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1月25日 星期一

南北朝的文學發展

A. 詩歌

東晉「田園詩」之發展

下迄東晉末年,又出現一詩人,名陶潛 (即陶淵明,曾祖為陶侃),其詩頗具田園氣息,為「田園詩」一重要代表。

《晉書隱逸傳》曾記陶潛生平曰:

陶潛,字元亮,大司馬侃之曾孫也。祖茂,武昌太守。潛少懷高尚,博學善屬文,穎脫不羈,任真自得,為鄉鄰之所貴。嘗著<五柳先生傳>以自況曰:「先生不知何許人,不詳姓字,宅邊有五柳樹,因以為號焉。閒靜少言,不慕榮利。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欣然忘食。性嗜酒,而家貧不能恆得。親舊知其如此,或置酒招之,造飲必盡,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環堵蕭然,不蔽風日,短褐穿結,簞瓢屢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娛,頗示己志,忘懷得失,以此自終。」其自序如此,時人謂之實錄。

以親老家貧,起為州祭酒,不堪吏職,少日自解歸。州召主簿,不就,躬耕自資,遂抱羸疾。復為鎮軍、建威參軍,謂親朋曰:「聊欲弦歌,以為三徑之資可乎?」執事者聞之,以為彭澤令。在縣,公田悉令種秫穀,曰:「令吾常醉於酒足矣。」妻子固請種粳。乃使一頃五十畝種秫,五十畝種粳。素簡貴,不私事上官。郡遣督郵至縣,吏白應束帶見之,潛歎曰:「吾不能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鄉里小人邪!」義熙二年,解印去縣,乃賦<歸去來>。其辭曰: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舟遙遙以輕颺,風飄飄而吹衣,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希微。乃瞻衡宇,載欣載奔。僮僕來迎,稚子侯門。三徑就荒,松菊猶存。攜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壺觚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顏,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園日涉而成趣,門雖設而常關;策扶老而流憩,時翹首而遐觀。雲無心而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景翳翳其將入,撫孤松而盤桓。

歸去來兮,請息交以絕遊,世與我而相遺,復駕言兮焉求!悅親戚之情話,樂琴書以消憂。農人告餘以春暮,將有事乎西疇。或命巾車,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尋壑,亦崎嶇而經丘。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善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

已矣乎!寓形宇內復幾時,曷不委心任去留,胡為乎遑遑欲何之?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懷良晨以孤往,或植杖而芸秄,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聊乘化而歸盡,樂夫天命復奚疑!

頃之,征著作郎,不就。既絕州郡覲謁,其鄉親張野及周旋人羊松齡、寵遵等或有酒要之,或要之共至酒坐,雖不識主人,亦欣然無忤,酣醉便反。未嘗有所造詣,所之唯至田舍及廬山遊觀而已。

刺史王弘以元熙中臨州,甚欽遲之,後自造焉。潛稱疾不見,既而語人云:「我性不狎世,因疾守閑,幸非潔志慕聲,豈敢以王公紆軫為榮邪!夫謬以不賢,此劉公幹所以招謗君子,其罪不細也。」弘每令人候之,密知當往廬山,乃遣其故人龐通之等齎酒,先於半道要之。潛既遇酒,便引酌野亭,欣然忘進。弘乃出與相見,遂歡宴窮日。潛無履,弘顧左右為之造履。左右請履度,潛便於坐申腳令度焉。弘要之還州,問其所乘,答云:「素有腳疾,向乘藍輿,亦足自反。」乃令一門生二兒共轝之至州,而言笑賞適,不覺其有羨於華軒也。弘後欲見,輒於林澤間候之。至於酒米乏絕,亦時相贍。

其親朋好事,或載酒肴而往,潛亦無所辭焉。每一醉,則大適融然。又不營生業,家務悉委之兒僕。未嘗有喜慍之色,惟遇酒則飲,時或無酒,亦雅詠不輟。嘗言夏月虛閑,高臥北窗之下,清風颯至,自謂羲皇上人。性不解音,而畜素琴一張,弦徽不具,每朋酒之會,則撫而和之,曰:「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聲!」以宋元嘉中卒,時年六十三,所有文集並行於世。

陶潛之詩眾多,今且錄數首如下:

1. <歸園田居>其一

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
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
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
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
榆柳蔭後檐,桃李羅堂前。
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
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巔。
戶庭無塵雜,虛室有餘閑。
久在樊籠裏,復得返自然。

2. <歸園田居>其三

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
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願無違!

3.<飲酒>其五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三詩皆頗有田園風味,極具道家率性自然之色彩。

南朝之「山水詩」

進入南朝,又出現所謂「山水詩」,專寫山水景色之美,代表有謝靈運。其有<登池上樓>一詩:

潛虯媚幽姿,飛鴻響遠音。
薄霄愧雲浮,棲川怍淵沉。
進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
徇祿反窮海,臥痾對空林。
衾枕昧節候,褰開暫窺臨。
傾耳聆波瀾,舉目眺嶇嶔。
初景革緒風,新陽改故陰。
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
祁祁傷豳歌,萋萋感楚吟。
索居易永久,離群難處心。
持操豈獨古,無悶徵在今。

大抵由魏晉下歷南朝,由於道家思想之復興,致令文人為詩時亦重自然之美,包括人性之率真自然 (成就「田園詩」),以及天然事物之自然 (成就「山水詩」),田園、山水詩因而出現。

北朝之詩歌

有人或問:北朝究竟有沒有詩歌呢?答曰:有。不過,和南方不同,由於胡人民族性格之樸實簡單,其詩之內容及格式亦相對簡單,文學技巧之多變或欠奉,真情實感之流露、表現卻有餘。

北朝著名之樂府詩莫過於<敕勒歌>: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簡單的數句,即可將遊牧民族之生活盡收詩中,如實反映,此可謂文學水準之另一表現 (若用孔子之話說,南方之詩可謂「文勝於質」,北方之詩則是「質勝於文」)

B. 散文

魏晉至南朝主要流行之散文形式為駢文 (又稱四六文,即每句或由四字組成,或由六字組成,所謂「駢四驪六」),其重句式、音韻、詞句之雕琢,內容卻空洞無物。其得以出現或受南朝奢華綺麗之風影響。

今且引錄南朝梁吳均<與宋元思書>一文,以見駢文之為何:

風煙俱淨,天山共色。從流飄蕩,任意東西。自富陽至桐廬,一百許里,奇山異水,天下獨絕。水皆縹碧,千丈見底;游魚細石,直視無礙。急湍甚箭,猛浪若奔。夾峰高山,皆生寒樹,負勢競上,互相軒邈,爭高直指,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泠泠作響。好鳥相鳴,嚶嚶成韻。蟬則千轉不窮,猿則百叫無絕。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綸世務者,窺谷忘反。橫柯上蔽,在晝猶昏;疏條交映,有時見日。

其內容全是景色之美,全無背點道理在背後,無怪乎日後韓愈鼓吹「文以載道」時,需再次重提古文之寫作了 (但隋唐之政令詔書幾全用駢文寫成,此也見駢文影響力之大)

C. 音韻、文學評論與賦

南朝梁沈約曾有四聲 (即平、上、去、入) 之發明,日後唐詩之重押韻,多少受其影響。

至於文學評論方面,梁劉勰 (曾擔任昭明太子,即蕭統之舍人,負責編纂《昭明文選》) 曾著有《文心雕龍》一書,為中國第一部文藝理論著作。其分上、下兩編,每編二十五篇,包括「總論」、「文體論」、「創作論」、「批評論」和「總序」等五部分。

賦始於漢代,其遠源為戰國之《楚辭》。南北朝時期,擅於寫作賦體者有庾信。庾信本為梁人,在西魏陷江陵後,被虜北方,終身不能回國。其著有<哀江南賦>,礙於篇幅,今只錄其序云:

粵以戊辰之年,建亥之月,大盜移國,金陵瓦解。余乃竄身荒谷,公私塗炭。華陽奔命,有去無歸,中興道消,窮於甲戌。三日哭於都亭,三年囚於別館。天道周星,物極不反。傅燮之但悲身世,無所求生;袁安之每念王室,自然流涕。昔桓君山之志事,杜元凱之生平,竝有著書,咸能自序。潘岳之文彩,始述家風;陸機之詞賦,多陳世德。信年始二毛,即逢喪亂,藐是流離,至於暮齒。燕謌遠別,悲不自勝;楚老相逢,泣將何及。畏南山之雨,忽踐秦庭;讓東海之濱,遂飡周粟。下亭漂泊,臯橋羈旅,楚歌非取樂之方,魯酒無忘憂之用。追為此賦,聊以記言,不無危苦之辭,唯以悲哀為主。

日暮途遠,人間何世。將軍一去,大樹飄零;壯士不還,寒風蕭瑟。荊璧睨柱,受連城而見欺;載書橫階,捧珠盤而不定。鍾儀君子,入就南冠之囚;季孫行人,留守西河之館。申包胥之頓地,碎之以首;蔡威公之淚盡,加之以血。釣臺移柳,非玉關之可望;華亭唳鶴,豈河橋之可聞。

孫策以天下為三分,眾裁一旅;項羽用江東之子弟,人唯八千。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豈有百萬義師,一朝卷甲,芟夷斬伐,如草木焉。江、淮無涯岸之阻,亭壁無藩籬之固。頭會箕斂者,合從締交;鉏耰棘矜者,因利乘便。將非江表王氣,應終三百年乎?是知并吞六合,不免軹道之災;混一車書,無救平陽之禍。嗚呼!山嶽崩頹,既履危亡之運;春秋迭代,必有去故之悲。天意人事,可以悽愴傷心者矣。況覆舟檝路窮,星漢非乘槎可上;風飈道阻,蓬萊無可到之期。窮者欲達其言,勞者須歌其事。陸士衡聞而撫掌,是所甘心;張平子見而陋之,固其宜矣。

徐陵為庾信之好友,亦為一擅賦之名家,後世多把兩人並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