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7月23日 星期六

入學註冊與初到中大上課

中大入學註冊日,我先到高錕樓 (位於「飯煲底」) 聽系內簡介會,再到百萬大道選書院及填寫是否參與 O Camp,當天亡母一直陪伴在側,怕我跌倒,兼為我記下重要事,很多系內簡介會的資訊,是她替我筆錄的。

高錕樓我以後再沒去過,簡介會由哲學系高基存教授主持,雖云課程簡介,實際半數時間在談符號邏輯,我聽得一頭霧水,懷疑自己選錯系。尤其甚者,拿到課程小冊子,oh my god,大半課程用英文修讀,簡介也是用全英文寫成,我的英文向來不佳,哲學義理又這麼深奧,往後三年我如何讀,想念及此,不禁心如死灰,媽媽拿紙筆抄過不停,我心思卻落到一位女生身上,一白衣少女走到課室的一角獨自坐下,散發出懾人的氣息,正是曉瑩。

那時我固然不知她的名字,是幾年後,在導修中,我找到她的電郵及面書,在網上與她交談,始認識她。然而,她給我的第一印象,實是此女只應天上有,是天仙般的人物。關於她,我日後還會娓娓道來,她是我一生中投放心力最多,也最深愛的女人,至今依然。

回到簡介會,會後,我和媽媽到百萬大道選書院。自中學起,從永漢師、德祥師聽到許多新亞先賢的往事,之所以入中大,坦白說,也不過是為進新亞書院。故此,不加思索,遂填新亞書院第一,崇基學院第二。豈知事與願違,我後來竟被派到崇基學院。現在回想,這或許有一深意在。一來曉瑩也是崇基人,很多難忘時刻,我是在崇基禮拜堂和她一同經歷。二來崇基的精神是「神州學術,源遠流長,數典不忘祖。自由民主,嘉誼友邦,協力相互助。中西結晶,增益文明,聖教宏其緒」(院歌歌詞),這比起新亞強調對中國要有一溫情與敬意,多了一份客觀中立,也比較西化,我喜歡亦傾向用此一客觀中立及西化的態度看問題,所以我今天全不介意「崇基人」這個身份,甚至以此自豪。

終於來到哲學系的攤位,我對 O Camp、住 Hall 一無所知,不報名是必然的 (曉瑩曾說她當年也沒有參加,對 dem beat 尤其厭惡,覺得似鬼上身,不知他們在做什麼,我深以為然)。周圍是其他學系的攤位,也在招攬新客,好不熱鬧,我卻嫌其過於嘈吵。哲學系一位師兄遞上兩部小書來,一中一英,中文的是勞思光先生的《思考方法五講》,這是我接觸邏輯學的第一部書,英文的是存在主義哲學家沙特一篇重要演講《存在主義是一種人文主義》(Existentialism Is a Humanism)。此兩部書,我都用心讀過,前者是舊版本,彌足珍貴,後者我按電子辭典按了無數次,記下許多中文意譯。

好不容易完成選科,第一堂課是鄭宗義教授的「中國哲學史一」,上課時間為八半,由荃灣至中文大學,需要一段時間,意味我要更早起床。拖著疲乏的身軀進入聯合書院的曾肇添樓,鄭生已開始講課,同學亦已到齊,曉瑩穿黑衣坐在遠處,我拿了講義也坐下來。

中大哲學系有一傳統,稱呼老師不會叫「某某教授」,而會叫「鄭生」、「王生」、「劉生」等。所以唐君毅我們會叫「唐生」,牟宗三我們會叫「牟生」,至於鄭宗義,我們當然會叫「鄭生」。

鄭生的堂特別早,也有原因可說。在修「先秦儒家哲學」時,他就說過,他非常早起床備課,一般是清晨四點半,備好資料,演練數次,自信不會失準,方走上課室開講。故此,一上課,他即滔滔不絕,如長江大河,一瀉千里。

他又是學界辯論隊出身,口才特別出眾,連珠炮發,語速驚人,驟聽其課,常因其訊息量龐大,說語過於急速,有跟貼不上之感。他亦一於少理,讀哲學是你們做學生的份內事,聽不明白,你們就去讀書,書單都附在講義後,焉有你們不讀書而要我重講之理?

針對哲學普及化,他更不以為然,他認為,有些哲學義理是不能簡單化、深入淺出的,若全部哲學都可以普及,還要哲學系開課程請教授幹什麼?哲學不能簡單化去給所有人去學,是鄭生堅持一信念。另外,他對社交媒體很抗拒,故至今都無面書。

鄭生那份自傲,那份霸氣,竊以為沿襲自牟宗三先生,而下啟後來幾輩哲學系學生,「中哲一」有位姓甘的助教,常以「浪費生命」訓誡我們,在他眼中,不好好看導修文章就是「浪費生命」,但我不禁問,難道讀書以外其他事都一無價值?再者「浪費生命」是我選擇,又有何不可?今天,荼毒室部份人亦有這霸氣外洩的情況,他們自然都受鄭生影響。

誠然,從學問上講,鄭生兼研思想史、哲學史,寫出接續牟宗三《從陸象山到劉蕺山》的大作《明清儒學轉型探析︰從劉蕺山到戴東原》,這是了不起的學術貢獻。我研讀明清儒學,注意理氣一元傾向,亦啟發自鄭生的書。他對老師劉述先的洞見 (理氣一元緊吸的傾向,儒學從明代至清代出現了「範式轉移」) 有發明,近年極力闡述儒家作為一種人文宗教,該與基督教展開對話,互相發明,更開新儒家一新發展路向 (儘管他不承認自己是新儒家)。

不過,就人格修養上講,我始終厭惡那種自傲與霸氣,我覺得做人還是謙虛內斂一些比較好,越是滿腹經綸,越要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