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30日 星期六

回到孤獨

2017 年快將終結,對我個人而言,今年最難忘,也最痛苦的事,是:T 小姐曉瑩的永遠離開。

還記得一年前,同樣是除夕,我在中午致電給她,她提到對除夕不會特別慶祝。我以為她晚上很少機會跟我說“Happy New Year”,豈知剛好零時零分,面書彈出她的對話框:「為了感謝地球圍繞太陽公轉一年那麼辛苦,我順便恭祝你新年快樂啦!」我喜出望外,她竟會做慣常不會做的事。我連忙說出新年願望:「希望你永遠唔會唔理我。」「好簡單好容易做姐」言猶在耳,沒想到一年後,一切都變了,我又回到孤獨去。

曉瑩是我唸哲學系時相識的大學女同學,亦是迄今為止令我怦然心動的女子。我對她,情根早種,儘管後來她表示「只會把所有時間用來陪伴男朋友」,我亦將自己的悲痛轉化成對歷史之研討、時政之關懷,在我內心深處,始終想望有朝一日,她會和我好。我從未想過匆匆幾年過去,很多事已發展到不能逆轉的地步,而我所謂夢想,實際早已變得無法實現,成為空想、妄想。

十月左右,我和曉瑩多了在面書聊天,十一月二十六日,我們首次在青衣城會面。我們談及許多話題,但就是沒有觸及禁區:她和男朋友的關係。直至十二月初,我才知道她將男朋友放在比父母還重要的位置,且已與男朋友同居多年,並曾一起往澳洲工作假期。我心很痛,一時間不知如何接受,於是,我第一次在面書朋友名單中刪去她。

當晚,她主動找我,希望我體諒她,不想日後連出街見面的可能都沒有。我不忍,結果我們又恢復往來。不過,問題仍舊存在。一月尾,我們本來約好初七一同過節聚聚,怎料某個晚上,一句「佢打緊機。我打幾隻字,冇咩影響嘅」觸動我,原來我和她的關係猶如在鍵盤上打幾隻字般脆弱、淺薄、不可見光?盛怒之下,我第二次在面書朋友名單中刪去她。

翌日,曉瑩到我工作地點門外,向我講清楚:「我係唔會滿足你要求。如果你永遠要我做你女友甚至老婆,你當我今日係黎同你 farewell。你願意同我做朋友的話,我會用另一種方式繼續關心你。」我十分無奈。看著她垂淚道出祖父身故、好友交絕等事宜,我心如刀割,但我真的不可以把她永遠視作好朋友,真的不可以!

初七,我想兌現先前約定,約她外出,她答應了,此乃我人生中最美最值得留念的一天,可惜沒有照相,否則該合照應該是世紀性照片之一。

當日回程,我百感交雜,哭了起來,曉瑩固然不知我為何哭,當時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但現在回想,我是哭她永遠不會和我一起,我是哭人生之殘酷與無可奈何。

隔了一周,二月二十五日,這是我最後一次親眼看見曉瑩。抑制多年的情感,囚押多年的心底話,在維多利亞港的見證下,一次過道盡。結果是注定了的,全部在預計之內。當我看她最後一眼,她步出地鐵車廂,面帶燦爛笑容,慢慢走遠。我永遠再留不住她了,我心想。

往後的日子,我有跟曉瑩在面書聊天,更寫過「情信」給她,但她反應明顯冷淡不少。她不時陪伴男友、家人去旅行,我想找她都不容易。有一次,我按耐不住爆發,她也不再客氣:「我講過好多次,我同我男友係 perfect match,我地磨合左好耐,相處得好好,我係永遠唔會鐘意你,我同你只有朋友情誼。」我心傷透,第三次在面書朋友名單中刪去她。

平情而論,我完全明白她決定。一個自己小學階段已經心儀,伴隨過自己往外國闖蕩,還要對女朋友千依百順、不惜改變自己生活習慣的好男人,放手太不理智吧!何況,他有穩定工作,有父母親友,有健康體魄,養得起她的相機與背包,曉瑩焉會看得上我呢?

只是,情感畢竟投放,教我如何收回,當作沒事發生過?每逢電視出現維港片段,我都想起她。街上有人和她衣著相近,我又想起她。就是這樣,我度過了大半年時光。

八月底,我有機會轉當支援教師,但因為曉瑩,我覺得能否教學已經意義不大,反正最重要的都落空了,次重要的沒所謂吧,決定回歸原地做教學助理。近日我才發覺校長快將離開,他或許想用最後一口氣讓我可以完教師夢,我對他不住,真對不起。

到了九月二日中午,曉瑩怪責我形容大學時期的她穿露背短裙很「索」,覺得我在性騷擾她,跟我絕交。我原意純粹為了稱讚,她偏偏解讀成另一意思,沒有辦法。事後我給她很多電郵,都沒回音。她當天說過會「從輕發落」,但目前看來,她或許已忘記了我,let it go 去。

我不想和曉瑩做陌路人,但做陌路人似乎令大家都舒服,人生就是如此痛苦難受!

我不知何時方能釋懷,放得下她,或許根本沒有這一日。以前聽說她來年將與男朋友去紐西蘭工作假期,祝她安好、愉快!

以後她生日,我再不能對她說「生日快樂」。以後天冷,我再不能叮囑她穿衣。以後她未有吃東西,我再不能提醒她快點吃......

這份人生的遺憾,人生的創痛,是我 2017 年被迫承受,恐怕永遠無法磨滅。

馬票發行

1931 年,馬會首度發行馬票 (粵語讀音「馬標」,在此之前,九龍精武體育會已在 1927 年發行過馬票)。

魯言介紹馬票玩法:「每張馬票上印有一列號碼,公開發行,每張售價 2 元 (案:2 元在當時非常昂貴,所以不少市民會集資購買)。開彩的辦法是,到了截止日期,先由馬會用攪珠的方法,攪出數十個號碼。這數十個號碼稱為入圍號碼。然後再從這數十個入圍號碼中,繼續用攪珠的方法,攪出十多個號碼。每一個號碼配上一匹在馬票錦標賽一場中出賽的馬匹。然後在賽馬進行中,哪一匹馬跑第一,這匹馬所配的號碼,便算頭獎,跑第二名的馬匹,它所配的號碼就是二獎,跑第三名的馬匹所配的號碼是三獎。其餘的落第馬,以及那些沒有攪出配馬出賽的號碼,全部算是入圍獎 (獲得現金獎)。」

馬票分為小搖彩與大馬票兩種:

(1) 小搖彩 - 平時賽馬日出售,每月開獎一次,彩金早期約 1 萬元,後期增加至接近 10 萬元;

(2) 大馬票 - 1933 年之前,每年只舉辦一次,1933 年開始,改為舉辦兩次,翌年更增至四次 (一說三次),有秋季、春季及夏季大馬票。秋季大馬票以「廣東讓賽」作為開獎賽事,夏季大馬票則以「香港打吡大賽」的結果開獎。

大馬票之所以特別受注目,因當時頭獎獎金高達 10 萬港元,相等於工人一生所得工資數倍,足夠購買兩幢 4 層樓房有餘。

士多是馬票主要銷售點之一。另外,小販、酒樓食肆經常向食客兜售馬票。坊間流傳,有貪污警察會用較彩金高的價錢收購頭獎馬票,作為將黑錢轉上地面的手段。

馬票的出售,令馬會收入十分豐厚,它乘機把大部份盈餘用於慈善事業,成為世界上最大的慈善捐助機構之一。「開心過中馬票」也變為香港人的口頭禪,用來形容運氣極佳。

隨著 1976 年 7 月舉辦六合彩,馬會 1977 年完全停辦馬票,馬票從此成為港人集體回憶。1999 年,為慶祝千禧年,馬會重新舉辦慈善大馬票,共分 20 款,每張售 $20。2009 年,為慶祝馬會成立 125 周年,復辦「125 周年紀念馬票」,頭獎是約值 1,250 萬元的足金。

順帶一提,二十年代中期,「省港大罷工」結束,馬會逐漸向華人開放 (港督金文泰授意)。馬場看台不時有華人身影,許多身家殷實的華人甚至獲吸納為馬主及馬會成員,如何甘棠、容顯龍、李蘭生 (原名李作芳,馬圈中人稱呼他為「蘭先生」Mr. Lan,香港業餘賽馬時代養馬最多的大馬主,曾創辦「九龍維記」)。

昔日英國權貴官紳的玩意,現在華人竟可以參與,反映隔閡慢慢消融,華洋彼此能夠和平共處。

1984 年中英雙方簽訂《聯合聲明》,年逾八旬的鄧小平在人民大會堂會見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時,多番強調:「讓那裏 (香港) 馬照跑、舞照跳」,把賽馬博彩看做普遍香港人獨有的生活方式。

英式文化被引入,再轉化成香港文化,賽馬博彩是一個成功的例子。

[主要參考資料]

1. 張連興,《香港二十八總督》。

2. 魯言,《香港賭博史》。

3. <舊時話:發達靠馬票>,《蘋果日報》(2009 年 11 月 13 日)。

4. <馬會慶祝 125 歲,復辦一次,馬票頭獎 1250 萬>,《蘋果日報》(2009 年 9 月 29 日)。

5. <馬票背景>,賽馬會網頁 http://special.hkjc.com/promo/ch/2009_125/event/sweepstakes_history.asp

6. <馬標的歷史>,http://www.hoideas.com/space.php?uid=55&do=thread&id=11812

7. <李蘭生>,http://racingmemories.hk/zh/hottopics/li-lan-sang/

8. 《解密百年香港 - 馬會春秋》,https://www.youtube.com/watch?v=dRk9KgwItek

太祖征北漢

劉鈞死後,宋太祖恢復對北漢採取軍事行動。劉繼恩派劉繼業 (即「楊家將」中的楊業,為人忠烈,屢立戰功,有「楊無敵」之稱)、馬峯等領軍控制團柏谷,馬峯至銅鍋河,被何繼筠 (李繼勳前鋒將領) 擊破,斬首三千餘級。宋軍遂奪汾河橋,兵臨太原城下,焚延夏門。

劉繼恩不久被殺,劉繼元 (薛釗自殺後,繼恩母親改嫁何氏生繼元,繼元乃繼恩同母異父之弟) 即位,鑑於情勢危急,他在開寶元年 (公元 968 年) 十一月向契丹乞師,契丹遣耶律撻烈率兵馬救援。宋太祖向繼元招降,約定授予平盧節度使,別賜詔書給郭無爲,許諾授予邢州節度使。無為心動 (從他放過北宋間諜惠璘可知),勸繼元接受,繼元拒絕。李繼勳等聞契丹兵至,引兵南返,北漢大掠晉、絳二州 (此見宋軍不敢正面和契丹為敵)。

外部壓力稍為舒緩,內部即生變亂。劉繼元懷疑妻子段氏被劉鈞的皇后郭氏所殺,「遣其嬖臣范超執而縊殺之」。他又聽信小人讒言,將劉崇最有賢德的兒子劉鎬、劉鐃、劉錫幽禁,未幾將其殺害。

開寶二年 (公元 969 年) 三月,宋太祖決定御駕親征 (魏仁浦勸以「欲速則不達,惟陛下重之。」太祖未有理會) ,命李繼勳等領兵先赴太原,以趙光義留守東京,自己則親自率領部隊從汴京出發。抵達太原,太祖安排「繼勳軍於南,趙贊軍於西,曹彬軍於北,党進軍於東」,北漢劉繼業施以突襲,戰敗而遁。太祖用水淹戰術,「壅 (挖開) 汾、晉二水以灌 (太原) 城」,致使城內人民大為恐慌。郭無爲勸劉繼元出降,繼元不從。

由郭無為痛哭曰:「奈何以空城抗宋百萬之師乎?」,可見北漢難敵宋軍。契丹派兵救援,遭何繼筠、韓重贇打敗 (「夏四月,契丹復救北漢,帝度其必由鎮、定救太原,使韓重贇倍道兼行赴之。又聞其分道,一自石嶺關入,召何繼筠逆擊,授以方略。繼筠遇契丹兵於陽曲,大敗之,斬首千餘級。重贇亦先陣於嘉山,契丹兵自定州西入,見旗幟,大駭欲遁,重贇急擊,大破之,擒其首領三十餘人」)。憲州判官史昭文、嵐州刺史趙文度相繼投降。

根據畢沅記載:「是月,北漢主決城下水,注之台駘澤,水已落而城多摧圮。遼使者韓知范猶在太原,歎曰:『宋師之引水浸城也,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若知先浸而後涸,則並人無類矣。』」宋軍似乎對水淹戰術不了解,未能成功用水攻克城防。

加上李懷忠、趙廷翰猛攻太原城不利,以及「帝師 (太祖部隊) 頓 (屯駐) 於甘草地,會暑雨 (適逢暑天多雨),軍士多疾 (患有疾病)」,太祖於是聽從李光贊和趙普的意見,班師回朝,下令「分兵屯鎮、潞,徙北漢民萬餘戶於山東、河南」。

宋軍倉促撤退,遺下許多軍用物資和糧食,北漢「得粟三萬,茶、絹各數萬,喪敗之餘,賴此少濟 (些微救助)」。

開寶九年 (公元 976 年) 八月,太祖令党進、潘美、楊光美、牛思進、米文義兵分五路攻太原,又遣郭進等分攻忻、代、汾、沁、遼、石等州。諸將逢戰必勝,將抵太原城,劉繼元「急求救於契丹」,宋軍退兵。

宋軍之所以退兵,原來和趙普有關。趙普向太祖建議:「太原當西、北二面,太原既下,則二邊之患我獨當之。不如姑俟削平諸國,則彈丸黑子之地將安逃乎!」主張用北漢太原城做緩衝區,抵擋來自西、北兩面夾擊,讓宋軍安心討平南方各國,太祖認同,故退兵。

[主要參考資料]

1. 陳邦瞻,《宋史紀事本末》。

2. 畢沅,《續資治通鑑》。


2017年12月29日 星期五

天下無心外之物

「天下無心外之物」是明代理學家王陽明的哲學主張之一。

《傳習錄》卷下:「先生遊南鎮,一友指巖中花樹問曰:『天下無心外之物,如此,花樹在深山中自開自落,於我心亦何相關?』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友人的詰難是:樹上花朵於深山中自然綻開、凋謝,其存在似乎與人心感知無關。陽明以為世上所有東西存在都離不開人心感知,明顯錯誤。

陽明答覆:當你未看見樹上花朵,心底既無花朵的印象,花朵亦未有向你的心呈現其自己,「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當你看見樹上花朵,該花朵向你展現其顏色,你的心也好好留有關於它的印象,該花朵才正式進入你心內。揮之不去的感覺,乃樹上花朵真實存在過的明證。

顯然,兩人並非採取同一角度看問題。

友人傾向從常識認知層面,質疑「存在就是被感知」(to be is to be perceived)。假如順其思路回答,西方經驗主義哲學家柏克萊 (George Berkeley):「事物之所以離開人們的感知仍然存在,其實因為它們被更高級的心靈所感知,而那個更高級心靈就是上帝」或許是合適的答案。

奈何陽明不是從常識認知層面看,而是利用類似現象學的直觀,探究真實存在屬於什麼一回事。他的思考結果:某東西真實存在,其必然含有 (1) 它向人的心靈如如呈現其自身 (2) 人的心靈賦予它的呈現特定的意義 (可以是負面,也可以是中性)。如果某東西自生自滅,呈現、賦予意義無從談起,陽明會覺得,該東西的存在是虛妄,是無意義,猶如未曾存在過。

陽明的立場,友人固然一頭霧水,不知所云,連大陸研究中國哲學的專家學者都不例外,動輒扣他「主觀唯心主義」的帽子,陽明都算可憐!

所謂「主觀唯心主義」,是一種觀解的形上學 (Theoretical Metaphysics) 的主張,把某種主觀精神如感覺、經驗、心靈、意識、觀念、意志等,看作是世界上一切事物產生的根源與基礎。世間一切事物都由主觀精神派生,陽明好像未有否定事物的客觀性,何來篤信「主觀唯心主義」?

其實,陽明是心學的代表人物,而心學是儒家思想的一支。儒家,特別是宋明儒, 強調《易傳》「乾道 (即天) 變化,各正性命 (令萬物皆活出自身應有的意義)」,心學尤其著重人心上通於天,與天無分別相。陽明於是認為萬物的真實存在,無法離開人的心靈。

當然,此一心靈不是純粹經驗意義、心理學意義的心靈,其帶有超越性格 (因心靈能賦予萬物意義,其必然不可墮落為經驗世界中之一物,因此是超越的。所謂超越,即超離經驗之黏滯、窒礙)。


北漢內外交困

宋太祖建隆元年 (公元 960 年) 四月,北漢君主劉鈞 (原名劉承鈞,劉崇次子) 親自率領部隊前往潞州支援造反的李筠。李筠兵敗,劉鈞惶恐畏懼,領兵北歸 (宋太祖對北漢不存好感,可想而知)。

宋太祖派昭義節度使李繼勳焚北漢平遙縣,俘獲甚眾。可是,荊罕儒攻汾州,就遭北漢大將郝貴超打敗,戰死沙場 (「罕儒驍將,帝痛惜之,斬其部將不用命者二十餘人」此見太祖愛才)。建隆三年 (公元 962 年) 二月,北漢再侵潞、晉二州,被守將擊退。

北漢對外承受軍事失利,對內則亂事頻生。

乾德元年 (公元 963 年) 七月,宿衛殿直王隱、劉昭、趙巒等陰謀叛逆,伏誅,事件牽連到樞密使段常,劉鈞於是外調他爲汾州刺史。段常往昔阻止過劉鈞立寵姬郭氏為妃,又主張對郭氏的兄弟姻親「抑而不用」,適值仇人倒運,郭氏及其兄弟姻親乘機譖告,劉鈞卒之把段常殺害 (此見北漢有外戚專擅)。國人覺得段常「死非其罪」,倍感憐惜。

劉鈞以趙文度 (後晉時舉進士,才思敏捷,通音律,善為詩) 爲相,又召抱腹山人郭無爲 (早年為道士,曾於武當山出家) 及五台山僧繼顒參預國事,豈知文度、無爲意見不合,經常爭吵。為平息朝中糾紛,劉鈞調文度守汾州,郭無爲則榮升宰相,「機事悉以委之」。道士僧侶控制朝廷,知識分子不獲重用,北漢政治日壞。

開寶元年 (公元 968 年) 七月,劉鈞逝世,養子劉繼恩立。繼恩乃劉崇女兒跟丈夫薛釗所生,劉鈞是其舅父。薛釗因酒醉刺傷妻子,畏罪自殺。劉鈞無子嗣,劉崇遂命他收養繼恩。

劉鈞擔心繼恩「非濟世材,恐不能了我家事」,郭無爲未有回應。繼恩即位,埋怨無爲當初未有替自己說好話,加上「恐其專政」,雖「加守司空,外示優禮」,背地裡實暗中疏遠、防範他。

劉繼恩欲驅逐郭無爲,礙於懦弱畏懼,不敢下決定。未幾,供奉官侯霸榮率十餘人,挺刃入閣,將繼恩殺死。郭無為輾轉殺霸榮,卻無從釋除太原城內人民「無爲授意於霸榮,亟殺之以滅口」的謠言。

無爲與群臣商議,另立繼恩弟劉繼元為新皇帝,張昭敏反對 (「少主非劉氏,故嗣位不終。今宜立宗姓,以慰民望。世祖嫡孫繼文,久留契丹,歷險阻,宜迎立之,可以固宗社,結敵援」。劉繼文,劉崇嫡孫,「魁梧有氣局,沈毅寡言,契丹主亦厚禮之」) 無效,時為九月。

北宋方面,乾德元年八月,王全斌攻取北漢樂平,契丹來不及援救。

同年九月,北漢倚仗契丹軍援攻王全斌,被郭進 (洺州防禦使充西山巡檢,治軍嚴厲,宋太祖調遣戍卒至其麾下,必諭之曰:「汝輩謹奉法。我猶貸汝,郭進殺汝矣。」有一人誣郭進違法,太祖把他送交郭進處死,適值北漢南侵,郭進竟對該人說:「汝敢論我,信有膽氣。今貰汝罪,汝能掩殺敵兵,當即薦汝。如敗,可自投河東。」起用他上戰場。該人最後不負郭進期望,在戰場上連番取勝。此見郭進寬弘及知人) 擊潰。

趁契丹與北漢有嫌隙 (契丹主以書貽北漢主曰:『爾不稟我命,擅改年號,助李筠,殺段常,其罪有三。』北漢主引『父爲子隱。』謝之。初,北漢與契丹歲使不絕,自是契丹使不來,而北漢使往則見留,群臣悉以使北爲懼。北漢主乃命從子侍衛親軍使繼文請命,亦被拘),宋太祖於乾德二年 (公元 964 年) 二月派李繼勳侵犯遼州,並遣曹彬跟繼勳會師,聯兵攻入北漢邊境。「繼勳大敗北漢兵於遼城下。北漢遼城刺史杜延韜危蹙,籍部下兵三千人降於繼勳」。契丹出六萬騎兵前來救援,被李繼勳和曹彬擊退 (契丹畢竟未打算和北漢反目,扣押使者不過向北漢施一下馬威)。

宋太祖曾安排間諜對劉鈞說:「君家與周世讎 (仇),宜不屈。今我與爾 (你) 無所間,何爲困此一方人也。若有志中國,宜下太行以決勝負。」劉鈞遣送間諜回報:「河東土地甲兵不足以當中國,然我家世非叛者,區區守此,蓋懼漢氏之不血食 (因國家滅亡而絕嗣) 也。」太祖聞知,頗替劉鈞哀傷,對間諜說:「爲我語鈞,開爾一生路。」終劉鈞一朝未有採取進一步軍事行動 (對手如此虛弱,於己全無威脅,不如稍加放過,以成就令名)。

直到劉鈞去世,劉繼恩做皇帝,宋太祖方再派李繼勳等率禁軍攻伐。

在宋軍勢如破竹下 (「北漢主初立,宋兵已入其境,乃遣劉繼業、馬峯等領軍扼團柏谷。峯至銅鍋河,李繼勳前鋒將何繼筠擊破之,斬首三千餘級,遂奪汾河橋,薄太原城下,焚延夏門」),北漢 (繼恩已死,繼元甫即位) 乞師於契丹。

[主要參考資料]

1. 陳邦瞻,《宋史紀事本末》。

2017年12月28日 星期四

錢俶納土歸宋

從建隆元年 (公元 960 年) 錢俶 (本名弘俶,因為犯宋太祖父親趙弘殷名諱,入宋只稱俶) 派使者到汴京祝賀宋太祖即位開始,吳越國便每年向宋室朝貢。

太祖出兵征討南唐,錢俶欣然相助,獲任命為昇州東南行營招撫制置使。他率領五萬兵馬攻打常州,丞相沈虎子期期以為不可,諫曰:「江南,國之藩蔽,今大王自撤其藩蔽,將何以衛社稷乎!」奈何錢俶一於少理,連下江陰、宜興,拔常州。戰績彪炳,另一面即自取滅亡,連南唐後主李煜都好心告誡:「今日無我,明日豈有君?一旦明天子易地酬勳,王亦大梁一布衣耳!」可惜錢俶冥頑不靈,還把書信交給太祖。

錢俶對太祖推心置腹,贏得太祖高度信任。太祖曾對吳越使者說:「元帥克毘陵 (指常州),有大功,俟平江南,可暫來與朕一相見,以慰延想,即當復還。朕三執圭幣以見上帝,豈食言乎?」

開寶九年 (公元 976 年) 二月,錢俶與妻兒一同入朝,在禮賢宅居住。太祖親身前往探望,並設宴款待,賞賜甚厚。其更命晉王趙光義與錢俶敍昆弟之禮,錢俶婉拒。兩個月後,錢俶返國,臨行前,太祖給他一黃色包袱,內裡收有數百群臣乞求其留下的章疏,錢俶既感動又恐懼 (蔡東藩謂「安知非太祖授意群臣,特令上疏,借示羈縻 (籠絡控制)」)。

太祖死,晉王趙光義繼位,是為太宗。太平興國三年 (公元 978 年) 三月,錢俶來朝,適逢陳洪進獻地歸附。

陳洪進,南唐清源節度使留從效的牙將 (親信將領)。從效死,其兄長留從願之子留紹鎡負責統領軍務,剛好吳越聘使到來,紹鎡連夜召之一同飲宴,洪進遂乘機「誣紹鎡謀附吳越,執送於唐建康 (即金陵,南唐首都)」,改推副使張漢思爲留後,自己充當副使。

張漢思年紀老邁,無力處理軍政。他擔心陳洪進專權,於是在酒宴上埋伏士兵,準備殺死洪進。豈知酒過三巡,忽然地震,和張漢思同謀的人懼怕得向洪進講出一切,洪進趕緊離開。

一日,洪進袖藏大鎖,安然步入府中,叱退值勤衛兵,把張漢思反鎖。漢思惶懼不知所爲,洪進順勢迫他授印。漢思妥協,後遭軟禁。洪進同時請求南唐和宋肯定自己地位。李煜不久任命他為清源軍節度使、泉南等州觀察使。宋太祖則任命他為平海軍節度使 (乾德二年,即公元 964 年,二月,改清源為平海軍),泉漳等州觀察使、檢校太傅,賜號為「推誠順化功臣」。

南唐滅亡,陳洪進為求繼續割據泉、漳二州,每年向宋朝大量進貢,「多厚斂於民」(向人民徵收重稅),二州百姓生活困苦。太平興國三年四月,洪進卒之向太宗獻上泉、漳二州,十四個縣。

錢俶見狀,惶惶不可終日,「上表乞罷所封吳越國王及解天下兵馬大元帥並書詔不名之命,歸其兵甲,求還 (返回南方根據地)」,太宗不許。

崔仁冀建議錢俶獻地以免禍,錢俶同意,上表獻其境內十三州、一軍、八十六縣予宋。隨著錢俶納土,吳越宣告滅亡,將吏知道消息,「皆慟哭曰:『吾王不歸矣。』」

端拱元年 (公元 988 年) 八月,錢俶吃過太宗為他設的生日宴後,疑因風眩 (中風) 發作暴斃,享年五十九歲。

從維護及保存吳越國的角度看,錢俶絕對是不稱職、不及格的君主。可是,在「識時務者為俊傑」上,他顯然較劉鋹、李煜精明。這亦是他獻地後仍獲太宗、真宗尊重 (錢俶死,宋太宗廢朝七日,追封他為秦國王,賜諡號忠懿,葬於洛陽。宋真宗特詔追贈他為尚父。有司請以禮賢宅為司天監,真宗不許) 的原因。

[主要參考資料]

1. 陳邦瞻,《宋史紀事本末》。

2. 蔡東藩,《宋史通俗演義》。


2017年12月27日 星期三

末世,圖存

人大正式通過「一地兩檢」草案。李飛說:「這是一件大好事,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林鄭隨即跟風,更不保證「下不為例」。

好事?假如香港有處地方容許大陸執法人員對香港人執行大陸法是一件好事,下次廿三條立法,甚至取消香港邊界不是可同樣被視作好事麼?中共及其傀儡眼中的好事,實際是香港人的惡夢!

還有,「一地兩檢」由蘊釀到成事,港人種種憂慮和質疑,港共政府差不多全數無法給予妥善答覆。只知做人肉錄音機,霸王硬上弓夾硬來,可憐港人不知問題嚴重,選擇做駝鳥,陳淑莊呼籲參與元旦大遊行,注定徒勞無功。

香港到了今時今日的地步,《基本法》一再遭中共扭曲 (連「一地兩檢」都符合《基本法》),早於 97 主權移交前,已能略見端倪。

彭定康借《基本法》未有明確規定的灰色地帶提出政改方案,時任港澳辦主任的魯平拋出一句:「是不是符合基本法,是應該人大常委會作解釋,而不是英國政府,更不是彭定康先生。」當時英軍尚未撤走,共官已經搶閘掌握《基本法》的解釋權,遑論現在。

有些人以為字斟句酌《基本法》條文就能夠跟中共抗衡,其實,於「黨就是法」的前提下,寫得再清楚的條文也可被解成另一種有利中共的意思,皓首窮經,何苦?

真要使中共「下不為例」,仍需回到議會及街頭抗爭。經過去年人大釋法 DQ 議員,加上最近修改議事規則,議會抗爭空間越來越窄。除非反對派願意集體動武,否則口誅筆伐根本和做政治花瓶無大分別,著力街頭是大勢所趨,刻不容緩。

中共乃一黨專政獨裁政府,尤其是習近平上台後,情況日益惡化。示威遊行集會拍手自我鼓勵,對往昔廣開言路、有文明素養、受民選倫敦政府監督的港府收效,卻不再適用於目前。拒絕變更,食古不化,不但抗爭無效果,而且會導致群眾背離唾棄。

調整抗爭策略,勿胡亂跟同路人割蓆,反對派唯一生路在此。

至於普羅大眾,別動輒嘲笑「港獨」:「大陸唔俾食物同水我地,我地即刻死呀,香港獨立得起咩?」此並非能不能的問題,而是不得不為的問題。沒有條件,可以製造。冷嘲熱諷,倒一盤冷水,然後局面沒改變,中共繼續扭曲《基本法》,蠶食香港的自由人權法治,閣下變相當了幫兇,知道嗎?

黃霑 1989 年推出的概念大碟《香港 X'mas》最近在網上被重新熱傳。碟內不少歌曲準確預言香港今天景況,卻充滿末世心態,如《跳啦老豆》:「總之今晚跳先 / 聽朝事聽朝先豆 / 儘量 long weekend 散多兩舊 / 總之依大個口 / 出年事出年追究」、《乜鬼都買》:「莫待日後賣清 / 到時頭暈頭慶 / 買件油多都要話睇身份證 / 今天不買 / 他朝盞慶」

當年香港走勢凌厲,中共放寬收緊去向未明,「今朝有酒今朝醉」,未嘗不可。可是,現在香港大不如前,中共收緊意圖明顯,我們再無「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本錢了。及早準備,抖擻精神,方為上策。


2017年12月26日 星期二

宋太宗奪位考實

宋太宗趙光義究竟有沒有弒兄奪位?這是宋史一大懸案。然而,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綜合宋人筆記及正史留下的蛛絲馬跡,被抹去的真相仍可被看出一個大概。

「金匱之盟」考辨

趙光義即位後,以「金匱之盟」取得帝位合法性。所謂「金匱之盟」,是指杜太后 (趙匡胤、趙光義、趙光美的生母) 臨終時命宋太祖趙匡胤必須把帝位傳給弟趙光義,遺言由趙普記錄,藏於金匱 (櫃) 之中,故得名。

李壽《續資治通鑑長編》:

(建隆二年,即公元 961 年) 六月甲午,皇太后崩。后聰明有智度,嘗與上參決大政,猶呼趙普為書記,常勞撫之曰:「趙書記且為盡心,吾兒未更事也。」尤愛皇弟光義,然未嘗假以顏色,光義每出,輒戒之曰:「必與趙書記偕行乃可。」仍刻景以待其歸,光義不敢違。及寢疾,上侍藥餌不離左右。疾革,召普入受遺命。后問上曰:「汝自知所以得天下乎?」上嗚咽不能對。后曰:「吾自老死,哭無益也,吾方語汝以大事,而但哭耶?」問之如初。上曰:「此皆祖考及太后餘慶也。」后曰:「不然。政由柴氏使幼兒主天下,群心不附故耳。若周有長君,汝安得至此?汝與光義皆我所生,汝後當傳位汝弟。四海至廣,能立長君,社稷之福也。」上頓首泣曰:「敢不如太后教。」因謂普曰:「汝同記吾言,不可違也。」普即就榻前為誓書,於紙尾署曰「臣普記」。上藏其書金匱,命謹密宮人掌之。

明人陳邦瞻《宋史紀事本末》、清人畢沅《續資治通鑑》與李氏所記幾乎一樣,則此條可視為有關「金匱之盟」的準確敍述。

不過,問題來了,它有若干啟人疑竇的地方:

(1) 杜太后去世時,趙匡胤年僅三十四歲,正值壯年。其長子趙德昭已十一歲,根本不會出現「柴氏使幼兒主天下」的局面。杜氏「聰明有智度」,該不會有此番無謂的憂慮;

(2) 趙匡胤四弟趙廷美,當時十四歲,如李燾在評語中指出,「太宗當是時年二十三矣......廷美當是時才十四歲,而太祖之子魏王德昭亦十歲,其齒蓋不甚相遠也,舍嫡孫而立庶子,人情殆不然」;

(3) 「金匱之盟」是太平興國六年 (公元 981 年) 由趙普自行取出,時值太祖子趙德昭剛自殺、趙德芳早死,坊間謠傳趙光義加害兩人。又趙普本來被外放,遠離中央政治核心,經過這件事,得拜司徒兼侍中,封梁國公。太宗、趙普之間的嫌隙亦消除。此令人覺得「金匱之盟」乃趙普刻意虛構,旨在替太宗維穩,從而令自己重返朝廷,擺脫「鬱鬱不得志」的困厄。

近代著名史家如鄧廣銘、張蔭麟基本上認為「金匱之盟」純屬虛構。假如他們的判斷屬實,我們不禁要問:宋太祖趙匡胤本人,究竟有沒有刻意培植弟弟趙光義,作為日後皇位繼承人?如果有,他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何不同意「傳子不傳弟」?

宋太祖有意培植弟弟做天子

「金匱之盟」雖然極有機會是趙普偽造,但杜太后偏袒趙光義,多少可以肯定。

畢沅《續資治通鑑》有以下一段:

是夕,次陳橋驛,將士相與謀曰:「主上幼弱,我輩出死力破敵,誰則知之!不如先立點檢為天子,然後北征。」都押衙李處耘,具以其事白匡胤弟內殿祗候供奉官都知匡義及歸德節度掌書記薊人趙普,語未竟,諸將露刃突入,大言曰:「軍中定議,欲策太尉為天子。」匡義因曉之曰:「興王異姓,雖云天命,實系人心。汝等各能嚴飭軍士,勿令剽掠,都城人心安,則四方自定,汝等亦可共保富貴矣。」眾許諾。

將士在陳橋驛嘩變,趙光義默許,最後導致黃袍加身大戲上演,趙匡胤當上皇帝。這已經是比較保守的講法。進取些說,將士們想法,趙光義焉會一直不知?他從中煽風點火,亦未可知。

如斯有智慧有膽識,「聰明有智度」的杜太后覺得兒子似自己,特別予以寵愛,不難理解。陳邦瞻《宋史紀事本末》:

太后定州安喜人,治家嚴而有法,生五子,曰匡濟、匡胤、光義、光美、匡贊,匡濟、匡贊早卒。陳橋之變,后聞之曰:「吾兒素有大志,今果然矣。」及尊爲皇太后,帝拜於殿上,太后愀然不樂。左右進曰:「臣聞母以子貴,今子爲天子,胡爲不樂?」太后曰:「吾聞爲君難,天子置身兆庶之上,若治得其道,則此位可尊;苟或失馭,求爲匹夫不可得,所以憂也。」帝再拜曰:「謹受教!」

這條可視為杜太后「聰明有智度」之明證。

對宋太祖趙匡胤而言,母親心意不能違逆 (司馬光《涑水記聞》:「太后不豫,太祖侍藥餌,不離左右」,反映太祖是個孝子)。他又是個顧念舊情的人,見於《續資治通鑑》:

帝躬履儉約,常衣浣濯之衣,乘輿服用,皆尚質素,寢殿設青布緣葦簾,宮闈帟幕,無文采之飾。嘗出麻縷布裳賜左右曰:「此吾舊所服用也。」開封尹光義因侍宴禁中,從容言降下服用太草率,帝正色曰:「爾不記居夾馬營中時邪?」

加上光義助他奪得帝位,他於是懷著孝敬母親和感激弟弟的心情,逐步扶植光義作皇儲:

1. 建隆元年 (公元 960 年)

以皇弟殿前都虞侯匡義領睦州防禦使,賜名光義。

以皇弟殿前都虞侯、睦州防禦使光義領泰寧軍節度使。

2. 建隆二年 (公元 961 年)

以皇弟泰寧節度使、兼殿前都虞侯光義兼開封尹、同平章事,嘉州防禦使廷美為山南西道節度使。

3. 乾德二年 (公元 964 年)

以皇弟開封尹、同平章事光義兼中書令,山南西道節度使光美同平章事......皇子德昭為貴州防禦使,時年十七。前代皇子出閣即封王,上以德昭未冠,特殺其禮,非舊典也。

4. 開寶二年 (公元 969 年)

以皇弟開封尹光義為東京留守。

5. 開寶六年 (公元 973 年)

皇弟開封尹光義封晉王。

開封即汴京,乃北宋首都。趙光義竟可任職開封尹長達十三年,反映宋太祖非常信賴他。

另外,從兼中書令、東京留守,到冊封晉王,太祖明顯讓弟弟慢慢進入中央權力核心,累積管治經驗。這其實已經示意趙光義為皇位繼承人。

《宋史紀事本末》記開寶九年九月一件事:

九月,帝幸晉王光義第。帝友愛光義,數幸其第,恩禮甚厚。光義嘗有疾,親爲灼艾,光義覺痛,帝亦取艾自炙。每對近臣言:「光義龍行虎步,他日必爲太平天子,福德非吾所及也。」

值得注意是「他日必爲太平天子」,太祖確實有扶植趙光義做皇帝的打算。

何解太祖不扶植自己兒子呢?由「前代皇子出閣即封王,上以德昭未冠,特殺其禮」推敲,兒子「年紀太輕」或許是一個原因。不過,更加關鍵是,他始終要顧及母親意願和光義昔日功勞,德昭、德芳遂與御座無緣。

趙光義不斷建立黨羽,擴大勢力

李燾《續資治通鑑長編》載有以下一個故事:

(開寶五年,公元 972 年) 三司言倉儲月給止及明年二月,請分屯諸軍,盡率民船以資江、淮漕運。上大怒,召權判三司楚昭輔切責之曰:「國無九年之蓄曰不足。爾不素為計度,今倉儲垂盡,乃請分屯兵旅,括率民船,以給饋運,是可卒致乎?且設爾安用!苟有所闕,必罪爾以謝眾。」昭輔皇恐,計不知所出,乃徑詣開封府,見皇弟光義泣告,乞於上前解釋,稍寬其罪,使得盡力營辦,光義許之。

昭輔出,光義問右知客押衙永城陳從信曰:「為之奈何?」從信對曰:「從信嘗遊楚、泗間,見糧運停阻之由,良以舟人日食,旋於所歷州縣勘給,故多凝滯。若自起發即計日併支,往復皆然,可以責其程限。又楚、泗間運米入船,至京師輦米入倉,宜各宿備運卒,皆令即時出納。如此,每運可減數十日。楚、泗至京千里,舊定八十日一運,一歲三運。今若去淹留之虛日,則歲可增一運矣。又聞三司欲籍民船,若不許,則無以責辦,若盡取用之,則冬中京師薪炭殆絕,不若募其船之堅實者令運糧,其損敗者任民載樵薪,則公私俱濟。今市中米貴,官乃定價斗錢七十,商賈聞之,以其不獲利,無敢載至京師者,雖富人儲物,亦隱匿不糶,是以米益貴,而貧民將憂其餒殍也。」光義然之。明日,具以告上,上悉從其言。由是事集,昭輔亦免責焉。

根據王立群解釋:

開寶年間,楚昭輔受命負責總管三司 (全國財政、建設、庫藏、貿易等) 事務 (權判三司) ,這是太祖對楚昭輔的信任。然而,楚昭輔在任期間,出問題了。開寶五年秋天,三司的官員上書説:按照現在每月的消耗量,國都倉庫裏儲存的糧食只能維持到明年二月,所以懇請聖上調撥軍隊,徵用民船,協助江淮漕運運糧。「上大怒」 (《長編》卷十三) ,立刻將楚昭輔召來,非常嚴厲地問責:「國都沒有九年的糧食儲備就叫不足,你平日裏不作好籌劃,到現在倉庫糧食快沒的時候,又來請示動用駐守的軍隊,蒐羅民船,協助漕運,這是突然之間就能解決的問題嗎?你這個官是幹啥吃的!我現在明確地告訴你,一旦糧食真的不夠了,我必定拿你問罪,給眾人一個交代。」

楚昭輔惶恐萬分,不知如何是好。於是直接去了開封府,對趙光義鼻子一把淚一把地哭訴,希望光義能給在聖前解釋解釋,自己一定會把吃奶的力氣都用在漕運上。光義答應了其要求 (三司言:倉儲月給止給明年二月,請分屯諸軍盡率民船以資江淮漕運。上大怒,召權判三司楚昭輔切責之。曰:國無九年之蓄曰不足。爾不素為計度,今倉儲垂盡,乃請分屯兵旅,括率民船,給以饋運。是可卒致乎?且設爾安用?茍有所闕,必罪爾以謝昭眾。輔惶恐,計不知所出,乃徑詣開封府見皇弟光義泣告,乞於上前觧釋,稍寛其罪,使得盡力營辦,光義許之《長編》卷十三) 。

請注意一下李燾的敍述,在楚昭輔走投無路之時,「徑詣」開封府,首先想到的是開封府,而不是曾經一同共事過的趙普;直接奔向開封府,這説明趙光義的能量巨大,在楚昭輔眼中,只有趙光義能出面給他擺平這件事。

在他人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伸手拉一下,別人會感激一輩子,會死心塌地跟隨。楚昭輔沒有找錯人,趙光義手下幕僚眾多,很快就有高人想出了解決問題的最佳方案。十萬石糧食也很快順利運抵京師。楚昭輔因此有幸逃過了處罰。經過這樣一件事後,楚昭輔徹底成了趙光義的人了。(《王立群讀宋史》)

類似的案例還有很多。例如趙光義派人賄賂田重進:

田重進,幽州人。形質奇偉,有武力。周顯德中,應募為卒,隸太祖麾下。從征契丹,至陳橋還,遷御馬軍使,積功至瀼州刺史。太平興國四年,從征太原還,錄功擢為天德軍節度使。六年,改侍衛步軍指揮使......

重進不事學,太宗居藩邸時,愛其忠勇,嘗遺以酒炙不受,使者曰:「此晉王賜也,何為不受?」重進曰:「為我謝晉王,我知有天子爾。」卒不受。上知其忠樸,故終始委遇焉。(《宋史‧田重進傳》)

劉溫叟:

乙未,御史中丞劉溫叟卒。溫叟為中丞十二年,屢求解職,上難其代,終不許。及被病,上知其貧,遣中使就賜器幣。溫叟性重厚方正,事繼母以孝聞,五代以來,言好古執禮者,推溫叟焉。父名岳,非侍宴,終身不聽樂。皇弟開封尹光義聞溫叟清介,嘗遣府吏齎錢五百千遺之,溫叟不敢卻,貯廳事西舍中,令府吏封識以去。明年重午,復送角黍、紈扇,所遣吏即前送錢者,視西舍封識宛然。吏還以告,光義曰:「我送猶不受,況他人乎。」乃命輦歸府中。(《續資治通鑑長編》)

田重進是太祖一手提拔,「為我謝晉王,我知有天子爾」,這句話隱藏兩個意思:

(a) 田氏深知太祖和趙光義並非站於同一陣線,使者所問,實際是要他在兩個陣營之間二擇其一;

(b) 為報知遇之恩,田氏決定站在太祖一方,拒絕為趙光義所收買。

至於劉溫叟,典型儒生,重義輕利,趙光義很難令他變節。

除了太祖嫡系及具有氣節的知識分子,開封城內文武官員盡數被收編成為趙光義的爪牙羽翼。這位皇弟根本是在另立中央,背地裡跟自己的哥哥對抗!

《宋史‧党進傳》:

党進,朔州馬邑人......進出戎行,形貌魁岸,居常恂恂,每擐甲冑,毛發皆豎......嘗受詔巡京師,閭里間有畜養禽獸者,見必取而縱之,罵曰:「買肉不將供父母,反以飼禽獸乎。」太宗嘗令親吏臂鷹雛於市,進亟欲放之,吏曰:「此晉王鷹也。」進乃戒之曰:「汝謹養視。」小民傳以為笑,其變詐又如此。

王立群解釋:

党進是個武人,比較粗魯,沒有機心,深得太祖喜愛。他曾經受詔巡視京都,開封城的百姓有不少養鳥的遛狗的(今日之開封仍然很多),一旦讓他碰到必定放生,還少不了一通斥罵:「不買肉來孝順父母,卻養這些鳥玩意」(買肉不將供父母,反以飼禽獸乎。《宋史》卷二百六十《党進傳》)。有一天,趙光義的親信在街上溜鷹,被党進碰個正著。自然要罵,要放生。親信説:「這可是晉王的寵物。」你猜党進什麼反應?他急忙掏出一大把錢,親切地説買點肉餵餵,還説:「你要小心謹慎地看護,不要被小貓小狗地給傷了 (《事實類苑》)。」党進這個人性情粗暴,動輒罵人,但一遇晉王的人,則前倨後恭,自掏腰包不説,還要細加叮嚀。深受太祖寵信的党進聽到晉王的招牌,也難免戰戰兢兢,如同「變色龍」一樣,趙光義在開封的威勢可見一斑。

太祖後來提出遷都洛陽,似乎有意擺脫趙光義的控制、支配,非純粹出自國防考慮。

趙普、趙光義不和

趙普是宋太祖重用的宰相,「先南後北」統一策略,就是由他獻出。

然而,他與趙光義有矛盾。

乾德四年 (公元 966 年),太祖對趙普說:「樞密直學士、右諫議大夫馮瓚材力,當世罕有,真奇士也。」希望嘗試重用馮瓚。趙普心懷嫉妒,趁王全斌初平蜀地,調派馮瓚往梓州出任知州,暗中安排親信為瓚私奴,伺察其過錯。一年後,私奴返回中原投訴馮瓚「為姦利事」,太祖急召馮瓚入京,由自己親自了解情況,再酌情處理。豈知趙普來個栽贓嫁禍,「遣人至潼關閱瓚等囊裝,得金帶及他珍玩之物,皆封題以賂劉嶅」。劉嶅當時是趙光義之幕僚。結果,馮瓚流放沙門島。(參姜正成《一統中原:趙普》)

趙普誣陷馮瓚絕無懸念,但為何選中劉嶅充當被賄賂的對象?此與趙普欲減殺趙光義威風、借故削弱趙光義權力等盤算有關。

馮瓚之外,還有姚恕。

開寶四年 (公元 971 年) 十一月,黃河決於澶州,東匯於鄆、濮。太祖對地方官吏不及時上報災情感到憤怒,下令派員調查。結果,「通判、司封郎中姚恕坐棄市,知州、左驍衛大將軍杜審肇免歸私第」。時人認為姚恕罪不至死,覺得他之所以被殺,極有可能是:

(i) 姚恕為趙光義得力幕僚、左右手 (「事皇弟光義於開封為判官,頗盡裨贊」);

(ii) 姚恕開罪了趙普 (拜見趙普時,因不見門人通報,拂袖而去。趙普派人前來道歉,姚恕執意不接受)。

趙普處處針對自己,趙光義內心惶恐不安,可想而知。故此,他肆無忌憚在開封建立自己的勢力集團,謀求自保。

趙普和趙光義對著幹也有原因。他一直主張帝位應「傳子不傳弟」,反對太祖培植趙光義做未來皇帝,偏偏太祖一意孤行,在屢次勸諫無效下,唯有動輒針對、打擊趙光義。

開寶六年 (公元 973 年) 八月,趙普遭罷相,出為河陽三城節度使。他上表自訴曰:「外人謂臣輕議皇弟開封尹,皇弟忠孝全德,豈有間然。矧昭憲皇太后大漸之際,臣實與聞顧命,知臣者君,願賜昭鑑!」太祖於重臣與弟弟之間,選擇了後者。

都汴爭議的兩重意義

趙普離開京師,宋太祖感到越來越孤立。開封城到處都是晉王趙光義的耳目,他逐漸明白到問題之嚴重,萌生遷都念頭。

畢沅《續資治通鑑》:

(開寶九年,即公元 976 年,四月) 帝生於洛陽,樂其土風,嘗有遷都之意。始議西幸,起居郎李符陳八難,帝不從。既畢祀事,尚欲留居之,群臣莫敢諫。鐵騎左右廂都指揮使李懷忠乘間言曰:「東京有汴渠之漕,歲致江、淮米數百萬斛,都下兵數十萬人咸仰給焉。陛下居此,將安取之?且府庫重兵,皆在大梁,根本安固已久,不可動搖。」帝亦弗從。晉王又從容言遷都非便,帝曰:「遷河南未已,久當遷長安。」王叩頭切諫,帝曰:「吾將西遷者,非它,欲據山河之險而去冗兵,循周、漢故事以安天下也。」王又言「在德不在險」,帝不答。王出,帝顧左右曰:「晉王之言固善,然不出百年,天下民力殫矣!」

驟眼看,太祖是從國防軍事的角度立論,以為開封地處平原,無險可守,須置重兵,耗費過鉅,倒不如遷都洛陽、長安,一勞永逸。趙光義、李符、李懷忠則從經濟民生便利上立論,覺得開封鄰近運河系統,方便運送江淮糧食以養北方兵馬及臣民,不宜隨便遷都。

可是,結合兄弟二人此消彼長的事實一起看,太祖多次「不從」臣下建議,力主遷都,不只遷洛陽,還要遷長安,總之遠離開封越遠越好,此隱約帶有脫離趙光義牢籠、威脅的意味。

於公眾場合裡,不便暴露兄弟間互相猜忌,只好堆砌一組看似合理的理由,掩飾真實意圖。然而,太祖也好,趙光義也好,心底明白,兄友弟恭不過是表面客套,不盡快採取進一步措施先發制人,隨時喪命。

都汴爭議發生在開寶九年四月,六個月後,太祖就突然駕崩了。

「燭影斧聲」孰真孰假

開寶九年十月,宋太祖趙匡胤「崩於萬歲殿,年五十。」(《宋史‧太祖本紀》)

正史沒有記載什麼「燭影斧聲」,有關傳聞主要見於僧人文瑩《續湘山野錄》和司馬光《涑水紀聞》。

文瑩《續湘山野錄》:

上御太清閣四望氣……俄而陰霾四起,天氣陡變,雪雹驟降,移仗下閣。急傳宮鑰開端門,召開封王,即太宗也。延人大寢,酌酒對飲。宦官、宮妾悉屏之,但遙見燭影下,太宗時或避席,有不可勝之狀。飲訖,禁漏三鼓,殿雪已數寸,帝引柱斧戳雪,顧太宗曰:『好做,好做!』遂解帶就寢,鼻息如雷霆。是夕,太宗留宿禁內,將五鼓,伺廬者寂無所聞,帝已崩矣。太宗受遺詔於柩前即位。逮曉登明堂,宣遺詔罷,聲慟,引近臣環玉衣以瞻聖體,玉色溫瑩如出湯沐。

司馬光《涑水紀聞》:

太祖初晏駕,時已四鼓,孝章宋后使內侍都知王繼隆 (王繼恩之誤) 召秦王德芳,繼隆以太祖傳位晉王之志素定,乃不召德芳,而以親事一人徑趨開封府召晉王。見醫官賈德玄 (程德玄之誤) 坐於府門,問其故,德玄曰:「去夜二鼓,有呼我門者,曰『晉王召』,出視則無人,如是者三。吾恐晉王有疾,故來。」繼隆異之,乃告以故,叩門,與之俱入見王,且召之。王大驚,猶豫不敢行,曰:「吾當與家人議之。」入久不出,繼隆趣之,曰:「事久將為他人有。」遂與王雪中步行至宮門,呼而入。繼隆使王且止其直廬,曰:「王且待於此,繼隆當先入言之。」德玄曰:「便應直前,何待之有?」遂與俱進。至寢殿,宋后聞繼隆至,問曰:「德芳來耶?」繼隆曰:「晉王至矣。」后見王,愕然,遽呼「官家」,曰:「吾母子之命,皆託官家。」王泣曰:「共保富貴,無憂也。」

李燾《續資治通鑑長編》抄上述兩條,但略有增刪:

初,有神降於盩厔縣民張守真家,自言:「我天之尊神,號黑殺將軍,玉帝之輔也。」守真每齋戒祈請,神必降室中,風肅然,聲若嬰兒,獨守真能曉之,所言禍福多驗。守真遂為道士。上不豫,驛召守真至闕下。壬子,命內侍王繼恩就建隆觀設黃籙醮,令守真降神,神言:「天上宮闕已成,玉鏁開。晉王有仁心。」言訖不復降。上聞其言,即夜召晉王,屬以後事。左右皆不得聞,但遙見燭影下晉王時或離席,若有所遜避之狀,既而上引柱斧戳地,大聲謂晉王曰:「好為之。」

癸丑,上崩於萬歲殿。時夜已四鼓,宋皇后使王繼恩出,召貴州防禦使德芳。繼恩以太祖傳國晉王之志素定,乃不詣德芳,徑趨開封府召晉王,見左押衙程德玄先坐於府門。德玄者,滎澤人,善為醫。繼恩詰之,德玄對曰:「我宿於信陵坊,乙夜有當關疾呼者曰:『晉王召。』出視則無人,如是者三。吾恐晉王有疾,故來。」繼恩異之,乃告以故,扣門與俱入見王,且召之。王大驚,猶豫不行,曰:「吾當與家人議之。」入久不出,繼恩促之曰:「事久,將為它人有矣。」時大雪,遂與王於雪中步至宮。繼恩使王止於直廬,曰:「王且待於此,繼恩當先入言之。」德玄曰:「便應直前,何待之有!」乃與王俱進至寢殿。后聞繼恩至,問曰:「德芳來耶?」繼恩曰:「晉王至矣。」后見王,愕然,遽呼「官家」,曰:「吾母子之命,皆託於官家。」王泣曰:「共保富貴,勿憂也。」

陳邦瞻《宋史紀事本末》據《續資治通鑑長編》略作簡化:

冬十月,帝有疾。壬午夜,大雪,帝召晉王光義,屬以後事。左右皆不得聞,但遙見燭影下晉王時或離席,若有遜避之狀。既而上引柱斧戳地,大聲謂晉王曰:「好爲之。」俄而帝崩,時漏下四鼓矣。宋皇后見晉王愕然,遽呼曰:「吾母子之命皆託於官家。」晉王泣曰:「共保富貴,無憂也。」

究竟趙光義有否弒兄奪位?我們現在嘗試條分縷析:

(A) 根據《續資治通鑑長編》、《宋史紀事本末》「帝召晉王光義,屬以後事.....但遙見燭影下晉王時或離席,若有遜避之狀。既而上引柱斧戳地,大聲謂晉王曰:『好爲之。』」,趙光義離席似乎與太祖後事安排有關。可是,比對《續湘山野錄》「延人大寢,酌酒對飲......但遙見燭影下,太宗時或避席,有不可勝之狀」,趙光義離席更似是因為酒量淺,不能繼續再飲。李燾表示,自己所記根據「文瑩所為湘山野錄,正史、實錄並無之」,則趙光義未必覺得太祖後事安排有問題,繼而有所動作。

(B) 趙光義「離席,若有所遜避之狀」既和太祖後事安排無干,「上引柱斧戳地,大聲謂晉王曰:『好爲之。』」自然不能被理解為太祖怒氣沖沖跟趙光義爭吵,而當另有內情。《續湘山野錄》「飲訖,禁漏三鼓,殿雪已數寸,帝引柱斧戳雪,顧太宗曰:『好做,好做!』遂解帶就寢,鼻息如雷霆」或許才是事實真相。

(C) 趙光義當晚在宮中留宿,抑或身處宮外,不得而知。但按照司馬光《涑水紀聞》,可以肯定的是:

I. 太祖死時,宋皇后陪伴在側。而宋皇后傾向帝位「傳子不傳弟」,她因此召趙德芳入宮,見趙光義即愕然。

II. 宦官王繼恩是趙光義耳目。他未有依循宋皇后意思找趙德芳,反而直接找晉王趙光義。另外,他慫恿趙光義趕快趁機奪位 (「事久將為他人有」 )。

III. 趙光義彷彿知道兄長大限將至,故三召醫官程德玄,希望盡最後努力。

綜合種種,我們可以斷言,趙光義未嘗弒兄,卻一直靜待兄長死亡,伺機奪取帝位。

太祖之死,不是人為加害,亦不屬於嚴格意義的猝死,文瑩另一部筆記《玉壺清話》記載:

太祖生於西京夾馬營,至九年西幸......以鞭指其巷曰:「朕憶昔得一石馬,兒為戲,群兒屢竊之,朕埋於此,不知在否。」劚 (挖掘) 之,果得。然太祖愛其山川形勝,樂其風土,有遷都之意。李懷忠為雲騎指揮使,諫曰:「京師正得天下之中,黃、汴環流,漕運儲廩,可仰億萬,不煩飛挽。況國帑重兵,宗廟禁掖,若泰山之安,根本不可輕動也。」遂寢議。拜安陵 (趙弘殷之墓),奠哭為別,曰:「此生不得再朝於此也。」即更衣,取弧矢,登闕台,望西北鳴弦發矢以定之,矢委處,謂左右曰:「即此乃朕之皇堂也。」以向得石馬埋於中。又曰:「朕自為陵,名曰永昌。」是歲果晏駕。

原來太祖堅持遷都洛陽時,已知自己時日無多。「此生不得再朝於此也」,語帶悲痛無奈,倒是太祖自然死亡的鐵證!

《歷史上那些帝王們》的作者之一劉秉光指出:

事實上,趙匡胤的死,與其肥胖、酗酒有關。從流傳下來的畫像來看,趙匡胤是個不折不扣的大胖子,加上他平日很愛喝酒,並時常搞一些酒場政治 (如杯酒釋兵權、雪夜定策等),和大臣們喝酒聊天 (如趙普、王彥等),動輒喝得大醉,甚至「或因宴會,至醉經宿」(《宋史全文》),時間長了,難免會得一些心腦血管疾病和肝病。趙匡胤雖然偶爾做些體育鍛煉 (如射箭、蹴鞠等),但他「勤勞邦國」,心力交瘁,身體漸漸支撐不住,在情理之中。

太祖真正死因在此。

坐上龍椅之後

趙光義畢竟是奪位,他因此對太祖兩位兒子心存疑忌。李燾《續資治通鑑長編》引司馬光《涑水紀聞》:

初,武功郡王德昭從征幽州,軍中嘗夜驚,不知上所在,或有謀立王者,會知上處,乃止。上微聞其事,不悅。及歸,以北征不利,久不行太原之賞,議者皆謂不可,於是德昭乘間入言,上大怒曰:「待汝自為之,賞未晚也。」德昭惶恐,還宮,謂左右曰:「帶刀乎?」左右辭以宮中不敢帶。德昭因入茶酒閣,拒戶,取割果刀自刎。上聞之,驚悔,往抱其尸,大哭曰:「癡兒,何至此耶!」追封魏王,諡曰懿。

時為太平興國四年 (公元 979 年) 八月 (《宋史》記:「德昭好啖肥劕肉,因而遇疾不起」,明顯掩飾)。

太平興國六年(981年)三月,趙德芳英年早逝,享年二十三歲。

宋皇后的下場呢?《宋史‧王禹偁傳》:

孝章皇后崩,遷梓宮於故燕國長公主第,群臣不成服。禹偁與客言,后嘗母儀天下,當遵用舊禮。坐謗訕,罷為工部郎中、知滁州。

不爲皇嫂成服,不令群臣臨喪,棺木遷於故燕國長公主 (宋太祖妹) 府第,不與太祖合葬,神主亦不祔廟。太宗顯然對宋皇后當晚差點破壞其好事 (急召趙德芳) 耿耿於懷。

曾瑞龍《經略幽燕:宋遼戰爭軍事災難的戰略分析》引李裕民的見解:

事後党進、楊信、李繼勳等宋太祖親信的將領都在數年間先後被罷去兵柄或逝世。

太祖陣營全遭肅清。

總結

趙光義未有弒殺兄長,但廣布耳目、伺機奪位,乃鐵一般的事實,不可掩埋!自趙光義奪位成功,天下從此由其後人管治,下迄宋高宗無子嗣始有改變。

趙普未幾憑藉「金匱之盟」重返朝廷,「帝 (指太宗) 發金匱,得誓書,及覽普前表,因召見,謂曰:『人誰無過,朕不待五十,已知四十九年非矣。』」(《宋史紀事本末》) 二人竟冰釋前嫌。

清朝康熙皇帝立胤礽為太子,終因胤礽自組「太子黨」意圖奪位,康熙被迫廢太子。近代中共毛澤東本來打算培植林彪做接班人,終因林彪企圖奪權,毛澤東設計令其墜機身亡。

宋太祖跟這些事例的主人公稍為不同的地方是:他健康欠佳,來不及先發制人,也比較顧念舊情,講究兄弟和睦 (《玉壺清話》:「開寶初,太宗居晉邸,殿前都虞候奏太祖曰:『晉王天日姿表,恐物情附之,為京尹,多肆意,不戢吏仆,縱法以結豪俊,陛下當圖之。』上怒曰:『朕與晉弟雍睦起國,和好相保,他日欲令管勾天下公事。粗狂小人,敢離我手足耶?』亟令誅之」),孝順母親。儘管江山最後難免移到弟弟一房人手裡,但太祖總算求仁得仁,又何怨?


2017年12月25日 星期一

最小國家

設想我們身處一荒島,那裡沒有政府,卻有許多果樹、動物。我們或許可以摘果子充饑,畜養綿羊以製造毛衣,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可是,資源畢竟有限,當到島上來的人越來越多,再沒有多餘的果子及動物時,為求生存,搶奪必然發生。搶奪隨即帶來傷亡及損失。「如何有效避開他人搶奪,保護自己所擁有的東西?」遂成為大家必須思考的問題。

有人或許建議多鍛煉體魄,令自己力大無窮,足以把盜匪制伏。有人或許主張製造各式各樣的兵器、設計各類型的機關陷阱,增加盜匪搶奪的困難。

然而,你力大,盜匪可以比你更力大。又製造兵器、設計陷阱的成本也不低,而且往往耗費時間。久而久之,大家開始期望成立一所保安公司,專門負責打擊盜匪,保護眾人所擁有的東西。大家給予適度金錢讓公司能夠維持運作,公司卻不干預眾人生活,僅限於防範及追捕盜匪。

若果保安公司無法保障島上人士的性命和財產,人們有權另起爐灶,用新公司取代舊公司。另外,人們也可以選擇不再給錢失靈的保安公司。

保安公司一旦反噬人民,傷害人們性命,搶人們的東西,其即違反原初被設立的目的,不應繼續存在。

以上對保安公司的描述,大致是諾齊克 (Robert Nozick) 對最小國家 (minimal state) 的構想。

諾齊克認為,政府的正當功能就好像夜間警衛 (night-watchman) 一樣,只負責保障人們性命和財產,不會施加更多管制。稅收僅用於維持日常運作,政府不徵收過多的稅。如果政府無能,人們有權革命,有權不交稅。而當政府殘民以自肥,它基本上不復需要存在。

按照諾齊克的標準,今時今日,有很多國家是不應該存在的,其中一個是中共國吧!

2017年12月23日 星期六

禁煙與節流

禁止販賣鴉片、節省政府開支乃貝璐兩大政績。

禁售鴉片

1931 年,貝璐開始立法禁售鴉片,這與英國工黨政府上台,結合反鴉片聯盟,向港府施壓有關。

除了吊銷鴉片專賣牌照,港府還不准市民私藏和吸食鴉片。當時,大陸軍閥為了籌集經費,往往迫令農民改種鴉片,中國早已成為鴉片主要來源地。貝璐特別成立緝私隊,嚴厲打擊鴉片走私,變相損害中國既得利益。

和禁娼一樣,禁售鴉片並不成功。市面私煙流通不絕,有許多非法煙館。不少人因吸食 / 販賣鴉片而被定罪,致使監獄過度擠迫。尤其甚者,警察乘機貪污受賄,港府的財政收入亦遭到沉重打擊 (鴉片專賣是港府財政來源之一),被迫透過增加遺產稅、成藥稅、娛樂稅以填補赤字 (1936 年,鴉片收益方減至港府總收入百分之一)。

鴉片販賣要到二戰結束後才逐漸式微。不過,取而代之的,是可卡因、海洛英一類新興毒品。

節省開支

1929 年,美國華爾街爆發股災,導致全球經濟大恐慌。香港初時尚能置身事外,但隨著 1931 年國際白銀市場崩潰,白銀價格急跌,導致奉行銀本位的港元大幅貶值 (由二十年代每 1 港元可兌換 3 仙令,轉變成每 1 港元只可兌換小於 1 仙令。換言之,要兌換 1 英鎊,即 20 仙令,需多於 20 港元)。

經濟不景氣迫使貝璐設法緊縮開支。他在 1932 年設立了一個節約委員會 (Retrenchment Commission),主張引入更多華人公務員,取代薪酬相對較高的外籍公務員。市政及衛生部門率先執行有關建議,華籍護士因而可以到公立醫院工作。另外,他下調公務員薪酬,且於 1934 年發行 2,000 萬元公債,用在地方建設上,以收刺激就業之效 (凱恩斯認為,發行公債有助刺激經濟增長,擴大就業。貝璐有類近想法,可見香港昔日非鐵板一塊死守「小政府,大市場」)。

經過貝璐一番應對,儘管港元貶值,香港經濟始終未跌入谷底。殖民地競爭力甚至有所增強,貿易額持續上升,港府財政收入穩步上揚,首次逼近 3,000 萬港元的水平。

結語

英國工黨希望香港杜絕娼妓賣淫、鴉片販賣,原意雖善 (推動社會進步,變得更人道、更健康),但偉大崇高的理想要成為現實,畢竟需要客觀環境配合,不能靠強力夾硬來。

貝璐溫順少頂撞,對倫敦言聽計從,偏偏倫敦決意硬推,不停施壓,卒之弄巧反拙,在街上的流鶯越來越多,非法私煙成行成市。設想由保守黨執政,奉行保守主義,批准港府根據香港實際情況著量執行,效果怎會如斯壞 (此反映香港繁榮進步,不是仗賴激進的進步和徹底的顛覆,而是傾向採取比較穩妥的方式實現緩慢的改變)?

又中華愛國史觀常指責「英人販賣鴉片毒害華人」、「英人歧視壓迫華人」、「英殖統治是恥辱」。觀乎鴉片從中國大陸走私運入、華人能夠躋身公務員行列、港府避免香港經濟受大恐慌拖累,事實真相豈是如此!

2017年12月22日 星期五

慶祝聖誕都要禁止

習近平為了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可謂無所不用其極。

聖誕節乃普天同慶的大日子,共青團瀋陽藥科大學委員會日前卻發佈通知,禁止青年團員舉辦任何與聖誕節有關的活動,以「樹立文化自信,自覺抵禦西方文化侵蝕」。安徽共青團在微信公眾號上表示,聖誕節應被視為中國的恥辱節,因中國過去曾受西方列強侵略。湖南衡陽的中共紀檢部門更嚴禁黨員幹部及其親屬參加平安夜聚會。今年沒聖誕,皆因一男子,都算可悲!

中共憲法第三十六條明白指出:「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有宗教信仰自由。」現在連聖誕節都不許慶祝,遑論信奉基督教。憲法徒具樣相,形同虛設,偏偏中共愛對香港人言必稱「違反基本法」,此乃「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早於 2014 年,西北大學現代學院就曾經高舉「國人慎對聖誕節,走出文化集體無意識,挺立中國文化主體性」、「爭做華夏優秀兒女,反對媚俗西方洋節」、「抵禦西方文化擴張」,禁止學生過聖誕節,代之以在課室觀看長達三小時的中華傳統文化宣傳片 (不來看片的學生,將被視為曠課 3 次)。湖南一所大學的學生還身穿「漢服」前往聖誕活動現場,呼籲「抵制聖誕節」。

「文化自信」未有帶來對西方的包容,反而加劇排斥抗拒西方,自信看來似是自卑。

習慣慶祝聖誕節的香港人,捫心自問,真能適應「一國一制」的新時代嗎?

過往大陸情況再壞,香港也有英殖政府充當保護傘,足以遮風擋雨。刻下政府是共黨傀儡,立會已自閹,觀乎 50 間學校像大陸般逼迫學生觀看李飛演講,香港人距離不能自由慶祝聖誕節,恐怕不遠!

2017年12月21日 星期四

才貌雙全的花蕊夫人

小周后固然是絕色美人,原來還有一位花蕊夫人,乃五代傾國傾城的美女,堪稱美貌與智慧並重。

花蕊夫人姓徐 (一說姓費),青城 (今成都都江堰市東南) 人,為後蜀 (十國之一) 後主孟昶的寵妃。據史書記載,她最愛芙蓉和牡丹,孟昶於是命人大量種植,留下狂言「洛陽牡丹甲天下,今後必使成都牡丹甲洛陽」。

陶宗儀《輟耕錄》解釋「花蕊」由來:「意花不足擬其色,似花蕊之翾輕也」(另一解為「花不足以擬其色,蕊差堪狀其容」) 蘇軾《洞仙歌》更有「一日大熱,蜀主與花蕊夫人夜起避暑摩訶池上......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據此,花蕊夫人的美艷無容置疑。

花蕊夫人能詩善文,聰慧非常,獲封「慧妃」。可惜好景不常,孟昶沉迷酒色,以致國事日非。宋軍南下,孟昶投降,後蜀滅亡。未幾夫婦二人被押往汴京軟禁,孟昶鬱鬱而終 (一說被趙光義毒死),花蕊夫人則因擁有驚世美貌,令趙匡胤垂涎,被納為妃。

花蕊夫人曾撰《述亡國詩》一首:「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梅毅《帝國的正午》說:「這花蕊夫人也是冰雪聰明,一方面『妾在深宮哪得知』擺脫了女色亡國的嫌疑;一方面『十四萬人齊解甲』,而宋兵才五、六萬兵,反襯出了大宋天朝的氣運正隆,以少勝多。難怪宋太祖大悅,忙擁著這位有才有貌的絕色佳人同赴巫襄,想來定別有一番滋味。」

能與世所罕見的美人享受魚水之歡,已經十分難得。花蕊夫人且具才氣,趙匡胤不愛死她才怪,「別有一番風味」幾乎可以肯定。

不過,曾經滄海難為水,花蕊夫人最深愛的,始終是孟昶。根據清人吳任臣《十國春秋》,花蕊夫人一度把孟昶挾弓射獵的畫像掛於室內供奉祭祀。趙匡胤看見畫像,問她那人是誰,花蕊夫人詭稱:「所掛張仙 (一說灌口二郎神),送子之神,蜀人皆知。」趙匡胤才沒有追究。吳氏史書口碑不俗,透過這件事,可以看出趙匡胤只能佔有之,無法令其愛上自己。

花蕊夫人是怎樣死法呢?蔡絛 (蔡京之子)《鐵圍山叢談》云:「國朝降下西蜀,而花蕊夫人又隨昶歸中國。昶至且十日,則召花蕊夫人入宮中,而昶遂死。昌陵後亦惑之。太宗在晉邸時,數諫昌陵,而未果去。一日兄弟相與獵苑中,花蕊夫人在側......調弓矢引滿,擬射走獸,忽回射花蕊夫人,一箭而死。」

《鐵圍山叢談》乃北宋末年書,竊謂此見解源出邵博 (邵伯溫次子,伯溫父為邵雍)《聞見近錄》。

趙光義有感兄長被女色所迷,危害社稷江山,屢諫不果,遂動殺機。這決非不可能,理由如下:

(1) 他是「陳橋兵變」的主要策劃者之一。兄長能夠得天下,做皇帝,他應記一功。現在兄長竟為一個女人敗去他努力建立種種,他自然不會放過花蕊夫人;

(2) 花蕊夫人才智過人,留他於兄長身邊,隨時對自己不利,妨礙其奪取帝位。

後人指光義貪戀花蕊夫人美色不遂,於是辣手摧花。觀乎「強暴小周后」純屬虛構,光義明顯非色中餓鬼。既不是好色之徒,又怎會貪戀花蕊夫人貪到要殺死她?

至於蔡東藩《宋史演義》說趙匡胤移情別戀,愛上一個姓宋的女子,「是時宋氏年十七,太祖年已四十有二了。老夫得了少妻,倍增恩愛。宋氏又非常柔順,每值太祖退朝,必整衣候接。所有御饌亦必親自檢視,旁坐侍食,因此愈得太祖歡心。俗語說得好:『癡心女子負心漢。』那花蕊夫人本有立后的希望,自被宋女奪去此席,倒也罷了,誰知太祖的愛情,也移到宋女上去,長門漏靜,誰解寂寥?痛故國之雲亡,悵新朝之失寵。因悲成怨,因怨成病,徒落得水流花謝,玉殞香消」,全屬杜撰,不合史實。

很簡單,如上所述,花蕊夫人終身難忘孟昶,她怎會在乎「立后」?怎會介意失去趙匡胤的愛?

總之,花蕊夫人之死,是一個悲劇,一代美人遭受政治洪流摧殘折損的悲劇!

宋太宗強暴小周后考

小周后是南唐後主李煜第二任皇后,才貌出眾,乃百年難得一見的美女。夫君亡國,小周后陪同李煜赴汴京 (今河南開封)。據聞宋太宗趙光義曾垂涎小周后美色,多次對她施暴,後人讀史至此,每掩卷嘆息。

然而,細查史料,有關事件是否真實發生過,頗成疑問。

宋太宗強暴小周后見於宋人王銍撰寫之《默記》:「李國主小周后,隨後主歸朝,封鄭國夫人,例隨命婦入宮,每一入輒數日,而出必大泣,罵後主,聲聞於外,後主多婉轉避之。」該說法源自龍袞《江南野史》:「初從謙奉使宮口,質而不返其妃每哭詣,後主無以計,每聞使至,必避之而已」。

不過,《江南野史》可信性甚低,《江南餘載》序云:「徐鉉始奉詔為《江南錄》,其後王舉、路振、陳彭年、楊億皆有書,大概六家皆不足以史稱,而龍袞為尤甚」。退一步,即使王銍所言為真,也只證明小周后多次入宮,宮內經歷令她悲痛嚎哭,卻無法肯定宮內經歷是被趙光義強姦。基於元代宋無《啽囈集》、明代毛先舒《南唐拾遺記》和清代潘永因《宋稗類鈔》相關記述主要抄自《默記》,我們可以斷言:從文字記載看,宋太宗有否強暴過小周后,並不能夠清晰確定。

文字證供欠奉,還有圖畫!傳說宋太宗召來宮廷畫師,把強姦小周后的場面繪畫出來,就是《熙陵幸小周后圖》。元代馮海粟甚至題字:「江南剩得李花開,也被君王強折來。」

可是,這幅春宮圖有兩個疑點:(1) 圖中太宗形象極為醜陋 (明沈德符曰:「偶於友人處,見宋人畫《熙陵幸小周后圖》,太宗......面黔色而體肥」),太宗不可能容許畫像廣泛流傳民間 (2) 淫人妻子並非光彩事,太宗極重面子,即使強姦過小周后,亦不致愚蠢到安排畫師將幕幕情景畫下,給自己留污點。

所以,《熙陵幸小周后圖》很大機會為民間偽造,既屬偽造,自然與史實不符。

何解小周后無緣無故變了宋太宗趙光義的強姦對象?民間存有不滿宋太宗呼聲、「君主敗了自己的國家,將連自己心愛的人都保不住,使其慘遭折磨」思想之宣傳,俱為部份原因。但突顯強權和暴力如何可怕,或許是整個虛構故事的主題。

宋太祖治績

宋太祖趙匡胤雖出身軍伍,但對古聖先賢頗為敬重,曾下詔「增葺祠宇,塑繪先聖、先賢、先儒之像」、「自贊孔、顏,命宰臣、兩制以下分撰餘贊」,事在建隆元年 (公元 960 年)。

他又對近臣說:「今之武臣欲盡令讀書,貴知為治之道。」一改武人識見淺陋之弊,惜乎近臣不太了解其苦心 (「近臣皆莫對」,《宋史紀事本末》有「於是臣庶始貴文學」,不可信)。

朝廷裡後周舊臣范質、王溥、魏仁浦共同輔政。其中范質為人處事不求私利,「居第之外,不殖貲產」,太祖稱讚他為「真宰相」。

《續資治通鑑》有以下一段記載:「質寢疾,帝數幸其第臨視,又令內夫人問訊。質家迎奉器皿不具,內夫人奏之,帝即命翰林司賜以果牀、酒器,復幸其第,謂曰:『卿爲宰相,何自苦如此?』質對曰:『臣曩在中書,門無私謁,所與飲酌,皆貧賤時親戚,安用器皿!因循不置,非力不及也。』質性卞急,以廉介自持,好面折人過。嘗謂同列曰:『人能鼻吸三斗醋,斯可爲宰相矣。』五代宰相多取給於方鎮,質始絕之。所得祿賜,遍及孤遺。疾革,戒其子旻毋請溢,毋刻墓碑。」

可見范質耿直不阿。

不過,和唐代不同,宋太祖始廢「坐論之禮」。

《續資治通鑑》:「舊制,凡大政事,必命宰臣坐議,常從容賜茶乃退。唐及五代,猶遵此制。及質等為相,自以周室舊臣,內存形跡,又憚帝英睿,乃請每事具劄子進呈取旨,帝從之。由是坐論之禮遂廢。」

自此,皇帝和宰相並非處於平等的地位,君權上升而相權低落。

經濟方面,太祖於建隆二年 (公元 961 年) 正月「分遣常參官詣諸州度民田」。這一做法源自周世宗,缺陷頗多。太祖再三叮囑:「比遣使度田,蓋欲勤卹下民也,而民弊愈甚,得非使臣圖功幸進,致其然哉?今當精擇其人,以副朕意。」以民為本、精擇執行官吏 (乾德四年,即公元 966 年三月,「詔翰林學士、常參官,於幕職、州縣及京官內,各舉堪任常參官者一人,不當者連坐。」) 此宋所以勝後周也。

他繼而行隋唐之法,「令州縣復置義倉,官所收二稅,每石別輸一斗貯之,以備凶歉」(《續資治通鑑》語)。

西周武王有「興滅繼絕」之舉,宋太祖亦有詔令:「先代帝王陵寢,令所屬州府遣近戶守視。前賢冢墓有隳毀者,即加修葺。」

勤於政事 (建隆三年,即公元 962 年二月詔:「自今每五日內殿起居,百官以次轉對,並須指陳時政得失,朝廷急務,或刑獄冤濫,百姓疾苦,咸采訪以聞,仍須直書其事,不在廣有牽引。事關急切者,許非時詣閤上章,不得須候次對。」)

反對拘泥律令條文,愛民如子 (建隆三年二月詔:「王者禁人為非,乃設法令,臨下以簡,必務哀矜,世屬亂離則糾之以猛,人知恥格則濟之以寬。竊盜之生,本非巨蠹,近朝立制,重於律文,甚非愛人之旨。自今竊盜贓滿五貫足陌者,死」)

不崇尚無理嗜殺 (乾德元年,即公元 963 年六月,「上幸武成王廟,歷觀兩廊所畫名將,以杖指白起曰:『起殺已降,不武之甚,胡為受饗於此?』命去之。」)

俱為太祖個人的優點,有利締造善治 (惟用帝皇個人優點支撐善治,君主一死,新君平庸無能,治世即告終。不如西方民主制度能有效確保長治久安。)

外交方面,太祖更有以平荊、湖、後蜀所得金帛換取「燕雲十六州」的打算。

《續資治通鑑》:「初,太祖別置封樁庫,嘗密謂近臣曰:『石晉割幽薊以賂契丹,使一方之人獨限外境,朕甚憫之。欲俟斯庫所蓄滿三五十萬,即遣使與契丹約,苟能歸我土地民庶,則當盡此金帛充其贖直。如曰不可,朕將散滯財,募勇士,俾圖攻取耳。』」

《宋史紀事本末》:「(乾德) 三年 (公元 965 年) 八月,置封樁庫。帝平荊、湖、西蜀,收其金帛,別為內庫儲之,號『封樁』,凡歲終用度之餘,皆入之,以為軍旅、饑饉之備。嘗諭近臣曰『石晉割幽、燕以賂契丹,使一方獨限外境,朕甚憫之。欲俟斯庫所畜滿四五百萬,遣使謀於彼,儻肯以地歸於我,則以此酧之。不然,我以二十匹絹購一胡人首,彼精兵不過十萬,止費我二百萬匹絹,則敵盡矣』」

可惜他英年早逝,封樁庫落入太宗手中,功能角色大變,淪為彌補政府他朝開支過鉅,部署用金帛收回幽燕之計灰飛煙滅。

《續資治通鑑》:「帝初即位,幸左藏庫,視其儲積,語宰相曰:『此金帛如山,用何能盡!先帝每焦心勞慮,以經費為念,何其過也!』於是分左藏北庫為內藏庫,並以講武殿後封樁庫屬焉,改封樁庫為景福內庫。帝謂左右曰:『朕置內庫,蓋慮司計之臣不能節約,異時用度有缺,復賦斂於民,終不以此自供嗜好也。』」

順帶一提,後人疑心宋太宗趙光義殺死兄長以奪帝位,觀乎兩兄弟於封樁庫處置 (一以此收幽燕,一以此理順內部財務)、對遼態度 (一以攻伐為下策,一以征討為主力)、都汴問題 (一反對都汴而主遷都洛陽,一因經濟考量而力主都汴) 上的意見分歧,「燭影斧聲」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竊以為宋太祖的政策能夠落實,北宋必不至積弱。

開寶三年 (公元 970 年) 七月,宋太祖下詔:「吏員猥多,難以求其治,俸祿鮮薄,未可責以廉。與其冗員而重費,不若省官而益俸。西川管內州縣官,宜以戶口為率,差減其員,舊俸月增給五千。諸州凡二萬戶者,依舊設曹官三員;戶不滿二萬,止置錄事參軍、司法參軍各一員,司法兼司戶;不滿萬,止置司法、司戶各一員,司戶兼錄事參軍;不滿五千,止置司戶一員,兼司法及錄事參軍事。縣千戶以上,依舊置令、尉、主簿,凡三員;戶不滿千,止置令、尉各一員,縣令兼主簿事;不滿四百,止置主簿、縣尉,以主簿兼知縣事;不滿二百,止置主簿,兼縣尉事。」

冗官充斥乃北宋日後一大問題。假如秉承太祖遺訓,問題何嘗出現?

又封樁庫用於買回「燕雲十六州」,不以四圍都是平原的汴京為首都,北宋未必次次跟契丹交手都處於下風。奈何歷史沒有如果。

最後,僅再引錄四條史料,以見宋太祖為人。

「上既即位,欲陰察羣情向背,頗為微行 (經常微服出巡)。或諫曰:『陛下新得天下,人心未安,今數輕出,萬一有不虞之變,其可悔乎!』上笑曰:『帝王之興,自有天命,求之亦不可得,拒之亦不能止。周世宗見諸將方面大耳者皆殺之,然我亦終日侍側,不能害我。若應為天下主,誰能圖之,不應為天下主,雖閉戶深居何益。』既而微行愈數,曰:『有天命者,任自為之,我不汝禁也。』由是中外懾服。」

此條反映太祖「質任自然」。

「一日罷朝,坐便殿,不樂者久之。左右請其故,上曰:『爾謂天子為容易耶?屬乘快指揮一事而誤,故不樂耳。』」

此見太祖「不事矯飾」。

「永慶公主出降右衛將軍、駙馬都尉魏咸信。咸信,仁浦子也。公主嘗衣貼繡鋪翠襦入宮中,上見之,謂主曰:『汝當以此與我,自今勿復為此飾。』主笑曰:『此所用翠羽幾何?』上曰:『不然,主家服此,宮闈戚里必相效。京城翠羽價高,小民逐利,展轉販易,傷生寖廣,實汝之由。汝生長富貴,當念惜福,豈可造此惡業之端。』主臱謝。主因侍坐,與皇后同言曰:『官家作天子日久,豈不能用黃金裝肩輿,乘以出入?』上笑曰:『我以四海之富,宮殿悉以金銀為飾,力亦可辦,但念我為天下守財耳,豈可妄用。古稱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苟以自奉養為意,使天下之人何仰哉,當勿復言。』」

這條展露太祖節儉的性格。

「上性寬仁多恕,尚食供膳,有蝨緣食器旁,謂左右曰:『勿令掌膳者知。』嘗讀《堯典》,歎曰:『堯、舜之世,四凶之罪,止從投竄,何近代法網之密耶?』蓋有意於刑措也。故自開寶以來,犯大辟非情理深害者,多貸其死。」

此見太祖寬仁,不好嚴刑峻法。

[主要參考資料]

1. 李燾,《續資治通鑑長編》。

2. 陳邦瞻,《宋史紀事本末》。

3. 畢沅,《續資治通鑑》。

亡南唐 (下)

南唐自毀長城,宋太祖再無顧忌,開寶七年 (公元 974 年) 九月,遣李穆諭後主入朝 (實則想將之扣押)。門下侍郎陳喬、內史舍人張洎苦勸後主莫要入,後主同意。宋太祖「乃命曹彬為西南路行營都部署,潘美為都監,曹翰為先鋒,將兵十萬以伐之。」

從宋太祖告誡曹彬「切勿暴掠生民,務廣威信,使自歸順,不煩急擊也」、「城陷之日,慎無殺戮。設若困鬥,則李煜一門不可加害」,可見其不趕盡殺絕,待民寬仁。他又以劍授曹彬,曰:「副將而下,不用命者斬之。」軍紀嚴明,潘美等皆失色。

十月,曹彬領兵從荊南出發,戰艦沿江東下,南唐邊防屯戍以為尋常,僅閉壁自守,還奉上牛、酒犒師。怎知未幾發現異樣,池州守將戈彥棄城逃走。曹彬入池州,敗南唐軍隊於銅陵,「獲戰艦二百餘艘,生擒八百餘人」。

有一樊若水,「舉進士不中第,上書言事,不報」,遂投奔北宋。他曾利用絲繩和一條小船,在采石江反覆量度江面寬度。計算出最終結果後,把有關結果和攻南唐之計策一併上報,「請造浮梁 (即浮橋) 以濟師 (讓宋軍渡江)」。宋太祖深以為然,派遣使者前往荊湖,製造黃黑龍船數千艘,「又以大艦載巨竹絚,自荊渚而下」。

樊若水獲起用為右贊善大夫,隨宋軍南下,充當嚮導。池州既克,宋軍進攻采石。先前所作種種準備,今朝終可用於一時,潘美率步兵渡江,如履平地。

是時,「江南久不用兵,老將皆沒,主兵者多新進,以功名自負。」後主以鄭彥華率領水師萬餘人、杜真率領步兵萬餘人,北上抵擋宋軍,因「彥華擁兵不救,真眾大敗」(見《續資治通鑑》,有別於《宋史紀事本末》「彥華以戰艦鳴鼓,溯流而上,急趨浮梁,潘美麾兵擊敗之。真以所部步軍接戰,彥華不能救,亦敗」),彥華不久亦敗,首都金陵 (今南京) 告急。

開寶八年 (公元 975 年) 九月,曹彬連破南唐軍隊於白鷺洲、新林港,田欽祚攻克溧水,江南統軍使李雄及其兒子們戰死。

宋軍進犯秦淮河,南唐集結十萬步兵水師死守,李漢瓊率領部隊發動火攻 (「馬軍都虞候李漢瓊率所部,取巨艘,實以葭葦,乘風縱火,拔其城南水寨,又拔關城」),南唐守軍土崩瓦解,溺死者數以千計。

「秦淮河之戰」後,金陵周邊的防禦力量幾乎等於零。後主更沉迷佛道玄談,對兵臨城下不聞不問,直至外出巡視時「見宋師列柵,旌旗滿野,知為左右所蔽,始驚懼」,派朱令贇領兵救援,但為時已晚了。

十月,後主遣徐鉉乞求暫緩進軍。徐鉉曰:「李煜無罪,陛下兵出無名。煜以小事大,如子事父,未有過失,奈何見伐?」遭宋太祖駁斥:「爾謂父子為兩家,可乎?」徐鉉復求太祖「全一邦之命」,太祖按劍怒曰:「不須多言。江南亦有何罪,但天下一家,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耶!」

好一句「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南唐注定無法苟存。

朱令贇率領軍隊十五萬焚采石浮橋,至皖口,遇宋將劉遇等人,朱下令「縱火拒戰」,怎料風向突然轉變,「俄而北風,反焰自焚,其眾不戰自潰」。朱令贇被擒,金陵孤立無援,南唐大勢已去。

十一月,曹彬屢勸後主投降不果,向金陵發動總攻,馬誠信、馬承俊帥壯士巷戰死,陳喬自殺。

金陵城破,南唐所屬十九州、三個軍轄地、一百零八個縣、六十五萬五千零六十五戶,全部歸宋。開寶九年 (公元 976 年) 正月,後主李煜被押送至汴京,從此過著「亡國奴」的日子。

《破陣子》乃李煜亡國後回首往事之詞作,今引錄如下: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

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爲臣虜,沈腰潘鬢消磨。

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揮淚對宮娥。」

[主要參考資料]

1. 陳邦瞻,《宋史紀事本末》。

2. 畢阮,《續資治通鑑》。

亡南唐 (上)

開寶七年 (公元 974 年) 九月,宋太祖展開對南唐的軍事行動。

南唐中主李璟向來禮敬宋太祖。太祖甫即位,他「以御服、錦綺、金帛來賀」,事在建隆元年 (公元 960 年)。

平定李重進後,宋太祖下令積極訓練水師 (「令諸軍習戰艦於迎鑾鎮」)。李璟擔心宋軍對自己不利,於是專程派遣使者慰勞宋室將士,並安排兒子李從鎰「朝於揚州」,以示絕無異心。

可惜南唐舊臣多不忠誠,「杜著、薛良以罪來奔,獻『平南策』」。由宋太祖「斬著下蜀市,配良廬州牙校」,可見其用人之謹慎。

建隆二年 (公元 962 年) 二月,「唐主始遷於南都 (豫章),立吳王從嘉 (即李煜) 為太子,監國。」

李璟遷都多少逼不得已。剛襲父位,中原處於多事之秋,坐擁江、淮三十餘州,且有鹽魚之利,能即山鑄錢,物力富盛,怎會不萌生搶奪天下的野心?奈何與周世宗交戰,失淮南十四州。宋太祖復控制揚州,天然屏障盡喪,璟遂不自安而遷南都。

南都「城邑迫隘,宮府營廨,十不容一二,力役雖繁,無所施巧,羣臣日夜思歸。」八月,李璟憂憤而卒,太子李煜即位於建康,是為後主。

李煜「初名從嘉,聰悟好學,善屬文,工詩畫,明音律」。他是天生出色的詞人,卻不是一個能幹的統治者。《新五代史》中的《李煜傳》:「煜性驕侈,好聲色,又喜浮屠,為高談,不恤政事。」陸游《南唐書》則記載後主:「酷好浮屠,崇塔廟,度僧尼不可勝算。罷朝,輒造佛屋,易服膜拜,頗廢政事。」

面對北宋,李煜貫徹父親一昧討好奉迎的作風,以為這樣做即可自保 (「煜每聞朝廷出師克捷及喜慶之事,必遣使犒師修貢。其大慶更以買宴為名,別獻珍玩」、「南唐遣其臣翟如璧貢金銀、錦綺千萬」)。

宋太祖此時早已別有一番盤算,攻心為上,見後主好浮屠喜清談,於是「選少年有口辯者,南渡見唐主,論性命之說」。李煜果然中計,形容那少年是「一佛出世」,自此「不復以治國守邊為意」。

單就文化論,南唐的確昌盛,「唐主立周氏,故后妹也,美姿容,以姻戚往來,先得幸於唐主,后卒,遂冊立之。唐主頗留意聲色,《霓裳羽衣曲》久絕不傳,后按譜盡得其聲調。」

唯內政潰爛,終致滅亡收場。

開寶四年 (公元 971 年) 十一月,宋太祖軟禁後主之弟李從善 (「唐主遣其弟從善來朝,奉方物入貢。帝以從善為泰寧軍節度,賜第,留京師」),後主屢次要求遣送從善回國,無功而還。

宋太祖此舉,旨在給南唐一「下馬威」,阻止其「內實修備」。果然,後主見南漢被滅,內心更添恐懼,「因上表乞去國號,改『唐國主』為『江南國主』,『唐國印』為『江南國主印』,且請賜詔呼名」,又「貶損制度,下書稱教,改中書、門下省為左、右內史府,尚書省為司會府,其餘官稱多所更定。」

滅自己威風,長他人志氣,如斯國家能夠避免吞噬,已甚困難。

尤有進者,後主不納諫言。開寶五年 (公元 972 年) 二月,江都留守林仁肇密陳「淮南戍兵少,宋前已滅蜀,今又取嶺南,道遠師疲。願假臣兵數萬,自壽春徑渡,復江北舊境。彼縱來援,臣據淮禦之,勢不能敵。兵起日,請以臣叛聞於北朝,事成,國享其利。敗則族臣家,明陛下無二心。」後主不聽。沿江巡檢盧絳招募亡命之徒習水戰,屢破吳越兵於海門,曰:「吳越,仇讎也,他日必為北朝掎角。臣請詐以宣、歙叛,陛下聲言討臣,臣且乞兵吳越,至則躡而攻之,其國可取。」後主亦不用。

後主還愚蠢到誤中反間計,殺死林仁肇 (「帝 (宋太祖) 忌仁肇威名,賂其侍者,竊取仁肇畫像懸別室,引江南使者觀之,問『何人』使者曰『林仁肇也』曰『仁肇將來降,先持此為信』又指空館曰『將以此賜仁肇』使者歸,白江南主。江南主不知其間,鴆殺仁肇。」)

[主要參考資料]

1. 陳邦瞻,《宋史紀事本末》。

2. 李燾,《續資治通鑑長編》。

南唐建立

南唐建立可追溯至徐溫專政。

且說唐昭宗景福元年 (公元 892 年),楊行密擔任淮南節度使,控制廣陵 (今揚州)。天復二年 (公元 902 年),楊獲封吳王。獎勵農桑,招集流亡,一時間,江淮地區社會經濟得到恢復。

三年後,楊行密去世,其子楊渥繼位,性格驕侈,將士們多有不滿。攝政徐溫與左衙指揮使張顥於天佑四年 (公元 907 年) 發動政變,架空楊渥,共掌軍政。次年,徐、張殺死楊渥,改立楊行密次子楊隆演。張意欲獨攬大權,排擠徐,在謀士嚴可求協助下,徐殺張,且將殺楊渥之事歸罪於張。徐溫成為吳國 (史稱南吳) 實際掌權者,竟逐步翦除楊氏舊人勢力,培植新血。

徐溫官拜大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諸道都統、鎮海、寧國節度使、守太尉兼中書令、東海郡王。可惜他的長子徐知訓驕倨淫暴,為朱瑾所殺 (陳彭年《江南別錄》:「徐知訓初學兵法於朱瑾,瑾悉心教之。後與瑾有隙,夜遣壯士殺瑾,瑾手刃數人,埋於舍後」)。其他兒子又年幼。獨一養子徐知誥,可以信靠。溫死,知誥廢楊溥 (楊行密四子,楊渥、楊隆演之弟) 自立。吳歷 4 主,國祚僅 30 年。

知誥即皇帝位,以金陵 (今南京) 為首都,追尊溫為太祖武皇帝。丞相宋齊丘建議他以李唐皇族後裔自居,知誥遂改名「李昪」,建國號「唐」(史稱南唐)。

南唐統治地區包括今江蘇、福建、江西、湖南、湖北東部等。馬令《南唐書》:「五代之亂也,禮樂崩壞,文獻俱亡,而儒衣書服,盛於南唐。」可見當地文化鼎盛。

李昪晚年崇尚道術,好服丹藥,性格變得暴躁易怒。昇元七年 (公元 943年),因吃了方士史守沖所獻「金丹」,背上生瘡,不久病逝,終年 56 歲。長子齊王李璟繼位,是為元宗 (另稱中主)。

李璟沒有治國才幹,卻寫得一手好詞。他曾撰有《浣溪沙 (其一)》:

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多少淚珠何限恨,倚闌干。

收入《南唐二主詞》中。

其子李煜更是一代詞聖。繼承父親帝位,初年享盡富麗奢華的宮廷生活,作品多寫溫軟綺麗、卿卿我我的兒女私情。如《菩薩蠻》:

花明夜暗飛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剗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

《一斛珠》:

晚妝初過,沈檀輕注些兒個。向人微露丁香顆。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

羅袖裛殘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綉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

相傳《一斛珠》是寫李煜和妻子大周后的閨房樂,《菩薩蠻》則記李煜瞞著大周后與小周后 (大周后之妹) 偷情私會。

隨著北宋揮軍滅亡南唐,國破家亡的感受,令李煜詞風一變。

李璟、李煜早期的詞,皆帶有強烈「花間詞」氣息。

五代後蜀趙崇祚編纂《花間集》,收錄溫庭筠、皇甫松、韋莊等人寫兒女艷情的詞作,合共 500 多首。作品風格偏向溫柔婉約,濃艷華美,謂之「花間詞」。被收錄的詞人則統稱為「花間派」。

除南漢

繼荊南、後蜀,南漢亦被宋太祖派兵削平。

唐末,劉謙在嶺南擁兵自重。劉謙死,其長子劉隱繼承父職。後梁建立,封劉隱為彭郡王,不久改封南平王、南海王。隱死,弟弟劉龑 (又名劉岩) 憑藉父兄兩代在嶺南奠立的基業,於番禺稱帝,國號「大越」。未幾,他以漢朝劉氏後裔的身份自居,改國號為「漢」,史稱「南漢」。

宋太祖乾德元年 (公元 963 年) 開始,南漢不時與宋軍爆發軍事衝突。南漢末代君主劉鋹,「性昏懦,委政宦者龔澄樞及才人盧瓊仙」,「日與宮人波斯女等游戲宮中」。他更聽從陳延壽「除去諸王」建議,殺害弟弟桂王劉璇興,朝政因而大亂。

劉鋹初時起用邵廷琄為招討使,屯駐洸口。廷琄曰:「漢承唐亂,居此五十餘年,幸中國多故,干戈不及,而漢益驕於無事。今兵不識旗鼓,而人主不知存亡。夫天下亂久矣,亂久必治,請飭兵備,且遣使通好於宋」,積極「招輯亡叛,訓士卒,修戰備,國人賴以少安。」

可惜乾德三年 (公元 965 年) 六月,「有投匿名書譖廷琄將圖不軌」,劉鋹信之,遣使賜廷琄死。南漢自毀長城。此時宋將潘美、尹崇珂已攻克郴州。

開寶三年 (公元 970 年) 九月,劉鋹舉兵侵道州。刺史王繼勳指「鋹肆為殘暴,數出寇邊,請南伐」,宋太祖遂要求南漢之兄弟國 - 南唐為書勸劉鋹向宋稱臣。怎料鋹竟「囚唐使 (龔慎儀) 而驛書答唐主,言甚不遜」。李煜把劉鋹書信直接呈交宋太祖,宋太祖於是著手討伐南漢,「以潘美為桂州道行營都部署,尹崇珂為副以伐之。」

南漢自中宗劉晟以來,「耽於游宴,城壁濠隍多飾為宮館池沼,樓艦皆毀,兵器又腐」。尤其甚者,將領多被讒言誣害,「宗室翦滅殆盡,掌兵者惟宦官數輩」。如斯一種態勢,面對宋軍南下,根本沒抵抗之力。

劉鋹派龔澄樞往賀州,制訂守禦策略,「時士卒久在邊,多貧乏,聞澄樞至,以為必加賞賚,而澄樞出空詔撫諭,眾皆解體」(畢阮《續資治通鑑》語)。宋軍前鋒部隊抵達芳林,澄樞逃遁,賀州被圍。

南漢諸位大臣請劉鋹起用故將潘崇徹,鋹不接納,遣伍彥柔率兵救援賀州。潘美聞彥柔至,撤退二十里,暗中安排奇兵埋伏南鄉岸邊。彥柔夜泊南鄉,伏兵突然衝出,「彥柔眾大亂,死者十七八」。

明代陳邦瞻記曰:「擒彥柔斬之,梟其首以示城中,城遂破。」然而,清人畢阮卻有不一樣的記載:「擒彥柔,斬之,梟其首以示城中,城中人猶堅守弗下......隨軍轉運使王明言於潘美曰:『援兵將至,當急擊之。』諸將頗猶豫,明乃率所部護送輜重卒百餘人,丁夫數千,畚鍤皆作,堙其塹,直抵城門。城中人大懼,開門以納,遂克賀州。」

賀州失守後,潘美揚言要直搗廣州,劉鋹計無所出,只好以潘崇徹為都統,領兵三萬,屯駐賀江。

不過,這時候,潘崇徹早就心灰意懶,一心擁兵求自保。

用人失當,還要過份樂觀,此乃南漢敗亡的關鍵,觀乎劉鋹說「昭、桂、連、賀本屬湖南,今北師取之,足矣,吾知不復南也 (就不會繼續南進了)」可知。

隨著昭州、桂州、連州被攻陷,潘美領兵向韶州進發。「鋹以李承渥為都統,將兵十餘萬,陣於蓮花峰下」。承渥訓練象為戰鬥工具 (「教象為陣,每象載十數人,皆執兵仗,凡戰,必致陣前,以壯軍威」),潘美竟集軍中所有勁弩瞄準象群發射,大象受驚後「反踐承渥軍」,宋軍乘機猛攻,南漢大敗,承渥孤身逃走。

韶州之戰後,劉鋹無人可用,無奈以郭崇岳為招討使,與大將植廷曉統軍六萬,屯駐馬逕。

郭崇岳為人「無謀勇,唯日禱於鬼神而已」,採堅壁清野戰術。廷曉覺得「北軍乘席卷之勢,其鋒不可當,吾士旅雖眾,然皆傷疲之餘,今不驅策而前,亦坐受其斃矣」,出陣應戰,力戰而死。崇岳後來在宋軍展開火攻下「死於亂兵」。

南漢至此無力回天。劉鋹出降,南漢正式滅亡。潘美俘其宗室、官屬回汴京。

經此一役,宋得州六十,縣二百十四 (一說二百四十),戶十七萬二百六十三。

僅以兩段文字結束全文,充分反映南漢宦官之荒唐:

「漢主......取舶船十餘,載金寶、妃嬪,欲入海。未及發,宦者樂範與衛兵千餘,盜舶船走。」

「龔澄樞、李託相與謀曰『北軍之來,利吾國中珍寶耳,今盡焚之,使得空城,必不能久駐也』乃縱火焚府庫宮殿,一夕皆盡。」

[主要參考資料]

1. 陳邦瞻,《宋史紀事本末》。

2. 畢阮,《續資治通鑑》。

愛好性交和鬥雞的亡國之君

南漢最後一位君主劉鋹,是典型的荒唐皇帝。

他以「群臣皆自有家室,顧子孫,不能盡忠」(《新五代史》) 為理由,把一切政務交給宦官龔澄樞、陳延壽處理。群臣要獲重用,必先受閹割。《資治通鑑》有這樣一段記載:「凡群臣有才能及進士狀頭或僧道可與談者,皆先下蠶室,然後得進,亦有自宮以求進者,亦有免死而宮者,由是宦者近二萬人。」

寵信宦官而輕知識分子 (《通鑑》:「謂士人為門外人,不得預事」),朝政日壞,終致無復挽救。

劉鋹又好淫。此處的「好淫」,並非單純喜歡親近女色,乃愛好欣賞性交,對性事認真講究。

正史寥寥數筆,「與宮婢波斯女等淫戲後宮,不復出省事」(《新五代史》)、「鋹日與宮人、波斯女等遊戲」(《宋史》),忽略了箇中細節,反不如馮夢龍《情史類略》精彩:「劉鋹得波斯女,年破瓜,黑腯而慧豔,善淫,曲盡其妙。鋹嬖之,賜號『媚豬』。延方士求健陽法,久乃得,多多益辦。好觀人交,選惡少年,配以雛宮人,皆妖俊美健者,就後園褫衣使露而偶。鋹扶媚豬巡行覽玩,號曰『大體雙』。又擇新採異,與媚豬對。鳥獸見之熟,亦作合。」

簡單來說,「波斯女」皮膚黝黑,體態豐滿惹艷,擅長各種床上技巧,令人欲仙欲死。劉鋹給她一個稱號,叫做「媚豬」。得一尤物在前,遂求壯陽之法,結果天天雲雨,「不復出省事」。

厲害的是,從親身上陣到愛看他人性交,特別挑選叛逆少年搭配初長成的稚嫩宮女,奪去其衣服,雙雙赤身露體在後園交合,謂之「大體雙」。劉鋹和媚豬則從旁品評鑑賞,完全跟今天日本情色電影橋段沒有兩樣。

好戲尚在後頭,這位皇帝喜歡親眼看著媚豬和其他陌生男人性交。他甚至會安排鳥獸和媚豬交合,細看她高潮迭起。喜歡衝破倫理道德禁忌帶來的快感,或許是劉鋹怪異行徑的由來。

馮夢龍所記,竊以為源自宋人陶穀《清異錄》。

唐朝末年,不少大食人定居中國南方。適值南漢管轄廣州、桂州、交州等地,劉鋹遇上媚豬,絕非偶然。

字裡行間媚豬的形象,與美國黑人女歌手 Beyonce Knowles 有若干相似處。而據藤田豐八、陳寅恪等人考證,南漢國主先世劉安仁很有可能是大食商人,從西亞來到泉州,假稱河南上蔡籍。如此看去,劉鋹好淫,未嘗不可被理解,屬正常胡人風尚之表露。

除了好淫,劉鋹也愛鬥雞。每當鬥贏了,他就會封那隻雞做官。雞奴捧著鬥雞在街上走過,路人總要退避三舍,走避不及,便須下跪相迎,否則被治重罪。後來平民百姓每逢劉鋹的鬥雞出現,即大叫「鋹雞到了」,互相通報,好作防範。「鋹雞」一詞隨時代演變,成為霸道和不講道理的女人的形容詞。

順帶一提,《宋史》有「置媚川都,定其課,令入海五百尺採珠。所居宮殿以珠、玳瑁飾之。陳延壽作諸淫巧,日費數萬金。」「媚川都」(另名「媚珠池」) 即新界大埔也。殘民以自肥,大埔人民於南漢管治下生活都算痛苦。

滅後蜀

宋太祖平荊南後,再滅亡後蜀。

後蜀始建於孟知祥。後唐滅亡前蜀 (王建不服後梁朱溫,另於成都稱帝,建立前蜀。後來為郭崇韜所滅),知祥入成都平定李紹琛叛亂 (後唐莊宗猜疑郭崇韜,將他殺死,李紹琛一度協助滅前蜀,心裡害怕,遂反),整飭吏治,未幾稱帝。知祥死,其子昶繼位。憑藉僻處一隅,遠離戰火,後蜀經濟文化異常發達。可惜晚年寵幸花蕊夫人,且受王昭遠慫恿聯北漢攻宋以立軍功,此終招致亡國大禍。

乾德二年 (公元 964 年) 十一月,宋太祖先下手為強,命王全斌、崔彥進、王仁贍、劉光義、曹彬等人兵分兩路進攻後蜀 (合共步騎六萬),沈義倫、曹翰負責戰時物資轉運。

孟昶知悉宋軍來犯,急忙安排王昭遠、趙崇韜、韓保正、李進四人領兵北上抵抗。從王昭遠「手執鐵如意指揮軍事,自比諸葛亮」,且說:「吾此行何止克敵,當領此二三萬雕面惡小兒,取中原如反掌耳」,可見其志得意滿。所謂「驕兵必敗」,孟昶還要高度信賴昭遠,委實愚蠢至極!

十二月,「王全斌等攻拔乾渠渡、萬仞、燕子等寨,遂取興州,敗蜀兵七千人,獲軍糧四十餘萬石」,後蜀守軍「退保西縣。全斌又攻石圖、魚關、白水閣二十餘寨,皆拔之。」

韓保正發現興州失守之後,「棄山南退保西縣」。史延德率軍抵達,保正怯懦,「懼不敢出,遣兵數萬人,依山背城,結陣自固。」延德發動攻擊,「追擒保正及其副李進,獲糧三十餘萬斛」。

同時,崔彥進、康延澤等越過三泉山,抵達嘉州,在這裡大破後蜀軍隊。「蜀主燒絕棧道,退保葭萌」。

棧道乃入蜀必經之路,棧道被燒,意味著宋軍需另辟蹊徑入蜀。王全斌建議「取羅川路」。康延澤不贊同,覺得:「羅川路險,眾難並濟,不如分兵修棧,約會大軍於深渡可也。」全斌卒之接納延澤意見,留一小部分兵力 (由崔彥進率領) 修復棧道,其餘則經羅川抵深渡 (由全斌率領)。

棧道恢復,崔彥進領兵「進擊金山寨,又破小漫天寨」,不久於深渡與全斌會師。

蜀人沿嘉陵江佈陣,彥進遣張萬友等擊之,蜀人退守大漫天寨。翌日,宋軍攻破大漫天寨,王昭遠、趙崇韜率軍來戰,三戰三敗,逃至利州北部,「渡桔柏津,焚浮梁,退保劍門」。

孟昶聞前線屢敗,甚為恐懼,「乃多出金帛,益募兵守劍門」,命太子孟玄喆為元帥,李廷珪、張惠安從旁輔助,帶甲萬餘。

奈何太子為一紈絝子弟,「旗幟悉用文繡,綢其杠以錦,將發而雨,玄喆慮其沾濕,悉令解去。俄雨止,復飾之,則皆倒懸杠上。玄喆又輦其姬妾及伶人數十以從,見者莫不竊笑。」宋軍入利州,得軍糧八十餘萬斛,彼竭我盈,勝負其實已分。

劍門之戰細節如下:「(乾德三年,即公元 965 年,正月) 王全斌等自利州趨劍門,次益光,會議曰:『劍門天險,古稱一夫荷戈,萬夫莫當,諸軍各宜陳進取之策。』侍衛軍頭向韜曰:『得降卒牟進言,益光江東越大山數重,有狹徑,名來蘇,蜀人於江西置柵,對岸可渡。自此出劍門南二十里,至青疆店與官道合。若大軍行此路,則劍門之險不足恃也。』全斌等即欲卷甲赴之,康延澤曰:『蜀人數戰數敗,膽氣奪矣,可急攻而下也。且來蘇狹徑,主帥不宜自行,但可遣一偏將往耳。若抵青疆,北與大軍夾擊劍門,昭遠等必成擒矣。』全斌等然之,命史延德分兵趨來蘇,跨江為浮梁以濟。蜀人見之,棄寨而遁。延德遂至青疆,王昭遠等引兵退駐漢源坡,以其偏將守劍門,全斌等以銳兵奮擊,破之。及漢源,趙崇韜布陣,策馬先登,昭遠據胡床,不能起。崇韜戰敗,猶手斬數人,乃被執,昭遠免冑棄甲而逃。全斌等遂取劍州,殺蜀軍萬餘人。昭遠投東川,匿民倉舍下,悲嗟流涕,目盡腫,惟誦羅隱詩曰『運去英雄不自由』,俄亦為追騎所獲。太子玄喆與李廷珪等日夜嬉遊,不恤軍政,至緜州,聞劍門已破,將退保東川。翌日,棄軍西還,所過盡焚其廬舍倉廩乃去。」

王昭遠誦「運去英雄不自由」,與項霸王「天亡我也,非戰之罪」堪稱絕配。孟昶用這種貨色的人物,加上太子不濟,抵抗無力,唯有投降。六日後,「王全斌等至升仙橋,蜀主備亡國之禮,見於軍門」,後蜀滅亡。

劉光義一支亦於夔州大破後蜀軍隊,溯江西進,萬州、施州、開州、忠州、遂州望風而降。

後蜀滅亡後,宋室共取得四十六個州、二百四十個縣、五十三萬四千零二十九戶。

巴蜀向來有「天府之國」的美譽,以富庶見稱。新政權經濟實力得到增強,有利日後消滅南漢、南唐。

[主要參考資料]

1. 李燾,《續資治通鑑長編》。

2. 畢阮,《續資治通鑑》。

平荊南

宋太祖乾德元年 (公元 963 年),「荊湖之戰」爆發,揭開北宋統一南北的序幕。

早於建隆三年 (公元 962 年) 九月,武平節度使周行逢病逝,臨死前傳位給兒子周保權。保權當時只有 11 歲。武平節度使主要控制湖南一帶。周行逢預料到張文表將會造反,遂留下遺言:「吾死,必為亂,當令楊師璠討之。」

未幾,張文表果然反叛,說:「我與行逢俱起微賤,立功名,安能北面事小兒乎!」周保權派楊師璠討伐之。同時,宋室十二月要求荊南發兵協助周保權,其亦派兵(慕容延釗、李處耘領軍) 參與戰事。荊南乃十國之一,君主高保勗剛病死,傳位給其兄子高繼沖。

荊南另名南平,由高季興所建,首都為江陵。江陵是南北交通要衝,憑藉這一地理優勢,高季興每劫奪南漢、閩、楚使者的財物 (南漢、閩、楚皆向後梁稱臣),謀求生存。高氏又對南漢、閩、楚,以及北方政權唯唯諾諾,上表稱臣。出色運用縱橫家外交手腕,替高氏贏得「賴子」(無賴的意思) 稱號,卻讓地狹兵弱的荊南得享生存空間。

季興死,其子高從誨繼位,經高保融、高保勗到高繼沖,荊南「甲兵雖整,而控弦不過三萬,年穀雖登,而民困於暴斂。」(盧懷忠匯報宋太祖語)

尤其甚者,繼沖「自以年幼未能民事,刑政、賦役委節度判官孫光憲,軍旅、調度委衙內指揮使梁延嗣」,兵馬副使李景威獻計保荊南,繼沖竟不能用。

張文表被楊師璠快速平定。然而,宋軍未有退兵跡象。

畢阮《續資治通鑑》:「師 (指宋軍) 至荊門,處耘見延嗣等,待之有加。延嗣喜,馳使報繼沖以無虞。荊門距江陵百餘里,是夕,延釗召延嗣等宴,飲於其帳,處耘密遣輕騎數千倍道前進。繼沖但俟保寅、延嗣之還,遽聞宋師奄至,即惶恐出迎,遇處耘於江陵北十五里。處耘揖繼沖,令待延釗,而率親兵先入,登北門。比繼沖與延釗俱還,宋師已分據衝要,布列街巷矣。」

高繼沖卒之因誤信梁延嗣,丟失「三州,十七縣,十四萬二千三百戶」,荊南滅亡。

宋太祖欲「盡取湖、湘之地」,周保權靠張崇富、汪端等負隅頑抗,未能收效。隨著周保權被俘,湖南全部討平。

高季興可謂完美示範如何遊走於列國之間以圖生存,但一旦「均勢」(Balance of Power) 失去,強鄰壓境,自保始終困難。香港昔日也遊走中、英、美三國之間,97 主權移交後,英人遠去,中國日益強大,倍添壓迫,所呈現之死局,與荊南滅亡前極為類似。

清朝末年,朝鮮爆發「東學黨之亂」,日本以「平亂」為理由,大幅增兵,亂事結束仍未止。「甲午戰爭」終於爆發,北洋水師全軍覆沒,清廷戰敗收場。1910 年,朝鮮為日本所吞併。

古希臘歷史學家修昔底德 (Thucydides) 說:「歷史會一再重演」,講得沒錯。

重文輕武

鑒於五代軍人專政,北宋國策帶有「重文輕武」的傾向。

唐代科舉考試有「禮部試」和「吏部試」(又名「釋褐試」。脫去平民粗麻布衣,換上官服,謂之「釋褐」) 之分。士子先通過「禮部試」以取得為官資格,再經「吏部試」授予官職。宋太祖開國,竟規定進士一登第即授官,取得為官資格必定可以任官,此對士子無疑是極大的鼓舞。

宋太祖又立下誓碑,勒令子孫不得殺文官。文官享有「恩蔭」子孫親友的特權。遇有地方節度使死亡或出缺,往往改以文官代之。樞密使 (統帥全國軍政) 一律由文官擔任。結果,「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文教事業開始興盛。

對於行伍出身的軍人,要求他們在手背或臉上刺字。武將不能擔任最高軍職。軍隊用遊民、囚犯充實,旨在壓抑軍人地位,防止篡奪。

「重文輕武」多少革除兵將驕恣的流弊,振興學術文風。不過,無可否認,它同時為新政權積弱埋下伏線。

進士及第就給予官職,致使冗官充斥。「恩蔭」後來發展至蔭門生故吏乃至陌生人。官員人數急增,帶來兩大問題:

(1) 朝廷需給予他們官俸,政府財政開支龐大,跡近入不敷支;

(2) 政府架構重疊,政出多門,互相推卸,行政效率低降。

另外,用文人掌軍政,貽誤戰機不時發生,有損軍隊表現。武人備受歧視,士氣不振,對外作戰,敗多勝少,宋室日後飽受外族侵凌,與此不無關係。

傅樂成《中國通史》有這樣一段評說:「由於宋室信用文人,科舉為世所重,成為士人競趨的對象;相反的,軍人遭受卑視,其素質及社會地位,也因而日益低落;宋代的兵多而弱,與此大有關係。」可視作對「重文輕武」最佳的總結。

東漢班超曾投筆從戎,出使絕域。唐初楊炯《從軍行》甚至揚言:「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重文輕武」在中國歷史上殊非正途,顯而易見,頗有矯枉過正之嫌。

細看學界有關「重文輕武」的研究,漆俠<宋太宗與守內虛外>說:「重文輕武的涵義是,重文事,輕武略,把文臣放在第一位,武將第二位,絲毫不重視養兵這一武事的最根本方面。」其弟子陳峰則將「重文輕武」修正為「崇文抑武」,覺得這才貼近史實。Peter Lorge 更質疑「重文輕武」四字最早見於當代史家方豪的《宋史》,換句話說,宋代從來沒有「重文輕武」政策。

眾說紛紜背後,反映「重文輕武」確實是研治宋史一大關節。

李重進叛逆

除了李筠,李重進也在趙匡胤得國後謀反。

李重進,滄州人,後周太祖郭威的外甥。當匡胤未做皇帝時,與之共事於後周世宗麾下,分掌內外兵權,任淮南節度使兼中書令。重進對匡胤的英明威武深感憂慮,覺得自己遠有不及,心懷忌憚。世宗死,恭帝立,重進出鎮揚州,領宿衛如故。「陳橋兵變」後,匡胤命韓令坤代重進為「馬步軍都指揮使」。重進開始擔憂。

述說到這裡,或宜簡單交代一下五代中央禁軍的沿革。

後梁朱全忠稱帝後,把其直接統率的宣武鎮兵編為禁軍,置「在京馬步軍都指揮使」,後唐時改稱「侍衛親軍」,置「馬步軍都指揮使」,是為「侍衛司」。後周世宗柴榮為了進一步強化禁軍 (和北漢作戰,侍衛親軍兩個都指揮使不戰而逃,使世宗感到有必要重整禁軍),顯德元年 (公元 954 年) 二月招募地方精壯、武藝超群者組成「殿前軍」,置「殿前都點檢」、「殿前副點檢」,是為「殿前司」,位在「馬步軍都指揮使」上。從此,中央禁軍分成「侍衛親軍」和「殿前軍」兩支。「殿前軍」戰鬥力強,地位又高。「殿前都點檢」位高權重,趙匡胤便是憑身居此一要位,奪周室天下。

李重進聽到韓令坤將會取代自己統領「侍衛親軍」,心有不甘,請求入朝面聖。匡胤無意與他相見,遂安排翰林學士饒陽人李昉作辭推搪,所謂「善為我辭以拒之。」李昉草詔云:「君為元首,臣作股肱,雖在遠方,還同一體。保君臣之分,方契永圖,修朝覲之儀,何須此日。」言下之意,暗示韓令坤執掌「侍衛親軍」的決定無商議餘地。重進「得詔,愈不自安,乃招集亡命......陰為叛背之計。」

適逢李筠於澤州 (今山西晉城市)、潞州 (今山西長治市) 舉兵,重進派遣親信幕僚翟守珣跟李筠聯絡,準備結盟。怎料棋差一著,守珣素來與匡胤相識,匡胤知悉重進所圖,本打算賜予鐵劵,息事寧人,守殉以為不可,曰:「重進終無歸順之志矣。」匡胤唯有無奈出兵。為免出現兩線戰爭 (two front war)、「二凶並作,分我兵勢」,匡胤託守殉「說重進稍緩其謀」。守殉答允。結果,重進中計,未與李筠南北呼應。

李筠未幾遭平定,匡胤得以集中精力對付李重進。其先「徙重進為平盧節度使,度重進必增疑懼」。及後派陳思誨持鐵券往賜,一手硬一手軟。重進初「欲治裝,隨思誨入朝」,後「自以前朝近親,恐不得全,乃拘留思誨」。他「遣使求援於唐」,南唐君主不敢答應。揚州都監、右屯衛將軍安友規知重進必反,踰城來奔,更惹起重進疑心「諸將皆不附己」,「囚軍校數十人」,不久盡數殺害。眾叛親離,成功已然無望,匡胤命石守信、王審琦、李處耘、宋延渥率領禁軍討伐,還聽從趙普建議御駕親征,建隆元年 (公元 960 年) 十一月,揚州城破,重進舉家自焚死。

揚州受戰火摧殘,「闔境凋弊」,匡胤命「李處耘權知揚州」,「處耘勤於撫綏,輕徭薄賦,召屬縣父老訪民間疾苦悉去之。揚州遂安。」

李筠、李重進之亂,反映地方實力派對新政權構成危害,催生「強榦弱枝」、「重文輕武」政策出台。

後來宋室矯枉過正,導致長期積弱,要用布帛換和平,則是另一回事了。

[主要參考資料]

1. 李燾,《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一。

李筠之亂

宋太祖得國未幾,即發生李筠陰謀叛亂。

根據李燾《續資治通鑑長編》記載,李筠是并州太原人,任職昭義節度使兼中書令。在鎮超過八年,恃勇專恣,招集亡命之徒,圖謀不軌。周世宗處處予以容忍,令其有坐大空間。

宋太祖即位,召李筠入朝,加中書令,遣使賜冊,李筠卻心懷異志,所謂「上遣使諭以受禪,筠即欲拒命......遽索周祖畫像置廳壁,涕泣不已」。北漢睿宗劉鈞見李筠有異志,暗中與之相約出兵作反,筠長子李守節涕泣切諫,未能成功。

宋太祖起用李守節為皇城使,借機給說話守節聽,要他代為傳話。

《長編》有以下一段文字:「上手詔慰撫,因除守節為皇城使。筠遂遣守節入朝,且伺朝廷動靜,上迎謂曰:『太子,汝何故來?』守節矍然,以頭擊地曰:『陛下何言!此必有讒人間臣父也。』上曰:『吾亦聞汝數諫,老賊不汝聽,不復顧藉,故遣汝來,欲吾殺汝耳。盍歸語而父,我未為天子時,任汝自為之,我既為天子,汝獨不能小讓我耶?』守節馳歸,具以告筠,筠謀反愈急。」

簡單而言,宋太祖早就看李筠不順眼。他知道李筠打算謀反,但守節為人孝順、忠誠,於是決定多給李筠一次機會。

奈何李筠謀反之心甚堅,宋太祖表示洞悉其謀劃,只使他覺得起兵刻不容緩。

卒之,李筠「遣兵襲澤州,殺刺史張福,據其城」,亂事正式開始。

李筠自信過人,對於閭丘仲卿建議「據洛邑,東向而爭天下」置若罔聞,曰:「吾周朝宿將,與世宗義同昆弟,禁衛皆吾舊人,必將倒戈來歸。況吾有儋珪槍 (儋珪,筠愛將,善用槍)、撥汗馬 (撥汗,筠所畜駿馬),何憂天下哉。」

與李筠剛愎自用不同,宋太祖接納樞密使吳廷祚「宜速引兵擊之,彼必恃勇出鬥,但離巢穴,即成擒矣」的意見,派石守信、高懷德領兵討伐。他同時口頭指點:「勿縱筠下太行,急引兵扼其隘,破之必矣」。

李筠初時得到北漢軍事、經濟支持,《長編》:「北漢主......以詔書、金帛、善馬賜李筠,筠復遣劉繼沖詣晉陽,請北漢主舉軍南下,己為前導。北漢主將謀於契丹,繼沖道筠意,請無用契丹兵。北漢主從之,即日大閱,傾國自將出團柏谷,羣臣餞之汾水。左僕射趙華曰:『李筠舉事輕易,事必無成,陛下掃境內而赴之,臣未見其可也。』北漢主瞋目謂華曰:『朕志已決,卿安能知其必無成耶。卿有長策,顧當何如?』華未及對,北漢主拂衣上馬。行至太平驛,筠身率官屬耆老迎謁,北漢主命筠贊拜不名,坐於宰相博興衛融之上,封西平王,賜馬三百匹及服玩珍異甚眾。筠所獻亦略與所賜等,及文武大臣皆有賂。」

後來因為:

(1) 他「見北漢主儀衛寡弱,不似王者」;

(2) 「北漢主數召筠計事,筠自言受周氏恩,不忍負之。而北漢主與周,世仇也,聞筠言,亦不悅」;

(3) 不受盧贊諫阻,一意直取汴梁 (「筠將還,別賜馬及鎧甲具裝,遣宣徽使萊人盧贊監其軍,筠心益不平。筠有馬三千匹,日夕校閱,欲直趣大梁。贊嘗見筠計事,筠不應,顧左右曰:『大梁兵皆我昔時部曲也,見我則降耳。』贊怒,拂衣而起。北漢主聞贊與筠有隙,遣衛融詣軍中和解之。」)

被迫孤軍作戰,僅李守節據守上黨,他則率領三萬軍馬南下,時為建隆元年 (公元 960 年) 五月。

石守信大敗李筠部隊於長平,斬首三千餘級。不久,宋太祖御駕親征,捷報屢傳,李筠遁入澤州死守。太祖圍澤州,督軍全力攻城,城破,李筠投火自盡。

從太祖赦免李守節的罪及以之為單州團練使,可見其寬弘大量,不計前嫌。

「李筠之亂」多少令宋太祖萌生重用文人及將權力收回的念頭,間接造就「重文輕武」和「強榦弱枝」政策的出現。

杯酒釋兵權

宋太祖趙匡胤雖然出身行伍,但不乏智謀,其「杯酒釋兵權」大戲,堪稱和平奪取兵權的典範,亦根本終止了五代軍人篡位的歷史重演。

「杯酒釋兵權」一事見於司馬光《涑水紀聞》,李燾《續資治通鑑長編》與邵伯溫 (邵雍之子)《邵氏聞見錄》沿襲司馬氏說法。

關於「釋兵權」原因,太祖主要受宰相趙普啟發:「太祖既得天下,誅李筠、李重進,召普問曰:『天下自唐季以來,數十年間,帝王凡易十姓,兵革不息,蒼生塗地,其故何也?吾欲息天下之兵,為國家建長久之計,其道何如?』普曰:『陛下之言及此,天地神人之福也。唐季以來,戰鬬不息,國家不安者,其故非他,節鎮太重,君弱臣強而已矣。今所以治之,無他奇巧也,惟稍奪其權,制其錢穀,收其精兵,則天下自安矣。』」

簡言之,宋太祖擔心黃袍加身的兵變再次出現,向趙普詢問對策。趙普建議把地方節度使的軍權收歸中央,從源頭解決問題。太祖認同,遂自編自導一場戲,削奪石守信、王審琦、高懷德等人的兵權。

「杯酒釋兵權」發生在晚上,乃一場非正式飲宴聚會。當石守信、王審琦等喝酒喝得半醉,宋太祖突然將左右侍從退去,講起心事來:「我非爾曹之力不得至此,念爾之德無有窮已。然為天子亦大艱難,殊不若為郡節度使之樂,吾今終夕未嘗敢安寢而臥也。」

石守信等人初時不知太祖心意,問:「何故?」太祖於是因勢利導:「是不難知,居此位者,誰不欲為之?」石守信等人立即恍然大悟,急忙說:「陛下何為出此言?今天命已定,誰敢復有異心?」既是勸慰,也屬表忠自保。

太祖固然知道石守信、王審琦、高懷德一眾在戰場與自己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不會背叛自己,但核心問題在制度措置之積弊,其曰:「然汝曹無心,其如汝麾下之人欲富貴者何!一旦以黃袍加汝之身,汝雖欲不為,不可得也。」

對石守信等人來說,他們只是一介武夫,焉知如何處理?他們唯一所求是活命,紛紛磕頭涕泣:「臣等愚不及此,惟陛下哀憐,指示以可生之途。」太祖把早已預備好的出路昭示:「人生如白駒之過隙,所以好富貴者,不過多積金銀,厚自娛樂,使子孫無貧乏耳。汝曹何不釋去兵權,擇便好田宅市之,為子孫立永久之業;多置歌兒舞女,日飲酒相歡,以終其天年。君臣之間,兩無猜嫌,上下相安,不亦善乎!」

能夠保存性命之餘,而且有錢銀女人,簡直是皇恩浩蕩。一眾將領拱手拜謝:「陛下念臣及此,所謂生死而肉骨也。」翌日,諸位「皆稱疾,請解軍權」。太祖卒之大功告成。

太祖「又置轉運使、通判,使主諸道錢穀,收選天下精兵以備宿衛,而諸功臣亦以善終,子孫富貴,迄今不絕。」

東漢光武帝以平民之資登上帝位,其對功臣宿將如鄧禹、吳漢、賈復 (史稱「雲台二十八將」) 等皆留有一手,未有趕盡殺絕。宋太祖非士人出身,能用計保存功臣性命,且令自身帝位穩固,委實為一令主!

宰相趙普

「陳橋兵變」能夠成事,除了趙匡義,趙普亦發揮很大作用。

趙普,字則平,幽州薊人。祖父趙全寶,在唐代末年任職澶州司馬,父親趙迥,五代時任相州司馬。後周顯德元年 (公元 955 年) 七月,趙普被永興軍節度使劉詞辟為從事,與楚昭輔、王仁贍同事。顯德三年 (956 年),他成為趙匡胤幕僚。趙匡胤領歸德軍節度使,趙普更升為節度掌書記,當時周恭帝剛即位。

據李燾《續資治通鑑長編》記載,趙普初時並不贊成將士在陳橋驛進行黃袍加身,說:「太尉 (指趙匡胤) 忠赤,必不汝赦」、「策立,大事也,固宜審圖,爾等何得便肆狂悖」、「外寇壓境,將莫誰何,盍先攘卻,歸始議此。」

礙於群情洶湧,無從遏止 (普顧匡義曰:「事既無可奈何,政須早為約束。」),唯有改變主意,開出條件:「興王易姓,雖云天命,實繫人心。前軍昨已過河,節度使各據方面,京城若亂,不惟外寇愈深,四方必轉生變。若能嚴敕軍士,勿令剽劫,都城人心不搖,則四方自然寧謐,諸將亦可長保富貴矣。」趙普推門把將士訴求告知趙匡胤,後來替他贏得右諫議大夫一職,同時充當樞密直學士。

宋太祖為表示禮遇前朝舊臣,仍用范質、王溥、魏仁浦為相。乾德二年 (964 年),「三相同日罷,以普為門下侍郎、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既拜相,上視如左右手,事無大小,悉咨決焉......命薛居正、呂餘慶參知政事以副之」(《宋史趙普傳》,北宋中央政制以「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為正宰相,「參知政事」為副相)。

太祖對趙普重用,還見於「雪夜造訪」一事:「一日,大雪向夜,普意帝不出。久之,聞叩門聲,普亟出,帝立風雪中,普惶懼迎拜。帝曰:『已約晉王矣。』已而太宗至,設重裀地坐堂中,熾炭燒肉。普妻行酒,帝以嫂呼之。因與普計下太原。普曰『太原當西北二面,太原既下,則我獨當之,不如姑俟削平諸國,則彈丸黑子之地,將安逃乎?』帝笑曰:『吾意正如此,特庫卿爾。』」(《宋史趙普傳》)

「先南後北」的統一戰略方針,至此定矣!

不過,錢穆認為趙普「先南後北」主張導致北宋無法克服契丹。

他指出:「南方諸國在經濟上雖比中原為優,而政治情形並不長進......故宋室政治,稍有頭緒,便能將南方諸國逐次收拾」,「至太宗時,江南統一,再平北漢,而終於不能打倒契丹,這是宋室唯一主要的弱征。太宗兩次親征,均敗歸,其死傳係箭瘡發。石晉、開運、陽城之戰,耶律德光幾不免,周世宗一舉而下三關,契丹非不可勝。但太宗才弱,又無賢輔耳。周世宗用兵欲先取幽州,則吳蜀不足平。宋則以趙普謀,先南後北為持重。兵力已疲,而貽艱鉅於後人,則太祖之失也。」(《國史大綱》)

事實上,趙普學識的確遠遜唐代諸位宰相,龔昱《樂庵語錄》:「太宗欲相趙普,或譖之曰:普山東學究,唯能讀《論語》耳,太宗疑之,以告普。普曰:臣實不知書,但能讀《論語》,佐太祖定天下,才用得半部,尚有一半,可以輔陛下。太宗釋然,卒相之。」

宋太祖相信趙普,多少為北宋積弱埋下伏筆 (然而,新政權急需充實財政基礎,力圖避免與強敵正面衝突,以卵擊石。趙普之計未嘗不是為勢所迫,應被諒解)。

趙普任相,越來越獨斷、專恣,開寶六年 (973年) 八月,趙普遭罷相。

陳橋兵變

北宋開國,始於「陳橋兵變」。

且說後周世宗柴榮南征北戰,為統一奠立規模。不幸患上急病,臨終前為免張永德利用中央禁軍奪權,改用趙匡胤代領「殿前都點檢」(即禁軍將領) 一職。

趙匡胤於後唐明宗天成年間 (公元 927 年) 生於洛陽夾馬營。父親趙弘殷,驍勇善射,乃後唐莊宗李存勗麾下一悍將。出身軍人世家的他,精通武術,據說「太祖長拳」便是他一大傑作。

趙匡胤先後投靠王彥超和董宗本,未被重用,直至追隨郭威征討李守貞,才嶄露頭角。郭威不久篡後漢自立,建國號「周」。郭威死,養子柴榮繼位,趙獲調任侍衛將領隨行護駕,跟從柴榮親征。

顯德元年 (954 年),北漢君主劉崇 (後漢高祖劉知遠之弟,沙陀人) 乘後周內部不穩,聯合遼國乘機南下,引發「高平之戰」。趙匡胤率領二千餘人,身先士卒,衝鋒陷陣,所向披靡,北漢軍隊大敗,投降者眾。是役之後,柴榮拔擢趙為殿前都虞候,領嚴州刺史。同時起用他整頓禁軍,提高戰鬥力。自此,趙正式成為周世宗親信心腹,禁軍更是他手上一主要憑藉 (類似民國初年蔣介石以黃埔嫡系軍隊為憑藉)。

周世宗征南唐,趙立下不少汗馬功勞,扶搖直上。世宗病逝,第四子柴宗訓繼位,年僅七歲,由符太后垂簾聽政,宰相范質、王溥等主持軍國大事。孤兒寡婦的局面,為趙奪取帝位提供了難能可貴的機會。

顯德七年 (960 年) 正月初一,北方邊境鎮州、定州傳來急報,稱北漢與契丹聯合,舉兵入侵。趙匡胤奉命率兵北上禦敵。軍行至陳橋驛,將士突然發動兵變,把一襲黃袍加於其身,擁趙為天子。據李燾《續資治通鑑長編》記載,趙匡義 (匡胤弟)、趙普乃兵變始作俑者,王審琦、石守信等則予以附和。

經過數次拒絕不果,趙匡胤答應將士們要求,曰:「少帝及太后,我皆北面事之,公卿大臣,皆我比肩之人也,汝等毋得輒加凌暴。近世帝王,初入京城,皆縱兵大掠,擅劫府庫,汝等毋得複然,事定,當厚賞汝。不然,當族誅汝。」結果,兵不血刃,市不易肆,完成朝代更迭。

歷史學家黃仁宇有這樣的評價:「『陳橋兵變』基本上是一次和平兵變:沒有喋血宮門,伏屍遍野,更沒有烽煙四起,兵連禍結......創造了不流血而建立一個大王朝的奇蹟。」

事實上,除了韓通,幾乎無人抵抗。范質、王溥怯於形勢,相繼向新天子下拜。周恭帝退位,後周滅亡。

有謂「陳橋兵變」是趙早有預謀的軍事政變。早有預謀可以斷定,策劃者為趙匡胤自己則有待商榷。

因趙即天子位後,遼兵南侵的消息即不復聽聞。配合黃袍、禪位詔書的事先預備,整場兵變不可能偶發。

不過,杜太后 (匡胤母) 臨終前汲汲於要求趙安排弟弟匡義繼任天子,且質問:「汝自知所以得天下乎?」趙匡義更似是兵變的關鍵策劃者。

宋、元、明、清四朝史事概要

(一)

北宋是中國近古史的開端。五代十國則是中古至近古的轉折,猶如魏晉南北朝是上古至中古的轉折般。

北宋開國君主為宋太祖趙匡胤。不過,陳橋兵變,功勞最顯著者,似是其弟趙光義及宰相趙普,而非他本人。兵不血刃得國,又兵不血刃解去重要將領如石守信、高懷德、王審琦等人的兵權,是太祖的高明處。

礙於政權初建,契丹強大,太祖聽從趙普「先南後北」的建議,卒之剷平南方,滅亡北漢。獨一「燕雲十六州」,乃長城得以發揮作用的戰略要地,竟歷太宗三次北伐 (高梁河、瓦橋關、岐溝關三戰為主要戰事) 皆無功而還,且損兵折將 (楊業在雍熙北伐中戰死)。

隨著太宗偃武修文,北宋改用布帛換和平,以豐厚的經濟實力、靈活的外交手腕確保邊境安寧。真宗即位未幾,便有所謂「澶淵之盟」了。

北宋首都汴京 (今河南開封) 地理位置並不理想,位處平原,無險可守,「只獎勵民間種水田,多開管道,於渠旁多植榆楊。萬一打仗,可以做障礙,稍稍抵禦遼人之大隊騎兵。」(錢穆《中國歷代政治得失》) 太祖曾打算遷都洛陽,被太宗反對,由太祖慨嘆「不出百年,天下民力殫矣!」果然出身軍伍,識見非凡。

「都汴」需要重兵駐守,精銳全數聚集京師,老弱的留守地方,無法抵抗外敵自屬必然。吃敗仗,就要賠款。軍隊維持又需要大筆軍費。尤其可悲是,軍隊無退役制度,政府供養士兵至老死,龐大開支終於令北宋貧弱不堪。

針對五代軍人專政,太祖安排文人出任樞密使 (最高軍事首長)、節度使,批准進士登第即授官,立下「不殺文臣」的遺訓,且許以「恩蔭」特權。

奈何太祖略嫌矯枉過正,貽誤戰機經常發生,冗員充斥,政出多門,架構重疊,嚴重影響行政效率,最要命是官俸令北宋經濟雪上加霜,難怪宋仁宗窮得要睡木床。

武人要黥面刺字,軍隊用游民囚犯充實,士氣消沉。更戍法三年一調,雖令「兵不知將,將不知兵」,防止將領脅軍隊作為自己私人武力,卻大大削弱了作戰能力,耗費不少。

針對十國地方割據,宋太祖把地方稅收盡數收歸中央,並於「知州」外設「通判」。「通判」直接向中央負責,地方一切事務,須經「通判」副署始可生效。結果,地方備受制肘,亦欠財力作額外建設和救濟。

有一點特別值得提出,為相權之低落。二府 (中書門下掌政務、樞密院掌軍事) 三司 (戶部司、度支司、鹽鐵司負責理財) 實際令宰相 (即中書門下之首長) 無法預聞兵事,干涉財務。宰相面見皇帝,更需站對,再無坐而論道 (竊以為和宰相多由皇帝經科舉選拔擢升,失去地方勢力憑藉,不如唐代宰相出身世家大族有關)。相權下降,另一面即為君權上漲。

朝廷兼設諫院,原意是對皇帝言行加以檢核,怎料君權高漲下,諫官瞄準宰相攻擊。宰相因循自保,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暮氣沉沉。

錢穆如此評價北宋:「宋朝竭力想抑制武人,然而卻根本不能去兵。宋朝又竭力想提高文治,然而亦根本不能對文吏有一種教育與培養。結果雖有兵隊而不能用。兵隊愈不能用,則愈感兵隊之少而兵隊反日增。文臣雖極端優待,而亦得不到文臣之效力。結果文臣氣勢日高,太阿倒持,文臣一樣像驕兵悍卒般,只來朘吸國家的精血。」(《國史大綱》下冊)

有見於國家積弱,知識分子紛紛提出變法訴求。知識分子對時政關心在意,可謂太祖太宗重視文教種下的果實。

胡瑗蘇湖講學,設經義、治事二齋,著重通經致用。歐陽修撰《新唐書》和《新五代史》,用心也在外王。范仲淹《岳陽樓記》最末兩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堪稱北宋經世學風最佳寫照。

可惜仲淹 (曾與韓琦用兵西夏,建立戰功,官拜參知政事,相當於副宰相) 上《十事疏》,首提「明黜陟、抑僥倖、精貢舉、擇官長」,觸及朝中既得利益者,反對呼聲不絕。

神宗朝有王安石,繞過政治,直接從經濟、軍事、教育三方面著手改革,卻因為人執拗 (有「拗相公」之稱)、揚言「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寵信奸佞小人 (呂惠卿之流),致使歐陽修、二程、蘇軾俱反對之。

改革不成,知識分子心灰意懶,轉投心性之學 (他們認為,王安石變法失敗,源於心術不正。藉著發展心性之學,外王事業才有希望,詳見余英時《朱熹的歷史世界》)。現實政治則先有變法餘波 - 新舊黨爭出現,再有方臘、宋江起義。

徽宗妄想聯合新近崛起的金人 (女真族) 打倒遼國,奪回「燕雲十六州」,焉知期間為金人洞悉「紙老虎」真相,揮軍南侵。緩衝區既失,迷信天兵天將打救根本無濟於事。「靖康之難」令徽欽二帝及后妃王族三千人被虜北去,受盡折磨凌辱,北宋就這樣不光彩地消失於歷史舞台。

(二)

關於王安石變法,需要補充一點。過重開源而輕節流、操之過急都是其致命傷。又新黨人馬多為南人,帶著一股開新、激進氣息,此自然為北人質樸守舊所不容。事實上,司馬光處處與王安石對著幹,這是背後的原因。至於北人為何看不起南人,竊以為和南方經濟繁盛而北方凋弊有關 (詳見錢穆《國史大綱》下冊)。

政治經濟老問題得不到解決,徽宗荒唐不自知,卒之釀成大禍。

女真自完顏阿骨打統一各部後,勢力轉盛。徽宗接納馬植建議,派宦官童貫渡海聯金滅遼 (史稱「海上之盟」),無異「前門拒虎,後門進狼」。宋金約定同時出兵,宋攻遼南部,金攻遼北部,事成遼地歸金,「燕雲十六州」歸宋,宋將贈遼銀絹轉送給金。怎料戰事展開,金兵節節勝利,宋軍節節敗退。金人最後只答應將燕京及附近六州地歸宋 (實際全是空城),且要宋多付一百萬緡代稅錢。徽宗可謂「賠了夫人又折兵」。

不幸的是,遼國尚在,猶可充當緩衝地帶,金人無法窺探中原虛實,刻下遼國已亡,金人對宋再無顧忌。完顏宗翰 (粘罕)、完顏宗望 (斡離不) 領兵南犯,宋朝一時竟無力抵抗。

徽宗把爛攤子交給兒子欽宗,欽宗起用主戰的李綱,組織地方軍事力量,暫保一時平安。金兵在宋答應割中山、太原、河間三鎮後退兵,豈知宋突然背約,下令三鎮固守,金兵再度南侵,北宋滅亡。

二帝被虜北去,宋室后妃公主俱被金人姦污凌辱,狀況之慘烈,前史所未見。

康王趙構本來赴金營做人質,乘亂逃走,南下應天即皇帝位,是為高宗。金兵追擊,高宗出走揚州 (古時稱江都),未幾乘船出海。將領完顏宗弼 (兀朮) 追高宗不得,打算北返,於黃天蕩為韓世忠 (妻子為梁紅玉) 軍隊所圍困 (八千「韓家軍」困十萬金兵),歷經 48 天 (一說 30 天),金兵狼狽北走。高宗見局面漸告穩定,在臨安 (即杭州) 定都,偏安一隅。

長期躲避金兵追殺,使高宗失去性能力 (俗稱「陽痿」)。苗傅、劉正彥發動兵變逼迫他禪位失敗後,高宗更加對武將不信任。礙於形勢,不得不繼續重用主戰派大臣如李綱,大將如韓世忠、岳飛等。可是,為長久計,跟金人議和、遏止地方將領坐大,始終必須。

金人以少數民族之資,取得中原大片土地,消化需時,不急於南下。張邦昌、劉豫兩傀儡政權先後被立,皆是金國無力直接管治中原的鐵證!

韓世忠、岳飛等雖多次在前線擊潰金兵,他們的軍隊卻號稱「韓家軍」、「岳家軍」,僅名義上隸屬朝廷。是時有「撼山易,撼岳家軍難」的傳言,加上岳飛曾發豪情壯語,要直搗黃龍,迎徽欽二宗回朝。高宗深明「天無二日,民無二王」的道理,恐怕兄長欽宗回歸,自己帝位不保,遂暗中安排宰相秦檜跟金國通好,私訂和議,同時將岳飛及其子岳雲處死,把主戰改成主和。

「紹興和議」終於締結,南宋邊界東至淮水,西至大散關。金人同意交還高宗生母韋太后,以及徽宗梓宮 (靈柩),獨不許欽宗南返。高宗總算得償所願。

高宗死,孝宗繼位,乃太祖之後 (北宋自真宗始,皇位由太宗一脈承傳)。除了金海陵王完顏亮與虞允文大戰於采石磯,宋金幾乎未有發生過大規模戰事。「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宋人苟且偷安,金世宗這位「小堯舜」則勤政厲治,令百姓過上好日子。假如未有遭遇蒙古鐵蹄,安穩還可持續一段時間呢!

(三)

成吉思汗 (鐵木真) 統一蒙古各部後,旋即發兵西征,攻打花剌子模國。回程途中,一代天驕消滅西夏 (李元昊建立,首都興慶),且向窩闊台留下遺言:必須借道宋境,迂迴攻金。成吉思汗不久病逝六盤山,窩闊台落實父親既定戰略,跟宋人合力夾擊金國,宋竟答允。結果,燕京、汴梁相繼失陷,金國滅亡。

一如聯金滅遼般愚笨,聯蒙滅金令蒙古盡窺南宋虛實,蒙哥 (拖雷長子、窩闊台養子) 取得汗位,與弟弟忽必烈領兵攻宋,宋將呂文煥死守襄陽,防止蒙古大軍沿江東下。

當時,宰相賈似道專權,隱瞞前線軍情。蒙哥攻打合州釣魚城時,疑為宋軍矢石擊中,傷重不治 (一說死於痢疾)。忽必烈急須趕回漠北奪位,與宋暫時休兵,似道竟乘機追殺撤退蒙古軍,背信棄義。忽必烈奪位成功,改國號「元」,恢復攻宋。呂文煥彈盡糧絕,多次求救,皆不得要領,其卒之憤而降元。元軍沿長江直下,不久攻陷臨安,宋恭帝被俘。

陸秀夫、張世傑等人擁立益王趙昰於福州,是為宋端宗。元兵追至,陸、張帶領小皇帝繼續南逃,期間端宗死,趙昺立。崖山一戰,宋軍全軍覆沒。秀夫負帝昺跳海自殺。張世傑希望另覓趙氏後人東山再起,豈知遇上暴風雨,溺斃海中。

南宋滅亡,有一文天祥,寧死不屈,留下《過零丁洋》(「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正氣歌》等名篇,以表心跡。行刑前夕,他留下絕筆:「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教人動容。

元朝以少數蒙古人管治大多數漢人、南人,心生畏懼。加上文化落後,只好一昧高壓。初期尚有重用儒生許衡、吳澄、劉因,後來索性全面歧視、防制。科舉分左右榜,司法偏袒蒙古人色目人......復搜刮民財,跡近聚斂。人民憤憤不平,無以為生,紛紛揭竿起義。元順帝棄大都北走,元國祚僅八十九年。

難得恢復漢人統治,偏偏明太祖朱元璋猜疑成性,自卑心重。廢宰相、用錦衣衛、引入廷杖和跪對、大興文字獄,凡此種種,俱令中國逐步走向最專制最黑暗的君主獨裁時期。

明成祖開始,又信用宦官 (與「靖難之變」時宦官告知應天虛實有關),宣宗更許宦官讀書識字。宦官操通文墨,即代皇帝批紅,干預朝政。歷經英宗王振、景帝曹吉祥、憲宗汪直、武宗劉瑾、熹宗魏忠賢、有明一代善政終毀在這些人手上。

長期用兵朝鮮、滿洲,致使軍費支出龐大。天災連年,農作物失收,百姓於是相率為寇盜。適逢驛卒遭裁減,生計落空,加入反政府行列。終於,高迎祥、李自成、張獻忠振臂一呼,流寇到處竄擾,明室招撫不定,傾覆收場。

清朝是滿洲人建立的部族政權。和蒙古人不同,清太祖努爾哈赤愛讀《水滸傳》和《三國演義》,深受漢文化薰陶。入關後,康熙、乾隆都懂得沿襲漢人政制,起用漢人為官,好好學習傳統文化,棍子 (高壓手段) 之外配上蘿蔔 (懷柔政策),此清之所以致治也。

又太后下嫁 (孝莊委身下嫁攝政王多爾袞)、順治出家 (事實當死於天花,因康熙得以繼位全因患過天花而能痊癒)、康熙「傳位于四子」(史料顯示康熙有意培植十四王子胤禵多些,曾封其為「大將軍王」,安排他在外立軍功)、雍正被刺,堪稱清宮四疑案,治清史者宜細加注意。

十國興亡概況

五代之外,還有十國。所謂十國,指:吳、前蜀、楚、荊南、南漢、吳越、閩、後蜀、南唐、北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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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 (4 主 47 年)

楊行密所建。楊行密原名楊行愍,隸屬唐淮南節度使高駢。畢師鐸 (黃巢大將,後投降高駢。他有一美妾,被術士呂用之強姦,偏偏高駢好神仙之術,寵信呂用之。師鐸遂反) 反叛,召秦彥助戰。高駢向行密求救,行密擊敗師鐸,卻未能阻止秦彥殺死高駢。

行密佔據揚州 (即廣陵),師鐸、秦彥投奔秦宗權部下孫儒,不久被殺。孫儒併吞師鐸、秦彥部隊,發兵圍攻揚州。行密聽從謀士袁襲建議,以退為進,放棄揚州,佔據宣州、蘇州、常州、滁州、楚州等地,向孫儒展開包圍。孫儒攻宣州,為行密所敗,當眾處斬。行密繼續擴大地盤,發展勢力,唐昭宗乾寧四年 (公元 897 年),大敗宣武節度使朱溫,從此獨佔淮南,南北分裂。天復二年 (公元 902 年),行密獲封為吳王。以揚州為首都。

行密招集流散,輕徭薄賦,獎勵農桑,選拔賢才,使江淮一帶社會經濟有所恢復。他去世後,兒子楊渥繼位,大權旁落攝政徐溫手中。歷楊隆演、楊溥,吳為徐溫養子徐知誥所篡 (統治地區:今江蘇、安徽、江西、湖北)。

[前蜀] (2 主 35 年)

開國皇帝王建,是一名無賴。黃巢起事,他投效唐室。長安淪陷,他奮不顧身護駕,獲僖宗封為西川節度使、壁州刺史,田令孜也收他為養子。昭宗大順二年 (公元 891 年),王建以兩千精兵,大敗陳敬瑄,攻佔成都,據西川。未幾東川梓、渝諸州亦落入其手。天復三年 (公元 903 年),昭宗封他為蜀王。朱溫篡唐自立,王建不予承認,割據一方,建國號「大蜀」,史稱「前蜀」。

王建勵精圖治,興修水利,注重農桑,實行「與民休息」政策。典章制度則由宰相韋莊 (也是著名「花間派」詞人) 制定。

韋莊之後,大權由樞密使掌握,而樞密使多由宦官擔任,前蜀朝政漸壞。王建死,幼子王衍繼位,奢侈荒淫,寵信奸佞。後唐莊宗派大軍進攻,蜀軍潰敗,王衍投降,前蜀滅亡。

[楚] (6 主 56 年)

由馬殷建立。馬殷本來是孫儒部將,孫儒敗亡後,他輾轉獲朝廷任命為武安軍節度使,以湖南為根據地。朱溫草創後梁,封馬殷為楚王。後唐代梁,冊封如舊。楚國於是誕生,立宮殿、置百官,以潭州為都城,改名長沙府。

馬殷在位期間,上奉天子,下奉士民,很少妄起戰端。獎勵農桑,倡導紡織,發展茶葉,重視商業貿易,使經濟繁盛。免收關稅更令「四方商旅聞風輻」(《十國春秋》)。

馬殷死,次子馬希聲繼位,歷馬希範至馬希廣,楚國竟發生內亂。南唐乘機派大將邊鎬率軍入侵楚國,佔領長沙,楚國滅亡。

[荊南] (5 主 57 年)

高季興所建。高季興原為朱溫義子朱友讓的家奴 (後收為義子)。唐末因救昭宗有功,嶄露頭角,一直跟隨朱溫部隊南征北戰。後梁建立後,獲授荊南節度使,以江陵為根據地。

他曾大敗楚國。後梁末帝乾化三年 (公元 913 年) 九月,高季興私造戰艦五百艘,招募亡命之徒,割據自立。後唐滅梁,高季興向新政權稱臣,且向李存勗獻計攻打前蜀。

高季興對周邊諸國一概上表稱臣,以獲取賞賜和維持商貿往來,有「高賴子」之稱。他又乘江陵為南北交通要衝,不時截留南方各國送給中原王朝的貢品。

後唐明宗天成三年(公元 928 年) 十二月,高季興病死,其子高從誨繼位,經高保融、高保勗,至高繼沖,把領土盡獻宋太祖,荊南滅亡。

[南漢] (5 主 67 年)

唐末,劉謙在嶺南封州 (今廣東) 任刺史,擁兵過萬,戰艦百餘。謙死,長子劉隱繼承父職。隱死,弟弟劉龑 (又名劉岩) 在父兄的基業上再進一步,於番禺 (今廣州,號興王府) 稱帝,建國號「大越」,正式割據嶺南。次年,劉龑自稱漢室後人,改國號「漢」,史稱南漢。

南漢商業極為發達,與南唐「情若弟兄,義同交契」(潘佑《為李後主與南漢後主書》)。末期「作燒煮剝剔、刀山劍樹之刑,或令罪人鬥虎抵象。又賦斂煩重,人不聊生」(《東都事略》),「置媚川都 (案:即香港的大埔),定其課,令入海五百尺採珠。所居宮殿以珠、玳瑁飾之。陳延壽作諸淫巧,日費數萬金」(《宋史》),朝政日壞。

至劉鋹,投降宋室,南漢滅亡。

[吳越] (5 主 83 年)

唐末,「黃巢寇嶺表,江、淮之盜賊群聚,大者攻州郡,小者剽閭里」(《舊五代史》)。董昌集合杭州地方武裝力量,予以抵抗,稱為「杭州八都」。吳越開國君主錢鏐,乃董昌之手下。

唐僖宗乾符六年 (公元 879 年),錢鏐率軍抵抗黃巢。事後,他將功勞歸於董昌,董昌因而被高駢推薦為杭州刺史。錢鏐漸獲董昌信任,接過「杭州八都」的指揮權,開始發展勢力。

浙東節度使劉漢宏派軍攻董昌,錢鏐把他擊敗。劉漢宏心有不甘,再戰再敗。錢鏐不久助董昌除去劉漢宏,佔領越州。昭宗乾寧二年 (公元 895 年) 二月,董昌在越州自立為帝。錢鏐勸董昌去帝號 (《通鑑》:「與其閉門作天子,與九族、百姓俱陷塗炭,豈若開門作節度使」),且向朝廷謝罪,董昌不肯。錢鏐卒之率「杭州八都」討伐董昌,攻克越州。後梁開平元年 (公元 907 年) 五月,錢鏐獲封為吳越王。

吳越據有杭、越、蘇、湖、溫、台、明、處、衢、婺、睦、秀、福十三州,約今浙江全省、江蘇東南部和福建東北部。

經濟上,利用漁鹽桑蠶之利,使國家富庶。錢鏐又鼓勵開墾荒田,且大力興修水利,促進農業生產。對外貿易方面,與南漢、新羅、高麗、日本、琉球等國皆有通商,主要輸出瓷器、綾絹,輸入沉香、玳瑁、珍珠等,首都杭州「舟楫輻輳,望之不見首尾」(《舊五代史》)。

政治上,內無骨肉相殘,外事中原王朝甚謹。社會繁榮安定,為人民帶來好生活,也使文士薈萃,人才濟濟。

歷錢元瓘、錢弘佐、錢弘倧,末主錢弘俶獻土入宋,吳越亡。

[閩] (7 主 53 年)

王潮生於唐武宗會昌六年 (公元 846 年),乃琅琊王氏後人。黃巢之亂爆發,壽州屠夫王緒散盡家財起兵響應,俘王潮及其兩個弟弟。王緒要求王潮拋棄母親,節省軍糧,刺激王潮發動兵變,王緒遭禁錮,憂憤自殺。

王緒死後,王潮代領其眾,克泉州,攻福州。昭宗景福二年 (公元 893 年),佔據福州,繼而控制福建全境,王潮獲封為福建觀察使,升威武軍節度使。

王潮去世,弟弟王審知繼承兄位,封瑯琊郡王。朱溫篡唐,後梁封王審知為閩王,定都長樂 (福州)。閩國建立。

對內,王審知注意節儉,減輕賦稅力役,獎勵通商,廣招南渡人才,建立學校。對外,他向後梁稱臣,並與鄰近國家友好,保境安民。

王審知薨,閩國發生爭權內訌,實力大削。南唐乘機興兵進犯,閩國滅亡。

[後蜀] (2 主 41 年)

後唐滅前蜀,任孟知祥為西川節度使。知祥入成都,平定叛將李紹琛,整飭吏治,有意割據自立。他先與東川節度使董璋合作,殺死後唐派來的監軍,擊退後唐派來的軍隊。再跟董璋決裂,消滅董璋。掃清一切障礙,孟知祥在成都即皇帝位,建國號「大蜀」,史稱「後蜀」,改元「明德」。

孟知祥做了七個月皇帝便去世,由第三子孟昶繼位。孟昶早年勵精圖治,衣著樸素,興修水利,注重農桑,與民休息,後蜀國勢鼎盛。晚年卻貪圖享樂、沉迷酒色,生活奢侈,致使政治日壞,軍隊弱化 (孟昶寵妃花蕊夫人有「更無一個是男兒」之嘆),終為宋所滅。

[南唐] (3 主 39 年)

楊行密去世,其子楊渥繼位,性格驕侈,將士們多有不滿。攝政徐溫與左衙指揮使張顥於天佑四年 (公元 907 年) 發動政變,架空楊渥,共掌軍政。次年,徐、張殺死楊渥,改立楊行密次子楊隆演。張意欲獨攬大權,排擠徐,在謀士嚴可求協助下,徐殺張,且將殺楊渥之事歸罪於張。徐溫成為吳國實際掌權者,竟逐步翦除楊氏舊人勢力,培植新血。

徐溫官拜大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諸道都統、鎮海、寧國節度使、守太尉兼中書令、東海郡王。可惜他的長子徐知訓驕倨淫暴,為朱瑾所殺。其他兒子又年幼。獨一養子徐知誥,可以信靠。溫死,知誥廢楊溥 (楊行密四子,楊渥、楊隆演之弟) 自立,建國號「唐」(史稱南唐。知誥以李唐皇族後裔自居,改名「李昪」),以金陵 (今南京) 為首都。

南唐經濟繁榮,文化昌盛。馬令《南唐書》:「五代之亂也,禮樂崩壞,文獻俱亡,而儒衣書服,盛於南唐。」

李璟繼位,更一度滅閩侵楚,意圖逐鹿中原 (聯合契丹以制約中原,征討周邊國家以壯大勢力,乃南唐生存之道)。可惜遇上英主後周世宗柴榮,在連續的軍事挫敗下,李璟去帝號改稱唐國主,並割江北淮南十四州予後周。

後主李煜因拒絕前往汴京,遭宋太祖派大軍討伐,南唐滅亡,李煜被俘,封「違命侯」。

[北漢] (4 主 28 年)

郭威篡漢,把湘陰公劉贇殺死。劉贇父親是劉知遠的弟弟劉崇 (沙陀人)。劉崇知悉兒子遇害,深感憤怒,在太原稱帝,建立北漢,改名劉旻,仍用乾祐為年號,以示對後周不承認。

礙於地小民貧,北漢經常向契丹借援,劉崇因而自稱姪皇帝。兵役繁重,使境內人口大幅銳減。

太平興國四年 (公元 979 年),宋太宗攻陷太原,北漢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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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國當中,有延續隋唐病痛者,如:

(1) 前蜀之重用宦官為樞密使;

(2) 北漢向契丹自稱侄皇帝。

有下開兩宋格局者,如:

(a) 吳、楚、南漢著力發展經濟 (尤其是商業);

(b) 後蜀過度重視經濟文化的發展,導致軍隊積弱;

(c) 吳越經營海上貿易;

(d) 南唐聯合北方強大的外族以制約中原。

前者可視為中古之尾聲,後者則可視為近古之前奏。

清人吳任臣編撰《十國春秋》,詳細交代十國種種事跡。治史者宜將此書與《通鑑》並讀。

[註] 有關十國君主的數目及國祚,主要參考錢穆《國史大綱》。

2017年12月19日 星期二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醉了由他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醉了由他!」出自「元曲四大家」之一馬致遠的《蟾宮曲‧嘆世》(又名《折桂令‧嘆世》)。

《蟾宮曲‧嘆世》原文如下:

「咸陽百二山河,兩字功名,幾陣干戈。項廢東吳,劉興西蜀,夢說南柯。韓信功兀的般證果,蒯通言那裏是風魔?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醉了由他!

東籬半世蹉跎,竹裏遊亭,小宇婆娑。有個池塘,醒時漁笛,醉後漁歌。嚴子陵他應笑我,孟光臺我待學他。笑我如何?倒大江湖,也避風波。」

第一部份透過述說秦漢之際發生的事情 (如項羽兵敗東吳、劉邦以巴蜀為根據地建立經濟軍事實力逐鹿中原、韓信被殺等),最後不過南柯一夢,點出人世一切執著煩惱都不需要存在,耿耿於懷實屬不智。「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代表著塵世種種偏執,「醉了由他」則是要人放下自在。

第二部份把焦點放回自己身上。半世人的時光,蹉跎在恬靜的田園生活中,醒的時候輕吹漁笛,醉的時候放聲高歌,很寫意吧!不過,馬致遠續道「嚴子陵他應笑我」,嚴子陵是東漢光武帝少年時的同學,後垂釣富春江上,拒絕出仕。何解馬致遠覺得嚴子陵應該笑自己?這裡其實已經暗示他對田園生活並不真心熱愛,背後帶有一番無可奈何。「孟光臺我待學他」,孟光乃東漢醜女,三十歲與梁鴻成婚後隱居霸陵山中。馬致遠藉此期盼自己有朝一日懂得享受田園生活,反映他刻下根本不是真的與世無爭、六根清淨。終於,謎底解開,「也避風波」,原來不肯與腐敗的官場中人同流合污,不願捲入政治風暴受到牽累,方是他待在亭園池塘的原因。跟上一部份呼應,「醉了由他!」恐怕不是真豁達,而是自我開解。

《天淨沙‧秋思》:「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夜行船‧秋思》:「百歲光陰一夢蝶,重回首往事堪嗟。今日春來,明朝花謝,急罰盞夜闌燈滅。」也是馬致遠的手筆。

2017年12月17日 星期日

港人自戕,香港褪色

在建制派及功能組別支持下,立法會通過修改議事規則。

開會法定人數由 35 減至 20,意味著建制派日後可留更少人開會。成立專責委員會門檻由 20 增至 35,表示議員調查政府權力遭削弱。立法會主席還有權 (1) 命令於任何時間繼續開會 (2) 不批准議員提出修正案 (3) 決定不提出待議議題 / 無經辯論直接付諸表決。杜絕議員「拉布」,務求令種種惡法快快通過。

立法會驟失監督及制衡功能,不是因為北京直接介入,而是「一點一滴地斷送在香港某些人手裏。」彭督睿智,一語成讖!

處於危急存亡之秋,泛民幹些什麼?許智峯、邵家臻沉迷行為藝術,高舉不斷鳴叫的防狼器,指「要發出最後的警號,叫醒裝睡的人」。莫乃光等盲信非暴力抗爭,呼籲市民到立法會外紮營抗議,落得被驅趕的下場,人丁亦少得可憐。陳志全、朱凱廸稍為進取,但疾言厲色,對冷酷之極權又有何用?

泛民無招架之力,理應痛定思痛,調整步伐。不料他們竟寄望本土派現身,替他們收拾爛攤子。好了,本土派現身,打出「香港獨立」旗幟,他們卻一窩蜂譴責。本土派心灰意懶,不復前來助戰,吳志森之流即揶揄譏諷盡出:「勇武本土派死哂去邊?」問題倒不是本土派不助你,是你始終心存芥蒂!誠然,大局為重,本土派因心淡、怕人「篤灰」不願出來,也未必對。可是,泛民諉過於人、不知自省的嘴臉,委實更令人討厭!

泛民許多是直選議員,由選民一人一票選出。他們醜態百出,突顯大部份香港人愚昧無知、故作抗爭。

楊岳橋去年大打「關鍵一席」牌,16 萬選民送他入議事堂抗赤化。他迄今有何貢獻?結婚酒席招待建制派 (「關鍵一席」的「席」原來是指招待建制派的酒席)。口講「民主派有必死的覺悟」、泛民要革新,搶佔主席台時則退縮一角食花生 (網民說:「必死的覺悟?死埋一面嘅覺悟吓話?」)。莫哲暐講得好:「在重要關頭......仍視抗爭為玩樂,紮營當旅行,『必死的覺悟』當 soundbite,『呃 like』最實際,不斷挫敗士氣。明明是反抗的關鍵時刻,卻 frame 成為遊樂。這不是 mobilize,而是 demobilize。」諷刺是,小丑上場,始於 16 萬人手中一票。

目前香港景況比以往任何時期都要壞。學聯辦《殖民香港:由英殖時期到特區年代》學術研討會,兩台灣學者 - 吳叡人、吳介民網上申請赴港簽證被拒。吳叡人曾為《香港民族論》撰<The Lilliputian Dream:關於香港民族主義的思考筆記>,不知事件是否與此有關。假如二者相連,香港明顯已進入白色恐怖年代,政治和學術自由正在萎縮,教人心寒。

一名 25 歲浸會大學男生日前跳樓身亡,他在面書的「最後留言」:「千奇唔好信一地兩檢無跨境執法,再見各位!」香港大學新校長張翔,大陸出生,美國留學,操一口流利英語,未來將管攝一眾土生土長的港大師生。當「香港不再是世界的香港」(吳叡人語),就是如斯模樣了。

2017年12月16日 星期六

兩敗俱傷的覺悟:寶安派、四邑派視香港為家

有關貝璐的治績,我們日後還會繼續講述。現在且回過頭來,對二十年代寶安、四邑兩派發展作一扼要交代。

袁世凱 1916 年稱帝,激發社會強烈反彈。北洋軍閥們紛紛背離袁,令袁被迫下野。滇 (雲南) 桂 (廣西) 軍閥乘機表態支持孫中山,攻佔廣州。1917 年 8 月 25 日,國會非常會議召開,宣佈成立護法軍政府,9 月 1 日推選孫為大元帥。孫一心北伐,無意長期留守廣東,忽視當地建設,令廣東陷入一片混亂。

親袁軍閥逃離廣州前,將中國銀行洗劫一空,軍政府財政困窘。幸得陳炯明 1918 年組織粵軍,主張「粵人治粵、聯省自治」,推行親商界政策,在香港 (寶安派) 及廣東華商大力支持下 (香港銀行家陳庚虞借了 20 萬元給陳),陳 11 月當上廣東省省長,廣東管治稍具規模。

可惜孫中山及國民黨的經濟主張較左傾,對陳的親商政策深表反感。他們又執意實行中央集權,由國民黨一黨專政,視廣東為北伐統一的基地而已,此與陳著力經營廣東自治亦相抵觸。矛盾越趨尖銳,1921 年 2 月,時任廣州政府財政部長的廖仲愷 (屬國民黨左派),提出廢除廣東原有貨幣,致使粵港華商極為不滿。寶安派見勢色不對,遂有所謀劃。

3 月,劉鑄伯與周壽臣密會陳炯明,三人同意成立諮議會對抗孫中山。陳庚虞和劉鑄伯牽頭成立業務維持委員會,計劃籌款 300 萬元協助陳。適逢「海員大罷工」爆發,港府認定孫為工潮幕後主腦,司徒拔於是跟寶安派站在同一陣線,支持陳炯明,他甚至派何東訪問北京,外界猜測港府與北洋政府合作對付孫中山。

「六一六事變」標誌陳炯明與孫中山正式決裂。陳庚虞協助陳炯明的廣州政府在匯豐銀行開設戶口,以穩定廣東貨幣幣值,並向陳借款 20 萬元助其購買美國軍火。孫中山不久依靠滇桂軍閥之力反攻廣東。1923 年 1 月,陳被逐出廣州,輾轉移居香港。

孫中山重新掌權,使一直支持他的四邑派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他們成為廣州政府的主要信貸來源,因而得到管理財政部門的權力,能夠左右署長任命。他們還受委託負責註冊、收回及拍賣廣州的政府土地。其透過裙帶關係取得土地,且經營地產及按揭公司謀取暴利 (名副其實的官商勾結)。四邑派專享大量特權,其他華商心心不忿。

國民黨廖仲愷、胡漢民等,早對四邑派厭惡。孫中山因現實政治需要 (為歐美列強所孤立;急需龐大軍事及經濟援助;國民黨有待改組) 推行「聯俄容共」政策,廣州政府旋即染紅。官方媒體指斥華商為親北洋政府的反革命分子,1924 年 9 月,官方更開始攻擊四邑派,指責他們不再愛國,不再支持革命。寶安派也好,四邑派也好,通通被廣州政府視作鬥爭對象,他們只好成立商團,武裝自衛,由皇仁書院舊生陳廉伯擔任司令。

商團欲購置軍火 (1924 年 5 月,廣州政府計劃收取街道重建稅,8 月打算徵收土地交易稅,兩者皆因商團威脅動武而被逼撤回。由此可見武裝自衛有成效,購置軍火有必要)。事前,陳廉伯收買了粵海關內的滇系軍閥,確保軍火順利走私入境。豈知該軍閥出賣陳,事件敗露。陳即時逃匿,8 月 20 日在廣州發動罷市抗議,多個縣市的商號響應。孫中山 8 月 24 日宣佈戒嚴,得到蘇聯軍火支援後,黃埔軍校師生 10 月 14 日向西關商團發動總攻擊,縱火焚燒他們的物業, 商團死守兩日投降,西關 16 日被攻陷,寶安派與四邑派兩敗俱傷。

「商團事件」發生,導致大批廣東華商逃亡香港,約有 5 萬人。寶安派和四邑派在香港一笑泯恩仇,組織九老會,不時聯誼交際。

司徒拔於陳炯明失勢後,本來打算拉攏孫中山。可惜孫倒向蘇聯,雙方始終無緣合作。

寶安、四邑商人好不容易於香港休養生息,廣州政府 1926 年竟煽動策劃「省港大罷工」,危害他們既得利益,要他們無立足之地。故此,當港府徵召他們與罷工工人抗衡,他們不只消極配合,還盡心盡力積極參與。他們對本土的效忠、殖民地體系的忠誠,贏得港府信任,周壽臣 1926 年獲委任為行政局議員,曹善允 1929 年成為立法局議員,俱反映華人願意被殖民宗主接納,成為主要管治伙伴。

介入廣東地區的地緣政治,原來無異於玩火自焚,隨時痛失身家性命財產,不如把焦點放回香港,視香港為家。粵港華商階層萌生自治念頭,是香港具有和中國截然不同的發展軌跡的關鍵。

另外,寶安派抗拒廣州政府,四邑派抗拒北洋政府,兩者明顯都不關注抽象的中華民族統一大業。

[主要參考資料]

1. 徐承恩,《城邦舊事:十二本書看香港本土史 (修訂版)》。

2. 徐承恩,<香港人千年史 (三):中國國族主義風潮下的本土意識>。

2017年12月15日 星期五

五代史值得注意的地方 (兼談「唐宋變革論」)

五代以後梁國祚最長 (共 16 年),後漢國祚最短 (僅 4 年)。後唐、後晉、後漢基本上由沙陀人建立,只有朱溫、郭威是漢人。五十四年的昏暗歲月,看似雜亂無章,實則有若干地方值得注意。

首先,河東地區的控制往往是能否建立政權的關鍵。朱溫草創後梁,晉王李克用即據太原與之抗衡。太原古稱晉陽,城牆堅固,加上種種天然屏障,令它易守難攻。該地又適宜養馬,鑄造出驍勇善戰的騎兵團 (河東軍團)。後唐末帝失國,石敬瑭正出任河東節度使。劉知遠亦是仗賴河東建立後漢。郭威篡漢,劉崇能夠站穩陣腳,另起爐灶,全靠河東。

其次,天雄軍 (即唐代之魏博軍鎮) 支持與否牽繫政治上的成與敗。朱友貞順利透過政變逼死朱友珪,依賴楊師厚支持。師厚擁重兵屯魏州,任魏博節度使。後唐莊宗可以盡取河北之地,因朱友貞藉師厚之死削弱魏博實力,致使魏州兵反叛。明宗李嗣源黃袍加身,起於「鄴都之變」,「鄴都之變」始自魏州兵對莊宗不滿,倒戈相向。魏博軍鎮如斯重要,故此,范延光、楊光遠任職天雄節度使時,便妄圖做皇帝,舉兵造反。

其三,文官武臣互相傾軋,而文官常處於弱勢。五代君主多為軍人出身,他們傾向信用武臣,如李嗣源信用安重誨,劉知遠重用楊邠、史弘肇、王章。武臣久經沙場,卻目不識丁 (「四方奏事皆令安重誨讀之,重誨亦不能盡通」可知)。偏偏治國不能單憑武力,文官於是被起用,補武臣之不足。任圜、蘇逢吉、馮道,皆屬文官系統之一員。武臣擔心自己失去優越地位,想方設法譏笑、貶抑文官,君主普遍與武臣聲應氣求,站在文官對立面,文官唯有忍氣吞聲,默默承受。後周世宗一方面重用趙匡胤、張永德,一方面十分尊重王朴、李穀,可算異數,此也是他何以能成為五代一令主。

其四,中央禁軍是君主對內平亂對外征討的主力。秦王李從榮謀叛,朱弘實率騎兵平亂,其任職侍衛親軍馬軍都指揮使。「高平之戰」後,後周世宗大幅精簡禁軍,擢升精銳,裁汰羸弱。這反映他先前靠禁軍破北漢。他又詔募天下壯士,另組殿前軍,殿前軍未幾編入禁軍一支。關於禁軍由來,據聞源於唐末抗衡牙兵、保衛節帥的親兵。隨著各藩鎮稱王稱霸,其親軍逐漸轉化為禁軍。趙匡胤便是以殿前都點檢的身份,發動兵變,奪取帝位。

其五,除了後唐,四朝皆用汴京 (今河南開封) 做首都。「當今天下根本,在於江淮。天下無江淮,不能以足用;江淮無天下,自可以爲國」(李覯語)、「東京有汴渠之漕,歲致江淮米數百萬斛,都下兵數十萬人,咸仰給焉」(李懷忠語)。方便獲取江南物資及糧食供應,竊以為是都汴主因。

日本學者內藤湖南曾提出「唐宋變革論」,指唐末五代是中世轉入近世的過渡階段:

(1) 社會上,世族大族破落,新晉士大夫階層興起;

(2) 政治上,「坐而論道」變為「站對」,相權收縮而皇權高漲,制衡不復再,君主獨裁政治出現。又樞密院 (最高長官為樞密使)、三司 (最高長官為三司使) 加入中央政制;

(3) 經濟上,租庸調制被廢棄,全面改行貨幣繳稅的兩稅制,實物經濟被貨幣經濟取代。另外,人民有機會擺脫佃農身份,做回自耕農 (即從貴族的奴隸轉變為直轄於國家);

(4) 學術上,說經不以「疏不破注」為原則,強調用自己心得做出新詮釋。注重詞藻的駢文被鄙棄,發展出打破詩律格局的詩餘、散曲。屏障畫取代彩色壁畫。

(5) 文化上,平易近人的庶民文化 (popular culture) 逐漸興起。

錢穆 1952 年發表〈唐宋時代的文化〉,說:「中國文化經過了多次的大變動,自春秋戰國至秦朝為一大變動,自唐迄宋又為一大變動,尤其是安史之亂至五代的變動最大;也可以說安史之亂以前是古代中國,五代以後是近代中國。」跟內藤見解相似。

2017年12月13日 星期三

南京大屠殺 80 周年

今天 (12 月 13 日) 是南京大屠殺發生 80 周年。

1937 年 7 月 7 日,蘆溝橋事變爆發,日軍借口搜查一名失蹤士兵,炮轟宛平城。礙於軍力懸殊,京津相繼失陷。蔣介石採取「持久消耗戰略」:「利用中國眾多的人力和廣大的土地......一方面不斷的消耗敵人;一方面擴散戰場,分化敵人的優勢,同時積極的培養戰力,捕捉反攻機會的到來。」(胡璞玉《領袖軍事上的豐功偉業》),開闢上海戰場,8 月,「淞滬會戰」爆發。

《李宗仁回憶錄》描述會戰慘烈戰況:「當時我軍參戰約五十餘師,戰鬥兵員在六十萬左右,約全國兵力的百分之六十。當時淞滬戰場離蘇嘉鐵路第一道國防線尚有百餘華里。投入戰場人數既多,然而上海是十里洋場,四面平曠,無險可守,日軍陸海空三軍的火力可盡量發揮,我軍等於陷入一座大熔鐵爐,任其焦煉。敵方砲火之猛,猛到我砲兵白日無法發砲,而夜間又無法尋找目標,只是盲目轟擊。所以淞滬之戰,簡直是以我們的血肉之軀來填入敵人的火海。每小時的死傷輒以千計,犧牲的壯烈,在中華民族抵禦外來的歷史上,鮮有前例......是我國抗戰八年,犧牲最大,戰鬥最慘的一役。」

經此一役,國府精銳幾乎摧毀殆盡。倉促撤退更帶來嚴重死傷,軍隊意志消沉,根本不宜再戰。

豈知蔣介石竟接納唐生智自告奮勇:「現在敵人已迫近首都,首都是國父陵寢所在地。值此大敵當前,在南京如不犧牲一二員大將,我們不特對不起總理在天之靈,更對不起我們的最高統帥。本人主張死守南京,和敵人拼到底!」決心死守南京三個月至一年 (儘管他知道「南京孤城不能守」)。南京保衛戰展開,結果是國軍爭相逃命,波及許多無辜民眾,屍體堆滿江面。

日軍的前線作戰部隊把輜重部隊遠拋在後,致使糧食供應面臨中斷,「就地徵收」命令於是出台,姦淫婦女、放火燒村 (旨在毀滅罪證) 等暴行隨之而至。

金山、無錫、蘇杭等地,大量婦女被日軍強姦。美國駐上海總領事高斯致國務卿赫爾的電報:「有些婦女已經跑進美國及其他外國傳教士領地又被日本士兵強行拉出去強姦……」此其實已是南京大屠殺的前奏。

國府撤離,日軍入城,南京成了大煉獄。

《東京日日新聞》報導向井敏明和野田毅進行「百人斬」殺人競賽,極其兇殘。

日軍不分晝夜強姦婦女,12 歲幼女、60 歲老婦乃至孕婦,無一倖免。又日軍施暴時,往往在受害婦女的家人面前,而且是輪姦。日軍還強迫受害婦女亂倫,不從就加以殺害。

馬吉 (John Magee) 牧師記錄了一宗典型的強姦滅門慘案。30 個日兵闖入夏淑琴一家與房東居住的門東新路口 5 號,他們先殺死房東夫妻和夏淑琴的父親,用刺刀殺死夏淑琴母親懷裡的 1 歲嬰兒,再輪姦母親和兩個姐姐。祖父母在試圖保護孫女時被殺。之後日兵殺死慘遭姦淫的母女,並且在她們陰道裏插進瓶子和木棍。當時 7 歲的夏淑琴和 4 歲的妹妹被刺刀扎傷,昏死過去而倖存下來。至於房東兩個孩子,一個被刺死,一個被劈開腦殼。

日軍在南京的暴行,委實罄竹難書。中國官方估計,是次大屠殺共有 30 萬人遇難。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則估計約有 20 萬人以上。

要之,這些都是有血有肉的生命,日軍犯下反人道罪行,彰彰明甚,右翼分子極力把「大屠殺」淡化為「事件」,無助掩埋事實真相。

中國人承受大苦難,蔣介石、唐生智難辭其咎。

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國「君主」毛澤東如何看待日軍呢?他說:「我曾經跟日本朋友談過。他們說,很對不起,日本皇軍侵略了中國。我說,不!沒有你們皇軍侵略大半個中國,中國人民就不能團結起來對付蔣介石,中國共產黨就奪取不了政權。所以,日本皇軍是我們共產黨人的好教員,也可以說是大恩人,大救星。」

沒有咬牙切齒,沒有傷痛落淚,只有感激,感激帶給中國人大苦難的日軍!眼裡僅看見一己私利,望不到他人受苦受難,毫無憐憫惻隱之情,這就是毛澤東。現在中共大搞公祭,何必做戲?

2017年12月12日 星期二

英主早逝

後周世宗乃五代一英主。

他曾詔群臣暢論政治得失,曰:「朕於卿大夫,才不能盡知,面不能盡識,若不采其言而觀其行,審其意而察其忠,則何以見器略之淺深,知任用之當否!若言之不入,罪實在予;苟求之不言,咎將誰執!」且於吃飯、睡覺時皆不忘思考致治之道。

「神峻氣勁,有謀能斷」的王朴獻上進取有為的「先南後北」統一方略,世宗大為讚賞,晉升他為左諫議大夫,知開封府事。

世宗重視人才,還見於:

(1)「帝舉酒屬王溥曰:『邊功之成,卿擇帥之力也!』」;

(2)「以郭廷謂為亳州防禦使......帝曰:『朕南征以來,江南諸將敗亡相繼,獨卿能斷渦口浮梁,破定遠寨,所以報國足矣。濠州小城,使李璟自守,能守之乎!』使將濠州兵攻天長。」(唯才是用,不問出身,令人想到唐太宗不計前嫌起用建成舊部魏徵);

(3)「李穀扶疾入見,帝命不拜,坐於御坐之側。穀懇辭祿位,不許。」

對於刑賞,世宗認為要秉公施行,不夾帶半分個人情感 (「朕必不因怒刑人,因喜賞人」)。可是,他並非冷血無情。從樞密使兼侍中韓忠正公鄭仁誨逝世,世宗堅持前往弔喪,泣不成聲,可見他重君臣情誼。

世宗御駕親征,常常身先士卒,以身犯險,其向將相們道出箇中理由:「朕於宮中食珍膳,深愧無功於民而坐享天祿,旣不能躬耕而食,惟當親冒矢石為民除害,差可自安耳!」世宗又以唐太宗為效法對象,志向遠大。

是時佛教大盛,危害國家經濟,世宗毅然「敕天下寺院,非敕額者悉廢之。禁私度僧尼,凡欲出家者必俟祖父母、父母、伯叔之命。惟兩京、大名府、京兆府、青州聽設戒壇。禁僧俗捨身、斷手足、煉指、掛燈、帶鉗之類幻惑流俗者。令兩京及諸州每歲造僧帳,有死亡、歸俗,皆隨時開落。是歲,天下寺院存者二千六百九十四,廢者三萬三百三十六,見僧四萬二千四百四十四,尼一萬八千七百五十六」,史稱「顯德毀佛」(《聖道興衰錄》:「夷狄為帝,猶重浮圖;至於顯德,伽藍幾滅」)。

另外,世宗「以縣官久不鑄錢,而民間多銷錢為器皿及佛像,錢益少......敕始立監采銅鑄錢,自非縣官法物、軍器及寺觀鍾磐鈸鐸之類聽留外,自餘民間銅器、佛像,五十日內悉令輸官,給其直;過期隱匿不輸,五斤以上其罪死,不及者論刑有差。」他解釋:「卿輩勿以毀佛為疑。夫佛以善道化人,苟志於善,斯奉佛矣。彼銅像豈所謂佛邪!且吾聞佛在利人,雖頭目猶捨以布施,若朕身可以濟民,亦非所惜也。」司馬光評價:「若周世宗,可謂仁矣,不愛其身而愛民;若周世宗,可謂明矣,不以無益廢有益。」大體中肯。

順帶一提,「夫佛以善道化人,苟志於善,斯奉佛矣」,這句話頗堪玩味。佛旨在導人出世解脫,把「志於善」視為佛之本懷,這已經接近儒家了。禪宗有「穿衣吃飯皆是佛法,運水搬柴無非妙道」,馮友蘭覺得,此乃為宋明理學下一轉語 (《中國哲學史新編》第四冊)。其實,周世宗的話,何嘗不是又一轉語?綜觀唐末五代,佛學正在向儒學過渡,擺脫出世,趨近入世,軌跡非常清楚。

世宗對老百姓甚為體恤,見於下列四條。

(a)「詔賞勞南征士卒及淮南新附之民」;

(b)「謂侍臣:『近朝徵斂穀帛,多不俟收穫、紡績之畢。』乃詔三司,自今夏稅以六月,秋稅以十月起徵,民間便之」;

(c)「赦淮南諸州繫囚,除李氏 (指李璟) 非理賦役,事有不便於民者,委長吏以聞」;

(d)「淮南饑,上命以米貸之。或曰:「民貧,恐不能償。」上曰:「民吾子也,安有子倒懸而父不為之解哉!安在責其必償也!」

他更親自還受冤而死者一個公道:「上親錄囚於內苑。有汝州民馬遇,父及弟為吏所冤死,屢經覆按,不能自伸,上臨問,始得其實,人以為神。由是諸長吏無不親察獄訟。」

著重武功之餘,世宗亦強調文治,「設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經學優深可為師法、詳閑吏理達於敎化等科。」他一方面均田租、尚農業 (「以元稹均田圖徧賜諸道」、「詔左散騎常侍須城艾潁等三十四人分行諸州,均定田租。庚子,詔諸州併鄉村,率以百戶為團,團置耆長三人。帝留心農事,刻木為耕夫、蠶婦,置之殿庭」),一方面敕令竇儼 (竇儀之弟) 編集《大周通禮》和《大周正樂》(王朴素曉音律,曾協助訂正雅樂。身為儒臣,竟獲世宗尊重,文臣武官兩派系的鬥爭,至此稍為緩和)、命張湜等詳定《大周刑統》。

吳越、荊南與後周友好。跟南唐戰事一結束,世宗「詔吳越、荊南軍又歸本道;賜錢弘俶犒軍帛三萬匹,高保融一萬匹」。高保融後來屢勸後蜀向周稱臣,以作回饋。

顯德六年 (公元959 年) 三月,王朴逝世 (「樞密使王朴卒。上臨其喪,以玉鉞卓地,慟哭數四,不能自止。朴性剛而銳敏,智略過人,上以是惜之」),世宗痛失左右手。

同月,世宗嘗試收復燕雲十六州,一連攻陷瀛、莫二州 (今河北),契丹莫州刺史劉楚信、瀛州刺史高彥暉先後投降。世宗乘勝連陷益津關、瓦橋關、高陽關,正當商議奪取幽州時,突然病倒。

徐度《卻掃編》有這麼一段記載:

「周世宗既定三關,遇疾而退,至澶淵遲留不行,雖宰輔近臣問疾者皆莫得見,中外洶懼。時張永德為澶州節度使,永德尚周太祖之女,以親故,獨得至臥內,於是群臣因永德言曰:『天下未定,根本空虛,四方諸侯惟幸京師之有變。今澶、汴相去甚邇,不速歸以安人情,顧憚旦夕之勞而遲回於此,如有不可諱,奈宗廟何!』永德然之,乘間為世宗言如群臣旨,世宗問:『誰使汝為此言?』永德對以群臣之意皆願為此,世宗熟思久之,嘆曰:『吾固知汝必為人所教,獨不喻吾意哉!然觀汝之窮薄,惡足當此!』即日趣駕歸京師。」

據此,世宗病情實在不輕。

陶嶽《五代史補》<世宗上病龍臺>:

「世宗末年,大舉以取幽州。契丹聞其親征,君臣恐懼,沿邊城壘,皆望風而下,凡蕃部之在幽州者,亦連宵遁去。車駕至瓦橋關,探邏是實,甚喜,以為大勛必集,登高阜,因以觀六師。頃之,有父老百餘輩,持牛酒以獻。世宗問曰:『此地何名?』對曰:『歷世相傳,謂之病龍臺。』默然,遽上馬馳去。是夜,聖體不豫,翌日病亟,有詔回戈,未到關而晏駕。先是,世宗之在民間,已常夢神人以大傘見遺,色如鬱金,加《道經》一卷,其後遂有天下。及瓦橋不豫之際,復夢向之神人,來索傘與經。夢中還之而驚起,謂近侍曰:『吾夢不祥,豈非天命將去耶!』遂召大臣,戒以後事。初,幽州聞車駕將至,父老或有竊議曰:『此不足憂,且天子姓柴,幽者為燕,燕者亦煙火之謂也,此柴入火不利之兆,安得成功。』卒如其言。」

病龍臺、煙火燒柴之說,固然帶有迷信成分,未必完全屬實。不過,「瓦橋不豫之際」,夢見神人前來索回大傘與《道經》,世宗顯然預知自己快將死亡,對此深感憂懼,惶恐不已,間接證明其病入膏肓。

臨終前,世宗作出以下措置:

(i) 立皇子柴宗訓 (年僅 7 歲) 為梁王,領左衞上將軍,柴宗讓為燕公,領左驍衞上將軍;

(ii) 加王溥門下侍郎,與范質皆參知樞密院事;

(iii) 以樞密使魏仁浦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iv) 宣徽南院使吳延祚為左驍衞上將軍,充樞密使;

(v) 加歸德節度使、侍衞親軍都虞候韓通、鎮寧節度使兼殿前都點檢張永德並同平章事,仍以通充侍衞親軍副都指揮使;

(vi) 趙匡胤兼殿前都點檢。

其中,用趙匡胤取代張永德統率殿前軍,世宗原意是避免永德坐大,防止黃袍加身大戲重演。豈料他推心置腹的好部下,最後藉一場「陳橋兵變」奪位成功,殿前軍成為匡胤欺凌孤兒寡婦的憑藉,世宗恐怕始料不及吧!

六月,後周世宗逝世,終年 39 歲。

宣懿符皇后是世宗第一任皇后,乃天雄軍節度使、魏王符彥卿之女。

符氏最初嫁李守貞之子李崇訓。守貞兵敗自殺,崇訓欲親手殺符氏 (「符彥卿有女適李守貞之子崇訓,相者言其貴當為天下母。守貞喜曰:『吾婦猶母天下,況我乎!』反意遂決」),符氏匿幃下,避過一劫。亂兵闖入,符氏安坐堂上,叱亂兵曰:「吾父與郭公為昆弟,汝曹勿無禮!」郭威聞訊,把她送歸符彥卿家裡。柴榮鎮守澶淵,適值元配劉氏去世,郭威於是將符氏許配給柴榮為繼室。柴榮即皇帝位,符氏被立為皇后。

世宗脾氣暴躁,符皇后性格謙和賢慧,而且精明決斷。她從容勸說,往往能使世宗冷靜。世宗因而非常敬重符皇后。世宗征南唐,符皇后雖不贊成,但仍舊追隨夫君。炎暑加上暴雨,終令符皇后患病,顯德三年 (公元 956 年) 七月,卒於汴京,終年 26 歲。

世宗過世前,立符皇后之妹為皇后,小符皇后即是趙匡胤欺凌之寡婦也。

《舊五代史》評世宗曰:「世宗頃在仄微,尤務韜晦,及天命有屬,嗣守鴻業,不日破高平之陣,逾年復秦、鳳之封,江北、燕南,取之如拾芥,神武雄略,乃一代之英主也。加以留心政事,朝夕不倦,摘伏辯姦,多得其理。臣下有過,必面折之......駕馭豪傑,失則明言之,功則厚賞之,文武參用,莫不服其明而懷其恩也。所以仙去之日,遠近號慕。然禀性傷於太察,用刑失於太峻,及事行之後,亦多自追悔。逮至末年,漸用寬典,知用兵之頻併,憫黎民之勞苦,蓋有意於康濟矣。而降年不永,美志不就,悲夫!」

評語公允恰當。

[主要參考資料]

1. 司馬光,《資治通鑑》。


2017年12月10日 星期日

比較「正義論」與「民生主義」

羅爾斯 (John Rawls)「正義論」(A Theory of Justice) 和孫中山「民生主義」同屬左傾,但彼此的理論基礎絕不相同。

羅氏述說社會上最不利者該被照顧的原因:享有高收入、高資歷的人,其成就不完全由他 / 她單獨奮鬥而得,也需有培育他 / 她才能的機緣,以及適合他 / 她發揮所長的社會制度和環境。

舉例言之,一個小孩能長大成為鋼琴家,童蒙時可能遇過名師指點,家長亦悉心裁培。至於彈琴可以賺取可觀收入,跟政府大力推動、社會大眾對鋼琴演奏者有一定需求有關。

這些因素都是外在的,偶然的,基於人「希望得到自己應得 (努力多少,就回報多少) 的」直覺,高收入、高資歷者應該把其收入一部份交出,用以扶助缺乏機緣培育才華、社會制度和環境均不利他 / 她發揮所長的最弱勢者。

有人或許會質疑:高收入、高資歷的人怎會樂意獻出財富幫助最弱勢者?羅氏回答:設想人處於「原初狀態」(Original Position),為「無知之幕」(Veil of Ignorance) 所遮掩,不知道自己整個人生是幸運還是不幸,自己將成為最強勢者抑或最弱勢者,基於人不願承受最惡劣的下場,他們必然會選擇最弱勢者應該受最強勢者幫助。不過,所謂幫助,不是要取消私有財產,也不是要消去收入不平等,而是令貧富差距可以讓最弱勢者能夠得益。

這裡,羅氏其實一直預設,人為一獨立自主的、懂得理性思考的、冰冷的個體,其「正義論」的左傾,是以此為理論立足點。

孫中山「民生主義」傾向扶助農工,其背後原因,可用廖仲愷以下一段話解釋:「我國農工佔十分之九,農工階級受經濟壓迫,無路謀生,他一天做十數小時的工,且不得兩餐飽食,何有餘力教育子女呢?全國國民十之九無受教育機會,知識當然落後,國何能強:若要中國強,必須提高農工地位,引導他有政治知識、方有希望。且農工俱為我同胞,當有互助義務,農夫耕田,秋寒盛暑風雨飄搖之時,辛苦作工,每日充饑者不過薯芋,以穀米供給他人,養蠶繅絲者祇穿布衣,建造工人,僅住棚廠,農工辛苦供給我們衣食住,飲水思源,我們不當助他嗎?挽救農工即所以挽救中國。」(《廖仲愷先生哀思錄》)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孫的左傾,正扎根於不忍人之心,即仁愛上。

由於愛護被壓迫農工,於是要替他們充權,直接民權主張因而確立。又仁愛不允許鬥爭,故此,他反對「以階級鬥爭為絕對的手段之社會革命思想 (即共產主義)」。

《民生主義第二講》:「現在一般青年學者信仰馬克思主義,一講到社會主義,便主張用馬克思的辦法來解決中國社會經濟問題,這就是無異不翻北風壞人民一樣的口調。不知中國今是患貧,不是患不均,在不均的社會當然可以用馬克思的辦法,提倡階級戰爭去打平他;但在中國實業尚未發達的時候,馬克思的階級戰爭無產專制便用不著。所以我們今日師馬克思之意則可,用馬克思之法則不可。我們主張解決民生問題的方法,不是先提出一種毫不合時用的劇烈辦法,再等到實業發達以求適用,是要用一種思患預防的辦法,來阻止私人的大資本,防備將來社會貧富不均的大毛病。這種辦法,才是正當解決今日中國社會問題的方法,不是先穿起大毛皮衣再來希望翻北風的方法。」

孫中山對私有財產、收入不平等是容許的,他僅反對社會貧富嚴重不均。如是,「民生主義」竟在結果上與「正義論」相契合,只是理論立足點迥異,孫始終相信:人是感情洋溢、具有怵惕惻隱之心的道德主體 (遙承儒家孔孟心性之學)。

2017年12月9日 星期六

別忘了詹遜

1941 年 12 月 8 日,香港保衛戰爆發,前一天,詹遜 (Franklin Gimson) 抵港履任輔政司,可算不幸。

歷經十八天浴血奮戰,港督楊慕琦 (Mark Young) 聖誕節於半島酒店向日軍投降,旋即被轉移到台灣,再關押到瀋陽戰俘營。至於詹遜和一眾英籍官員、平民,則被關押在赤柱拘留營。

在營裡,詹遜是港府最高級官員,他因此肩負起管理戰俘及與日本人溝通的責任。

詹遜料理下,拘留營雖有鐵絲網圍繞,卻像一座小村莊,有住房、禮堂、學校、娛樂中心和醫院。人們可以舉行教堂崇拜,孩子可以上課。最重要是,病者在藥物嚴重不足的情況中仍獲得一定治療,故 3 年多的死亡人數不過 120 人。

詹遜又運用客氣圓滑的外交手腕,與日本人打交道,從而保護被拘留者性命 (許多被拘留者因而誤解他軟弱)。

同時不忘思考戰後如何延續英國對香港的管治。

詹遜認為,「香港留下一些核心的英國居民,有助於維持市區華人的民心,意味英國政府仍然留在香港」,毅然禁止被拘留的英籍平民提出遣返訴求。另外,針對「戰前英國人在香港那種優越地位的整個體系,其根基已受破壞」(歷史學家 Philip Snow 語),他建議,戰後香港應該在英國統治下,讓華人扮演更重要角色,包括允許在立法局選出華人代表。楊慕琦後來嘗試加快香港民主步伐,跟詹遜「英雄所見略同」。

1945 年 8 月 15 日,日本宣佈無條件投降。國民政府蔣介石原本命令張發奎前來接收香港,殖民地部卻早在 1943 年成立「香港事務計劃小組」(Hong Kong Planning Unit),由麥道高 (David MacDougall) 擔任主管,詹遜任駐港代表,負責籌組接管香港的「臨時政府」。

詹遜在拘留營秘密接見一位「英軍服務團」的華裔情報人員,該情報人員傳遞英國政府的指示:

(1) 英國政府決意恢復在香港行使主權,並計劃在獲授命的英軍或盟軍長官到達香港時,盡快建立軍政府;

(2) 假如情況容許,詹遜應以最高行政長官的身分,執行代理總督的職務,直到英軍或盟軍接收香港,建立軍政府為止。

詹遜旋即與一眾被拘留者離開拘留營,在前法國海外傳道會大樓成立「臨時政府」總部。他召集各拘留營的舊部,以及在澳門居住的公務員和英國人合組政府,重新掌握政權。

8 月 23 日,詹遜知悉一支英國海軍快駛至香港。28 日透過 ZBW 電台 (香港電台前身) 向市民宣告:「我是目前駐港英政府的首席代表,現已取得日方同意,在維多利亞城設立一個辦事處,並準備必要的步驟,當英軍抵達港島受降時,恢復英國的統治權,我確信英軍抵達香港將為期不遠。」30 日上午,海軍少將夏慤率軍艦抵港,較張發奎搶先一步。

香港重光,詹遜功成身退,卸任返英。臨走前,他在電台發表講話,表示香港未來應進行政制改革,心繫香港。

嚴穆生說:「詹遜奪回英國對香港的主權,全憑着他的勇氣、毅力和奉獻精神。」評價公允。香港許多人記得邱吉爾 (Winston Churchill) 的名言「中國要收回香港,除非跨過我的屍體」,可是,沒有詹遜,邱吉爾未必能夠如願以償。

二戰結束,香港糧食十分缺乏,仗賴夏慤派人到汶萊、印度等地搜購,大飢荒才未有發生。夏慤又以空置建築物、旅館暫時收容無家可歸者,解決住屋問題。國共內戰不久在中國大陸爆發,香港在英治下避過一劫。

今時今日,紀念香港保衛戰陣亡將士之餘,也請別忘了詹遜。詹遜於香港困厄之際堅決留守,且呼籲英籍平民留守,卒之換來香港重光,這不是值得現在懷有「避秦」心態的土生土長香港人好好反省麼?

[主要參考資料]

1. 嚴穆生 (Geoffrey Charles Emerson),《赤柱日治拘留營 - 鐵絲網內的三年零八個月 (1942 - 1945)》。

2. 謝永光,《香港戰後風雲錄》。

3. 高馬可 (John M. Carroll),《香港簡史》(A Concise History of Hong Kong)。

三十年代初的社會建設

貝璐任內,香港社會建設有很大的發展。

醫療方面,1934 年,長洲醫院建成。這是一所由胡文虎 (星島報業集團及虎標萬金油創辦人兼慈善家)、胡文豹兄弟以「聖約翰救傷會」名義支持興建的醫院。正門牆上刻有 Haw Par Hospital Donated by Mr. Aw Boon Haw and Mr. Aw Boon Par,標示醫院贊助人及「虎豹醫院」的別名。在醫院建成前,長洲一直缺乏正規醫療設施,居民只能到方便醫院用中醫治療疾病。

位於港島薄扶林道 102 號的瑪麗醫院,亦在 1933 年正式開始興建。早於 1929 年,金文泰已宣佈將設立一所規模更大的醫院,代替服務逾半世紀的西營盤國家醫院。新醫院以英皇喬治五世的配偶瑪麗皇后命名,堪稱遠東地區規模最大的醫院。因資金不足,1937 年 4 月 13 日才落成啟用。

食水供應方面,1931 年,九龍副水塘建成,儲水量為一億八千五百萬加侖 (取得界限街以北及新界土地後,為了提供食水給這些地方,港府 1901 年在針山以南及畢架山以西一帶興建水塘。水塘 1910 年落成啟用,儲水量達三億五千萬加侖,即九龍水塘。1922 年,堤壩改以石建成,並將高度增至 100 呎,令水塘容量增加一百五十萬加侖。1926 年,港府建造九龍接收水塘,以接收城門水塘的食水,再輸送到石梨貝濾水廠過濾)。

同年,香港仔上水塘被加建,香港仔水塘總容量增至九千一百萬加侖 (香港仔下水塘前身為大成紙廠私人水塘,建於 1890 年,容量達四千四百二十萬加侖。1900 年加高堤壩十八米,使容量增至四千七百八十萬加侖。當時,大成紙廠與港府協定,為鴨脷洲居民每天提供六萬加侖食水。到了 1920 年代,港府為解決港島西區食水問題,花費四十六萬港元買下大成紙廠私人水塘,把它改建成公用水塘)。12 月 15 日,貝璐主持開幕儀式。

1935 年,城門水塘第三期工程展開,為紀念喬治五世登基二十五週年,貝璐將水塘改名為「銀禧水塘」(Jubilee Reservoir)。

通訊方面,香港電話線路轉駁全面自動化出現。

交通方面,中環統一碼頭及佐敦道碼頭啟用,油蔴地小輪 1933 年 3 月 6 日起提供來往兩個碼頭的客輪服務。同時,小輪公司獲准引入汽車渡輪服務。

有關油蔴地小輪,也有一段故事可說。1920 年前,香港渡輪服務由多間公司自由經營。司徒拔就任港督,決心整頓,引入專營權制度。其中以劉景初 (劉鑄伯之姪)、劉德譜 (劉鑄伯之子) 為首的劉氏小輪財團,成功取得來往中環至深水埗、旺角及油蔴地的航線專營權,財團更名「油蔴地小輪」,1924 年 1 月 1 日,公司正式在油蔴地碼頭 (位處眾坊街與渡船街交界) 提供渡輪服務。隨著佐敦道碼頭啟用,油麻地碼頭即日起停用。

1933 年 6 月 11 日,貝璐又分別向九巴和中巴發放為期十五年的專營權,准許九巴專營九龍、新界和離島的公共巴士服務,中巴則專營港島地區的。專營權發放,結束香港公共巴士自由競爭的局面。貝璐乘機引入新條款 (如兩巴士公司須把部份收益撥歸港府、公司由英籍人士組成、巴士自英國購入等),加強對本地公共巴士服務的監管 (尤其對巴士車資)。

航空上,啟德機場的指揮塔和飛機庫落成啟用,粵港兩地機場開始互航。

今天,渡輪業已經式微,統一碼頭和佐敦道碼頭早被拆卸,油蔴地小輪亦已把專營權售予新世界第一渡輪,汽車渡輪被改裝成「洋紫荊維港遊」多功能觀光船。沒有中巴,只有新巴 (新世界第一巴士)。沒有啟德,只有赤鱲角。僅剩下水塘和醫院,無聲地見證香港的變遷,香港的逐漸消失。

[主要參考資料]

1. 鄭寶鴻,《幾許風雨 - 香港早期社會影像 1911 - 1950》。

2017年12月8日 星期五

雖遭後周擊敗,卻被宋朝內化

南唐把江北淮南十四州割讓予後周,等於喪失天然地理屏障。十四州殷厚的財富,成為後周國庫龐大的源泉,足夠支撐世宗進行對北征討。

南唐戰敗原因,眾說紛紜。

潘學忠認為,南唐開國君主李昪的「息兵安民」政策,令武將遭受打擊和排斥,「使得軍事實力迅速下降並連鎖作用於綜合國力,而一批不懂將略的文士掌權,卻又好大喜功,輕浮無才」(<李昪「息兵安民」政策探微>)。

何建明覺得,李璟禁止人民渡淮求食 (是時大早蝗災流行),卻又截留來自後周境內的糧食以供軍隊,令老百姓反感。同時,為修復湮廢渠塘,南唐政府大肆掠奪農田,闢為屯田,觸發既得利益者不滿,倒戈支持後周 (<論南唐國與中原政權之間的戰爭>)。

方積六從軍事角度分析:後周自高平之戰,積極精簡軍隊,裁汰多名紀律敗壞的將領,一直處於秣馬厲兵的狀態,是一個強而有力的武裝集團。相反,南唐撤掉淮河上的防禦力量,欠缺準備 (<論南唐國與中原政權之間的戰爭>)。

李明以為後周水軍在迫使南唐屈服上起了相當大的作用 (<後周與南唐淮南之戰述評>)

要之,這場戰爭本質上不是一場局部戰爭,而是後周和南唐爭奪中原統一權的戰爭 (杜文玉<論後周與南唐的淮南戰爭>)。世宗大獲全勝,變相奠定統一南北的基礎。

有一點十分有趣,宜特別提出。和兩宋敗亡時相似,南唐軍事越受挫,忠義耿直的大臣越湧現。

如孫晟 (「張永德與李重進不相悅,永德密表重進有二心,帝不之信。時二將各擁重兵,眾心憂恐。重進一日單騎詣永德營,從容宴飲,謂永德曰:『吾與公幸以肺腑俱為將帥,奚相疑若此之深邪?』永德意乃解,眾心亦安。唐主聞之,以蠟丸遺重進,誘以厚利,其書皆謗毀及反間之語,重進奏之。初,唐使者孫晟、鍾謨從帝至大梁,帝待之甚厚,每朝會,班於中書省官之後,時召見,飲以醇酒,問以唐事。晟但言『唐主畏陛下神武,事陛下無二心。』及得唐蠟書,帝大怒,召晟,責以所對不實。晟正色抗辭,請死而已。問以唐虛實,默不對。十一月,乙巳,帝命都承旨曹翰送晟於右軍巡院,更以帝意問之;翰與之飲酒數行,從容問之,晟終不言。翰乃謂曰:『有敕,賜相公死。』晟神色怡然,索袍笏,整衣冠,南向拜曰:『臣謹以死報國!』乃就刑。並從者百餘人皆殺之,貶鍾謨耀州司馬。既而帝憐晟忠節,悔殺之,召謨,拜衞尉少卿」)。

如劉仁贍 (「劉仁贍請以邊鎬守城,自帥眾決戰,齊王景達不許,仁贍憤邑成疾。其幼子崇諫夜泛舟渡淮北,為小校所執,仁贍命腰斬之,左右莫敢救,監軍使周廷構哭於中門以救之,仁贍不許。廷構復使求救於夫人,夫人曰:『妾於崇諫非不愛也,然軍法不可私,名節不可虧,若貸之,則劉氏為不忠之門,妾與公何面目見將士乎!』趣命斬之,然後成喪。將士皆感泣」)。

如李延鄒 (「郭廷謂使者自金陵還,知唐不能救,命錄事參軍鄱陽李延鄒草降表。延鄒責以忠義,廷謂以兵臨之,延鄒擲筆曰:『大丈夫終不負國為叛臣作降表!』廷謂斬之」)。

他們寧死不屈,其氣節與「宋亡三傑」(張世傑、陸秀夫、文天祥) 類似。

竊以為經濟繁榮 (《管子》:「衣食足而後知榮辱」) 與文化學術昌盛乃南唐、兩宋軍力薄弱而義士輩出的主因。

宋雖滅亡南唐,但仍秉承其遺風,清人尤侗《艮齋雜說》:「李後主亡國,最為可憐,宋徽宗其後身也。神宗一日幸秘書省,見江面國主像,人物儼雅,再三歎訝。適後宮有娠者,夢李後主來謁,而生端王」,未必是事實,卻耐人尋味。

[主要參考資料]

1. 司馬光,《資治通鑑》。

2017年12月7日 星期四

謝偉俊譏嘲值得反對派深思

建制派打算在 6 名反對派議員被 DQ 後修改議事規則,激起其他反對派議員不滿,發動拉布、衝擊主席台等議會抗爭。

謝偉俊批評反對派搞「塔利班式拉布」,「講成堆廢話、人都癲」,特別點名揶揄民主黨新人鄺俊宇:「呢條傻仔幾得意吖!」、「我收返!我知道喇,佢唔係傻仔,起碼喺我眼中我唔知佢係乜嘢,喺市民眼中唔知佢係乜嘢。不過佢唔係傻仔,OK?」,且說:「如果用你哋依家嘅方法監察政府,嘥氣啦!收檔啦!根本政府完全唔怕你哋!」

謝氏所言不動聽,卻道出了實情。

過往司徒華、劉千石、李華明等都是大家耳熟能詳的人物,即使到了劉慧卿,各位都知道她是何許人。

但鄺俊宇呢?尹兆堅呢?許智峯呢?知名度欠奉,更遑論大眾會留意彼之發言及關注之議題。「傻仔」一詞略嫌侮辱,但反對派陣營的少壯分子不為人所熟悉,這的確是事實,反對派需要認真反思。

又口誅筆伐現時委實無法令港共有所畏怕、讓步。

須知港共乃一傀儡政權,其背後宗主為中共。而中共向來崇尚「槍桿子裡出政權」,對敵人口誅筆伐從不放在眼內 (其著重官方文宣是另一回事)。鄧小平上世紀八十年代說:「我們不怕他們罵,共產黨是罵不倒的。」除了霸氣使然,亦源自共黨對他人輿論的一貫漠視。

如斯一個冷血獨裁政權,用立法會發言空間鞭撻政府施政、咒罵港共各官員,美其名曰「監察」,實際既無助於港共回心轉意,亦帶不到任何抗爭果效,淪為「鳩做」(所以 2014 年「雨傘革命」期間,有部份群眾鄙視各政黨,要求不設大台)。儘管從「保障言論自由」的層面應該避免收窄議員發言空間,在「追求有效果抗爭」一面,指用立法會發言監察政府係「嘥氣」、「政府完全唔怕你哋」,也未嘗不對。

當然,有關反對派為拉布「講成堆廢話」云云,謝氏始終未能擺脫建制派的意底牢結,同情了解反對派用心。

在立法會大半是保皇護航,以及功能組別之下,反對派屬少數 (雖然代表著多數民意,非由蛇齋餅粽等手段產生)。6 名議員遭 DQ,反對派更是勢孤力弱,處於下風。適逢「一地兩檢」、「修改議事規則」全是可以為香港帶來長遠不良後果,製造流會、拖長發言、阻礙會議進行以令議案得不到通過,俱是逼不得已,萬般無奈之作為也。要拉布,少不免東拉西扯,文不對題,謝氏批評有理。不過,追源溯始,立法會全面直選的話,拉布會出現嗎?

提高新晉知名度,調整抗爭策略,刻不容緩,不要再視議會為唯一戰場了 (中共不是文明民主國家)。

還有,別再示人以弱!敵我矛盾早已形成,慨嘆對方將所有東西變成零和遊戲、不把你看作同事 (邵家臻發言),只會自取其辱,得不到同情,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