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31日 星期六

七十五、東征高麗:背景與預備

在正式進入本章的正題前,我們宜先補充一下貞觀十四年以後,唐與各國之外交狀況。

貞觀十四年,流鬼國遣使入貢。

辛丑,流鬼國遣使入貢。去京師萬五千里,濱於北海,南鄰靺鞨,未嘗通中國,重三譯而來。上以其使者佘志為騎都尉。(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五)

貞觀十五年(辛丑,公元六四一年)五月,百濟(東北三國之一)來華告訴其王已離世,太宗於是冊命其嗣子義慈為新任百濟之國君。

丙子,百濟來告其王扶餘璋之喪,遣使冊命其嗣子義慈。(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加上唐在高昌等國取得的軍事勝利,太宗「天可汗」之名可謂當之無愧。

貞觀十五年(辛丑,公元六四一年)七月開始,唐漸漸多了介入東北的事務。太宗先派陳大德出使高麗。

上遣職方郎中陳大德使高麗;八月,己亥,自高麗還。(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陳大德進入高麗國境後,其為了知道更多高麗的山川風俗,每至一個城邑,其必以綾羅綢緞送以守城者。守城者大悅,每自願作為陳大德之嚮導,領著大德遊覽高麗各地。

大德初入其境,欲知山川風俗,所至城邑,以綾綺遺其守者,曰:「吾雅好山水,此有勝處,吾欲觀之。」守者喜,導之遊歷,無所不至。(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在高麗的遊歷中,大德往往見到於隋末從軍,後定居於高麗的中國人。這些中國人每向大德詢問親人在中土之近況,是在世還是已死,大德皆一一予以回答,曰:「皆無恙。」這些中國人因此喜極而泣。

往往見中國人,自云「家在某郡,隋末從軍,沒於高麗,高麗妻以游女,與高麗錯居,殆將半矣。」因問親戚存沒,大德紿之曰:「皆無恙。」咸涕泣相告。(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數日後,大德離開高麗,在高麗的中國人有望之而哭者。

數日後,隋人望之而哭者,遍於郊野。(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陳大德回國後,向太宗談到高麗失去高昌作依靠之窘迫狀況。然太宗此時並未打算出兵東北。

大德言於上曰:「其國聞高昌亡,大懼,館候之勤,加於常數。」上曰:「高麗本四郡地耳,吾發卒數萬攻遼東,彼必傾國救之。別遣舟師出東萊,自海道趨平壤,水陸合勢,取之不難。但山東州縣凋瘵未復,吾不欲勞之耳。」(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貞觀十六年(壬寅,公元六四二年)十一月,營州都督張儉上奏太宗,指高麗東部大人泉蓋蘇文弒殺其王武。

丁巳,營州都督張儉奏高麗東部大人泉蓋蘇文弒其王武。(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事緣泉蓋蘇文為人凶殘暴虐,行為多有不合法規。其王及大臣打算誅殺之,為泉蓋蘇文所知。泉蓋蘇文於是召集部兵裝作進行閱軍,並盛陳酒饌於城南,召諸大臣共同前往觀看,大臣一至,泉蓋蘇文即勒兵盡殺之,死者百餘人。

蓋蘇文凶暴,多不法,其王及大臣議誅之。蓋蘇文密知之,悉集部兵若校閱者,並盛陳酒饌於城南,召諸大臣共臨視,勒兵盡殺之,死者百餘人。(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泉蓋蘇文繼而入宮,手刃高麗國王,並把其屍首斷為數段,棄於溝壑中。其另立高麗王之弟子藏為王;自為莫離支,即等同於中國的吏部兼兵部尚書。自此以後,泉蓋蘇文得以專制高麗國事,無人敢開罪他。

因馳入宮,手弒其王,斷為數段,棄溝中,立王弟子藏為王;自為莫離支,其官如中國吏部兼兵部尚書也。於是號令遠近,專制國事。蓋蘇文狀貌雄偉,意氣豪逸,身佩五刀,左右莫敢仰視。每上下馬,常令貴人、武將伏地而履之。出行必整隊伍,前導者長呼,則人皆奔迸,不避坑谷,路絕行者,國人甚苦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不過,高麗國雖發生如此重大的政治變動,太宗仍以不欲「因喪乘亂而取之」、「山東凋弊」為理由,拒絕出兵東北。

亳州刺史裴莊奏請伐高麗,上曰:「高麗王武職貢不絕,為賊臣所弒,朕哀之甚深,固不忘也。但因喪乘亂而取之,雖得之不貴。且山東凋弊,吾未忍言用兵也。」(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貞觀十七年(癸卯,公元六四三年)六月,丁亥,太常丞鄧素出使高麗後返國,其請太宗在懷遠鎮增加戍兵以逼高麗。太宗依然反對鄧素的建議。

丁亥,太常丞鄧素使高麗還,請於懷遠鎮增戍兵以逼高麗。上曰:「『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未聞一二百戍兵能威絕域者也!」(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六)

太宗拒絕出兵,主要原因是「不欲勞百姓」。他希望利用契丹、靺鞨侵擾高麗,問及長孫無忌的意見。長孫無忌卻建議太宗先作忍讓,使泉蓋蘇文日增驕惰,待高麗因此而守備廢弛時,太宗才出兵討伐。太宗最後接納無忌之見,遂詔以高麗王藏為上柱國、遼東郡王、高麗王。

上曰:「蓋蘇文弒其君而專國政,誠不可忍。以今日兵力,取之不難,但不欲勞百姓,吾欲且使契丹、靺鞨擾之,何如?」長孫無忌曰:「蓋蘇文自知罪大,畏大國之討,必嚴設守備,陛下姑為之隱忍,彼得以自安,必更驕惰,愈肆其惡,然後討之,未晚也。」上曰:「善!」戊辰,詔以高麗王藏為上柱國、遼東郡王、高麗王,遣使持節冊命。(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正當高麗之泉蓋蘇文意氣風發的時候,東北另外兩個國家-新羅、百濟亦相互攻擊起來。且說百濟出兵攻佔新羅四十餘城,新羅遣使向唐太宗投訴,百濟竟和高麗連兵以阻絕新羅使者入朝之路。新羅乞求唐室派兵支援,太宗於是命相里玄獎持璽書出使高麗,勸高麗、百濟退兵。

九月,庚辰,新羅遣使言百濟攻取其國四十餘城,復與高麗連兵,謀絕新羅入朝之路,乞兵救援。上命司農丞相里玄獎繼璽書賜高麗曰:「新羅委質國家,朝貢不乏,爾與百濟各宜戢兵;若更攻之,明年發兵擊爾國矣!」(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由太宗此時尚不出兵,可見山東凋弊之情況頗為嚴重。

貞觀十八年(甲辰,公元六四四年)春,正月,相里玄獎至平壤。此時,泉蓋蘇文已領兵攻打新羅,破其兩城,高麗王遣使召之,泉蓋蘇文才返國。

相里玄獎至平壤,莫離支已將兵擊新羅,破其兩城,高麗王使召之,乃還。(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玄獎勸諭泉蓋蘇文切勿攻打新羅,泉蓋蘇文竟不聽從。

玄獎諭使勿攻新羅,莫離支曰:「昔隋人入寇,新羅乘釁侵我地五百里,自非歸我侵地,恐兵未能已。」玄獎曰:「既往之事,焉可追論!至於遼東諸城,本皆中國郡縣,中國尚且不言,高麗豈得必求故地!」莫離支竟不從。(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玄獎回國後,將泉蓋蘇文之傲慢態度如實報告太宗,太宗於是決定出兵高麗,李世勣亦同意之,唯諫議大夫褚遂良以為不可。

二月,乙巳朔,玄獎還,且言其狀。上曰:「蓋蘇文弒其君,賊其大臣,殘虐其民,今又違我詔命,侵暴鄰國,不可以不討。」諫議大夫褚遂良曰:「陛下指麾則中原清晏,顧眄則四夷讋服,威望大矣。今乃渡海遠征小夷,若指期克捷,猶可也。萬一蹉跌,傷威損望,更興忿兵,則安危難測矣。」李世勣曰:「間者薛延陀入寇,陛下欲發兵窮討,魏徵諫而止,使至今為患。向用陛下之策,北鄙安矣。」上曰:「然。此誠徵之失,朕尋悔之而不欲言,恐塞良謀故也。」(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其實,魏徵不許太宗發兵窮討薛延陀,乃為了成全太宗之仁德,此何嘗有失可言?太宗竟說「此誠徵之失」,世勣亦認為「向用陛下之策,北鄙安矣」。此其實反映貞觀後期政治風氣之轉變,由儒家政治理想之落實逐步轉成重視現實政治利害之考量。這其實是光明的人道精神轉暗,而非進一步之彰顯也。

太宗更打算親自遠征高麗,褚遂良上疏以為不可。當時群臣亦多諫征高麗者,惜太宗竟不聽從。

上欲自征高麗,褚遂良上疏,以為:「天下譬猶一身:兩京,心腹也;州縣,四支也;四夷,身外之物也。高麗罪大,誠當致討,但命二、三猛將將四五萬眾,仗陛下威靈,取之如反掌耳。今太子新立,年尚幼稚,自餘籓屏,陛下所知,一旦棄金湯之全,逾遼海之險,以天下之君,輕行遠舉,皆愚臣之所甚憂也。」上不聽。時群臣多諫征高麗者,上曰:「八堯、九舜,不能冬種,野夫、童子,春種而生,得時故也。夫天有其時,人有其功。蓋蘇文陵上虐下,民延頸待救,此正高麗可亡之時也。議者紛紜,但不見此耳。」(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七月,太宗敕令閻立德等親自前往洪、饒、江三州,造船四百艘以載軍糧。其又派遣營州都督張儉率領幽、營二都督兵,聯合契丹、奚、靺鞨先擊遼東,以觀其局勢發展。

上將征高麗,秋,七月,辛卯,敕將作大監閻立德等詣洪、饒、江三州,造船四百艘以載軍糧。甲午,下詔遣營州都督張儉等帥幽、營二都督兵及契丹、奚、靺鞨先擊遼東以觀其勢。(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太宗以韋挺為饋運使,崔仁師副之,河北諸州,皆受挺節度。另外,蕭瑀之子蕭銳亦負責運送河南諸州糧食入海。

以太常卿韋挺為饋運使,以民部侍郎崔仁師副之,自河北諸州皆受挺節度,聽以便宜從事。又命太僕卿蕭銳運河南諸州糧入海。銳,瑀之子也。(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七)

至此,對高麗的戰事可說是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