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1日 星期五

尤二姐、尤三姐 (上)

賈璉與尤二姐結緣,始於賈敬的喪禮。

談到賈敬之死,第六十三回有以下一段:

賈珍下了馬,和賈蓉放聲大哭,從大門外便跪爬進來,至棺前稽顙泣血,直哭到天亮,喉嚨都哭啞了方住。尤氏等都一齊見過,賈珍父子忙按禮換了凶服,在棺前俯伏。無奈自要理事,竟不能目不視物,耳不聞聲,少不得減了些悲戚,好指揮眾人。因將恩旨備述與眾親友聽了,一面先打發賈蓉回家來料理停靈之事。賈蓉巴不得一聲兒,便騎馬飛來至家。忙命前廳收桌椅,下隔扇,挂孝幔子,門前起鼓手棚、牌樓等事。又忙著進來看外祖母、兩個姨娘。

原來尤老安人年高喜睡,常常歪著;他二姨娘、三姨娘都和丫頭們做活計,見他來了都道煩惱。賈蓉且嘻嘻的望他二姨娘笑說:「二姨娘,你又來了,我父親正想你呢。」尤二姐便紅了臉,罵道:「好蓉小子!我過兩日不罵你幾句,你就過不得了。越發連個體統都沒了。還虧你是大家公子哥兒,每日念書學禮的,越發連那小家子的也跟不上。」說著順手拿起一個熨斗來,兜頭就打,嚇的賈蓉抱著頭滾到懷裡告饒。尤三姐便轉過臉去,說道:「等姐姐來家,咱們告訴他。」賈蓉忙笑著跪在炕上求饒,因又和他二姨搶砂仁吃,那尤二姐嚼了一嘴渣子,吐了他一臉,賈蓉用舌頭都舔著吃了。

眾丫頭看不過,都笑說:「熱孝在身上,老娘才睡了覺,他兩個雖小,到底是姨娘家,你太眼裡沒有奶奶了。回來告訴爺,你吃不了兜著走。」賈蓉撇下他姨娘,便抱那丫頭親嘴,說:「我的心肝,你說的是,咱們讒他兩個。」丫頭們忙推他,恨的罵:「短命鬼兒,你一般有老婆丫頭,只和我們鬧,知道的說是玩,不知道的人,再遇見那髒心爛肺的、愛多管閑事嚼舌頭的人,吵嚷的那府裡,背地嚼舌,說咱們這邊混帳。」賈蓉笑道:「各門另戶,誰管誰的事?都夠使的了。從古至今,連漢朝和唐朝,人還說髒唐臭漢,何況咱們這宗人家。誰家沒風流事,別叫我說出來。連那邊大老爺這麼利害,璉二叔還和那小姨娘不乾淨呢。鳳嬸子那樣剛強,瑞叔還想他的帳。哪一件瞞了我!」

賈蓉只管信口開河胡言亂道,三姐兒紅了臉,早下炕進裡間屋裡,叫醒尤老娘。這裡賈蓉見他老娘醒了,忙去請安問好。又說:「老祖宗勞心,又難為兩位姨娘受委屈,我們爺兒們感激不盡。惟有等事完了,我們合家大小登門去磕頭去。」尤老安人點頭道:「我的兒,倒是你會說話。親戚們原是該的。」又問:「你父親好?幾時得了信趕到的?」賈蓉笑道:「才剛趕到的,先打發我瞧您老人家來了,好歹求您老人家事完了再去。」說著,又和他二姨娘擠眼,那尤二姐便悄悄咬牙含笑罵:「很會嚼舌根的猴兒崽子,留下我們,給你爹作娘不成!」賈蓉又和尤老娘道:「放心罷,我父親每日為兩位姨娘操心,要尋兩個有根基的富貴人家,又年輕又俏皮的兩位姨爹,好聘嫁這二位姨娘。這幾年總沒揀得,可巧前日路上才相準了一個。」尤老娘只當真話,忙問是誰家的,二姐丟了活計,一頭笑,一頭趕著打。說:「媽媽,別信這混帳孩子的話。」三姐兒道:「蓉兒,你說是說,別只管嘴裡這麼不清不渾的!」說著,人來回話:「事已完了,請哥兒出去看了,回爺的話去呢。」那賈蓉方笑嘻嘻的去了。

賈蓉這邊廂放聲大哭,那邊廂和尤二姐調情,寧國府禮儀之虛偽、為做而做,可見一斑。

從「尤二姐便紅了臉,罵道:『好蓉小子!我過兩日不罵你幾句,你就過不得了。越發連個體統都沒了。還虧你是大家公子哥兒,每日念書學禮的,越發連那小家子的也跟不上。』」、「那尤二姐嚼了一嘴渣子,吐了他一臉,賈蓉用舌頭都舔著吃了」、「那尤二姐便悄悄咬牙含笑罵:『很會嚼舌根的猴兒崽子,留下我們,給你爹作娘不成!』」,尤二姐也不是很正經,慣於和男人調情。

賈蓉「璉二叔還和那小姨娘不乾淨呢。鳳嬸子那樣剛強,瑞叔還想他的帳。哪一件瞞了我」,「璉二叔」指賈璉,「那小姨娘」指平兒,「鳳嬸子」指王熙鳳,「瑞叔」指賈瑞。賈蓉如此說,焦大當日「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未嘗不是針對王熙鳳與賈瑞而言。

賈璉垂涎尤二姐美色,第六十四回「浪蕩子情遺九龍佩」:

卻說賈璉素日既聞尤氏姐妹之名,恨無緣得見。近因賈敬停靈在家,每日與二姐兒、三姐兒相認已熟,不禁動了垂涎之意。況知與賈珍、賈蓉素有聚鷞之誚,因而乘機百般撩撥,眉目傳情。那三姐兒卻只是淡淡相對,只有二姐兒也十分有意,但只是眼目眾多,無從下手。賈璉又怕賈珍吃醋,不敢輕動,只好二人心領神會而已。此時出殯以後,賈珍家下人少,除尤老娘帶領二姐兒、三姐兒並幾個粗使的丫鬟、老婆子在正室居住外,其餘婢妾都隨在寺中。外面僕婦,不過晚間巡更,日間看守門戶。白日無事,亦不進裡面去。所以賈璉便欲趁此時下手。遂託相伴賈珍為名,亦在寺中住宿,又時常借著替賈珍料理家務,不時至寧府中來勾搭二姐兒。

「聚鷞之誚」,又名「聚麀之誚」。麀,牝鹿。聚麀本指獸類父子共一牝的行為,語出《曲禮上》:「夫惟禽獸無禮,故父子聚麀。」後來比喻亂倫。「況知與賈珍、賈蓉素有聚鷞之誚,因而乘機百般撩撥,眉目傳情」,這是指尤二姐與賈珍、賈蓉有亂倫行為,此亦是她說「我雖標緻,卻無品行」、「一生品行已虧」的根本原因。

「那三姐兒卻只是淡淡相對,只有二姐兒也十分有意」,尤三姐和二姐的分別,於此充分顯露。二姐好淫,品行有虧,三姐卻對男女情色毫不在意,對狂蜂浪蝶何須用心?

賈璉終於出手,不過真正撮合二人親事者,實為賈蓉。

在路叔侄閑話,賈璉有心,便提到尤二姐,因誇說如何標致,如何做人好,舉止大方,言語溫柔,無一處不令人可敬可愛,人人都說你嬸子好,據我看哪裡及你二姨一零兒呢。賈蓉揣知其意,便笑道:「叔叔既這麼愛他,我給叔叔作媒,說了做二房何如?」賈璉笑道:「你這是玩話還是正經話?」賈蓉道:「我說的是當真的話。」賈璉又笑道:「敢自好。只是怕你嬸子不依,再也怕你老娘不願意。況且我聽見說你二姨兒有了人家了。」賈蓉道:「這都無妨。我二姨兒、三姨兒都不是我老爺養的,原是我老娘帶了來的。聽見說,我老娘在那一家時,就把我二姨兒許給皇糧莊頭張家,指腹為婚。後來張家遭了官司敗落了,我老娘又自那家嫁了出來,如今這十數年兩家音信不通。我老娘時常報怨,要與他家退婚,我父親也要將二姨轉聘。只等有了好人家,不過令人找著張家,給他十幾兩銀子,寫上一張退婚的字兒。想張家窮極了的人,見了銀子,有什麼不依的。再他也知道咱們這樣的人家,也不怕他不依。又是叔叔這樣人說了做二房,我管保我老娘和我父親都願意。倒只是嫂子那裡卻難。」

娶尤二姐為二房,始作俑者正是賈蓉。

尤二姐最大的問題是,她與張家有婚約。儘管賈璉給張家十幾兩銀子,寫上一張退婚的紙條,鳳姐日後仍拿著此事,大造文章。

賈璉聽到這裡,心花都開了,哪裡還有什麼話說,只是一味呆笑而已。賈蓉又想了一想,笑道:「叔叔若有膽量,依我的主意管保無妨,不過多花幾個錢。」賈璉忙道:「好孩子,你有什麼主意,只管說給我聽聽。」賈蓉道:「叔叔回家,一點聲色也別露,等我回明了我父親,向我老娘說妥,然後在咱們府後方近左右,買上一所房子及應用傢伙,再撥兩窩子家人過去服侍。擇了日子,人不知鬼不覺娶了過去,囑咐家人不許走漏風聲。嫂子在裡面住著,深宅大院,哪裡就得知道了。叔叔兩下裡住著,過個一年半載,即或鬧出來,不過挨上老爺一頓罵。叔叔只說嬸子總不生育,原是為子嗣起見,所以私自在外面作成此事。就是嬸子,見生米做成熟飯,也只得罷了。再求一求老太太,沒有不完的事。」

此見金屋藏嬌之計也是賈蓉獻出。

自古道慾令智昏,賈璉只顧貪圖二姐美色,聽了賈蓉一篇話,遂為計出萬全,將現今身上有服,並停妻再娶,嚴父妒妻種種不妥之處,皆置之度外了。卻不知賈蓉亦非好意,素日因同他姨娘有情,只因賈珍在內,不能暢意。如今若是賈璉娶了,少不得在外居住,趁賈璉不在時,好去鬼混之意。賈璉哪裡思想及此,遂向賈蓉致謝道:「好侄兒,你果然能夠說成了,我買兩個絕色的丫頭謝你。」說著,已至寧府門首。賈蓉說道:「叔叔進去向我老娘要出銀子來,就交給俞祿罷。我先給老太太請安去。」賈璉含笑點頭道:「老太太跟前別說我和你一同來的。」賈蓉道:「知道。」又附耳向賈璉道:「今日要遇見二姨兒,可別性急了,鬧出事來,往後倒難辦了。」賈璉笑道:「少胡說,你快去罷。我在這裡等你。」於是賈蓉自去給賈母請安。

值得注意是「卻不知賈蓉亦非好意,素日因同他姨娘有情,只因賈珍在內,不能暢意。如今若是賈璉娶了,少不得在外居住,趁賈璉不在時,好去鬼混之意。」賈璉竟做了「冤大頭」也不自知,一切都是貪戀美色之過。

只聽得院內是賈蓉的聲音說話。須臾進來,給他老娘姨娘請了安,又向賈璉笑道:「才剛老爺還問叔叔呢,說是有什麼事情要使喚。原要使人到廟裡去叫,我回老爺說叔叔就來。老爺還吩咐我,路上遇著叔叔叫快去呢。」賈璉聽了,忙要起身,又聽賈蓉和他老娘說道:「那一次我和老太太說的,我父親要給二姨兒說的姨父,就和我這叔叔的面貌身量差不多兒。老太太說好不好?」一面說著,又悄悄的用手指著賈璉和他二姨兒努嘴。二姐倒不好意思說什麼,只見三姐兒似笑非笑,似惱非惱的罵道:「壞透了的小猴兒崽子!沒了你娘的說了!多早晚我才撕他那嘴呢!」一面說著,便趕了過來。賈蓉早笑著跑了出去,賈璉也笑著辭了出來。走至廳上,又吩咐了家人們不可耍錢吃酒等話。又悄悄的央賈蓉,回去急速和他父親說。一面便帶了俞祿過來,將銀子添足,交給他拿去。一面給賈赦請安,又給賈母去請安不題。

卻說賈蓉見俞祿跟了賈璉去取銀子,自己無事,便仍回至裡面,和他兩個姨娘嘲戲一回,方起身。至晚到寺,見了賈珍回道:「銀子已竟交給俞祿了。老太太已大癒了,如今已經不服藥了。」說畢,又趁便將路上賈璉要娶尤二姐做二房之意說了。又說如何在外面置房子住,不使鳳姐知道,此時總不過為的是子嗣艱難起見。為的是二姨兒是見過的,親上做親,比別處不知道的人家說了來的好。所以二叔再三央我對父親說。」只不說是他自己的主意。賈珍想了想,笑道:「其實倒也罷了。只不知你二姨娘心中願意不願意。明日你先去和你老娘商量,叫你老娘問準了你二姨娘,再作定奪。」於是又教了賈蓉一篇話,便走過來將此事告訴了尤氏。尤氏卻知此事不妥,因而極力勸止。無奈賈珍主意已定,素日又是順從慣了的,況且他與二姐兒本非一母,不便深管,因而也只得由他們鬧去了。

賈璉娶尤二姐為二房的理由是:為「子嗣艱難起見」、「二姨兒是見過的,親上做親,比別處不知道的人家說了來的好」。

「尤氏卻知此事不妥,因而極力勸止」,因尤夫人素日和鳳姐相熟,知道鳳姐的脾氣性格也。「無奈賈珍主意已定,素日又是順從慣了的,況且他與二姐兒本非一母,不便深管」,此終釀成大禍。

至次日一早,果然賈蓉復進城來見他老娘,將他父親之意說了。又添上許多話,說賈璉做人如何好,目今鳳姐身子有病,已是不能好的了,暫且買了房子在外面住著,過個一年半載,只等鳳姐一死,便接了二姨兒進去做正室。又說他父親此時如何聘,賈璉那邊如何娶,如何接了您老人家養老,往後三姨兒也是那邊應了替聘,說得天花亂墜,不由得尤老娘不肯。況且素日全虧賈珍周濟,此時又是賈珍作主替聘,而且妝奩不用自己置買,賈璉又是青年公子,強勝張家,遂連忙過來與二姐兒商議。二姐兒又是水性人兒,在先已和姐夫不妥,又常怨恨當時錯許張華,致使後來終身失所,今見賈璉有情,況是姐夫將他聘嫁,有何不肯,也便點頭依允。當下回覆了。

「目今鳳姐身子有病,已是不能好的了,暫且買了房子在外面住著,過個一年半載,只等鳳姐一死,便接了二姨兒進去做正室。」這豈不是以尤二姐取代鳳姐?試想鳳姐一個機關算盡去保住自己利益的人,怎能接受?她知道後,定會反擊。

「況且素日全虧賈珍周濟,此時又是賈珍作主替聘,而且妝奩不用自己置買,賈璉又是青年公子,強勝張家,遂連忙過來與二姐兒商議」,尤二姐的悲劇,其母親尤老娘也有份促成。

「二姐兒又是水性人兒,在先已和姐夫不妥,又常怨恨當時錯許張華,致使後來終身失所,今見賈璉有情,況是姐夫將他聘嫁,有何不肯,也便點頭依允」,此見尤二姐也是可憐人!

尤二姐是甘心情願和賈珍、賈蓉亂倫行淫嗎?不是,是寄人籬下,「終身失所」的不得不已。

她自覺所做的有不妥,卻不得不做,這是一種折磨。

到嫁予賈璉,老母安心,自己也彷彿脫離火坑,豈知不久希望幻滅,被迫死收場,這是另一種折磨。受著雙重折磨,故云可憐人。

賈璉於寧榮街後二里遠近小花枝巷內買定一所房子,共二十餘間,又買了兩個小丫鬟,並請鮑二、多姑娘到新房子裡來,預備二姐過來時伏侍。張華方面,敗落了家產,弄得衣食不周,娶不起媳婦,於是同意和二姐退婚。賈璉見諸事已妥,遂迎娶二姐過門。

第六十五回「賈二舍偷娶尤二姨」:

攙入洞房。是夜賈璉同他顛鸞倒鳳,百般恩愛,不消細說。

那賈璉越看越愛,越瞧越喜,不知怎生奉承這二姐兒才過得去,乃命鮑二等人不許提三說二,直以奶奶稱之,自己也稱奶奶,竟將鳳姐一筆勾倒。

這裡點出問題所在。鳳姐的狠辣,正因為自己丈夫想把自己「一筆勾倒」。邢夫人對她已看不順眼,刻下還有個勁敵,她怎能容得下?

賈璉一月出五兩銀子做天天的供給。若不來時,他母女三人一處吃飯,若賈璉來了,他夫妻二人一處吃,他母女便回房自吃。賈璉又將自己積年所有的體己,一並搬了給二姐兒收著,又將鳳姐兒素日之為人行事,枕邊衾裡盡情告訴了他,只等一死,便接他進去。二姐聽了,自然願意。當下十來個人,倒也過起日子來,十分豐足。

賈府財困,鳳姐要拿賈母的東西去典當,賈璉卻將自己積年的私己錢全交尤二姐,這既反映他對二姐的愛,也揭示鳳姐必對二姐痛恨。

「又將鳳姐兒素日之為人行事,枕邊衾裡盡情告訴了他,只等一死,便接他進去」,鳳姐若聽此,能不心酸?她要對付尤二姐,是想保住自己本來的位置,情有可原。

賈珍進來,屋內才點燈,先看過尤氏母女,然後二姐兒出來相見,賈珍見了二姐兒,滿臉的笑容,一面吃茶,一面笑說:「我做的這保山如何?要錯過了,打著燈籠還沒處尋,過日你姐姐還備了禮來瞧你們呢。」說話之間,尤二姐已命人預備下酒饌,關起門來,都是一家人,原無避諱。那鮑二來請安,賈珍便說:「你還是個有良心的,所以二爺叫你來伏侍。日後自有大用你之處,不可在外頭吃酒生事,我自然賞你。倘或這裡短了什麼,你二爺事多,那裡人雜,你只管去回我。我們弟兄不比別人。」鮑二答應道:「是,小的知道。若小的不盡心,除非不要這腦袋了。」賈珍點頭說:「要你知道就好。」當下四人一處吃酒。二姐兒此時恐怕賈璉一時走來,彼此不雅,吃了兩鐘酒便推故往那邊去了。賈珍此時也無可奈何,只得看著二姐兒自去。剩下尤老娘和三姐兒相陪。那三姐兒雖向來也和賈珍偶有戲言,但不似他姐姐那樣隨和兒,所以賈珍雖有垂涎之意,卻也不肯造次了,自討沒趣。況且尤老娘在旁邊陪著,賈珍也不好意思太露輕薄。

賈珍到訪,試看二姐反應,「二姐兒此時恐怕賈璉一時走來,彼此不雅,吃了兩鐘酒便推故往那邊去了」,可見她婚後改過自新,克守婦道。

「那三姐兒雖向來也和賈珍偶有戲言,但不似他姐姐那樣隨和兒」,可見三姐潔身自愛。

脂評本同一個情節有完全不同的描述:

賈珍進來,屋內才點燈,先看過了尤氏母女,然後二姐出見,賈珍仍喚二姨。大家吃茶,說了一回閑話。賈珍因笑說:「我作的這保山如何?若錯過了,打著燈籠還沒處尋,過日你姐姐還備了禮來瞧你們呢。」說話之間,尤二姐已命人預備下酒饌,關起門來,都是一家人,原無避諱。那鮑二來請安,賈珍便說:「你還是個有良心的小子,所以叫你來伏侍。日後自有大用你之處,不可在外頭吃酒生事。我自然賞你。倘或這裡短了什麼,你璉二爺事多,那裡人雜,你只管去回我。我們弟兄不比別人。」鮑二答應道:「是,小的知道。若小的不盡心,除非不要這腦袋了。」賈珍點頭說:「要你知道。」當下四人一處吃酒。尤二姐知局,便邀他母親說:「我怪怕的,媽同我到那邊走走來。」尤老也會意,便真個同他出來,只剩小丫頭們。賈珍便和三姐挨肩擦臉,百般輕薄起來。小丫頭子們看不過,也都躲了出去,憑他兩個自在取樂,不知作些什麼勾當。

把尤二姐離開寫成是為了成就賈珍和三姐猥褻。「賈珍便和三姐挨肩擦臉,百般輕薄起來」,三姐更是淫蕩到不得了。

然而,這種寫法有若干問題:

(1) 若二姐有心讓賈珍輕薄三姐,脂評本何嘗會說「二姐又是水性的人,在先已和姐夫不妥,又常怨恨當時錯許張華,致使後來終身失所」?按理她不會覺得自己做法有不妥,婚前被有婦之夫輕薄乃至和其上床無不妥,方會安排自己的親妹妹做同樣的事。她既明覺不妥,製造機會說又何來講得通?

(2) 如白先勇所言,尤三姐與賈珍有一手,她後來為何能理直氣壯罵賈珍、賈璉?為何敢於自刎而不覺羞恥?況且,脂評本明有「況知與賈珍賈蓉等素有聚麀之誚,因而乘機百般撩撥,眉目傳情。那三姐卻只是淡淡相對,只有二姐也十分有意」,三姐和二姐性格是成一對比的,二姐既是品行有虧,塑造三姐的淫蕩形象豈非多此一舉?

尤二姐聽見馬鬧,心下著實不安,只管用言語混亂賈璉。那賈璉吃了幾杯,春興發作,便命收了酒果,掩門寬衣。二姐只穿著大紅小襖,散挽烏雲,滿臉春色,比白日更增了俏麗。賈璉摟著他笑道:「人人都說我們那夜叉婆俊,如今我看來,給你拾鞋也不要。」尤二姐道:「我雖標致,卻沒品行,看來倒是不標致的好。」賈璉忙說:「怎麼說這個話?我不懂。」二姐滴淚說道:「你們拿我作糊塗人待,什麼事我不知。我如今和你做了兩個月的夫妻,日子雖淺,我也知你不是糊塗人。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今既做了夫妻,終身我靠你,豈敢瞞藏一個字。我算是有倚有靠了,將來我妹子怎麼是個結果?據我看來,這個形景兒,也不是常策,要想長久的法兒才好。」賈璉聽了,笑道:「你放心,我不是那拈酸吃醋的人。你前頭的事我也知道,你倒不用含糊著。如今你跟了我來,大哥跟前自然倒要拘起形跡來了。依我的主意,不如叫三姨兒也和大哥成了好事,彼此兩無礙,索性大家吃個雜燴湯。你想怎麼樣?」二姐一面拭淚,一面說道:「雖然你有這個好意,頭一件,三妹妹脾氣不好;第二件,也怕大爺臉上下不來。」賈璉道:「這個無妨。我這會子就過去,索性破了例就完了。」

賈璉道:「人人都說我們那夜叉婆俊,如今我看來,給你拾鞋也不要。」完全是把鳳姐貶損到了一個很低的地步。

尤二姐道:「我雖標致,卻沒品行」,這是講她和賈珍、賈蓉曾發生過亂倫的性關係。

賈璉忙說:「怎麼說這個話?我不懂。」此見賈璉假裝不知尤二姐的穢史,是對二姐的尊重。

二姐說:「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今既做了夫妻,終身我靠你,豈敢瞞藏一個字」,和方才我們講二姐婚後克守婦道、從一而忠相呼應。

「我算是有倚有靠了,將來我妹子怎麼是個結果?據我看來,這個形景兒,也不是常策,要想長久的法兒才好。」為何尤二姐會想到妹妹的終身大事來?如果她甘願三姐被賈珍長期輕薄猥褻,她斷不會滴著淚跟賈璉談到此。她的反應,顯示她根本不想三姐長期被賈珍淫辱,所以希望丈夫想個法子。

賈璉的回應,脂評本有不一樣的描寫:

賈璉聽了,笑道:「你且放心,我不是拈酸吃醋之輩。前事我已盡知,你也不必驚慌。你因妹夫倒是作兄的,自然不好意思,不如我去破了這例。」

不用「含糊」而用「驚慌」,更符合賈璉對二姐的愛。

「依我的主意,不如叫三姨兒也和大哥成了好事,彼此兩無礙,索性大家吃個雜燴湯。」這完全是多此一舉的瞎添加,反不如脂評本簡潔。

要之,賈璉向賈珍請安,避免賈珍再肆意淫辱三姐:

說著,乘著酒興,便往西院中來。只見窗內燈燭輝煌,賈璉便推門進去,笑說:「大爺在這裡,兄弟來請安。」賈珍聽是賈璉的聲音,唬了一跳,見賈璉進來,不覺羞慚滿面。尤老娘也覺不好意思。賈璉忙笑道:「這有什麼呢,咱們弟兄從前是怎麼樣來!大哥為我操心,我粉身碎骨,感激不盡。大哥要多心,我倒不安了。從此,還求大哥照常才好,不然兄弟寧可絕後,再不敢到此處來了。」說著,便要跪下。慌的賈珍連忙攙起來,只說:「兄弟怎麼說,我無不領命。」賈璉忙命人:「看酒來,我和大哥吃兩杯。」因又笑嘻嘻向三姐兒道:「三妹妹為什麼不和大哥吃個雙鐘兒?我也敬一杯,給大哥和三妹妹道喜。」

三姐不解賈璉用心,竟連他和賈珍一併罵了:

三姐兒聽了這話,就跳起來,站在炕上,指著賈璉冷笑道:「你不用和我花馬弔嘴的,咱們清水下雜面,你吃我看。提著影戲人子上場兒,好歹別戳破這層紙兒。你別糊塗油蒙了心,打量我們不知道你府上的事呢。這會子花了幾個臭錢,你們哥兒倆拿著我們姐兒兩個權當粉頭來取樂兒,你們就打錯了算盤了。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難纏,如今把我姐姐拐了來做二房,偷來的鑼鼓兒打不得。我也要會會那鳳奶奶去,看他是幾個腦袋幾隻手。若大家好取和便罷,倘若有一點叫人過不去,我有本事先把你兩個的牛黃狗寶掏出來,再和那潑婦拼了這條命!喝酒怕什麼,咱們就喝!」說著,自己拿起壺來斟了一杯,自己先喝了半盞,揪過賈璉來就灌,說:「我倒沒和你哥哥喝過,今兒倒要和你喝一喝,咱們也親近親近。」唬的賈璉酒都醒了。賈珍也不承望三姐兒這等拉得下臉來。

弟兄兩個本是風月場中耍慣的,不想今日反被這個閨女一席話說的不能搭言。三姐看了這樣,越發一疊聲又叫:「將姐姐請來,要樂,咱們四個一處樂。俗語說的,便宜不過當家,你們是哥哥兄弟,咱們是姐姐妹妹,又不是外人,只管上來。」尤老娘反不好意思起來。賈珍得便就要溜,尤三姐哪裡肯放。賈珍此時方後悔,不承望他是這種為人,與賈璉反不好輕薄了。

只見這尤三姐索性卸了妝飾,脫了大衣服,鬆鬆的挽著頭髮,身上穿著大紅小襖子,半掩半開的,故意露出蔥綠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綠褲紅鞋,鮮艷奪目。忽起忽坐,忽笑忽嗔,沒半刻斯文。兩個墜子就和打秋千一般,燈光之下,越顯得柳眉籠翠,檀口點丹。本是一雙秋水眼,再吃了幾杯酒,越發橫波入鬢,轉盼流光:真把那賈珍二人弄的欲近能,欲遠不捨,迷離恍惚,落魄垂涎。再加方才一席話,直將二人禁住。弟兄兩個竟全然無一點兒能為,別說調情鬥口齒,竟連一句響亮話都沒了。三姐自己高談闊論,任意揮霍,村俗流言,灑落一陣,由著性兒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樂。一時,他的酒足興盡,更不容他弟兄多坐,竟攆出去了,自己關門睡去了。

脂評本:

賈璉便推門進去,笑說:「大爺在這裡,兄弟來請安。」賈珍羞的無話,只得起身讓坐。賈璉忙笑道:「何必又作如此景象,咱們弟兄從前是如何樣來!大哥為我操心,我今日粉身碎骨,感激不盡。大哥若多心,我意何安。從此以後,還求大哥如昔方好;不然,兄弟能可絕後,再不敢到此處來了。」說著,便要跪下。慌的賈珍連忙攙起,只說:「兄弟怎麼說,我無不領命。」賈璉忙命人:「看酒來,我和大哥吃兩杯。」又拉尤三姐說:「你過來,陪小叔子一杯。」賈珍笑著說:「老二,到底是你,哥哥必要吃乾這鐘。」說著,一揚脖。尤三姐站在炕上,指賈璉笑道:「你不用和我花馬弔嘴的,清水下雜面,你吃我看見。見提著影戲人子上場,好歹別戳破這層紙兒。你別油蒙了心,打諒我們不知道你府上的事。這會子花了幾個臭錢,你們哥兒倆拿著我們姐兒兩個權當粉頭來取樂兒,你們就打錯了算盤了。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難纏,如今把我姐姐拐了來做二房,偷的鑼兒敲不得。我也要會會那鳳奶奶去,看他是幾個腦袋幾隻手。若大家好取和便罷;倘若有一點叫人過不去,我有本事先把你兩個的牛黃狗寶掏了出來,再和那潑婦拼了這命,也不算是尤三姑奶奶!喝酒怕什麼,咱們就喝!」說著,自己綽起壺來斟了一杯,自己先喝了半杯,摟過賈璉的脖子來就灌,說:「我和你哥哥已經吃過了,咱們來親香親香。」唬的賈璉酒都醒了。賈珍也不承望尤三姐這等無恥老辣。弟兄兩個本是風月場中耍慣的,不想今日反被這閨女一席話說住。尤三姐一疊聲又叫:「將姐姐請來,要樂咱們四個一處同樂。俗語說『便宜不過當家』,他們是弟兄,咱們是姊妹,又不是外人,只管上來。」尤二姐反不好意思起來。賈珍得便就要一溜,尤三姐那裡肯放。賈珍此時方後悔,不承望他是這種為人,與賈璉反不好輕薄起來。

這尤三姐鬆鬆輓著頭髮,大紅襖子半掩半開,露著蔥綠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綠褲紅鞋,一對金蓮或翹或並,沒半刻斯文。兩個墜子卻似打鞦韆一般,燈光之下,越顯得柳眉籠翠霧,檀口點丹砂。本是一雙秋水眼,再吃了酒,又添了餳澀淫浪,不獨將他二姊壓倒,據珍璉評去,所見過的上下貴賤若干女子,皆未有此綽約風流者。二人已酥麻如醉,不禁去招他一招,他那淫態風情,反將二人禁住。那尤三姐放出手眼來略試了一試,他弟兄兩個竟全然無一點別識別見,連口中一句響亮話都沒了,不過是酒色二字而已。自己高談闊論,任意揮霍灑落一陣,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樂,竟真是他嫖了男人,並非男人淫了他。一時他的酒足興盡,也不容他弟兄多坐,攆了出去,自己關門睡去了。

描寫大概接近,但也有些微不同:

a.「我和你哥哥已經吃過了,咱們來親香親香。」/「我倒沒和你哥哥喝過,今兒倒要和你喝一喝,咱們也親近親近。」

b. 多了「二人已酥麻如醉,不禁去招他一招,他那淫態風情,反將二人禁住」、「那尤三姐放出手眼來略試了一試,他弟兄兩個竟全然無一點別識別見,連口中一句響亮話都沒了,不過是酒色二字而已……竟真是他嫖了男人,並非男人淫了他」

簡言之,就是加重筆墨刻畫尤三姐淫蕩艷麗的形象。

自此後,或略有丫鬟婆娘不到之處,便將賈璉、賈珍、賈蓉三個潑聲厲言痛罵,說他爺兒三個誆騙了他寡婦孤女。賈珍回去之後,也不敢輕易再來,那尤三姐有時自己高興,又命小廝來找,及至到了這裡,也只好隨他的便,乾瞅著罷了。誰知這尤三姐天生脾氣異樣詭僻,仗著自己模樣兒風流標致,偏愛打扮的出色,另式另樣,做出許多萬人不及的風情浪態來,那些男子們,別說賈珍、賈璉這樣風流公子,便是一班老到人,鐵石心腸,看見了這般光景,也要動心的。及至到他跟前,他那一種輕狂豪爽、目中無人的光景,早又把人的一團高興逼住,不敢動手動腳。

那賈珍向來和二姐兒無所不至,漸漸的俗了,卻一心注定在三姐兒身上,便把二姐兒樂得讓給賈璉,自己卻和三姐兒捏合。偏那三姐一般和他玩笑,別有一種令人不敢招惹的光景。他母親和二姐兒也曾十分相勸,他反說:「姐姐糊塗!咱們金玉一般的人,白叫這兩個世寶沾污了去,也算無能。而且他家現放著個極利害的女人,如今瞞著,自然是好的,倘或一日他知道了,豈肯干休?勢必有一場大鬧。你二人不知誰生誰死,這如何便當作安身樂業的去處?」他母女聽他這話,料著難勸,也只得罷了。那三姐兒天天挑揀穿吃,打了銀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寶石;吃著肥鵝,又宰肥鴨。或不趁心,連桌一推,衣裳不如意,不論綾緞新整,便用剪子鉸碎,撕一條,罵一句。究竟賈珍等何曾隨意了一日,反花了許多昧心錢。

脂評本描寫大致相近,而不用「風情浪態」,用「淫情浪態」:

自此後,或略有丫鬟婆娘不到之處,便將賈璉、賈珍、賈蓉三個潑聲厲言痛罵,說他爺兒三個誆騙了他寡婦孤女。賈珍回去之後,以後亦不敢輕易再來,有時尤三姐自己高了興悄命小廝來請,方敢去一會,到了這裡,也只好隨他的便。誰知這尤三姐天生脾氣不堪,仗著自己風流標緻,偏要打扮的出色,另式作出許多萬人不及的淫情浪態來,哄的男子們垂涎落魄,欲近不能,欲遠不舍,迷離顛倒,他以為樂。他母姊二人也十分相勸,他反說:「姐姐糊塗。咱們金玉一般的人,白叫這兩個現世寶沾污了去,也算無能。而且他家有一個極利害的女人,如今瞞著他不知,咱們方安。倘或一日他知道了,豈有干休之理,勢必有一場大鬧,不知誰生誰死。趁如今我不拿他們取樂作踐準折,到那時白落個臭名,後悔不及。」因此一說,他母女見不聽勸,也只得罷了。那尤三姐天天挑揀穿吃,打了銀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寶石;吃的肥鵝,又宰肥鴨。或不趁心,連桌一推;衣裳不如意,不論綾緞新整,便用剪刀剪碎,撕一條,罵一句,究竟賈珍等何曾隨意了一日,反花了許多昧心錢。

大概尤三姐風情萬種,迷倒不少男人,這點是可以肯定的。她和賈珍有毛手毛腳,有調情,也是肯定的。不過,縱然毛手毛腳、調情,或是被迫,或是為賈珍的金錢,決非出於自身之好色好淫。

賈璉來了,只在二姐房裡,心中也漸漸的悔上來了。無奈二姐兒倒是個多情人,以為賈璉是終身之主了,凡事倒還知疼著熱。要論溫柔和順,凡事必商必議,不敢恃才自專,實較著鳳姐還有些體度,若論起那標致來及言談行事,也不減於鳳姐。但已經失了腳,有了一個淫字,憑他有甚好處也不算了。偏這賈璉又說:「誰人無錯,知過必改就好。」故不提已往之淫,只取現今之善,便如膠似漆,一心一計,誓同生死,哪裡還有鳳平二人在意了?二姐在枕邊衾內,也常勸賈璉說:「你和珍大哥商議商議,揀個熟的人,把三丫頭聘了罷。留著他不是常法子,終久要生出事的。」賈璉道:「前日我曾回大哥的,他只是捨不得。我說就是塊肥羊肉,無奈燙的慌,玫瑰花兒可愛,刺多扎手。咱們未必降的住,正經揀個人聘了罷。他只意意思思的就撂過手了。你叫我有什麼法兒。」二姐道:「你放心。咱們明兒先勸三丫頭,問準了,叫他自己鬧去。鬧得無法,少不得聘他。」賈璉聽了說:「這話極是。」

至次日,二姐兒另備了酒,賈璉也不出門,至午間,特請他妹妹過來,和他母親上坐。尤三姐便知其意,剛斟上酒,也不用他姐姐開口,便先滴淚說道:「姐姐今日請我,自有一番大道理要說。但妹子不是那糊塗人,也不用絮絮叨叨的。從前的事,我已盡知了,說也無益。既如今姐姐也得了好處安身,媽也有了安身之處,我也要自尋歸結去,方是正理。但終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兒戲。向來人家看著咱們娘兒們微息,不知都安著什麼心,我所以破著沒臉,人家才不敢欺負。這如今要辦正事,不是我女孩兒家沒羞恥,必得我揀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才跟他。要憑你們揀擇,雖是有錢有勢的,我心裡過不去,白過了這一世了。」賈璉笑道:「這也容易。憑你說是誰就是誰,一應彩禮都有我們置辦,母親也不用操心。」三姐兒道:「姐姐橫豎知道,不用我說:」賈璉笑問二姐兒是誰,二姐一時也想不起來。賈璉料定必是此人無移了!便拍手笑道:「我知道這人了,果然好眼力。」二姐笑問是誰,賈璉笑道:「別人他如何看進得去,一定是寶玉。」二姐兒與尤老娘聽了,也以為必然是寶玉了。尤三姐便啐了一口,說:「我們有姐妹十個,也嫁你弟兄十個不成。難道除了你家,天下就沒了好男人了不成!」眾人聽了都詫異:「除去他,還有哪一個?」三姐兒道:「別只在眼前想,姐姐只在五年前想就是了。」

尤二姐「失了腳,有了一個淫字」,賈璉偏偏說:「誰人無錯,知過必改就好。」不提二姐以往之淫,只取現今之善,二人如膠似漆,一心一計,誓同生死。

尤三姐既與二姐為對稱,雖風情萬種,必不犯淫。她鍾情柳湘蓮,柳湘蓮終誤會三姐不潔身自愛,與賈珍有染,對訂婚懊悔,欲討回「鴛鴦劍」,致使三姐不堪受辱自刎而死。這和賈璉恰好成一對稱,乃曹雪芹的大手筆。

曹雪芹重視對稱與平衝,可參考周汝昌以下一段文字:

這個大章法,我說管它叫做大對稱,而且它是要取得平衡,洋文叫 balance,對稱是 symmetry,但不是為了一個簡單的平衡,而是為了一個一反一正,整個的大合。這個就是 contrast 對著,不是一個簡單的,這一半那一半,誰也不管誰,不是。那個密切地結合……(《紅樓夢》的藝術個性 ())

柳湘蓮綽號「冷郎君」,「冷」是指其情感之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