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之際,中國文學史上出現了「建安七子」和「三曹」。
所謂「建安七子」,是指漢獻帝建安年間七位文學家:孔融、陳琳、王粲、徐幹、阮瑀、應瑒、劉楨。
曹丕撰《典論・論文》,說:
今之文人,魯國孔融文舉、廣陵陳琳孔璋、山陽王粲仲宣、北海徐幹偉長、陳留阮瑀元瑜、汝南應瑒德璉、東平劉楨公幹。斯七子者。於學無所遺、於辭無所假,咸以自騁驥騄於千里,仰齊足而並馳。
首次把七人相提並論。他又說:
王粲長於辭賦,徐幹時有齊氣,然粲之匹也。如粲之初征,登樓,槐賦,征思,幹之玄猿,漏卮,圓扇,橘賦,雖張,蔡不過也。然於他文,未能稱是。琳,瑀之章表書記,今之雋也。應瑒和而不壯,劉楨壯而不密。孔融體氣高妙,有過人者;然不能持論,理不勝辭;以至乎雜以嘲戲;及其所善,揚、班疇也。
「建安七子」除孔融與曹操不睦、被曹操斬殺,其餘六人都歸順曹操幕下。曹操正是「三曹」之一。
「三曹」還包括曹丕、曹植,二人皆是曹操的兒子。「三曹」加上「建安七子」,成就出建安文學。
建安文學題材廣泛,有:
(1) 訴說戰亂和征戍艱辛;
(2) 懷念家鄉;
(3) 反映民間疾苦;
(4) 表達自己政治理想及抱負;
(5) 慨嘆人生短暫,世事滄桑;
(6) 寫詩酒飲宴。
概言之,上承漢樂府詩「感於哀樂,緣事而發」,帶有現實主義傾向。
建安文學表達作者個人拯物濟世的抱負,直抒胸臆,言辭懇切,剛健明朗,卻慷慨悲涼,後人稱之為「建安風骨」(唐代詩人李白<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雲>有一句「蓬萊文章建安骨」,「建安骨」就是指「建安風骨」)。
我們選三首詩來賞析。
第一首為王粲的<七哀詩其一>:
西京亂無象,豺虎方遘患。
復棄中國去,委身適荊蠻。
親戚對我悲,朋友相追攀。
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
路有飢婦人,抱子棄草間。
顧聞號泣聲,揮涕獨不還。
未知身死處,何能兩相完?
驅馬棄之去,不忍聽此言。
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長安,
悟彼下泉人,喟然傷心肝。
遣詞用字非常淺白。
「西京」指長安,董卓部將李催、郭汜在長安作亂,大肆燒殺劫掠,「豺虎」指李催、郭汜。
「中國」是指中原地區,王粲離開黃河中下游逃入荊州,所以說:「委身適荊蠻」。
「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形容戰爭慘烈。「飢婦人」的出現,反映王粲關心下層受苦者,「不忍聽此言」是一證明。
此完全是樂府詩的路數。
第二首為曹操<龜雖壽>:
神龜雖壽,猶有竟時。
騰蛇乘霧,終為土灰。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盈縮之期,不但在天;
養怡之福,可得永年。
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全詩分三個層次。
第一個層次 (實然領域、命的範圍) - 再傳奇、再厲害的事物都難逃死亡,故曰:「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
第二個層次 (應然領域、義的範圍) - 雖然人難免一死,但死亡一日未到來,人仍當「志在千里」,懷「壯心」向前行,不可因年歲增長而自甘墮落。
第三個層次 (以義轉化命) - 既要「志在千里」,調理好身子當然最重要,故曰:「盈縮之期,不但在天;養怡之福,可得永年」,重視養生保命。
竊以為這也是曹操對生命的三種心境。
第三首詩是曹植的<七步詩>:
煮豆持作羹,
漉豉以為汁。
萁在釜下燃,
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據《世說新語》記載,曹丕做了皇帝後,妒忌弟弟曹植的才學,命曹植在七步之內作出一首詩,否則將他處死。曹植沒走到七步,便吟出諷刺骨肉相殘的<七步詩>。
曹植另有<贈白馬王彪>:
黃初四年五月,白馬王、任城王與余俱朝京師、會節氣。到洛陽,任城王薨。至七月,與白馬王還國。後有司以二王歸藩,道路宜異宿止,意毒恨之。蓋以大別在數日,是用自剖,與王辭焉,憤而成篇。
謁帝承明廬,逝將歸舊疆。清晨發皇邑,日夕過首陽。伊洛廣且深,欲濟川無樑。泛舟越洪濤,怨彼東路長。顧瞻戀城闕,引領情內傷。
太谷何寥廓,山樹鬱蒼蒼。霖雨泥我塗,流潦浩縱橫。中逵絕無軌,改轍登高崗。修阪造雲日,我馬玄以黃。
玄黃猶能進,我思鬱以紓。鬱紓將何念,親愛在離居。本圖相與偕,中更不克俱。鴟梟鳴衡軛,豺狼當路衢。蒼蠅間白黑,讒巧令親疏。欲還絕無蹊,攬轡止踟躕。
踟躕亦何留?相思無終極。秋風發微涼,寒蟬鳴我側。原野何蕭條,白日忽西匿。歸鳥赴喬林,翩翩厲羽翼。孤獸走索羣,銜草不遑食。感物傷我懷,撫心長太息。
太息將何為,天命與我違。奈何念同生,一往形不歸。孤魂翔故域,靈柩寄京師。存者忽復過,亡歿身自衰。人生處一世,去若朝露晞。年在桑榆間,影響不能追。自顧非金石,咄唶令心悲。
心悲動我神,棄置莫復陳。丈夫志四海,萬里猶比鄰。恩愛苟不虧,在遠分日親。何必同衾幬,然後展慇懃。憂思成疾疢,無乃兒女仁。倉卒骨肉情,能不懷苦辛?
苦辛何慮思,天命信可疑。虛無求列仙,松子久吾欺。變故在斯須,百年誰能持?離別永無會,執手將何時?王其愛玉體,俱享黃髪期。收淚即長路,援筆從此辭。
「到洛陽,任城王薨」,任城王的突然死亡,未必不關曹丕事。
「二王歸藩,道路宜異宿止」,官員的安排乃曹丕意思,旨在防止曹植與曹彪聯手謀反。
由這兩條線索,可見曹丕為人猜疑,連自己的親生兄弟都不放過,<七步詩>的寫作緣起,即使不是全部事實,也相距不遠。
南朝謝靈運曾評價曹植:「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獨得八斗」(《南史・謝靈運傳》),足見曹植文才之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