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3月24日 星期日

晚年喪妻

中學時,穿校服需要帶領呔,我不懂如何打呔,每天都是爸爸替我弄好,為我帶上。他會把領呔帶到他頸上,慢慢打結,索起。直至今日,我依然不知這一門學問,爸爸卻離開人世了。慶幸我從事的工作低下,不用帶領呔,否則真不知如何是好。不過,話分兩頭,中學以後,我再未見過爸爸拿起領呔,他直至臨走都再沒帶過領呔了,最後一次竟是中學為我弄的。

大學三年,我們兩父子經常坐小巴 481 至火炭,再搭鐵路到中大。由小巴站到火炭站,需要經過一條長樓梯。我為人性急,總是衝向前,落樓梯去了。爸爸卻永遠跟隨在後,關顧著我。至出來工作,到銀行提款,爸爸亦是在我身後,從不在我身前,棄我不理。可憐他的兒子我從未想到他已經年逾七旬,一個老人家沒人理,還要主動去理兒子,現在想來,實在慚愧。

因為腳傷休學,我在 2010 年 12 月畢業,翌年的畢業禮,媽媽想我穿畢業袍跟她和爸爸合照,我則以「影黎無謂」、「要工作」推辭。及後得知大學要用信用卡支付費用,媽媽一直不建議我申請信用卡,出席畢業禮一事就此作罷。2011 年初,我開始找工作,不斷寄應徵信,卻石沉大海。家中金錢已然很少,從何得知?媽媽自言自語「再唔掂咪出黎洗碗囉」,又勸爸爸出來駕車賺錢,媽媽那時已經五十八歲,爸爸已經退休十年。錢沒有了,弟弟在高中,預備升大學。媽媽畢竟要面子,不願講出真相,常顧左右而言他,甚至說工程、護理等學系都可以照選,弟弟則心知不妙,他最後選了生物,理由是生物可以有的就業出路比較多,不會太專門。

理應承擔家中財政重擔的我,天天在家中等不到消息,媽媽鼓勵我考政府 CRE,說做公務員也好,時為三、四月。豈料五月底,媽媽在一頓晚飯後,為弟弟熨返工衣服 (他返兼職賺生活費),期間突然中風。我們扶媽媽坐下,媽媽先是頭暈,後聽到雜音,「你哋唔好嘈啦」,沒多久,她將之前吃下的飯菜嘔出,昏迷不醒。整個過程,我和弟弟見證著,爸爸當然也在旁。媽媽失去知覺的一刻,爸爸哭喊了媽媽的名字,他以往一直稱呼媽媽做「老婆」,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聽他喊媽媽的名字。

媽媽腦中風,心臟還未停,接著幾日,我們到仁濟醫院,基本上是待媽媽心跳停止,簡言之就是等媽媽離開人世。我和弟弟都是二十多歲,感受未必深刻,只知以後都見不到媽媽。可是,爸爸陪伴媽媽多年,他內心的傷痛,應該比我們更大,只是不說出口而已。

一星期後,媽媽離世,從此我家再無清脆的歡笑聲。猶記得一個晚上,我和弟弟在哭泣,全家沒開燈,一片死寂。那時我們怎會想到爸爸十三年後也會步媽媽後塵,在仁濟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