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13日 星期日

賈元春

賈元春是賈政與王夫人的女兒,賈寶玉的同胞姐姐。賈家四姐妹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名字連起來恰好是「原應嘆息」四字的諧音。

元春在《紅樓夢》的作用,是她代表著理想世界 (大觀園) 的開始,也代表著理想世界的幻滅。關於這一點,可參考余英時的說法:

我們都知道,曹雪芹費了極大的氣力,借用元春省親的絕大題目,才創造出《紅樓夢》中的理想世界 - 大觀園。這就表示理想世界的一個最重要的現實根據便是所謂「天恩」。因此當作者安排理想世界的幻滅時,其最自然、最合理的一個辦法也莫過於先斬斷此一最重要的現實根據。正是基於這種藝術創作上的需要,曹雪芹不得不寫元春早逝。因為元春一日不死則「天恩」一日不絕;「天恩」一日不絕則大觀園一日不壞。理想世界的幻滅豈非漫漫無期乎?從元春早逝之事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曹雪芹創造這個人物主要便是為理想世界的興起及其毀滅作引線的。(<眼前無路想回頭 - 再論紅樓夢的兩個世界兼答趙岡兄>)

通過元春而始有大觀園 (理想世界) 的存在,隨着元春的死去而大觀園亦終歸於幻滅。(前引文)

元春出場回數不多,第十八回「皇恩重元妃省父母」有以下幾節描述:

卻說賈妃在轎內看了此園內外光景,因點頭嘆道:「太奢華過費了!」

只因當日這賈妃未入宮時,自幼亦係賈母教養。後來添了寶玉,賈妃乃長姊,寶玉為幼弟,賈妃念母年將邁,始得此弟,是以獨愛憐之。且同侍賈母,刻不相離。那寶玉未入學之先,三四歲時,已得元妃口傳教授了幾本書,讀了數千字在腹中。雖為姐弟,有如母子。自入宮後,時時帶信出來與父兄說說:「千萬好生扶養。不嚴不能成器,過嚴恐生不虞,且致祖母之憂。」眷念之心,刻刻不忘。前日賈政聞塾師讚他盡有才情,故於遊園時聊一試之……卻是本家風味;且使賈妃見之,知愛弟所為,亦不負其平日切望之意,因此故將寶玉所題用了。那日未題完之處,後來又題了許多。

茶三獻,賈妃降座,樂止,退入側室更衣,方備省親車駕出園。至賈母正室,欲行家禮,賈母等俱跪止之。賈妃垂淚,彼此上前廝見,一手挽賈母,一手挽王夫人,三人滿心皆有許多話,但說不出,只是嗚咽對泣而已。邢夫人、李紈、王熙鳳、迎春、探春、惜春等,俱在旁垂淚無言。半日,賈妃方忍悲強笑,安慰道:「當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見人的去處,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兒們這時不說不笑,反倒哭個不了,一會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能一見!」說到這句,不禁又哽咽起來,刑夫人忙上來勸解。賈母等讓賈妃歸坐,又逐次一一見過,又不免哭泣一番。然後東西兩府執事人等在外廳行禮。其媳婦丫鬟行禮畢。賈妃嘆道:「許多親眷,可惜都不能見面!」王夫人啟道:「現有外親薛王氏及寶釵、黛玉在外候旨。外眷無職,不敢擅入。」賈妃即請來相見。一時薛姨媽等進來,欲行國禮,元妃降旨免過,上前各敘闊別。又有原帶進宮的丫鬟抱琴等叩見,賈母連忙扶起,命入別室款待。執事太監及彩嬪昭容各侍從人等,寧府及賈赦那宅兩處自有人款待,只留三四個小太監答應。母女姐妹不免敘些久別的情景及家務私情。

又有賈政至簾外問安行參等事。元妃又向其父說道:「田舍之家,齏鹽布帛,得遂天倫之樂;今雖富貴,骨肉分離,終無意趣。」賈政亦含淚啟道:「臣草芥寒門,鳩群鴉屬之中,豈意得征鳳鸞之瑞。今貴人上錫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華,祖宗之遠德,鍾於一人,幸及政夫婦。且今上體天地生生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曠恩,雖肝腦塗地,豈能報效萬一!惟朝乾夕惕,忠於厥職。伏願聖君萬歲千秋,乃天下蒼生之福也。貴妃切勿以政夫婦殘年為念。更祈自加珍愛,惟勤慎肅恭以侍上,庶不負上眷顧隆恩也。」賈妃亦囑以國事宜勤,暇時保養,切勿記念。賈政又啟:「園中所有亭台軒館,皆係寶玉所題;如果有一二可寓目者,請即賜名為幸。」元妃聽了寶玉能題,便含笑說道:「果進益了。」賈政退出。

元妃因問:「寶玉因何不見?」賈母乃啟道:「無職外男,不敢擅入。」元妃命引進來。小太監引寶玉進來,先行國禮畢,命他近前,攜手攬於懷內,又撫其頭頸笑道:「比先長了好些──」一語未終,淚如雨下。

剛演完了,一個太監托著一金盤糕點之屬進來,問:「誰是齡官?」賈薔便知是賜齡官之物,連忙接了,命齡官叩頭。太監又道:「貴妃有諭,說:『齡官極好,再做兩齣戲,不拘哪兩齣就是了。』」賈薔忙答應了,因命齡官做《遊園》《驚夢》二齣。齡官自為此二齣非本角之戲,執意不從,定要做《相約》《相罵》二齣。賈薔扭不過他,只得依他做了。元妃甚喜,命:「莫難為了這女孩子,好生教習。」額外賞了兩匹宮綢,兩個荷包,並金銀錁子之類。然後撤筵,將未到之處復又遊玩。

眾人謝恩已畢,執事太監啟道:「時已丑正三刻,請駕回鑾。」元妃不由得滿眼又滴下淚來,卻又勉強笑著,拉了賈母王夫人的手不忍放,再四叮嚀:「不須記掛,好生保養!如今天恩浩蕩,一月許進內省視一次,見面盡容易的,何必過悲?倘明歲天恩仍許歸省,不可如此奢華糜費了。」賈母等已哭的哽噎難言。元妃雖不忍別,奈皇家規矩違錯把不得的,只得忍心上輿去了。這裡眾人好容易將賈母勸住,及王夫人攙扶出園去了。

綜合來看:

(1) 元春覺得賈府為省親極盡奢華糜費;

(2) 元春是有真情實感的人,和賈政滿口大道理成一對比,故「賈妃垂淚,彼此上前廝見,一手挽賈母,一手挽王夫人,三人滿心皆有許多話,但說不出,只是嗚咽對泣而已」、「元妃不由得滿眼又滴下淚來」;

(3) 元春能為人設想,將心比己,故「安慰道:『當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見人的去處,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兒們這時不說不笑,反倒哭個不了,一會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能一見!』」、「卻又勉強笑著,拉了賈母王夫人的手不忍放,再四叮嚀:『不須記掛,好生保養!如今天恩浩蕩,一月許進內省視一次,見面盡容易的,何必過悲?倘明歲天恩仍許歸省,不可如此奢華糜費了。』」

(4) 元春未入宮時,受賈母教養。寶玉出生後,元春獨愛憐之。同侍賈母,片刻不離。寶玉未入學,三四歲時,曾獲元春口授幾本書,讀了數千字在腹中。二人雖為姐弟,卻猶如母子。

(5) 寶玉題匾被採納,全因元春首肯。元春亦始終掛念這位弟弟。

元春被封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回娘家省親,成就大觀園 (寶玉與姊姊妹妹的理想世界)。然而,風光背後,未嘗不存在暗湧。

第十六回「賈元春才選鳳藻宮」:

一日正是賈政的生辰,寧、榮二處人丁都齊集慶賀,熱鬧非常。忽有門吏報道:「有六官都太監夏老爺特來降旨。」嚇的賈赦、賈政一干人不知何事,忙止了戲文撤去酒席,擺香案,啟中門跪接。早見都太監夏秉忠乘馬而至,又有許多跟從的內監。那夏太監也不曾負詔捧敕,直至正廳下馬,滿面笑容,走至廳上,南面而立,口內說:「奉特旨,立刻宣賈政入朝,在臨敬殿陛見。」說畢,也不吃茶便乘馬去了。賈政等也猜不出是何來頭,只得急忙更衣入朝。

夏秉忠,一說夏守忠。甫出場,便好不威風,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宣完旨,一口茶水都不耐煩喝就走了。這人卻是賈府和元春聯繫的唯一橋樑,可以想像,元春在宮中出了什麼事,在夏太監手上,賈府是不容易第一時間知悉。

夏秉忠再出場是在第七十二回:

一語未了,人回:「夏太監打發一個小太監來說話。」賈璉聽了,忙皺眉道:「又是什麼話?一年他們也搬夠了!」鳳姐道:「你藏起來,等我見他。若是小事罷了;若是大事,我自有回話。」賈璉便入內套間去。

這裡鳳姐命帶進小太監來,讓他椅子上坐了吃茶,因問何事。那小太監說:「夏爺爺因今日遇見一所房子,如今竟短二百兩銀子,打發我來問舅奶奶家裡,有現成的銀子暫借一二百,過一兩日就送來。」鳳姐兒聽了,笑道:「什麼是送來?有的是銀子,只管先兌了去。改日等我們短住,再借去也是一樣。」小太監道:「夏爺爺還說了:上兩回還有一千二百兩銀子沒送來,等今年年底下,自然一起都送過來的。」鳳姐笑道:「你夏爺爺好小氣,這也值得放在心裡?我說一句話,不怕他多心:要都這麼記清了還我們,不知要還多少了!只怕我們沒有,要有只管拿去。」因叫旺兒媳婦來,說:「出去,不管哪裡先支二百兩來。」旺兒媳婦會意,因笑道:「我才因別處支不到,才來和奶奶支的。」鳳姐道:「你們只會裡頭來要錢,叫你們外頭弄去,就不能了。」說著,叫平兒:「把我那兩個金項圈拿出去,暫且押四百銀子。」平兒答應去了,果然拿了一個錦盒子來,裡面兩個錦袱包著。打開時,一個金纍絲攢珠的,那珍珠都有蓮子大小;一個點翠嵌寶石的,兩個都與宮中之物不離上下。一時拿去,果然拿了四百兩來。鳳姐命給小太監打點起一半,那一半與了旺兒媳婦,命他拿去辦八月中秋的節。那小太監便告辭了,鳳姐命人替他拿著銀子,送出大門去了。

這裡賈璉出來,笑道:「這一起外祟,何日是了!」鳳姐笑道:「剛說著,就來了一股子!」賈璉道:「昨兒周太監來,張口一千兩,我略應了慢些,他就不自在,將來得罪人的地方兒多著呢。這會子再發個三五萬的財就好了。」一面說,一面平兒服侍鳳姐另洗了臉更衣,往賈母處伺候晚飯。

從賈璉皺眉道:「又是什麼話?一年他們也搬夠了!」可見夏秉忠一直通過各種名目搜刮賈府財產。

倘若賈府富裕,問題仍不大,但賈府此時已然中衰,入不敷支,故賈璉才皺眉。

「夏爺爺因今日遇見一所房子,如今竟短二百兩銀子,打發我來問舅奶奶家裡,有現成的銀子暫借一二百,過一兩日就送來」、「夏爺爺還說了:上兩回還有一千二百兩銀子沒送來,等今年年底下,自然一起都送過來的。」不只強借,而且拖欠不還,如果元春得寵,夏秉忠敢如此放肆嗎?

「昨兒周太監來,張口一千兩,我略應了慢些,他就不自在,將來得罪人的地方兒多著呢。」除了夏秉忠,其他太監都來賈府要錢,此更見元春當時在宮中地位已經不穩。

元春由得寵至失寵,背後是什麼緣故?且看看元妃省親是誰許可,第十六回「賈元春才選鳳藻宮」:

趙嬤嬤又接道:「可是呢,我也老糊塗了!我聽見上上下下吵嚷了這些日子,什麼省親不省親,我也不理論;如今又說省親,到底是怎麼個原故呢?」賈璉道:「如今當今體貼萬人之心,世上至大莫如孝子,想來父母兒女之性,皆是一理,不在貴賤上分的。當今自為日夜侍奉太上皇、皇太后,尚不能略盡孝意,因見宮裡嬪妃才人等皆是入宮多年,拋離父母,豈有不思想之理?且父母在家,思想女兒不能一見,倘因此成疾,亦大傷天和之事。所以啟奏太上皇、皇太后,每月逢二六日期,准椒房眷屬入宮請候。於是太上皇、皇太后大喜,深贊當今至孝純仁,體天格物,因此二位老聖人又下渝旨,說椒房眷屬入宮,未免有關國體儀制,母女尚未能愜懷。竟大開方便之恩,特降諭椒房貴戚,除二六日入宮之恩外,凡有重宇別院之家,可以駐蹕關防者,不妨啟請內廷鑾輿入其私第,庶可盡骨肉私情,共享天倫之樂事。此旨下了,誰不踊躍感戴!現今周貴妃的父親已在家裡動了工,修蓋省親的別院呢。又有吳貴妃的父親吳天佑家,也往城外踏看地方去了。這豈非有八九分了?」

值得注意是「二位老聖人又下渝旨,說椒房眷屬入宮,未免有關國體儀制,母女尚未能愜懷。竟大開方便之恩,特降諭椒房貴戚,除二六日入宮之恩外,凡有重宇別院之家,可以駐蹕關防者,不妨啟請內廷鑾輿入其私第,庶可盡骨肉私情,共享天倫之樂事」,下旨許可元妃省親的,竟是太上皇、皇太后兩位老人,而不是當今皇上。

夏秉忠,向誰秉忠?向當今皇上。原來元妃省親本來不是皇上意思,是太上皇的意思,難怪他會「不曾負詔捧敕,直至正廳下馬」、「不吃茶便乘馬去了」,絲毫不給面子賈府。

太上皇、皇太后在,當今皇上有顧忌,所以不敢動元春及賈府。可是,「二位老聖人」作古後,元妃地位就難保了。

況且賈府還與北靜王相熟,見第十四回「賈寶玉路遏北靜王」:

現今北靜王世榮年未弱冠,生得美秀異常,性情謙和。近聞寧國府冢孫婦告殂,因想當日彼此祖父有相與之情,同難同榮,因此不以王位自居,前日也曾探喪弔祭,如今又設了路奠,命麾下的各官在此伺候。自己五更入朝,公事一畢,便換了素服,坐著大轎,鳴鑼張傘而來,到了棚前落轎,手下各官兩旁擁侍,軍民人眾不得往還。

一時只見寧府大殯,浩浩蕩蕩,壓地銀山一般從北而至。早有寧府開路傳事人報與賈珍,賈珍急命前面執事扎住,同賈赦、賈政三人連忙迎上來,以國禮相見。北靜王轎內欠身,含笑答禮,仍以世交稱呼接待,並不自大。賈珍道:「犬婦之喪,累蒙郡駕下臨,蔭生輩何以克當。」北靜王笑道:「世交至誼,何出此言。」遂回頭令長府官主祭代奠。賈赦等一旁還禮,復親身來謝,北靜王十分謙遜。因問賈政道:「哪一位是銜玉而誕者?久欲一見為快,今日一定在此,何不請來?」賈政忙退下來,命寶玉更衣,領他前來遇見。那寶玉素聞北靜王的賢德,且才貌俱全,風流跌宕,不為官俗國體所縛,每思相會,只是父親拘束,不克如願。今見反來叫他,自是喜歡。一面走,一面瞥見那北靜王坐在轎內,好個儀表。

北靜王是何許人?第三十三回「不肖種種大承苔撻」:

賈政見他惶悚,應對不似往日,原本無氣的,這一來倒生了三分氣。方欲說話,忽有門上人來回:「忠順親王府裡有人來,要見老爺。」賈政聽了,心下疑惑,暗暗思忖道:「素日並不與忠順府來往,為什麼今日打發人來?」一面想,一面命:「快請廳上坐。」急忙進內更衣。出來接見時,卻是忠順府長府官,一面彼此見了禮,歸坐獻茶。未及敘談,那長府官先就說道:「下官此來並非擅造潭府;皆因奉命而來,有一件事相求。看王爺面上,敢煩老先生做主,不但王爺知情,且連下官輩亦感謝不盡。」賈政聽了這話,摸不著頭腦,忙陪笑起身問道:「大人既奉王命而來,不知有何見諭?望大人宣明,學生好遵諭承辦。」那長府官冷笑道﹕「也不必承辦,只用老先生一句話就完了。我們府裡有個做小旦的琪官,一向好好在府,如今竟三五日不見回去,各處去找,又摸不著他的道路,因此各處察訪。這一城內,十停人倒有八停人都說:他近日和啣玉的那位令郎相與甚厚。下官輩聽了,尊府不比別家,可以擅來索取,因此啟明王爺。王爺亦云:『若是別的戲子呢,一百個也罷了;只是這琪官,隨機應答,謹慎老成,甚合我老人家心,竟斷斷少不得此人。』故此來求先生轉致令郎,請將琪官放回。一則可慰王爺諄諄奉懇,二則下官輩也可免操勞求覓之苦。」說畢,忙打一躬。

賈政聽了這話,又驚又氣,即命喚寶玉出來。寶玉也不知是何原故,忙忙趕來,賈政便問:「該死的奴才!你在家不讀書也罷了,怎麼又做出這些無法無天的事來!那琪官現是忠順王爺駕前承奉的人,你是何等草莽,無故引逗他出來,如今禍及於我!」寶玉聽了,唬了一跳,忙回道:「實在不知此事。究竟<琪官>兩個字,不知為何物,況更加以<引逗>二字!」說著便哭。

賈政未及開口,只見那長府官冷笑道:「公子也不必隱飾。或藏在家,或知其下落,早說出來,我們也少受些辛苦,豈不念公子之德呢!」寶玉連說:「實在不知,恐是訛傳也未見得。」那長府官冷笑兩聲道:「現有證據,必定當著老大人說出來,公子豈不吃虧?既說不知,此人那紅汗巾子怎得到了公子腰裡?」寶玉聽了這話,不覺轟了魂魄,目瞪口呆。心下自思:「這話他如何知道?他既連這樣機密事都知道了,大約別的瞞不過他。不如打發他去了,免得再說出別的事來。」因說道:「大人既知他的底細,如何連他置買房舍這樣大事倒不曉得了。聽得說他如今在東郊離城二十里有個什麼紫檀堡,他在那裡置了幾畝田地,幾間房舍。想是在那裡也未可知。」那長府官聽了,笑道:「這樣說,一定是在那裡了。我且去找一回,若有了便罷;若沒有,還要來請教。」說著,便忙忙的告辭走了。

「琪官」即伶人蔣玉菡。

忠順王稱「只是這琪官,隨機應答,謹慎老成,甚合我老人家心,竟斷斷少不得此人」,可見蔣玉菡為忠順王心腹,知道忠順王府不少機密。

第二十八回「蔣玉函情贈茜香羅」:

少刻,寶玉出席解手,蔣玉函隨著出來,二人站在廊搪下,蔣玉函又賠不是。寶玉見他嫵媚溫柔,心中十分留戀,便緊緊的攥著他的手,叫他:「閑了往我們那裡去。還有一句話問你,也是你們貴班中,有一個叫琪官兒的,他如今名馳天下,可惜我獨無緣一見。」蔣玉函笑道:「就是我的小名兒。」寶玉聽說,不覺欣然跌足笑道:「有幸,有幸!果然名不虛傳。今兒初會,卻怎麼樣呢?」想了一想,向袖中取出扇子,將一個玉塊扇墜解下來,遞給琪官,道:「微物不堪,略表今日之誼。」琪官接了,笑道:「無功受祿,何以克當?也罷,我這裡也得了一件奇物,今日早起才繫上,還是簇新,聊可表我一點親熱之意。」說畢撩衣,將繫小衣兒的一條大紅汗巾子解下來遞給寶玉道:「這汗巾子是茜香國女國王所貢之物,夏天繫著肌膚生香,不生汗漬。昨日北靜王給的,今日才上身。若是別人,我斷不肯相贈。二爺請把自己繫的解下來給我繫著。」寶玉聽說,喜不自禁,連忙接了,將自己一條松花汗巾解下來遞給棋官。二人方束好,只聽一聲大叫:「我可拿住了!」只見薛蟠跳出來,拉著二人道:「放著酒不喝,兩個人逃席出來,幹什麼?快拿出來我瞧瞧。」二人都道:「沒有什麼。」薛蟠哪裡肯依,還是馮紫英出來才解開了。復又歸坐飲酒,至晚方散。

蔣玉函「這汗巾子是茜香國女國王所貢之物,夏天繫著肌膚生香,不生汗漬。昨日北靜王給的,今日才上身。若是別人,我斷不肯相贈。二爺請把自己繫的解下來給我繫著」是關鍵。為何蔣玉函作為忠順王心腹,竟會前往見北靜王?北靜王還要送汗巾子給他?須知道送汗巾子是親密事,難道蔣玉函用某些東西換得北靜王徹底的信任?

忠順王知道蔣玉函給賈寶玉汗巾子,旋即向賈政大興問罪之師,反映:

A. 蔣玉函在忠順王府角色確實非常重要,掌握不少要害資訊;

B. 北靜王是忠順王在宮廷權力鬥爭中的對手、競敵,忠順王擔心府中機密落入北靜王手中,對自己不利,故急切要找回蔣玉函。

北靜王是忠順王的死敵,北靜王與賈府友好,賈府「素日並不與忠順府來往」。再看忠順王全名,「忠順親王」,「忠順」是忠於皇帝、順從皇帝的意思,意味著忠順王是當今皇上的心腹。「親王」是宗室兄弟的意思。換言之,忠順王是當今皇上的親兄弟兼心腹。比觀之下,北靜王似有僭越之心,第十五回:

北靜王又道:「只是一件,令郎如此資質,想老太夫人自然鍾愛。但吾輩後生,甚不宜溺愛,溺愛則未免荒失了學業。昔小王曾蹈此轍,想令郎亦未必不如是也。若令郎在家難以用功,不妨常到寒邸,小王雖不才,卻多蒙海內眾名士凡至都者,未有不垂青目的。是以寒邸高人頗聚,令郎常去談談會會,則學問可以日進矣。」賈政忙躬身答道:「是。」北靜王又將腕上一串念珠卸下來,遞與寶玉道:「今日初會,倉卒無敬賀之物,此係聖上所賜苓香念珠一串,權為賀敬之禮。」寶玉連忙接了,回身奉與賈政。

招集海內眾名士聚會,這不是結黨營私嗎?將「聖上所賜苓香念珠一串」送給他人,這不是把聖上不放在眼內,犯大不敬嗎?所以第十六回:

寶玉又將北靜王所贈苓香串珍重取出來轉送黛玉。黛玉說:「什麼臭男人拿過的,我不要這東西。」遂擲還不取。

黛玉是賈府最後「葬花」人,她異乎尋常的激烈反應,正好揭示與北靜王交往對賈府是不利的,而何解與北靜王交往會對賈府不利?因為北靜王是當今皇上親兄弟兼心腹忠順親王的政敵。此人亦存心圖謀不軌,並不忠順於當今皇上也。

明白以上關節,夏秉忠一再苛索就不難理解,元春乃至賈府根本是當今天子的眼中釘,欲除之而後快。顧忌?何用顧忌!盡情盤剝以自肥就可以了。

元春判詞是:

二十年來辨是誰,榴花開處照宮闈;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夢歸。

兕是像犀牛一樣的動物,生活在水裡。虎和兕俱兇猛,一見面即打鬥。「虎兕相逢大夢歸」暗示元春在北靜王和忠順王的權力鬥爭中犧牲。

判曲《恨無常》:

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眼睜睜,把萬事全拋;蕩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鄉,路遠山遙。故向爹娘夢裡相尋告:兒命已入黃泉,天倫呵,須要退步抽身早!

元春先因北靜王和忠順王的權力鬥爭而死於宮中,由於皇宮距離賈府遙遠,「故向爹娘夢裡相尋告」,希望賈府及早「退步抽身」,遠離北靜王。奈何已經太遲,賈府被抄家。賈府抄家,該與對當今皇上不忠不順、跟北靜王結黨謀反有關。

元春在何時被誰殺害?據夏守忠的諧音,通於:

a. 夏壽終 – 在夏天死去;

b. 下手重 – 由夏守忠出手害死

簡單講,元春失寵後,夏太監 (站到忠順王一邊) 開始對付元春,最後在夏天將她殺害。

程高本後四十回寫元春因發胖而病逝在宮中,死時口滿痰塞,一生享福,追封賢淑貴妃,跟判詞、判曲皆不符合,也和十二金釵入「薄命司」不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