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6月5日 星期六

賈珍虛偽

林之孝夫婦是王熙鳳從金陵娘家帶來。且看賈珍如何對待林之孝:

賈珍站在階磯上,因問:「管家在那裡?」底下站的小廝們見問,都一齊喝聲說:「叫管家!」登時林之孝一手整理著帽子跑了來,到賈珍跟前。賈珍道:「雖說這裡地方大,今兒不承望來這麼些人。你使的人,你就帶了往你的那院裡去;使不著的,打發到那院裡去。把小幺兒們多挑幾個在這二層門上同兩邊的角門上,伺候著要東西傳話。你可知道不知道,今兒小姐奶奶們都出來,一個閑人也到不了這裡。」林之孝忙答應「曉得」,又說了幾個「是」。賈珍道:「去罷。」

賈珍是寧國府的主人,竟管起榮國府的管家來。他對鳳姐似乎是不給臉面,之前協理寧國府,待她好是權宜之計。賈珍此一態度,後來體現在慫恿賈璉娶尤二姐上。

又問:「怎麼不見蓉兒?」一聲未了,只見賈蓉從鐘樓裡跑了出來。賈珍道:「你瞧瞧他,我這裡也還沒敢說熱,他倒乘涼去了!」喝命家人啐他。那小廝們都知道賈珍素日的性子,違拗不得,有個小廝便上來向賈蓉臉上啐了一口。賈珍又道:「問著他!」那小廝便問賈蓉道:「爺還不怕熱,哥兒怎麼先乘涼去了?」賈蓉垂著手,一聲不敢說。那賈芸、賈萍、賈芹等聽見了,不但他們慌了,亦且連賈璜、賈㻞、賈瓊等也都忙了,一個一個從牆根下慢慢的溜上來。賈珍又向賈蓉道:「你站著作什麼?還不騎了馬跑到家裡,告訴你娘母子去!老太太同姑娘們都來了,叫他們快來伺候。」賈蓉聽說,忙跑了出來,一疊聲要馬,一面抱怨道:「早都不知作什麼的,這會子尋趁我。」一面又罵小子:「捆著手呢?馬也拉不來。」待要打發小子去,又恐後來對出來,說不得親自走一趟,騎馬去了,不在話下。

周汝昌指出,讀《紅樓夢》有助了解中華文化。中華文化中父子之道如何?上述一節讓大家一目了然。

賈珍為人怎樣?與兒媳秦可卿通姦、跟尤二姐發生不倫關係,是個道德卑下的人,非常清楚。

但在儒家的綱常禮教中,他是賈蓉的父親,於是可以大條道理教訓賈蓉,而且用嚴厲刻薄的方式教訓都不為過,錯的反而是賈蓉。這就是中華文化父慈子孝的精髓。

天氣炎熱,人又多,賈蓉才到鐘樓裡休息。賈珍卻命家人啐他,理由竟是「我這裡也還沒敢說熱,他倒乘涼去了!」

「啐」是用力從嘴裡吐出一口痰,以示鄙斥,極不衛生,也不尊重別人。孔子不是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嗎?賈珍其身不正,還管教兒子?

偏偏他有權力,是寧國府主人,喝命小廝,哪個敢不從?結果賈蓉受盡委屈,「早都不知作什麼的,這會子尋趁我。」心不甘情不願,覺得父親不公道。

當然,賈珍這樣對自己親子,是要立一榜樣,阻嚇賈芸、賈萍、賈芹等勿好逸惡勞,證於「那賈芸、賈萍、賈芹等聽見了,不但他們慌了,亦且連賈璜、賈㻞、賈瓊等也都忙了,一個一個從牆根下慢慢的溜上來。」

但做法畢竟過激,不近人情。賈政毒打寶玉,也是出於一番好意,但亦失於不近人情,故賈母不喜,見後文。

張道士出場,

且說賈珍方要抽身進去,只見張道士站在旁邊陪笑說道:「論理我不比別人,應該裡頭伺候。只因天氣炎熱,眾位千金都出來了,法官不敢擅入,請爺的示下。恐老太太問,或要隨喜那裡,我只在這裡伺候罷了。」賈珍知道這張道士雖然是當日榮國府國公的替身,曾經先皇御口親呼為「大幻仙人」,如今現掌「道錄司」印,又是當今封為「終了真人」,現今王公藩鎮都稱他為「神仙」,所以不敢輕慢。二則他又常往兩個府裡去,凡夫人小姐都是見的。今見他如此說,便笑道:「咱們自己,你又說起這話來。再多說,我把你這鬍子還撏了呢!還不跟我進來。」那張道士呵呵大笑,跟了賈珍進來。

中國人思維,輩份低的可隨意欺壓,但遇上輩份高的、身份地位顯貴的,就要多少敬重三分。張道士因「先皇御口親呼為『大幻仙人』,如今現掌『道錄司』印,又是當今封為『終了真人』,現今王公藩鎮都稱他為『神仙』」、「常往兩個府裡去,凡夫人小姐都是見的」,賈珍見了,馬上變面,不以待賈蓉的態度待他,而是陪笑奉承,十分客氣。這好聽點說叫做圓滑世故,難聽點說叫做虛偽,寶玉最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