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15日 星期二

賈政、王夫人

賈政是典型的儒家禮教,寶玉則傾向佛道出世,文學創造力強。父子之間因而存在隔閡。

然而,賈政果真一面倒厭惡兒子嗎?請看第二十三回:

原來賈政和王夫人都在裡間呢。趙姨娘打起簾子來,寶玉挨身而入,只見賈政和王夫人對坐在炕上說話兒,地下一溜椅子,迎春、探春、惜春、賈環四人都坐在那裡。一見他進來,探春、惜春和賈環都站起來。賈政一舉目見寶玉站在眼前,神彩飄逸,秀色奪人,又看看賈環人物委瑣,舉止粗糙,忽又想起賈珠來。再看看王夫人,只有這一個親生的兒子,素愛如珍,自己的鬍鬚將已蒼白。因此,尚把平日嫌惡寶玉之心不覺減了八九分。半晌說道:「娘娘吩咐說,你日日在外遊嬉,漸次疏懶了功課,如今叫禁管你和姐妹們在園裡讀書。你可好生用心學習,再不守分安常,你可仔細著!」寶玉連連答應了幾個「是」。王夫人便拉他在身邊坐下。他姐弟三人依舊坐下。

「賈政一舉目見寶玉站在眼前,神彩飄逸,秀色奪人,又看看賈環人物委瑣,舉止粗糙……尚把平日嫌惡寶玉之心不覺減了八九分。」這是從賈政的視角比較兩個兒子,終究是寶玉好些。

又第十七回「大觀園試才題匾額」:

那寶玉一心只記掛著裡邊姐妹們,又不見賈政吩咐,只得跟到書房。賈政忽想起來道:「你還不去,看老太太惦記你。難道還逛不足麼?」寶玉方退了出來。至院外,就有跟賈政的小廝上來抱住,說道:「今日虧了老爺喜歡,方才老太太打發人出來問了幾遍,我們回說老爺喜歡。要不然,老太太叫你進去了,就不得展才了。人人都說你方才那些詩比眾人都強,今兒得了彩頭,該賞我們了。」

據此,寶玉得以在眾人面前展才華,全賴賈政允許他留下,「老爺」還很「喜歡」呢!

賈政對寶玉的責罵、嚴斥乃至狠打,更多是恨鐵不成鋼的愛所致。此在第三十三回「不肖種種大承苔撻」表現得最明顯:

賈政一見,眼都紅了,也不暇問他在外流蕩優伶,表贈私物,在家荒疏學業,逼淫母婢,只喝命:「堵起嘴來,著實打死!」小廝們不敢違,只得將寶玉按在凳上,舉起大板,打了十來下。寶玉自知不能討饒,只是嗚嗚的哭。賈政還嫌打的輕,一腳踢開掌板的,自己奪過板子來,狠命的又打了十幾下。寶玉生來未經過這樣苦楚,起先覺得打的疼不過,還亂嚷亂哭,後來漸漸氣弱聲嘶,嗚咽不出。眾門客見打的不祥了,趕著上來,懇求奪勸。賈政哪裡肯聽?說道:「你們問問他幹的勾當,可饒不可饒!素日皆是你們這些人把他釀壞了,到這步田地,還來勸解。明日釀到他弒父弒君,你們才不勸不成?」眾人聽這話不好,知道氣急了,忙亂著覓人進去給信。

因為疼愛,所以在乎,寄予厚望,不想兒子行差踏錯,可惜賈母不明白,寶玉也不明白。此一意義上,賈政是孤獨的。

周汝昌說:

賈政為什麼打賈寶玉?僅僅是看不上他,考驗這個孩子,不讀書,不長進,不是。那個已經多年了,而且後來賈政也有了相當的寬容。你看他吩咐娘娘有命令,讓你跟著姐妹們住進新院子去讀書,以免荒廢。在這個時候,曹雪芹用特殊的筆墨,寶玉進了門,站在那兒,賈政抬目一看,神采飄逸,那個秀氣奪人,再一看賈環像個小野種。說賈政不覺得就把他平常厭惡寶玉的心情減去了幾分,這個就說賈政內心是完完全全太愛這個孩子。那個才情,世上無有。他不過是當時那個社會,特別是八旗家庭對待子弟嚴極了,做父親的不能帶出笑容來,見了總得教訓的眼光。你得懂這個,他那是做給人看的。(《紅樓夢》的藝術個性演講)

可謂深知賈政矣!

王夫人原本有兩子一女,兩子分別是賈珠 (妻子為李紈,兒子為賈蘭)、賈寶玉,一女是元春。賈珠早死,元春入宮,她在賈府的唯一依靠,於是只有寶玉。這在第三十三回以下一段就可以看出來:

王夫人聽了,不及去回賈母,便忙穿衣出來,也不顧有人沒人,忙忙扶了一個丫頭趕往書房中來,慌得眾門客小廝等避之不及。賈政正要再打,一見王夫人進來,更加火上澆油,那板子越下去的又狠又快。按寶玉的兩個小廝忙鬆手走開,寶玉早已動彈不得了。賈政還欲打時,早被王夫人抱住板子。賈政道:「罷了,罷了!今日必定要氣死我才罷!」王夫人哭道:「寶玉雖然該打,老爺也要保重。且炎暑天氣,老太太身上又不大好,打死寶玉事小,倘或老太太一時不自在了,豈不事大?」賈政冷笑道:「倒休提這話!我養了這不肖的孽障,我已不孝;平昔教訓他一番,又有眾人護持。不如趁今日結果了他的狗命,以絕將來之患!」說著,便要繩來勒死。王夫人連忙抱住哭道:「老爺雖然應當管教兒子,也要看夫妻分上。我如今已五十歲的人,只有這個孽障,必定苦苦的以他為法,我也不敢深勸。今日越發要弄死他,豈不是有意絕我呢!既要勒死他,索性先勒死我,再勒死他,我們娘兒們不如一同死了,在陰司裡也得個倚靠。」說畢,抱住寶玉,放聲大哭起來。

賈政聽了此話,不覺長嘆一聲,向椅上坐了,淚如雨下。王夫人抱著寶玉,只見他面白氣弱,底下穿著一條綠紗小衣,一片皆是血漬。禁不住解下汗巾去,由腿看至臀股,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無一點好處,不覺失聲大哭起「苦命的兒」來。因哭出苦命兒來,又想起賈珠來,便叫著賈珠哭道:「若有你活著,便死一百個我也不管了!」此時裡面的人聞得王夫人出來,李紈、鳳姐及迎、探妹妹兩個也都出來了。王夫人哭著賈珠的名字,別人還可,惟有李紈禁不住也抽抽搭搭的哭起來了。賈政聽了,那淚更似走珠一般滾了下來。

所謂「依靠」,不純粹是情感上,更包含「母憑子貴」,藉寶玉他朝有一番事業,令自己在賈府有更好的地位,更受人尊重。她因此不容許寶玉受沾污、被教壞。第三十二回「含恥辱情烈死金釧」:

從賈母這裡出來往西,走過了穿堂便是鳳姐的院落。到他院門前,只見院門掩著,知道鳳姐素日的規矩,每到天熱,午間要歇一個時辰的,進去不便。遂進角門,來到王夫人上房。只見幾個丫頭手裡拿著針線,卻打盹兒。王夫人在裡間涼床上睡著,金釧兒坐在旁邊捶腿,也斜著眼亂恍。寶玉輕輕的走到跟前,把他耳朵上的墜子一摘。金釧兒睜眼,見是寶玉,寶玉便悄俏的笑道:「就睏的這麼著?」金釧抿嘴兒一笑,擺手叫他出去,仍合上眼。寶玉見了他,就有些戀戀不捨的,悄悄的探頭瞧瞧王夫人合著眼,便自己向身邊荷包裡帶的香雪潤津丹掏了一丸出來,向金釧兒嘴裡一送,金釧兒也不睜眼,只管噙了。寶玉上來,便拉著手,悄悄的笑道:「我和太太討了你,咱們在一處吧!」金釧兒不答。寶玉又道:「等太太醒了,我就說。」金釧兒睜開眼,將寶玉一推,笑道:「你忙什麼?『金簪兒掉在井裡頭,有你的只是有你的。』連這句俗語難道也不明白?我告訴你個巧方兒,你往東小院兒裡頭拿環哥兒和彩雲去。」寶玉笑道:「誰管他的事呢!咱們只說咱們的。」只見王夫人翻身起來,照金釧兒臉上就打了個嘴巴,指著罵道:「下作小娼婦兒!好好兒的爺們,都叫你們教壞了!」寶玉見王夫人起來,早一溜煙跑了。

這裡金釧兒半邊臉火熱,一聲不敢言語。登時眾丫頭聽見王夫人醒了,都忙進來。王夫人便叫:「玉釧兒,把你媽叫來!帶出你姐姐去。」金釧兒聽見,忙跪下哭道:「我再不敢了!太太要打要罵,只管發落,別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了太太十來年,這會子攆出去,我還見人不見人呢!」王夫人固然是個寬仁慈厚的人,從來不曾打過丫頭們一下子,今忽見金釧兒行此無恥之事,這是平生最恨的,所以氣忿不過,打了一下子,罵了幾句。雖金釧兒苦求也不肯收留,到底叫了金釧兒的母親白老媳婦兒領出去了。那金釧兒含羞忍辱的出去,不在話下。

第七十四回「惑奸讒抄檢大觀園」:

王善保家的道:「別的還罷了,太太不知,頭一個是寶玉屋裡的晴雯那丫頭,仗著他的模樣兒比別人標緻些,又長了一張巧嘴,天天打扮的像個西施樣子,在人跟前能說慣道,抓尖要強,一句話不投機,他就立起兩個眼睛來罵人。妖妖調調,大不成個體統!」

王夫人聽了這話,猛然觸動往事,便問鳳姐道:「上次我們跟了老太太進園逛去,有一個水蛇腰,削肩膀兒,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裡罵小丫頭。我心裡很看不上那狂樣子。因同老太太走,我不曾說他,後來要問是誰,偏又忘了。今日對了檻兒。這丫頭想必就是他了?」鳳姐道:「若論這些丫頭們,共總比起來,都沒晴雯長得好。論舉止言語,他原輕薄些。方才太太說的倒很像他,我也忘了那日的事,不敢混說。」王善保家的便道:「不用這樣,此刻不難叫了他來,太太瞧瞧。」王夫人道:「寶玉屋裡常見我的,只有襲人、麝月,這兩個笨笨的倒好。要有這個,他自然不敢來見我呀!我一生最嫌這樣的人,且又出來這個事。好好的寶玉,倘或叫這蹄子勾引壞了,那還了得!」因叫自己的丫頭來,吩咐道:「你去,只說我有話問他,留下襲人、麝月伏侍寶玉,不必來了,有一個晴雯最伶俐,叫他即刻快來。你不許和他說些什麼!」小丫頭答應了,走入怡紅院,正值晴雯身上不好,睡中覺才起來,發悶呢,聽如此說,只得隨了他來。

素日晴雯不敢出頭,因連日不自在,並沒十分妝飾,自為無礙。及到鳳姐的房間,王夫人一見他釵歪鬢鬆,衫垂帶褪,大有春睡捧心之態。而且形容面貌恰是上月的那人,不覺勾起方才的火來。王夫人便冷笑道:「好個美人兒!真像個病西施了。你天天作這輕狂樣兒給誰看!你幹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我且放著你,自然明兒揭你的皮!寶玉今日可好些?」晴雯一聽如此說,心內大異,便知有人暗算了他,雖然羞惱,只不敢作聲。他本是個聰明過頂的人,見問寶玉可好些,他便不肯以實話答應,忙跪下答道:「我不大到寶玉房裡去,又不常和寶玉在一處,好歹我不能知,那是麝月和襲人兩個人的事,太太問他們。」王夫人道:「這就該打嘴!你難道是死人?要你們做什麼?」晴雯道:「我原是跟老太太的人,因老太太說園裡空大,人少,寶玉害怕,所以撥了我去外間屋裡上夜,不過看屋子。我原回過我笨,不能伏侍,老太太罵了我,說:『又不叫你管他的事,要伶俐的做什麼?』我聽了,不敢不去,才去的。不過十天半月之內,寶玉叫著了,答應幾句話,就散了。至於寶玉的飲食起居,上一層有老奶奶老媽媽們,下一層有襲人、麝月、秋紋幾個人。我閒著還要做老太太房裡的針線,所以寶玉的事,竟不曾留心。太太既怪,從此後我留心就是了。」王夫人信以為真,忙說:「阿彌陀佛!你不近寶玉,是我的造化,竟不勞你費心。既是老太太給寶玉的,我明兒回了老太太,再攆你。」因向王善保家的道:「你們進去,好生防他幾日,不許他在寶玉屋裡睡覺,等我回過老太太,再處治他。」喝聲:「出去!站在這裡,我看不上這浪樣兒!誰許你這麼花紅柳綠的妝扮。」晴雯只得出來,這氣非同小可,一出門,便拿絹子握著臉,一頭走,一頭哭,直哭到園內去。

這裡王夫人向鳳姐等自怨道:「這幾年我越發精神短了,照顧不到。這樣妖精似的東西,竟沒看見!只怕這樣的還有,明日倒得查查。」鳳姐見王夫人盛怒之際,又因王善保家的是刑夫人的耳目,時常調唆的刑夫人生事,縱有千百樣言語,此刻也不敢說,只低頭答應著。

迫死金釧,逐走晴雯,都是要避免寶玉被教壞,為寶玉成就大事業去除阻礙,而歸根究底,還是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

襲人凡事提醒寶玉,更懂得為王夫人打算,故深得王夫人寵信,第三十四回:

襲人見王夫人這般悲感,自己也不覺傷了心,陪著落淚。又道:「二爺是太太養的,太太豈不心疼;就是我們做下人的,伏侍一場,大家落個平安,也算造化了。要這樣起來,連平安都不能了。哪一日哪一時我不勸二爺?只是勸不醒。偏偏那些人又肯親近他,也怨不得他這樣。如今我們勸的倒不好了。今日太太提起這話來,我還惦記著一件事,要來回太太,討太太個主意。只是我怕太太疑心,不但我的話白說了,且連葬身之地都沒有了!」王夫人聽了這話內中有因,忙問道:「我的兒!你只管說。近來我因聽見眾人背前面後都誇你,我只說你不過在寶玉身上留心,或是諸人跟前和氣這些小意思,誰知你方才和我說的話,全是大道理,正合我的心事。你有什麼只管說什麼,只別叫別人知道就是了。」襲人道:「我也沒什麼別的說,我只想著討太太一個示下,怎麼變個法兒,以後竟還叫二爺搬出園外來住就好了。」

王夫人聽了,吃一大驚,忙拉了襲人的手,問道:「寶玉難道和誰作怪了不成?」襲人連忙回道:「太太別多心,並沒有這話,這不過是我的小見識:如今二爺也大了,裡頭姑娘們也大了,況且林姑娘、寶姑娘又是兩姨姑表姐妹,雖說是姐妹們,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處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懸心。既蒙老太太和太太的恩典,把我派在二爺屋裡,如今跟在園中住,都是我的干係。太太想,多有無心中做出,有心人看見,當做有心事,反說壞了的,倒不如預先防著點兒。況且二爺素日的性格,太太是知道的,他又偏好在我們堆裡鬧。倘或不防,前後錯了一點半點,不論真假,人多嘴雜,那起壞人的嘴,太太還不知道呢:心順了,說的比菩薩還好;心不順,就沒有忌諱了。二爺將來倘或有人說好,不過大家落個直過兒;設若叫人哼出一聲不是來,我們不用說,粉身碎骨還是平常,後來二爺一生的聲名品行,豈不完了呢?那時老爺、太太也白疼了,白操了心了。不如這會子防避些,似乎妥當。太太事情又多,一時固然想不到;我們想不到便罷了,既想到了,要不回明了太太,罪越重了。近來我為這件事,日夜懸心,又恐怕太太聽著生氣,所以總沒敢言語。」王夫人聽了這話,正觸了金釧兒之事,直呆了半晌,思前想後,心下越發感愛襲人。笑道:「我的兒,你竟有這個心胸,想得這樣周全。我何曾又不想到這裡?只是這幾次有事就混忘了。你今日這話提醒了我,難為你這樣細心,真真好孩子!也罷了,你且去罷,我自有道理。只是還有一句話,你如今既說了這樣的話,我索性就把他交給你了。好歹留點心兒,別叫他糟塌了身子才好,自然不辜負你。」襲人低了一回頭,方道:「太太吩咐,敢不盡心嗎。」說著,慢慢的退出。

寶釵也是深知王夫人的計算,第三十二回:

寶釵笑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是這麼想。據我看來,他並不是賭氣投井,多半他下去住著,或是在井旁邊兒玩,失了腳掉下去的。他在上頭拘束慣了,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處去玩玩逛逛兒,豈有這樣大氣的理?縱然有這樣大氣,也不過是個糊塗人,也不為可惜。」王夫人點頭嘆道:「雖然如此,到底我心裡不安!」寶釵笑道:「姨娘也不勞關心。十分過不去,不過多賞他幾兩銀子發送他,也就盡了主僕之情了。」王夫人道:「才剛我賞了五十兩銀子給他媽,原要還把你姐妹們的新衣裳給他兩件裝裹,誰知可巧都沒有什麼新做的衣裳,只有你林妹妹做生日的兩套。我想你林妹妹那孩子,素日是個有心的,況且他也三災八難的,既說了給他做生日,這會子又給人去裝裹,豈不忌諱?因這麼著,我才現叫裁縫趕著做一套給他。要是別的丫頭,賞他幾兩銀子,也就完了。金釧兒雖然是個丫頭,素日在我跟前,比我的女孩兒差不多兒!」口裡說著,不覺流下淚來。寶釵忙道:「姨娘這會子何用叫裁縫趕去。我前日倒做了兩套,拿來給他,豈不省事?況且他活的時候兒也穿過我的舊衣裳,身量也相對。」王夫人道:「雖然這樣,難道你不忌諱?」寶釵笑道:「姨娘放心,我從來不計較這些。」一面說,一面起身就走。王夫人忙叫了兩個人跟寶釵去。

她終於為王夫人所信任,於鳳姐養病時,代為掌管府中事務,第五十五回:

如今且說王夫人見他如此,探春與李紈暫難謝事,園中人多,又恐失於照管,特請了寶釵來,託他各處小心。因囑咐他:「老婆子們不中用,得空兒吃酒鬥牌,白日裡睡覺,夜裡鬥牌,我都知道的。鳳丫頭在外頭,他們還有個怕懼,如今他們又該取便了。好孩子,你還是個妥當人。你兄弟妹妹又小,我又沒工夫,你替我辛苦兩天,照看照看。凡有想不到的事,你來告訴我,別等老太太問出來,我沒話回。哪些人不好,你只管說。他們不聽,你來告訴我,別弄出大事來才好。」寶釵聽說,只得答應了。

既要寶玉出人頭地,就離不開仕進功名。換言之,王夫人和賈政是站在同一邊的,襲人、寶釵又相當於王夫人的盟友,寶玉實際非常孤立。

賈母在,因疼愛「兩個玉兒」,寶黛是知己,成婚機會也較高。可是,賈母一死,寶黛又未完婚,根據王夫人和賈政的心思,娶寶釵就是理所當然的事。

關於娶寶釵一節,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有些端倪值得參考:

黛玉笑道:「大節下,怎麼好好兒的哭起來了?難道是為爭粽子吃,爭惱了不成?」寶玉和襲人都「噗嗤」的一笑。黛玉道:「二哥哥,你不要告訴我,我不問就知道了。」一面說,一面拍著襲人的肩膀,笑道:「好嫂子,你告訴我。必定是你們兩口兒拌了嘴了。告訴妹妹,替你們和息和息。」襲人推他道:「姑娘,你鬧什麼!我們一個丫頭,姑娘只是混說。」黛玉笑道:「你說你是丫頭,我只拿你當嫂子待。」寶玉道:「你何苦來替他招罵呢,饒這麼著,還有人說閑話,還擱得住你來說這些個!」襲人笑道:「姑娘,你不知道我的心,除非一口氣不來,死了倒也罷了。」黛玉笑道:「你死了,別人不知怎麼樣,我先就哭死了。」寶玉笑道:「你死了,我做和尚去。」襲人道:「你老實些罷,何苦還混說。」黛玉將兩個指頭一伸,抿著嘴兒笑道:「做了兩個和尚了!我從今以後,都記著你做和尚的招數兒。」寶玉聽了,知道是點他前日的話,自己一笑,也就罷了。

襲人是寶釵的影子,許多寶釵的性格,襲人都有。從黛玉「好嫂子」、「你說你是丫頭,我只拿你當嫂子待」,襲人雖無「寶二奶奶」之名,但已有「寶二奶奶」之實,這自然是王夫人許可的。據此,寶釵他朝焉不會成為名副其實的「寶二奶奶」?

第四十六回「鴛鴦女誓絕鴛鴦偶」有這麼一段:

賈母聽了,氣的渾身打戰,口內只說:「我通共剩了這麼一個可靠的人,他們還要來算計!」因見王夫人在旁,便向王夫人道:「你們原來都是哄我的!外頭孝順,暗地裡盤算我。有好東西也來要,有好人也來要,剩了這個毛丫頭,見我待他好了,你們自然氣不過,弄開了他,好擺弄我!」王夫人忙站起來,不敢還一言。薛姨媽見連王夫人怪上,反不好勸的了;李紈一聽鴛鴦這話,早帶了姐妹們出去了。探春有心的人,想王夫人雖有委屈,如何敢辯;薛姨媽現是親姐妹,自然也不好辯;寶釵也不便為姨母辯;李紈、鳳姐、寶玉一發不敢辯:這正用著女孩兒之時。

王夫人孝順,所以一直深得賈母喜愛。不過,以上的話似乎透露賈母和王夫人之間存有某程度的嫌隙,這嫌隙可能也是賈政與賈母之間的嫌隙。一重真情待人,一重功名利祿。一重無私,一尚自私。

後八十回王夫人何時死,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寶玉出家,王夫人畢生寄望,終於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