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0月30日 星期六

庸醫開藥

且說晴雯生病,寶玉請來大夫為她診症,

正說時,人回大夫來了。寶玉便走過來,避在書架之後。只見兩三個後門口的老嬤嬤帶了一個大夫進來。這裡的丫鬟都迴避了,有三四個老嬤嬤放下暖閣上的大紅繡幔,晴雯從幔中單伸出手去。那大夫見這隻手上有兩根指甲,足有三寸長,尚有金鳳花染的通紅的痕跡,便忙回過頭來。有一個老嬤嬤忙拿了一塊手帕掩了。那大夫方診了一回脈,起身到外間,向嬤嬤們說道:「小姐的症是外感內滯,近日時氣不好,竟算是個小傷寒。幸虧是小姐素日飲食有限,風寒也不大,不過是血氣原弱,偶然沾帶了些,吃兩劑藥疏散疏散就好了。」說著,便又隨婆子們出去。

為何要刻意細寫晴雯的兩根指甲?她日後被攆出大觀園,死前給寶玉的東西中,便有其咬斷的兩寸長的指甲。這是一大伏筆!

彼時,李紈已遣人知會過後門上的人及各處丫鬟迴避,那大夫只見了園中的景緻,並不曾見一女子。一時出了園門,就在守園門的小廝們的班房內坐了,開了藥方。老嬤嬤道:「你老爺且別去,我們小爺羅唆,恐怕還有話說。」大夫忙道:「方纔不是小姐,是位爺不成?那屋子竟是繡房一樣,又是放下幔子來的,如何是位爺呢?」老嬤嬤悄悄笑道:「我的老爺,怪道小廝們才說今兒請了一位新大夫來了,真不知我們家的事。那屋子是我們小哥兒的,那人是他屋裡的丫頭,倒是個大姐,那裡的小姐?若是小姐的繡房,小姐病了,你那麼容易就進去了?」說著,拿了藥方進去。

曹雪芹很喜歡借別人之口作交代及補充,怡紅院給人的 first impression 是什麼?那位新請的大夫說了出來:「那屋子竟是繡房一樣」,這和寶玉生得像個女孩兒是呼應的。

老嬤嬤的話亦值得注意,「那人是他屋裡的丫頭,倒是個大姐,那裡的小姐?」此番重申,若晴雯聽了,不知會如何的不忿、不甘心。老嬤嬤的確道出了事實,但晴雯就是要扮小姐啊,再扮也扮不成真的小姐,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這是注定的悲劇。

寶玉看時,上面有紫蘇、桔梗、防風、荊芥等藥,後面又有枳實、麻黃。寶玉道:「該死,該死,他拿著女孩兒們也像我們一樣的治,如何使得!憑他有什麼內滯,這枳實、麻黃如何禁得。誰請了來的?快打發他去罷!再請一個熟的來。」老婆子道:「用藥好不好,我們不知道這理。如今再叫小廝去請王太醫去倒容易,只是這大夫又不是告訴總管房請來的,這轎馬錢是要給他的。」寶玉道:「給他多少?」婆子道:「少了不好看,也得一兩銀子,才是我們這門戶的禮。」寶玉道:「王太醫來了給他多少?」婆子笑道:「王太醫和張太醫每常來了,也並沒個給錢的,不過每年四節大躉送禮,那是一定的年例。這人新來了一次,須得給他一兩銀子去。」寶玉聽說,便命麝月去取銀子。麝月道:「花大奶奶還不知擱在那裡呢?」寶玉道:「我常見他在螺甸小柜子裡取錢,我和你找去。」說著,二人來至寶玉堆東西的房子,開了螺甸柜子,上一格子都是些筆墨、扇子、香餅、各色荷包、汗巾等物;下一格卻是幾串錢。於是開了抽屜,才看見一個小簸籮內放著幾塊銀子,倒也有一把戥子。麝月便拿了一塊銀子,提起戥子來問寶玉:「那是一兩的星兒?」寶玉笑道:「你問我?有趣,你倒成了才來的了。」麝月也笑了,又要去問人。寶玉道:「揀那大的給他一塊就是了。又不作買賣,算這些做什麼!」麝月聽了,便放下戥子,揀了一塊掂了一掂,笑道:「這一塊只怕是一兩了。寧可多些好,別少了,叫那窮小子笑話,不說咱們不識戥子,倒說咱們有心小器似的。」那婆子站在外頭台磯上,笑道:「那是五兩的錠子夾了半邊,這一塊至少還有二兩呢!這會子又沒夾剪,姑娘收了這塊,再揀一塊小些的罷。」麝月早掩了柜子出來,笑道:「誰又找去!多了些你拿了去罷。」寶玉道:「你只快叫茗煙再請王大夫去就是了。」婆子接了銀子,自去料理。

榮國府中,醫術最高明者,非王太醫莫屬。胡庸醫開給晴雯的藥,被寶玉發現藥性太猛,是用來醫男人的,「他拿著女孩兒們也像我們一樣的治,如何使得」,遂改請王太醫來診症。

問題來了,胡庸醫也要被給予車馬費,「須得給他一兩銀子去」,寶玉請大夫替晴雯診症不是錯,錯就錯在為了晴雯的病,竟在未知會襲人的情況下,將襲人用來存放金錢的螺甸小柜子打開。不只打開,還要「揀那大的給他一塊就是了」,絲毫不珍惜其中金錢。

「那婆子站在外頭台磯上,笑道:『那是五兩的錠子夾了半邊,這一塊至少還有二兩呢!這會子又沒夾剪,姑娘收了這塊,再揀一塊小些的罷。』麝月早掩了柜子出來,笑道:『誰又找去!多了些你拿了去罷。』」試問襲人知道了,會有如何感受?她一心想做好寶玉的妾,照顧好他的起居生活,奈何寶玉不知她的心思,不懂得爭氣,此種落差,結合其一直以來和晴雯的不咬弦,對晴雯其實很不利。

第二十八回王夫人提到黛玉換了「吃那鮑太醫的藥」,黛玉原本是吃王太醫的藥,「老太太還叫我吃王大夫的藥」。黛玉不久流不出淚,只覺心酸,鮑太醫看來也像胡庸醫般,濫竽充數。

一時茗煙果請了王太醫來,診了脈後,說的病癥與前相仿,只是方上果沒有枳實、麻黃等藥,倒有當歸、陳皮、白芍等,藥之分量較先也減了些。寶玉喜道:「這才是女孩兒們的藥,雖然疏散,也不可太過。舊年我病了,卻是傷寒內裡飲食停滯,他瞧了,還說我禁不起麻黃、石膏、枳實等狼虎藥。我和你們一比,我就如那野墳圈子裡長的幾十年的一棵老楊樹,你們就如秋天芸兒進我的那才開的白海棠,連我禁不起的藥,你們如何禁得起。」麝月等笑道:「野墳裡只有楊樹不成?難道就沒有松柏?我最嫌的是楊樹,那麼大笨樹,葉子只一點子,沒一絲風,他也是亂響。你偏比他,也太下流了。」寶玉笑道:「松柏不敢比。連孔子都說:『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可知這兩件東西高雅,不怕羞臊的才拿他混比呢。」

茗煙是寶玉的心腹小廝,對寶玉忠心耿耿。他終於找來王太醫了。藥方上沒有枳實、麻黃等狼虎藥,代之以當歸、陳皮、白芍等,藥的分量亦較先減了些。寶玉才感放心,喜道:「這才是女孩兒們的藥」。

又寶玉知道孔子說過:「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可知其非完全不讀正經書。

說著,只見老婆子取了藥來。寶玉命把煎藥的銀吊子找了出來,就命在火盆上煎。晴雯因說:「正經給他們茶房裡煎去,弄得這屋裡藥氣,如何使得。」寶玉道:「藥氣比一切的花香果子香都雅。神仙採藥燒藥,再者高人逸士採藥治藥,最妙的一件東西。這屋裡我正想各色都齊了,就只少藥香,如今恰好全了。」一面說,一面早命人煨上。又囑咐麝月打點東西,遣老嬤嬤去看襲人,勸他少哭。一一妥當,方過前邊來賈母王夫人處問安吃飯。

在怡紅院為晴雯煎藥,不介意弄得滿屋子藥氣,寶玉對晴雯之重視,顯而易見。

正值鳳姐兒和賈母王夫人商議說:「天又短又冷,不如以後大嫂子帶著姑娘們在園子裡吃飯一樣。等天長暖和了,再來回的跑也不妨。」王夫人笑道:「這也是好主意。颳風下雪倒便宜。吃些東西受了冷氣也不好;空心走來,一肚子冷風,壓上些東西也不好。不如後園門裡頭的五間大房子,橫豎有女人們上夜的,挑兩個廚子女人在那裡,單給他姊妹們弄飯。新鮮菜蔬是有分例的,在總管房裡支去,或要錢,或要東西;那些野雞、獐、狍各樣野味,分些給他們就是了。」賈母道:「我也正想著呢,就怕又添一個廚房多事些。」鳳姐道:「並不多事。一樣的分例,這裡添了,那裡減了。就便多費些事,小姑娘們冷風朔氣的,別人還可,第一林妹妹如何禁得住?就連寶兄弟也禁不住,何況眾位姑娘。」賈母道:「正是這話了。上次我要說這話,我見你們的大事太多了,如今又添出這些事來,……

新增廚房是榮國府盛極而衰的標誌之一,它引出柳嫂子 (大觀園內廚房主管,柳五兒之母)。柳嫂子因得罪迎春丫頭司棋,被司棋領著綴錦樓的丫頭們將大廚房一通亂砸。她更被牽連到「玫瑰露事件」。秦顯家的乘機收買通林之孝家的,企圖攆柳家母女出去,並接管廚房。「玫瑰露事件」卒之被平兒按下,柳嫂子冤情大白,回到內廚房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