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6日 星期三

丁維忠談寶黛釵在八十回後的結局

最近讀到丁維忠談寶黛釵在八十回後的結局,頗覺有理,今摘其要義於下。

寶黛愛情受打擊

寶黛愛情到了第七十七回就已經苗頭不對。王夫人親臨怡紅院,把晴雯、芳官、四兒、入畫、司棋甚至賈蘭的奶媽都趕出去。王夫人還下了一個死命令,説:「明年仍給我搬出園去心淨」!「狐狸精」都趕走了,王夫人還讓賈寶玉搬出去幹什麼?她要提防誰?這要追溯到「搬出園去」是由誰提出。

「搬出園去」是由襲人提的。襲人跟王夫人告密:「太太怎麼想個辦法,使二爺搬出園去才好」。為什麼呢?她説:「寶姑娘、林姑娘人都大了,難免有男女之事」,搞出些「不才之事」來,將影響二爺「品行聲名」。「説肺腑心迷活寶玉」一回,寶玉迷糊地把襲人當成黛玉,向襲人傾吐心聲,説:「妹妹你也弄了一身病,我也弄了一身病,我也知道你的心,你也知道我的心,你放心」等,這等於坦露了「我愛你」三個字。襲人聽後魂飛魄散,「不才之事」、「醜禍」其實都是針對寶黛,提防是要提防黛玉。

王夫人説:「有人指責寶玉現在大了,有人要勾引壞他」、「此事更比晴雯較甚」,那比晴雯還嚴重的,勾引壞寶玉的是誰?唯一就是黛玉。故此,八十回結尾,寶黛愛情已經處於非常嚴峻的時期,王夫人親自出面干預,要動手術了,「我自有道理」了。這就是命令寶玉「搬出園去」。

寶玉雖搬出大觀園,《葬花吟》有「三月香巢已壘成」,寶黛愛情並未因此中斷,反而進一步發展。奈何「梁間燕子太無情」,這梁間無情的「燕子」是誰?趙姨娘和賈環。趙姨娘和賈環在王夫人那邊就寶黛愛情問題搞風搞雨,與此同時,寶玉因柳湘蓮作強盜,避禍離家。關於柳湘蓮「作強梁」,《好了歌》注解和脂評提示過。寶玉作為唯一知情人,對強盜包庇、隱瞞、知情不報、資助路費、提供幫助,是非常不得了的一件事。他於是要離家避禍,離開賈府一段時間。

正當寶玉逃難離家期間,「人去梁空巢也傾」,寶黛愛情遭到致命打擊,黛玉已遭「風刀霜劍嚴相逼」!

寶玉回到賈府,黛玉已淚盡夭亡,脂批有「對景悼顰兒」,就是對著瀟湘館的景致悼念死去的顰兒。脂批還有一個評語,以前瀟湘館「鳳尾森森,龍吟細細」,現在變得「寒煙漠漠,落葉蕭蕭」。「對景悼顰兒」,暗示兩個人根本沒有再見面。

「對景悼顰兒」在前八十回是有伏筆,有一次黛玉和寶玉吵架,吵架吵了一半,寶玉被叫走了,黛玉就説了一句:「等你回來我死了罷了」,等寶玉回來黛玉已經死了,正是「對景悼顰兒」一節。

黛玉死時,「冷月葬花魂」,當時「三春」已經離開,沒有人了。脂批有「木石為盟,歷盡情場波瀾」、「絳珠之淚,至死不乾,萬苦不怨,求仁得仁又何怨」,求仁得仁,就是求愛得愛,求愛得愛又何恨?所以黛玉臨終時是滿懷著寶玉對她的愛和她對寶玉的愛,含笑九泉,死得很坦然,死得很勇敢,並不如後四十回含恨而終。

鴛鴦的死和賈赦有關係,賈赦曾說:「她想抗婚,她想不嫁給我,她難逃出我的手心。除非她死了,或是她終身不嫁人。」證明鴛鴦是死在老色鬼賈赦手裡。但賈赦呢,賈府抄家之後,他和賈雨村「鎖枷扛」關起來了。所以抄家之後他不可能再迫害鴛鴦。換言之,賈赦能再次迫害鴛鴦,逼死鴛鴦,肯定是在抄家之前。還有一點,如果抄家之前賈母還活著,賈赦是不敢動鴛鴦一根毫毛,鴛鴦死了,賈母這個保護人必然已經先死。從這裡大致能推斷,賈母的死,是死在賈府抄家之前,而且死得比較早,比鴛鴦還早。不是像後四十回,賈府已經抄家,賈母還在散財免災,祈禱上蒼。她在抄家前已經歸西天了。

賈母對待寶黛愛情和王夫人不一樣,紫鵑騙寶玉説:「林妹妹要回南方去了」,結果,寶玉發瘋病了,鬧得全家天翻地覆。賈母是怎樣反應?「原來是一句玩笑話」輕輕帶過,也不公開反對。王夫人就不一樣,表面唸唸佛,實際一發脾氣,金釧死了,晴雯死了,司棋死了,芳官幾個小戲子被逼出家為尼。據此估計,黛玉可能也死在她手裡。

「風刀霜劍嚴相逼」,是誰逼呢?就是逼過金釧的那一位,逼過晴雯的那一位,逼過司棋、芳官的那一位。她早就有話在先,說「自有道理」、「搬出園去」,仍割斷不了,遂只好下毒手。《芙蓉女兒誄》,脂批提醒得很清楚,「名誄晴雯,實誄黛玉」,「為阿顰作讖」,晴雯之死,已經是為黛玉之死作讖了,做預告,做預言了。黛玉死在王夫人手上是呼之欲出的。

還有一點可以證明的是紫鵑的話。紫鵑説:「姑娘,趕快拿定主意,把和寶二爺的事,定下來,趁著老太太有一日,姑娘才好一日,若沒了老太太,像姑娘這樣的人,也只能任憑人欺負了。」這段話預告得很清楚,只要賈母在,黛玉的處境還不會太糟糕。但另一方面,沒有老太太之後,王夫人這個最高當家人是必然會欺負她。

薛姨媽説:「我跟老太太説去,把林妹妹配給寶玉,豈不四角俱全」,紫鵑馬上跑出來,説:「姨太太,那你幹嗎不跟太太説去?」「太太」是王夫人,「老太太」是賈母,一字之差,紫鵑的話其實暗示寶黛愛情的關鍵在誰手裡?在老太太手裡還是在太太手裡?

還有一個提示,就是放風箏時,寶玉放的是個美人風箏,這個美人風箏怎麼放也放不起來,什麼原因呢?因為「頂線不好」,美人風箏指誰?黛玉。「頂線不好」指什麼?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迎春出嫁時,賈母説了一句話:「我也不好多説,這樣的事情畢竟由她的親老子來拿主意」。依此推斷,寶玉的婚姻也應該由賈政和王夫人決定,決非由賈母。「風刀霜劍嚴相逼」是指王夫人在逼死金釧、晴雯之後,又逼死了黛玉,不是像後四十回寫的調包計。

金玉良緣的結成

寶玉和寶釵結婚,一部份是元妃拍板所致。

前八十回,元妃端午賜物的時候已經定了調子了。元妃送給兄弟姐妹的禮物,唯獨寶玉的跟寶釵的一樣,黛玉跟寶玉的不一樣,其中包括紅麝串。「寶釵羞籠紅麝串」那回,寶玉感到很奇怪,這個不那麼簡單,反應很強烈,「怎麼我跟林妹妹的不一樣,反而和寶姐姐的一樣?是不是搞錯了?」襲人説:「沒搞錯,單子寫得很清楚」。黛玉那反應也很強烈,寶釵也很強烈,怎麼送給她的和他一樣呢?一想到她的媽媽薛姨媽跟王夫人老提到她的那個金鎖,説:「有玉的才能結為婚姻」,想起這個覺得不好意思起來。這些反應都是很微妙的。端午賜物實際是元妃出面定了調子。

王夫人每個月有一次能夠進宮去看女兒,娘倆定會聊些家長裡短,也聊到寶玉一些事情,包括寶釵黛玉幾個姐妹好不好呀。王夫人把薛姨媽的話講給元春聽,在元妃省親時,寶釵黛玉原無厚薄高下,但一到了端午賜物,一下子就分出厚薄來了,一個一樣,一個不一樣,無他,元妃那時已受王夫人及薛姨媽影響,「到底已將金玉配」!金玉良緣,寶玉和寶釵的婚姻,其總決策人是王夫人,發起人是薛姨媽,最後拍板者則是元妃。玉釵之間婚姻已訂,在前八十回已很清楚。

黛玉死後,寶玉受藕官啟發,説一方死了之後,另一方不能孤守一世,不能守寡,也不能孤身,你孤守一世反而妨了「大節」,反而不是「理」,死者的心裡反而不安,「不把死的丟過,便是情深意重了」。「不孤守」的思想為寶玉所接受,於是毅然同意跟寶釵結婚,接納了寶釵。

關於玉釵婚後生活,二人確實過了一段比較融洽的日子,脂批提到婚後他們「夫妻談舊」,夫妻敘談舊日往事,比如説姐妹們怎樣呀,詩社怎樣呀。《終身誤》曲詞也説:他倆「齊眉舉案」,就是妻子對丈夫挺恭敬。寶玉還實現「凡是這些丫頭,不管是家裡的家生子還是外頭買來的,他都要全放出去,由本人和父母自便。」把襲人送出去了,給放出去了,襲人最後嫁給蔣玉菡,前八十回寶玉把襲人的汗巾換給蔣玉菡,便是伏線。

抄家之後,玉釵生活非常貧困,「貧窮難耐淒涼」,「寒冬噎酸虀,雪夜圍破氈」,脂評有「花襲人有始有終」、「襲人與玉菡同得始終者,二人供奉玉兄寶卿」,可見襲人和蔣玉菡一直對寶玉、寶釵予以接濟,跟小紅、茜雪對寶玉的情誼一樣深。

奈何薛寶釵本性難移,還是要寶玉為官作宰,讀書考試,做一個官把家道恢復過來。寶玉「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到底意難平」!出家了,離家出走了。

「轉眼乞丐人皆謗」,一轉眼,寶玉成了乞丐,寶玉經過這麼淪落,這麼一場人生變幻之後,他碰到一僧一道,有準備出家的念頭了,這呼應前八十回的伏筆寶玉說:「你 (黛玉) 要是死了,我就做和尚去」。

寶玉跟著一僧一道出家當和尚,這叫「懸崖撒手」,但不是真的當和尚,一僧一道把他帶到哪裡去了呢?跟柳湘蓮一樣,帶到太虛幻境去銷號。他們這批「風流冤家」的戶口檔案都在太虛幻境挂著呢,都得到警幻仙姑的案前去銷號。銷號後,一僧一道把他帶回青埂峰,復還本質,還原為石頭。這次這個石頭,上面就刻滿了字了,這些字就是《石頭記》。石頭記下了他下凡歷世,「歷盡悲歡離合,炎涼世態的一段故事」。空空道人把它抄來了交給曹雪芹,曹雪芹就把它「謄寫」了,交給我們來讀。

寶釵沒懷孕沒兒子。她的風箏是七個大雁,成不了雙,她的風箏已經預示了她孤守一生。她的燈謎有一句叫「琴邊衾裡總無緣」,他跟寶玉最終也是沒有這個緣分。就是説她是守寡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