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8月8日 星期四

一生當中前四十年,寫的是正文,往後三十年,則不斷地在正文中添註釋

叔本華說過一句名言:「人在一生當中的前四十年,寫的是正文,在往後的三十年,則不斷地在正文中添註釋。」

叔本華,德國哲學家,生於但澤。父親早逝,他與母親相依為命,性格與生活方式之不合,令二人交惡。

叔本華後來在英國、法國接受教育,懂得多國語言。1809 年進入哥廷根大學攻讀醫學,輾轉移到哲學。1811 年取得博士學位。1814 - 19 年,他在孤獨中完成代表作品《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可惜發表後乏人問津。叔本華在柏林大學任教,曾選擇與黑格爾同一時間授課,當時黑格爾名聲正處於頂峰,叔本華自然沒能成功。班上只剩下兩三個人,最後一個也不剩了。

1831 年,柏林爆發霍亂,叔本華獨自逃離柏林。1833 年移居法蘭克福,從此在那裡度過人生最後寂寞的二十七年。1851 年,他完成了《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的補充與說明,結果這篇以格言體寫成的<附錄與補遺>使他獲得聲譽。叔本華瞬間成為名人,有評論更指他是具有世界意義的思想家。1860 年,叔本華因肺炎惡化逝世,享年七十二歲。他在遺言中說:「希望愛好他哲學的人,能不偏不倚地,獨立自主地理解他的哲學。」

叔本華終身未婚。不過,他談過戀愛,亦曾被女子稱讚詼諧、侃侃而談。

另外,叔本華是出名的悲觀主義者,對人類深惡痛絕,卻對動物很有愛心。

筆者從唐君毅《生命存在與心靈境界》知悉叔本華的名言。唐先生自我剖白:

「吾今之此書之根本義理,與對宇宙人生之根本信念,皆成於三十歲前。昔叔本華謂人之三十歲前為人生之本文,三十歲後則只為人生之注腳。吾以吾一生之學問歷程證之,亦實如是。吾亦初不欲過尊吾之少年,而自貶其後之生活之歷史也。」

牟宗三談到唐君毅的學思經歷,頗替其學問進境停滯於三十歲不值:

「唐 (君毅) 先生的理解力高得很。他的思想在三十歲以前就成熟了。他寫《道德自我之建立》,寫得很好,那時他的思想就已經定了。他在中央大學教中國哲學史,他那些關於佛教、宋明理學的書都是根據這時候的了解而寫的。三十歲以後,將近四十歲的時候,我們到香港。最初的十年,在艱難困苦中,他沒有作學究的功夫,只是根據他以前所了解的程度來講文化,也講得很好。他講文化問題的那些文章都很好。這樣一直發展到五十歲。所以唐先生從三十歲到五十歲這二十年間,講道德自我之建立、講人生之體驗,乃至講文化問題的那些文章,都很不錯,也到達了最高峰。

五十歲以後,他出來辦新亞書院,參與校政,事業心一重,精神就散了。當然辦事並不錯,因為儒家講內聖外王,辦事是應當的。但是一辦事就影響到作學問。雖然辦事對於人生的主觀體驗沒有妨礙,但對於真正作學問卻有妨礙。所以唐先生在五十歲以後的二十年間,在學問上並沒有多大進步。雖然他寫了許多書,像《中國哲學原論》就有好幾冊,其中疏通致遠,精義絡繹,但這些書在客觀理解上,也有許多不甚妥貼處。這些書大體只能當作 rough work 看,是需要修改的。因為他還是根據他三十歲左右所了解的程度來寫,在理解的程度上並沒有進步,而只是擴大了材料的量。既然他的理解力那麼高,讀書又讀得快,那麼問題關鍵在哪裡呢?就在於這二十年間他的心思分散了。要作這些功夫,必須關起門,靜下心來才行。他白天要辦行政,和別人鬥爭,晚上回家還要看書、寫書。他看書雖快,其實都很粗略。他的引證大體不甚可靠,因為他太忙了。這些錯誤很容易改正,但是他的理解程度卻無法改進。他的理解程度在三十歲以後,並沒有多大的進步,所以我非常替他惋惜。學術問題是屬於客觀了解的問題,而不屬於主觀世界的問題,不屬於個人的思想。憑個人的思想可以講文化問題,但不能講客觀的學術問題。所以,唐先生的學問成於五十歲以前,發展到五十歲為最高峰;而且他的性格也適合於講文化問題。」(《中國哲學十九講》)

為何「人在一生當中的前四十年,寫的是正文」?因為「前四十年」年輕力壯,沒有家累,不懂世故,率真敢言,記憶力強,才思敏捷,懷有夢想,不用出來做事和捲入人事糾紛。

「往後的三十年」體質下降,要養妻活兒,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記憶衰退,思考遲鈍,夢想被殘酷的現實吞噬,心力為種種雜務和權力鬥爭所耗損,於是只好認命,在已成形的人生中稍作補偏救弊,所謂「在正文中添註釋」。

孔子言「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這是寫正文。「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這是為正文添注釋。

誠然,有些人在往後的三十年開出跟前四十年完全不一樣的人生,截然不同的事業、伴侶......享受著「第二春」的美好。可是,有如斯旺盛的生命力,如斯奇異際遇的人始終不多。

漢樂府<長歌行>有「少壯不努力,老大徒悲傷」,唐人杜秋娘<金縷衣>:「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教人珍惜少年的時光,切勿浪費,看似老土,但讀了叔本華的話,就知道是恆久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