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23日 星期二

謠言四起

寶玉上學,黛玉除了贈個「蟾宮折桂」外,還問道:「你怎麼不去辭辭你寶姐姐呢?」寶玉笑而不答。脂批:

黛玉之問,寶玉之笑,兩心一照,何等神工鬼斧之筆。

必有是語,方是黛玉,此又系黛玉平生之病。

金玉良緣是黛玉心病,但寶玉真對寶釵上心?上心的話,早就辭寶姐姐去,何用「笑而不答」?

原來這賈家義學離此也不甚遠,不過一里之遙,原系始祖所立,恐族中子弟有貧窮不能請師者,即入此中肄業。凡族中有官爵之人,皆供給銀兩,按俸之多寡幫助,為學中之費。特共舉年高有德之人為塾掌,專為訓課子弟。

脂批:

創立者之用心,可謂至矣。

弔詭的是,回目「起嫌疑頑童鬧學堂」,程高本作「嗔頑童茗煙鬧書房」,末尾有一則脂批,頗發人深省:

此篇寫賈氏學中,非親即族,且學乃大眾之規範,人倫之根本。首先悖亂,以至於此極,其賈家之氣數,即此可知。

曹雪芹每筆描寫都是精心安排,鬧學堂一節亦然。

自寶、秦二人來了,都生的花朵兒一般的模樣,又見秦鐘靦腆溫柔,未語面先紅,怯怯羞羞,有女兒之風;寶玉又是天生成慣能做小服低,賠身下氣,性情體貼,話語綿纏,因此二人更加親厚。

完全是女兒之態,毫無陽剛之氣。

為何要這樣寫?脂批給出提示:

真正寫盡古今情種人也。

寶、秦是情種啊!

偏偏其他人以為他們搞起同性戀,起了疑,背地裡你言我語,謠言佈滿書房內外。

筆鋒一轉,曹雪芹寫起薛蟠來:

原來薛蟠自來王夫人處住後,便知有一家學,學中廣有青年子弟,不免偶動了龍陽之興,因此也假來上學讀書,不過是三日打魚,兩日曬網,白送些束修禮物與賈代儒,卻不曾有一些兒進益,只圖結交些契弟。

「龍陽之興」有一典故,戰國時龍陽君以男色事魏王而得寵,後世以此指喜好男色。

薛蟠讀書是假,「三日打魚,兩日曬網」、「只圖結交些契弟」是真,寶、秦被誤會搞同性戀,實也難怪,勿忘記「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跟「皮膚淫濫之蠢物」是源出一理。

薛蟠用銀錢哄得好幾個學生上手,其中有兩個多情的,生得嫵媚風流,叫「香憐」、「玉愛」。學堂中誰都有竊慕之意,只是懼怕薛蟠威勢,不敢沾惹。

如今寶、秦二人一來,見了他兩個,也不免繾綣羨慕。香、玉二人心中,也一般的留情與寶、秦。於是四人心意相通,雖各自分坐,卻八目勾留,或設言托意,或詠桑寓柳,遙以心照。

寶、秦、香、玉的異常親密,令學堂中「幾個滑賊」看不過眼。

有一金榮,賈璜內侄,見秦鐘和香憐擠眉弄眼,傳遞暗號,二人假裝出小恭,走至後院說體己話,竟在背後傳出咳嗽一聲,趁機要脅。脂批:

妙名,蓋云有金自榮,廉恥何益哉?

寶、秦等人與金榮的矛盾,一邊為情,一邊為利,兩相衝突,預示賈府傾覆亦為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