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8月16日 星期五

受苦的人,沒有悲觀的權利

尼采 (Nietzsche) 說:「受苦的人,沒有悲觀的權利。一個受苦的人,如果悲觀了,就沒有了面對現實的勇氣,沒有了與苦難抗爭的力量,結果是他將受到更大的苦。」

尼采,德國語文學家、哲學家、文化評論家。1844 年生於普魯士的薩克森,兒時幾乎在充滿女性的環境中成長。1864 年,尼采進入波昂大學,開始對神學和古典語文學進行研究。未幾,他把心力放在研究哲學上。1865 年研讀了大量叔本華的著作,1866 年讀了朗格 (Friedrich Albert Lange)《唯物主義之歷史》。尼采為二人的哲學觀所迷。1869 年,他在瑞士巴塞爾大學任職古典哲學教授。

德意志帝國建立,尼采以旁觀者身分見證。他曾演講「荷馬與古典哲學」,並在 1872 年出版《悲劇的誕生》(書中放棄精確的語言學研究方式,而改用哲學的演繹方式進行論述,惹來語文學界批評)。1878 年,尼采放棄叔本華哲學。健康狀況轉差的他,不得不辭去巴塞爾大學的教授職位。他慢慢步入孤獨痛苦的歲月,時年 35 歲。

尼采雖然飽受疾病煎熬,但仍勤於著述。1882 年出版《快樂的科學》第一部份。同年,他認識影響他一生的女人莎樂美 (Lou Andreas-Salomé)。尼采深深愛上莎樂美,積極追求她,可惜莎樂美拒絕了他的求婚。失戀的痛苦令尼采數度萌起自殺念頭。他躲在意大利寫《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獨特的風格使他不為主流所接受,著作賣出量少得可憐。

尼采沒朋友,書籍又是自費出版,都算潦倒。1887 年,尼采發表《道德譜系學》。此時,他已受杜斯妥也夫斯基和齊克果作品影響。他本來想寫《權力意志》,但不久放棄。44 歲寫下自傳《瞧!這個人》。

1889 年,尼采精神崩潰。1900 年,尼采肺炎病逝。

尼采提出「上帝已死」主張,所謂「上帝已死」,是指價值、觀念、真理不過是人為的解釋,世界本身並沒有形而上的真理及終極的價值或意義。由「上帝已死」,尼采提出價值重估。人透過重建新價值,可獲得生存下去的理由,能達到此境界的人,就是偉大的「超人」。

「超人」不受拘束,力求突破,敢於冒險,亦敢於面對失敗 (獨裁者不願承認自己失敗,故不是「超人」)。尋常的道德其實是弱者無法戰勝強者,於是制定出以約束強者的。超人不會同情弱者,會看著弱者自生自滅,弱者制定的道德反而約束「超人社會」的發展。

脫胎自叔本華的意志,尼采提出權力意志 (陳鼓應譯為衝創意志)。權力意志是一種最基本的驅動力,物理上的變化,動植物的生長、繁殖、擴張,乃至人類的心理、文化現象,背後都是由權力意志推動。

在《悲劇的誕生》,尼采認為希臘悲劇同時蘊含太陽神和酒神的精神。太陽神阿波羅 (Apollo) 代表美的外觀,一種形式美,節制和對稱,分析和分辨,體現為形式主義和古典主義、視覺藝術。酒神狄奧尼修斯 (Dionysus) 代表破除禁忌、欲望放縱,一種狂熱、瘋狂的快感,體現為浪漫主義、音樂和表演藝術。太陽神和酒神精神竊以為也是西歐文化的精神。

上引尼采的名言,結合牟宗三的自我剖白,便容易理解得多。牟宗三說四十歲前後心境:

「吾自念我孑然一身,四無傍依,我脫落一切矜持;我獨來獨往,我決不為生存委曲自己之性情與好惡;我一無所有,一無所恃,我黯然而自足,但我亦意氣奮發,我正視一切睚毗,我衝破一切睚毗;我毫不委屈自己,我毫不饒恕醜惡;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惡聲至,必反之,甚至嘻笑怒罵,鄙視一切。我需要驕傲,驕傲是人格之防線。我無饒恕醜惡之涵養與造詣。我在那階段與處境,我若無照體獨立之傲骨,我直不能生存於天地間。在那處境裡,無盡的屈辱、投降,不能換得一日之生存。我孑然一身,我無屈辱之必要。我無任何事上的擔負,我亦無屈辱以求伸之必要。而吾之真性情、真好惡,反在那四無傍依中,純然呈現而無絲毫之繫絆;因此我不能忍受任何屈辱。是則是,非則非,如何能委曲絲毫。當時也許有意氣處,但大體是純潔的,向上的。由於我個人的遭遇,我正視我個人的存在的生命之艱難。由於國家的遭遇,我正視民族的存在的生命之艱難,我親切感到學風士習之墮落與鄙俗。我的生命的途徑必須暢達,民族生命的途徑必須暢達。」(<客觀的悲情>,收《五十自述》)

「孑然一身,四無傍依」、「一無所有,一無所恃」、受盡「睚毗」都是「苦」。面對這些「苦」,「我脫落一切矜持;我獨來獨往」,「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我需要驕傲,驕傲是人格之防線」。簡單一句,就是我頑強地奮鬥下去,頑強地奮鬥即不悲觀。

「我在那階段與處境,我若無照體獨立之傲骨,我直不能生存於天地間。在那處境裡,無盡的屈辱、投降,不能換得一日之生存」,此不正是「一個受苦的人,如果悲觀了,就沒有了面對現實的勇氣,沒有了與苦難抗爭的力量,結果是他將受到更大的苦」的意思嗎?中西大哲,經歷不同的人生際遇,竟地異心同,殊為難得。

尼采最後頂不住了,發瘋了,牟宗三卻從中國先哲的智慧理順自己生命之虛無,成為一大學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