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寧國府除夕祭宗祠」是很重要的一回,因為它揭示出榮國府的深層次問題。
賈珍道:「我說,怎麼今兒才來!我才看那單子上,今年你這老貨又來打擂台來了。」烏進孝忙進前兩步回道:「回爺說:今年年成實在不好。從三月下雨,接連著直到八月,竟沒有一連晴過五六日;九月一場碗大的雹子,方圓左近二三百里地方,連人帶房,並牲口糧食,打傷了上千上萬的;所以才這樣。小的並不敢說謊。」賈珍皺眉道:「我算定你至少也有五千銀子來,這夠做什麼的?如今你們一共只剩了八九個莊子,今年倒有兩處報了旱潦,你們又打擂台,真正是叫別過年了!」烏進孝道:「爺的地方還算好呢!我兄弟離我那裡只一百多地,竟又大差了。他現管著那府八處莊地,比爺這邊多著幾倍,今年也是這些東西,不過二三千兩銀子,也是有飢荒打呢!」賈珍道:「正是呢。我這邊倒可以,沒什麼外項大事,不過是一年的費用。我受用些就費些,我受些委屈就省些。再者年例送人請人,我把臉皮厚些,也就完了,比不得那府裡,這幾年添了許多花錢的事,一定不可免是花的,卻又不添些銀子產業。這一二年裡賠了許多,不和你們要,找誰去?」
烏進孝說:「今年年成實在不好。從三月下雨,接連著直到八月,竟沒有一連晴過五六日;九月一場碗大的雹子,方圓左近二三百里地方,連人帶房,並牲口糧食,打傷了上千上萬的」、「爺的地方還算好呢!我兄弟離我那裡只一百多地,竟又大差了。他現管著那府八處莊地,比爺這邊多著幾倍,今年也是這些東西,不過二三千兩銀子,也是有飢荒打呢!」
由此可見天災 (落雹導致農作物失收) 對榮國府的財政收入造成重大打擊,比對寧國府的打擊還要大。
賈珍「我這邊倒可以,沒什麼外項大事,不過是一年的費用……比不得那府裡,這幾年添了許多花錢的事,一定不可免是花的,卻又不添些銀子產業。」
榮國府耗費支出龐大,大事接連發生,都要花費金錢。金錢花了,卻「不添些銀子產業」,出現入不敷支的困境。
秦可卿死時,曾報夢鳳姐說:「趁今日富貴,將祖塋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畝以備。祭祖、供給之費皆出自此處。將家塾亦設於此,合同族中長幼,大家定了則例,日後按房掌管這一年的地畝錢糧、祭祀供給之事。如此周流,又無爭競,也沒有典賣諸弊。便是有罪,己物可以入官,這祭祀產業連官也不入的。便敗落下來,子孫回家讀書務農也有個退步,祭祀又可永繼。若目今以為榮華不絕,不思後日,終非長策。」
到了此一時刻,賈珍仍說上這番話,可見鳳姐置秦可卿的話於不顧,其對榮國府有過失。
烏進孝道:「那府裡如今雖添了事,有去有來。娘娘和萬歲爺豈不賞呢?」賈珍聽了,笑向賈蓉道:「你們聽聽,他說的可笑不可笑?」賈蓉等忙笑道:「你們山拗海沿上的人,哪裡知道這道理?娘娘難道把皇上的庫給我們不成?他心裡總有這心,他不能做主。豈有不賞之禮,按時按節,不過是些彩緞、古董玩意兒。就是賞,也不過一百兩金子,才值一千多兩銀子,夠什麼?這二年,哪一年不賠出幾千兩銀子來?頭一年,省親連蓋花園子,我算算那一注花了多少,就知道了。再二年,再省一回親,只怕就精窮了!」賈珍笑道:「所以他們莊客老實人:『外明不知暗的事』、『黃柏作了磬搥子,外頭體面裡面苦!』」賈蓉又說又笑向賈珍道:「果真那府裡窮了,前兒我聽見二嬸娘和鴛鴦悄悄商議,要偷老太太的東西去當銀子呢。」賈珍笑道:「那又是鳳姑娘的鬼,哪裡就窮到如此?他必定見去路大了,實在賠得很了,不知又要省哪一項的錢,先設出這法子來,使人知道,說窮到如此了。我心裡卻有個算盤,還不至此田地。」說著,便命人帶了烏進孝出去,好生待他,不在話下。
賈蓉「娘娘難道把皇上的庫給我們不成?他心裡總有這心,他不能做主。豈有不賞之禮,按時按節,不過是些彩緞、古董玩意兒。就是賞,也不過一百兩金子,才值一千多兩銀子,夠什麼?」
儘管榮國府有元妃,但元妃終究無法把皇宮所有錢財移給榮國府。皇上賞賜,「按時按節,不過是些彩緞、古董玩意兒」、「才值一千多兩銀子」,換言之,來自皇室的收入遠有不足,可作甜品,但不能當主菜。
「這二年,哪一年不賠出幾千兩銀子來?頭一年,省親連蓋花園子,我算算那一注花了多少,就知道了。再二年,再省一回親,只怕就精窮了!」
元妃省親連蓋建大觀園,共花了榮國府一大筆金錢,令榮國府急速枯乾。
賈珍笑道:「所以他們莊客老實人:『外明不知暗的事』、『黃柏作了磬搥子,外頭體面裡面苦!』」賈蓉道:「果真那府裡窮了,前兒我聽見二嬸娘和鴛鴦悄悄商議,要偷老太太的東西去當銀子呢。」
榮國府窮至如何一種田地?窮至要典當賈母的東西去換銀子。其困窘可想而知。又賈珍「外頭體面裡面苦」,邊說邊笑,榮國府有財政問題需要幫忙,寧國府必定不會插手介入。
第五十五回記鳳姐一段話:
說著,又向平兒笑道:「你知道我這幾年生了多少省儉的法子,一家子大約也沒個背地裡不恨我的。我如今也是騎上老虎背了,雖然看破些,無奈一時也難寬放。二則家裡出去的多,進來的少,凡有大小事兒,仍是照著老祖宗手裡的規矩,卻一年進的產業,又不及先時多。省儉了,外人又笑話,老太太、太太也受委曲,家下人也抱怨剋薄。若不趁早兒料理省儉之計,再幾年就都賠盡了。」平兒道:「可不是這話!將來還有三四位姑娘,兩三個小爺,一位老太太,這幾件大事未完呢。」
鳳姐兒笑道:「我也慮到這裡,倒也夠了。寶玉和林妹妹,他兩個一娶一嫁,可以使不著官中的錢,老太太自有體己東西拿出來。二姑娘是大老爺那邊的,也不算。剩下兩三個,滿破著每人花上七八千銀子。環哥兒娶親有限,花上三千兩銀子。若不夠,哪裡省一抿子也就夠了。老太太的事出來,一應都是全有的,不過零碎雜項便費些,滿破三五千兩。如今再省儉些,陸續就夠了。只怕如今平空再生出一兩件事來,可就了不得了……」
第七十二回:
賈璉忙也立起身來,說道:「好姐姐,略坐一坐兒,兄弟還有一事相求。」說著,便罵小丫頭:「怎麼不沏好茶來?快拿乾淨蓋碗,把昨日進上的新茶沏上一碗來。」說著,向鴛鴦道:「這兩日,因老太太千秋,所有的幾千兩都使了。幾處房租、地租,統在九月才得,這會子竟接不上。明兒又要送南安府裡的禮,又要預備娘娘的重陽節禮,還有幾家紅白大禮,至少還得二三千兩銀子用,一時難去支借。俗語說得好:『求人不如求己。』說不得姐姐擔個不是,暫且把老太太查不著的金銀傢伙,偷著運出一箱子來,暫押數千兩銀子,支騰過去。不上半月的光景,銀子來了,我就贖了交還,斷不能叫姐姐落個不是。」鴛鴦聽了,笑道:「你倒會變法兒,虧你怎麼想了!」賈璉笑道:「不是我撒謊,若論除了姐姐,也還有人手裡管得起數千兩銀子。只是他們為人,都不如你明白有膽量,我和他們一說,反唬住了他們。所以我寧撞金鐘一下,不打破鼓三千。」一語未了,賈母那邊小丫頭子忙忙走來找鴛鴦,說:「老太太找姐姐呢。這半日我那裡沒找到,卻在這裡。」鴛鴦聽說,忙著去見賈母。
因見賈芹亦來領物,賈珍叫他過來,說道:「你做什麼也來了?誰叫你來的?」賈芹垂手回說:「聽見大爺這裡叫我們領東西,我沒等人去就來了。」賈珍道:「我這東西,原是給你那些閒著無事沒進益的叔叔兄弟們的,那二年你閑著,我也給過你的。你如今在那府裡管事,家廟裡管和尚道士們,一月又有你的分例外,這些和尚的分例銀錢都從你手裡過,你還來取這個來!也太貪了!你自己瞧瞧,你穿的可像個手裡使錢辦事的?先前說沒進益,如今又怎麼了?比先倒不像了?」賈芹道:「我家裡原人口多,費用大。」賈珍冷笑道:「你又支吾我!你在家廟裡幹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你到那裡自然是爺了,沒人敢抗違你。你手裡又有了錢,離著我們又遠,你就為王稱霸起來,夜夜招聚匪類賭錢,養老婆小子。這會子花得這個形像,你還敢領東西來!領不成東西,領一頓馱水棍去才罷!等過了年,我必和你二叔說。」賈芹紅了臉,不敢答言。
賈芹母親周氏,打算到賈政這邊謀一件事務與兒子管管,也好弄些銀錢使用。後來王熙鳳答應了,讓賈璉辦這件事,為他謀了一個管理小沙彌、小道士的職事。
據賈珍所言,賈芹「為王稱霸」,「夜夜招聚匪類賭錢,養老婆小子」,卻被賈璉包庇。賈芹其實代表著榮國府的不肖子孫、不事生產者,而賈珍斷然拒絕他來領東西,等於暗示賈珍日後對榮國府的崩塌會見死不救!
人回:「北府王爺送了對聯荷包來了。」賈珍聽說,忙命賈蓉:「出去款待,只說我不在家。」賈蓉去了。這裡賈珍攆走賈芹,看著領完了東西,回屋同尤氏吃畢晚飯,一宿無話。至次日更忙,不必細說。
「北府王爺」即北靜王。賈珍避而不見,恰好與賈政的熱情成一對比,這是免於捲入權力鬥爭的睿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