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6月20日 星期二

朱熹看北宋盛衰

南宋朱熹 (以下簡稱朱子) 對自己身處的時代有不少反思,這些都是研究宋史極珍貴的材料,今不妨看看他如何論北宋。

對於北宋開國君主趙匡胤,朱子非常欣賞,稱其有「聖人之材」。有謂「太祖盡除五代弊法,易亂為治」,朱子不以為然。在他看來,宋太祖之可貴,在於「只是去其甚者,其他法令條目多仍其舊」。他說:「大凡做事底人,多是先其大綱,其他節目可因則因,此方是英雄手段」。循序漸進地改革,不選擇一蹴而就,朱子有保守主義的傾向。這一視野下,他自然不喜歡王安石,「王介甫為相,亦是不世出之資,只緣學術不正當,遂誤天下」。

宋太祖在位時,「時事甚簡徑,無許多虛文」,朱子非常討厭「秀才好立虛論事,朝廷纔做一事,鬨鬨地鬨過了,事又只休」,認為「太祖當時亦無秀才,全無許多閑說。只是今日何處看修器械,又明日何處看習水戰,明日何處教閱。日日著實做,故事成」。用今天的話說,朱子主張「少說話,多做事」的務實政治。

太宗以後,北宋偃武修文,但朱子對太宗以下的君主並無好感,「太宗每日看《太平廣記》數卷,若能推此心去講學,那裡得來!不過寫字作詩,君臣之間以此度日而已。真宗東封西祀,糜費巨萬計,不曾做得一事。仁宗有意於為治,不肯安於小成,要做極治之事。只是資質慈仁,卻不甚通曉用人,驟進驟退,終不曾做得一事。」

宋神宗即位,有意發奮圖強,所謂「銳意為治」。這位年青君主確有過人之處,如在用人上便做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用人便一向傾信他」,他又頗留心軍事。惟信用急變全變的王安石,加上「只管好用兵,用得又不著,費了無限財穀,殺了無限人,殘民蠹物之政,皆從此起」,改革卒之無所成。朱子評用兵熙河:「西番小小擾邊,只是打一陣退便了,卻去深入侵他疆界,才奪得鄯州等空城,便奏捷。朝廷不審,便命官發兵去守,依舊只是空城。城外皆是番人,及不能得歸朝廷,又發兵去迎歸,多少費力!熙河之敗,喪兵十萬,神宗臨朝大慟,自得疾而終。」清人蔡上翔《王荊公年譜考略》指「荊公之時,國家全盛,熙河之捷,擴地數千里,開國百年以來所未有者」,經不起事實考驗。

朱子同意「神宗極聰明,於天下事無不通曉,真不世出之主」,只是他「頭頭做得不中節拍」,兼「好用生事之人」,變法終於失敗。

至徽宗,用一百萬貫代稅錢換燕京六座空城,對老百姓傷害極大,朱子說出事實:「當初約女真同滅契丹。既女真先滅了契丹,王師到日,惟有空城,金帛子女,已為女真席卷而去,遂竭府庫問女真換此空城。又以歲幣二百萬貫而為每歲定額。是時帑藏空竭,遂斂敷民間,云免百姓往燕山打糧草,每人科錢三十貫,以充免役之費。民無從得錢,遂命監司、郡守親自徵督,必足而後已。亦煞得錢,共科得六百餘萬貫,然奉虜亦不多,恣為用事者侵使,更無稽考。」值得注意是,朝廷巧立名目以苛索掠奪,且有官員中飽私囊,如此質素的管治,不亡於金人之手,亦難以持久。

另金人滅宋一事,原來有內情,朱子說:「契丹相郭藥師以常勝軍來降,朝廷處之河北諸路近邊塞上。後又有契丹甚人來降,亦有一軍名義勝軍,亦處之河北諸路,皆厚廩給。是時中國已空竭,而邊上屯戍之兵,餼廩久絕,飢寒欲死,而常勝義勝兩軍安坐而享厚祿。故中國屯戍之兵數罵詈之云:『我為中國戰鬥守禦幾年矣,今反受飢寒。汝輩皆降番,有何功?而享厚俸!』久之,兩邊遂相殺。及後來虜入中國,常勝義勝兩軍先往降之。二軍散處中國,盡知河北諸路險要虛實去處,遂為虜鄉導,長驅入中原!」

扼要言之,遼國滅亡後,徽宗厚待契丹降軍,激起宋朝戍邊軍隊不滿,雙方先有一輪互相廝殺。及後女真揮軍南下,契丹降軍搶先投降,充當嚮導,因其熟知河北地理險要及軍事虛實,金兵得以長驅直入。

復添以徽宗屢次敗盟失信,違反「兩邊不得受叛降」的承諾,「夷狄猶能守信義,而吾之所以敗盟失信,取怒於夷狄之類如此!」「靖康之難」可謂北宋咎由自取。

[參考資料]

黎靖德編,《朱子語類・本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