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6月24日 星期二

三十四、開元年間的「小角色」:盧鴻、安金藏

在中國歷史的大流中,地位卑微、恬淡自守的「小人物」、「小角色」往往被人忽視。然而,他們的言行卻經常體現著中國文化的一些內涵,乃文化史研究的最佳素材。

在盛唐的時代,要談到「小角色」、「小人物」的最佳代表,不能不提及盧鴻、安金藏。二人彷彿是一閃即逝的流星,劃破國史漫長之夜空。

我們且先介紹一下盧鴻。

盧鴻 (又名盧鴻一),字顥然 (亦作浩然),乃一著名之畫家。他原本是幽州范陽人,後徙居洛陽,隱於嵩山。《通鑑》因此稱他為「嵩山處士」。

盧鴻自幼博學。玄宗聞之,於開元六年 (公元七一八年) 徵召他入東都進見,委任他為諫議大夫。惜被盧鴻拒絕。

三月,乙巳,征嵩山處士盧鴻入見,拜諫議大夫;鴻固辭。(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二)

玄宗既無法轉易盧鴻之心,其只好賜予盧鴻衣物,並修築草堂以供盧鴻居住。

盧鴻後來專研籀書,更曾作《草堂十志圖》,寫其居處景物,有摹本傳世。

《莊子》曾有以下一段故事:

堯讓天下於許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難乎!時雨降矣而猶浸灌,其於澤也,不亦勞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猶屍之,吾自視缺然。請致天下。」

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逍遙遊>)

盧鴻之所為,不是和《莊子》故事中的許由相似嗎?

又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復得返自然」,有「覺今是而昨非」之感受,這與盧鴻的行為亦一脈相承。依此,我們可以斷定,盧鴻乃一「實踐型的道家」人物,以道家思想作為其人生的行事準則。

徐復觀《中國藝術精神》把莊子的心靈視為藝術精神的根源所在,觀乎盧鴻一生的事業成就,徐氏之論斷亦信而有徵矣。

至於安金藏,他原本是太常寺的工人。

武則天掌政期間,有人曾誣告皇嗣李旦謀反。當時,李旦之左右,往往受不住來俊臣的酷刑,被迫招認。然而,安金藏卻直言皇嗣無罪,且大聲對來俊臣說:「公既不信金藏之言,請剖心以明皇嗣不反。」,抽出佩刀自剖胸膛,五臟流出,血流滿地。武則天知悉此事後,命人把他抬到宮內急救,經過一夜,安金藏才蘇醒。事後,皇嗣李旦逃過一劫。金藏因忠心護主,李旦即位後,金藏被任命為右武衞中郎將。

金藏之忠烈,簡直是儒家「忠君」思想的示範。開元二十年 (公元七三二年) 二月,玄宗在東封期間,思及安金藏忠烈之事跡,其於是在三月賜金藏代國公的爵位,且於東嶽泰山、西嶽華山立碑,以銘記其功。

二月,上思右驍衛將軍安金藏忠烈,三月,賜爵代國公,仍於東、西嶽立碑,以銘其功。(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三)

金藏最後年老善終,這有似於孔子離世前「昨暮予夢坐奠兩柱之間」(《史記》語)般安祥。

金藏竟以壽終。(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三)

世人常憂「德」、「福」不能一致,因而建設種種哲學理論。其實,觀乎安金藏的一生,世人之憂恐怕只是不肯實踐儒家道理的藉口,「德」、「福」何嘗真的不一致?

又盧鴻、安金藏雖同為國史中的「小人物」、「小角色」,但他們一個以道家為尚,一個以儒家為宗,他們同是中國文化的表現者,此乃不容致疑。吾人切勿因其「小」 (就其生前所得地位、名利而言) 而忽其「大」(就其共同體現中國獨特文化言) 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