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11日 星期二

僧道打救

鳳姐、寶玉垂危之際,誰來打救?竟是一僧一道。

正鬧的天翻地覆,沒個開交,只聞得隱隱的木魚聲響,念了一句:「南無解冤孽菩薩。有那人口不利,家宅顛傾,或逢凶險,或中邪祟者,我們善能醫治。」賈母、王夫人聽見這些話,那裡還耐得住,便命人去快請進來。賈政雖不自在,奈賈母之言如何違拗;想如此深宅,何得聽的這樣真切,心中亦希罕,命人請了進來。眾人舉目看時,原來是一個癩頭和尚與一個跛足道人。

脂批:

僧因鳳姐,道因寶玉,一絲不亂。

癩頭和尚的模樣是:

鼻如懸膽兩眉長,目似明星蓄寶光,

破衲芒鞋無住跡,腌臢更有滿頭瘡。

跛足道人的模樣是:

一足高來一足低,渾身帶水又拖泥。

相逢若問家何處,卻在蓬萊弱水西。

一僧一道問賈政取了「通靈寶玉」,原來「通靈寶玉」能「除邪祟」,只是「因他如今被聲色貨利所迷,故不靈驗了」。一僧一道為其「持頌持頌」,

那和尚接了過來,擎在掌上,長嘆一聲道:「青埂峰一別,展眼已過十三載矣!人世光陰,如此迅速,塵緣滿日,若似彈指!

可羨你當時的那段好處:

天不拘兮地不羈,心頭無喜亦無悲;

卻因鍛煉通靈後,便向人間覓是非。

可嘆你今日這番經歷:

粉漬脂痕污寶光,綺櫳晝夜困鴛鴦。

沉酣一夢終須醒,冤孽償清好散場!

念畢,又摩弄一回,說了些瘋話,遞與賈政道:「此物已靈,不可褻瀆,懸於卧室上檻,將他二人安在一室之內,除親身妻母外,不可使陰人沖犯。三十三日之後,包管身安病退,復舊如初。」說著回頭便走了。

賈政趕著還說話,讓二人坐了吃茶,要送謝禮,他二人早已出去了。賈母等還只管著人去趕,那裡有個蹤影。少不得依言將他二人就安放在王夫人卧室之內,將玉懸在門上。王夫人親身守著,不許別個人進來。

「通靈寶玉」是寶玉的護身符,寶玉出生即銜著,「青埂峰一別,展眼已過十三載矣!」等於表示賈寶玉現在已經十三歲。

「天不拘兮地不羈」是自由自在,「心頭無喜亦無悲」是無情感羈絆,那時最「可羨」,此乃對「通靈寶玉」的當頭棒喝。

「通靈寶玉」出現什麼問題?「粉漬脂痕污寶光,綺櫳晝夜困鴛鴦」,為溫柔鄉中的女色、富貴榮華所迷惑。一僧一道認為,這是「可嘆」的。

欲令「通靈寶玉」醒覺,故點出「沉酣一夢終須醒,冤孽償清好散場!」彼來到世間只是「沉酣一夢」,好助各風流冤家償清孽債,夢境終有散場的一日,終須醒來。

一喉兩聲,此處明寫「通靈寶玉」,實際寫賈寶玉本人。

寶玉沉迷美色、奢華生活,竟「認他鄉是故鄉」,不能自拔,故易於撞邪。

有三則脂批:

所謂越不聰明越快活。

無百年的筵席。

三次鍛煉,焉得不成佛作祖?

當寶玉明白「越不聰明越快活」,世上「無百年的筵席」,經過「三次鍛煉」後,即可「成佛作祖」。厭勝一關,是第一次鍛煉。棄寶釵出家,是第二次。棄史湘雲出家,是第三次。寶玉成佛作祖,成為「情僧」。

脂批又有一條:

通靈玉除邪,全部百回只此一見,何得再言?僧道蹤跡虛實,幻筆幻想,寫幻人於幻文也。壬午孟夏,雨窗。

此反映兩個重點:

(1)《紅樓夢》是寫完的,不只八十回,是「全部百回」。

(2)「通靈玉除邪」一幕,只出現過一次。

至晚間他二人竟漸漸醒來,說腹中饑餓。賈母、王夫人如得了珍寶一般,旋熬了米湯與他二人吃了,精神漸長,邪祟稍退,一家子才把心放下來。李宮裁併賈府三艷、薛寶釵、林黛玉、平兒、襲人等在外間聽信息。聞得吃了米湯,省了人事,別人未開口,林黛玉先就念了一聲「阿彌陀佛」。薛寶釵便回頭看了他半日,嗤的一聲笑。眾人都不會意,賈惜春道:「寶姐姐,好好的笑什麼?」寶釵笑道:「我笑如來佛比人還忙:又要講經說法,又要普渡眾生;這如今寶玉,鳳姐姐病了,又燒香還願,賜福消災;今才好些,又管林姑娘的姻緣了。你說忙的可笑不可笑。」林黛玉不覺的紅了臉,啐了一口道:「你們這起人不是好人,不知怎麼死!再不跟著好人學,只跟著鳳姐貧嘴爛舌的學。」一面說,一面摔帘子出去了。

黛玉是寶玉的知己,時刻顧念著寶玉,見寶玉沒事,「別人未開口,林黛玉先就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非常合理。

寶釵的譏笑,呼應第二十回「湘雲道:『你敢挑寶姐姐的短處,就算你是好的。我算不如你,他怎麼不及你呢。』黛玉聽了,冷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他!我那裡敢挑他呢。』」

再看看一些批語:

燈油引大光明普照菩薩,大光明普照菩薩引五鬼魘魔法是一線貫成。

通靈玉除邪,全部只此一見,卻又不靈,遇癩和尚、跛道人一點方靈應矣。寫利欲之害如此。

此回本意是為禁三姑六婆進門之害,難以防範。

通靈玉聽癩和尚二偈即刻靈應,抵卻前回若干《莊子》及語錄機鋒偈子。正所謂物各有所主也。嘆不得見玉兄「懸崖撒手」文字為恨。

前後一脈相承,大談「利欲之害」、「三姑六婆進門之害」。

「嘆不得見玉兄『懸崖撒手』文字為恨」,「懸崖撒手」一節的原稿當散佚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