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5月7日 星期六

何謂歷史

什麼是歷史?錢穆說:

歷史只是人的記憶。記憶並非先在的,記憶只是一些經驗之遺存。(<歷史與神>)

有了歷史,始有個人的人生,始有人格、生命、神性可言。

但就人生演進的立場來講,應該是先有了歷史,然後始有個人的人生。極明白的,孔子不能產生在印度,釋迦不能產生在中國,雙方歷史不同,因而雙方的個人人生也不同。(<歷史與神>)

若我一生的記憶,更沒有一件值得重再喚起的,那則今天想不起昨天,明天想不起今天,天天活著,無異於天天死去,刻刻活著,無異於刻刻死去,其人既無人格可言,亦無生命可言,他雖生如死,名為人,而早已成為鬼了。若其一生經驗,時時有值得重新喚起的價值,在今天要喚起昨天的我,在明天要喚起今天的我,那其人一生如一條純鋼,堅韌地交融成貫,再也切不斷,這該是一種最理想的人格。他雖一樣是個人,卻已確具有神性。他死了,他的一生重在後代別人心裡不斷喚起。後世人時時再記憶到他,那他便成其為神了。(<歷史與神>)

現在的我和過去的我、未來的我貫穿成一整體,此方為一理想的我。否則,遺忘了歷史,個性、人格將無從建立,只是一種鬼相,只是物質生活。

無個性,無人格,這只是一種鬼相,只能迴圈繞圈子,回復原狀,重新再來,所以只成其為鬼。這些則只是自然,只是物質生活。(<歷史與神>)

在自然的物質生活中有創造有新生,才成就出歷史,才顯現神性。「有創造有新生」,更準確地說,是不斷累積更多的經驗和記憶。

要在自然的物質生活中有創造有新生,才成為歷史,才具有神性。(<歷史與神>)

所以有不斷的記憶,始有不斷的創造。有經驗,始有新生,沒有經驗,便再沒有新生。靈魂先經驗而存在,神則是後經驗而產生……常墮在鬼的經驗中,不能有神的新生。(<歷史與神>)

創造不能無基礎,套用到哲學,便是建立一套哲學系統,不能離開哲學史。

可以說並不是先有了哲學,乃始產出哲學史。實在是先有了哲學史,然後始出產哲學的。任何一個哲學家的哲學,莫非由哲學史而產生。你若不先明白他向上一段的哲學史,你將無法明白他的哲學之來源,乃至其哲學中之一切意義。(<歷史與神>)

唐君毅言「即哲學史以為哲學」,錢穆也有類似看法。

要之,錢穆反對純粹實然的歷史觀,而強調歷史有應然、價值層面。

誤解歷史的,昧卻歷史中之神性,妄認鬼相為歷史,以為凡屬過去者則盡是歷史。這譬猶普通人誤解人生,妄認為凡屬過去者全是我。其實我是生生不已的,事已過去而不復生生不息的只是鬼,只是已死之我。已死之我早已不是我,只是物質之化。自然之運,只有在過去中保留著不過去的,依然現在,能有作用,而還將侵入未來的,那才始是我,始成為歷史,始是神。歷史和我和神,皆非先在,皆有待於今日及今日以下之繼續創造與新生。(<歷史與神>)

以胡適、傅斯年為首的史料學派,運用實證方法治史,其要探究的,是過去史實的真相,重在求真,此在錢穆看來,正是「昧卻歷史中之神性,妄認鬼相為歷史,以為凡屬過去者則盡是歷史」。

以唐君毅、牟宗三為首的當代新儒家,強調先天內在固有的道德自我,著重本心當下之呈露,此在錢穆看來,正是忽略了歷史的重要,切斷了記憶和經驗的作用。

錢穆以為,讀歷史不應埋首故紙堆,而應從故紙堆中看出普遍的、永恆的人性。道德自我不是先天地存在,而是在後天記憶和經驗的過程中,耳濡目染塑造成、培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