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8月27日 星期五

主戰派退場

鼎力求去位,以少傅出知紹興府。初,帝無子。建炎末,范宗尹造膝有請,遂命宗室令懬擇藝祖後,得伯琮、伯玖入宮,皆藝祖七世孫。伯琮改名瑗,伯玖改名璩。瑗先建節,封建國公。帝諭鼎專任其事。又請建資善堂,鼎罷,言者攻鼎,必以資善為口實。及鼎、檜再相,帝出御劄,除璩節度使,封吳國公。執政聚議,樞密副使王庶見之,大呼曰:「並后匹嫡,此不可行。」鼎以問檜,不答。檜更問鼎,鼎曰:「自丙辰罷相,議者專以此藉口,今當避嫌。」約同奏面納御筆,及至帝前,檜無一語。鼎曰:「今建國在上,名雖未正,天下之人知陛下有子矣。今日禮數不得不異。」帝乃留御筆俟議。明日,檜留身奏事。後數日,參知政事劉大中參告,亦以此為言。故鼎與大中俱罷。明年,璩卒授保大軍節度使,封崇國公。故鼎入辭,勸帝曰:「臣去後,必有以孝弟之說脅制陛下者。」出見檜,一揖而去,檜亦憾之。

白話譯文:

趙鼎力請辭職,就讓他以少傅的身份出京為知紹興府。起初,皇上沒兒子。建炎末,范宗尹請立嗣子,於是,命宗室趙令懬挑選太祖後代,得到趙伯琮、趙伯玖,讓他們進宮,他們都是太祖七世孫。趙伯琮改名趙瑗,趙伯玖改名趙璩。趙瑗先被立為皇子,封為建國公。皇上命趙鼎專管這事。趙鼎請建資善堂,趙鼎被罷後,攻擊他的人就以資善堂為藉口。到趙鼎、秦檜再任宰相,皇上出御劄,任趙璩為節度使,封為吳國公。執政在一起商議,樞密副使王庶見這種情況,大呼說:「後封的與先封的地位相同,這不行。」趙鼎因此問秦檜,秦檜不回答。秦檜又問趙鼎,趙鼎說:「自丙辰 (1136 年) 罷相,議者專以這件事為藉口,現在應避嫌。」他們約定一起上奏,當面接受御筆,等到皇上跟前,秦檜一言不發。趙鼎說:「現在建國公位在上,雖未正名,天下人都知道陛下有兒子了。今日禮數不能沒區別。」皇上就留下御筆等著商議。第二天,秦檜留下奏事。以後幾天,參知政事劉大中奏事。也說到這件事。故而趙鼎和劉大中都被罷。第二年,趙璩終於被任為保大軍節度使,封崇國公。趙鼎因此入宮告辭,勸皇上說:「臣走後,一定有用孝悌之說脅制陛下的。」出來看見秦檜,對他一揖就走開了,秦檜也對趙鼎不滿。

案:

高宗因為兵亂,驚嚇過度,患有陽痿,不能人道,之後未能再生下任何子女,故須在宋太祖後裔中選出皇位繼任人。趙瑗即後來的宋孝宗。

趙鼎復居相位,源於張浚力薦。他請辭,則因為秦檜,而弔詭的是「檜在樞府惟聽鼎」。

趙鼎離開中央權力核心,秦檜更加專橫霸道,獨擅朝政,決意議和。主戰派相繼離去。

鼎既去,檜獨專國,決意議和。中朝賢士,以議論不合,相繼而去。於是,中書舍人呂本中、禮部侍郎張九成皆不附和議,檜諭之使優遊委曲,九成曰:「未有枉己而能正人者。」檜深憾之。殿中侍御史張戒上疏乞留趙鼎,又陳十三事論和議之非,忤檜。王庶與檜尤不合,自淮西入樞庭,始終言和議非是,疏凡七上,且謂檜曰:「而忘東都欲存趙氏時,何遺此敵邪?」檜方挾金人自重,尤恨庶言,故出之。

白話譯文:

趙鼎罷相後,秦檜獨自掌權,決意議和。朝中賢士,因議論不合,相繼被排擠出去。這時,中書舍人呂本中、禮部侍郎張九成都不附會和議,秦檜借皇帝的名義把他們閒置起來,張九成說:「未有枉己而能正人者。」秦檜對他十分不滿。殿中侍御史張戒上疏請留趙鼎,又陳十三件事論和議不對,與秦檜相抵觸。王庶和秦檜更是不和,從淮西到樞庭,始終說和議不行,七次上疏,並對秦檜說:「你忘記在東都想保存趙氏時,是怎麼被金人抓去的嗎?」當時秦檜靠金人的勢力鞏固自己的地位,特別恨王庶的話,因此把他趕出朝廷。

案:

《宋史.呂本中傳》:

呂本中,字居仁,元祐宰相公著之曾孫、好問之子。幼而敏悟,公著奇愛之……

祖希哲師程頤,本中聞見習熟。少長,從楊時、游酢、尹焞遊,三家或有疑異,未嘗苟同……

……初,本中與秦檜同為郎,相得甚歡。檜既相,私有引用,本中封還除目,檜勉其書行,卒不從。趙鼎素主元祐之學,謂本中公著後,又范沖所薦,故深相知。會《哲宗實錄》成,鼎遷僕射,本中草制,有曰:「合晉、楚之成,不若尊王而賤霸;散牛李之黨,未如明是以去非。」檜大怒,言於上曰:「本中受鼎風旨,伺和議不成,為脫身之計。」風御史蕭振劾罷之。提舉太平觀,卒。學者稱為「東萊先生」,賜諡「文清」。

據此,呂本中為道學家。

《宋史.張九成傳》:

張九成,字子韶,其先開封人,徙居錢塘。游京師,從楊時學……

換言之,張九成也屬道學集團成員。

道學集團與王庶聯手,抗衡秦檜,道學集團從此跟主戰派結上關係,命運亦跟主戰派相始終。

樞密院編修官胡銓上疏,願斬檜與王倫以謝天下。於是上下洶洶。檜謬為解救,卒械送銓貶昭州。陳剛中以啟賀銓,檜大怒,送剛中吏部,差知贛州安遠縣。贛有十二邑,安遠濱嶺,地惡瘴深,諺曰:「龍南、安遠,一去不轉。」言必死也。剛中果死。尋以銓事戒諭中外。既而校書郎許忻、樞密院編修官趙雍同日上疏,猶祖銓意,力排和議。雍又欲正南北兄弟之名,檜亦不能罪。曾開見檜,言今日當論存亡,不當論安危。檜駭愕,遂出之。司勳員外郎朱松、館職胡珵、張擴、淩景夏、常明、范如圭同上一疏言:「金人以和之一字得志於我者十有二年,以覆我王室,以弛我邊備,以竭我國力,以懈緩我不共戴天之仇,以絕望我中國謳吟思漢之赤子,以詔諭江南為名,要陛下以稽首之禮。自公卿大夫至六軍萬姓,莫不扼腕憤怒,豈肯聽陛下北面為仇敵之臣哉!天下將有仗大義,問相公之罪者。」後數日,權吏部尚書張燾、吏部侍郎晏敦復、魏矼、戶部侍郎李彌遜、梁汝嘉、給事中樓炤、中書舍人蘇符、工部侍郎蕭振、起居舍人薛徽言同班入奏,極言屈己之禮非是。新除禮部侍郎尹焞獨上疏,且移書切責檜,檜始大怒,焞於是固辭新命不拜。奉禮郎馮時行召對,言和議不可信,至引漢高祖分羹事為喻。帝曰:「朕不忍聞。」顰蹙而起。檜乃謫時行知萬州,尋亦抵罪。中書舍人勾龍如淵抗言於檜曰:「邪說橫起,胡不擇臺官擊去之。」檜遂奏如淵為御史中丞,首劾銓。

白話譯文:

樞密院編修官胡銓上疏,希望斬秦檜與王倫以謝天下。於是朝中上下議論紛紛。秦檜竟為解脫自己,終把胡銓押送出朝貶到昭州。陳剛中因用書信致賀胡銓,激怒秦檜,被送到吏部處理,差派到贛州做安遠知縣。贛州有十二縣,安遠縣瀕臨嶺南,地惡瘴深,諺語說:「龍南、安遠,一去不轉。」說是必然死在這裡。陳剛中果然死在安遠。不久以胡銓事告誡中外。不久,校書郎許忻、樞密院編修官趙雍同日上疏,仍承繼胡銓的思想,力排和議。趙雍又想正宋金兄弟之名,秦檜也不能加罪。曾開見秦檜,說今日當論存亡,不當論安危。秦檜驚愕,就把他驅逐了。司勳員外郎朱松、館職胡珵、張擴、淩景夏、常明、范如圭共同上疏說:「金人用一和字在我朝得志十二年,覆我王室,弛我邊備,竭我國力,緩和我不共戴天之仇,使我中國謳吟思漢之赤子絕望,以詔諭江南為名,要求陛下行跪拜之禮。自公卿大夫至六軍百姓,沒有不扼腕憤怒的,怎肯聽任陛下對仇敵稱臣呢?天下將有仗大義,問相公之罪的人。」過幾天,權吏部尚書張燾、吏部侍郎晏敦復、魏矼、戶部侍郎李彌遜、梁汝嘉、給事中樓炤、中書舍人蘇符、工部侍郎蕭振、起居舍人薛徽言同班入奏,極力講屈己之禮不對。新任禮部侍郎尹焞單獨上疏,並致信譴責秦檜,秦檜大怒,因此尹焞堅持不接受新官職。奉禮郎馮時行被召對,說和議不可信,甚至引用漢高祖分羹的故事來加以說明。皇上說:「朕不忍心聽。」就顰蹙而起,很不高興。秦檜就貶馮時行知萬州,不久也獲罪。中書舍人勾龍如淵對秦檜說:「邪說紛起,為何不擇臺官擊破它們。」秦檜就奏請勾龍如淵為御史中丞,勾龍如淵首先彈劾胡銓。

案:

胡銓、陳剛中、許忻、趙雍、朱松、胡珵、張擴、淩景夏、常明、范如圭、張燾、晏敦復、魏矼、李彌遜、梁汝嘉、樓炤、蘇符、蕭振、薛徽言、尹焞、馮時行都反對卑躬屈膝與金議和,可見主和不是朝中大臣共識,乃高宗及秦檜一意孤行。

「帝曰:「『朕不忍聞。』顰蹙而起」亦見高宗內心矛盾不安,忠孝兩難全。

《宋史.胡銓傳》:

胡銓,字邦衡,廬陵人……丁父憂,從鄉先生蕭楚學《春秋》。

……孝宗即位……因講《禮記》,曰:「君以禮為重,禮以分為重,分以名為重,願陛下無以名器輕假人。」

……時旱蝗、星變,詔問政事闕失,銓應詔上書數千言,始終以《春秋》書災異之法,言政令之闕有十,而上下之情不合亦有十……

……銓歸,上所著《易》、《春秋》、《周禮》、《禮記解》,詔藏秘書省……

據此,胡銓有北宋初年通經致用的儒者風範。他與歐陽修、楊邦乂、周必大、楊萬里、文天祥,合稱廬陵「五忠一節」。與李綱、趙鼎、李光並稱「南宋四名臣」。

《宋史.道學傳》:

朱熹,字元晦,一字仲晦,徽州婺源人。父松,字喬年,中進士第。胡世將、謝克家薦之,除秘書省正字。趙鼎都督川陝、荊、襄軍馬,招松為屬,辭。鼎再相,除校書郎,遷著作郎。以御史中丞常同薦,除度支員外郎,兼史館校勘,歷司勳、吏部郎。秦檜決策議和,松與同列上章,極言其不可。檜怒,風御史論松懷異自賢,出知饒州,未上,卒。

朱松乃一代儒宗朱夫子的父親。

《宋史.魏矼傳》:

臨安火,延燒數千家,獻諛者謂非災異。矼言:「《春秋》定、哀間數言火災,說者謂孔子有德而魯不能用,季孫有惡而不能去,故天降之咎。今朝廷之上有姦慝邪佞之人未逐乎?百執事之間有朋附奔競之徒未汰乎?搢紳有公忠宿望及抱道懷藝、有猷有守之士未用乎?在位之人,畏人軋己,方且蔽賢,未聞推誠盡公,旁招俊乂。宜鑒定、哀之失,甄別邪正,亟加進用。」

魏矼亦屬通經致用的漢儒路數。

《宋史.道學傳》:

尹焞字彥明,一字德充,世為洛人……

……少師事程頤……

……當是時,學於程頤之門者固多君子,然求質直弘毅、實體力行若焞者蓋鮮。頤嘗以「魯」許之,且曰:「我死,而不失其正者尹氏子也。」

大體與主戰派立場一致者,或屬通經致用型的傳統儒者,或屬宋代新儒家。要之,這是儒學首次發揮「道統匡扶政統」的作用,極力抵制高宗和秦檜等人的和議主張。

抵制的結果是,胡銓被貶昭州,陳剛中身死,許忻、趙雍被逐,馮時行被貶謫,清一色主戰派遭殃。

主戰派相繼退場,由秦檜及其黨羽取而代之,此乃南宋的不幸,前線將領亦面臨隨時失勢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