡位,誰能阻之?郭曖無禮是有原因的,代宗亦非常明白,功高蓋主已成事實,皇帝威勢自然大不如前 (郭曖醉打昇平公主後來被人改成戲劇《醉打金枝》,在民間廣泛流傳)。

君威下跌,軍權不在皇帝,「大中之治」更見可貴,而「會昌中興」即為其前驅。

唐武宗李炎被宦官仇士良擁立為帝,旋即起用李德裕為相。德裕熟悉朝中政務,踏實處事。對內整飾吏治,裁汰冗官,提倡「政歸中書」,逼走仇士良。對外抗拒回紇,平定昭義節度使劉稹叛亂。「會昌滅佛」甚至使國家稅收有所增加。

可惜武宗沉迷煉丹服食,何光遠《鑒誡錄》載:「武宗皇帝酷求長生之道,訪九轉之丹。茅山道士杜元陽製藥既成,白日輕舉。弟子馬全真得殘藥,詣京。表進,上因餌之,遍體生瘡,髭發俱脫,十日而崩。」宦官馬元贄趁武宗彌留之際矯詔立李忱為帝,是為宣宗。

《資治通鑑》:「宣宗性明察沉斷,用法無私,從諫如流,重惜官賞,恭謹節儉,惠愛民物,故大中之政,訖於唐亡,人思詠之,謂之小太宗。」

和武宗不同,宣宗不喜歡李德裕,改用令狐綯、白敏中為相,牛黨得勢。任內大力打擊權貴土豪,減輕百姓經濟負擔 (「權豪斂跡」);嚴懲貪官,注重人才選拔 (「奸臣畏法」);防制宦官專權用事 (「閽寺讋氣」)。

《續貞陵遺事》:「宣宗時,越守進女樂,有絕色。上初悅之,數日,錫予盈積。忽晨興不樂,曰:『明皇只一楊妃,天下至今未平,我豈敢忘?』召詣前曰:『應留汝不得。』左右奏,可以放還。上曰:『放還我必思之,可賜酖一杯。』」宣宗未必是有情人,卻是能以天下為己任的好皇帝。

然而,牛黨帶有浮薄之氣,不如李黨務實,王船山《讀通鑑論》批評發人深省:「夫宣宗之於吏治,亦勤用其心矣,徒厚疑其臣,而教貪自己。令狐綯父子黷貨於上,省寺相師而流及郡縣,塗飾耳目者愈密,破法以殃民也愈無所忌。唐之亡,宣宗亡之,豈待狡童繼起,始沉溺而莫挽哉?」

大中之治,或許稱「暫治」較合適,因「自知治者觀之,則皆亡國之符也」(船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