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20日 星期六

盛衰因由

研究曹家盛衰,必須置於清朝開國的歷史脈絡中審視。

滿洲本為騎馬民族,馬上得天下,以軍事勇悍見稱。曹錫遠被俘,淪為家奴,他要求生存,他的家族要綿延,就要顯示給異族統治者看他們是有用的。就當時言,有用即助滿人入主中原,故曹振彥、曹璽皆參與鎮壓反清鬥爭。大同屠城一役,二人更助紂為虐,乃滿人之幫兇。一個方面看,他們固然是滿手鮮血,是踐踏同胞向異族獻媚的漢奸;但另一方面看,他們也是因應歷史發展,謀求保存自身家族,事非得已。

多爾袞是滿洲攝政王,在他手上,滿入正式入主,曹家「從龍入關」。多爾袞之死,是一個標誌,示意金戈鐵馬的日子結束,文治的時代來臨。憑藉和康熙千絲萬縷的關係,以及南方局勢未定,曹寅找到自己的生存空間,康熙要拉攏南方士紳,收集江南情報,卻苦於無人可用,他站出來,毅然承擔此一重任。江寧織造,實際不純粹是織造,而是情報機構、統戰機構,蘇州織造亦然。曹寅最後享譽文壇,深受士人愛戴,在文化事業上有所建樹,可見此人交際手腕靈活,曹家漸轉化成「詩禮簪纓之族」。

無奈拉攏南方士紳,收集江南情報,絕不能是長久措施。至康熙末年,台灣已定,南明覆滅,江南反抗聲音幾近絕跡。康熙還需要曹寅、李煦提供情報嗎?即使需要,迫切性也大減。雍正繼位,江南已不成問題,反而織造奢侈虧空問題嚴重。雖然康熙生前基於念舊情,一再私下提示曹寅等盡快填補,並為其開脫,但雍正與曹頫無舊情可言,曹、李二家更涉嫌在「九子奪嫡」中巴結「八王爺黨」,加上擅移資產等罪,在公在私,曹、李 (曹寅是李煦妹夫) 二家委實沒有不被抄的理由。給予北京房舍和家僕,雍正算是仁至義盡。

到了曹雪芹一代,曹家對清朝再無利用價值。曹家本是內務府包衣,是家奴,賴統治者賞識,得享榮寵。至此可謂打回原型。本來過著清貧日子都不錯,但世事往往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怎會想到一場不干己事的弘晳逆案,竟弄得房舍都沒了,宮中曹家的檔案都被銷毀。曹雪芹晚年經歷喪子之痛,在困窮之際追憶舊日美好,用稗官野史的方式嚴肅地、認真地寫自己家族的歷史,背後有痛,也有恨,所謂「字字看來皆是血」,「一把辛酸淚」。

高鶚的人生和曹雪芹不一樣,魯迅《中國小說史略》說得很清楚:

鶚即字蘭墅,鑲黃旗漢軍,乾隆戊申舉人,乙卯進士,旋入翰林,官侍讀,又嘗為嘉慶辛酉順天鄉試同考官。其補《紅樓夢》當在乾隆辛亥時,未成進士,「閑且憊矣」,故於雪芹蕭條之感,偶或相通。

然心誌未灰,則與所謂「暮年之人,貧病交攻,漸漸的露出那下世光景來」(戚本第一回) 者又絕異。是以續書雖亦悲涼,而賈氏終於「蘭桂齊芳」,家業復起,殊不類茫茫白地,真成乾淨者矣。

今欲觀曹雪芹書稿之完璧,已不可能。可是,這不代表曹雪芹只寫了前八十回,更不代表我們無法窺探八十回後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