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的成就從來不在學術,而在他對自由主義貫徹始終。
民國有位學者黃侃,曾嘲笑胡適:「昔日謝靈運為『秘書監』,今日胡適可謂『著作監』」、「監者,太監也。太監者,下部沒有了也。」因胡適《中國哲學史大綱》、《白話文學史》都只有上部,下部尚未寫畢,黃侃遂發此譏笑。不過,從另一角度看,黃侃亦可謂不懂胡適!
生平最後一次演講,胡適說:「我是一個對物理學一竅不通的人,但我卻有兩個學生是大物理學家。一個是北京大學物理系的饒毓泰,一個就是這位曾與李政道、楊振寧合作證驗『對等律之不可靠性』的吳健雄女士……這一件事,我認為是生平最得意,也是最值得自豪的。」
作育英才固然開心,重點是老師讓學生發展出自己所長,非強加自己思維知識於學生身上。胡適這番話,反映他服膺自由主義教育觀,且以此為傲,難怪吳健雄女士終身覺得「我一生受您
(指胡適) 的影響最大」。
對於魯迅,參與左翼作家聯盟,給中共抬轎,還不是仇敵麼?胡適不以為然。他說:「魯迅是個自由主義者,決不會為外力所屈服,他是我們的人。」相信魯迅泉下有知,定必以有此知音為榮。
毛澤東上世紀五十年代在大陸掀起「批判胡適運動」,胡適知道後,沒有勃然大怒,反而從容響應:「我覺得世界上二、三百年來有一種公開的趨向,朝科學民主這個方向上走,朝新的科學方法走,那時候我朋友陳獨秀在《新青年》上發表文章擁護『德』先生和『賽』先生,我表示過這樣的話,把這個抽象名詞人格化,把它看作人,最容易錯誤的,容易人格化。容易人格化,也就容易偶像化,偶像化了,便會盲目崇拜……當時我朋友陳獨秀只認得兩個名詞,不知道科學是一個方法,民主是一種生活習慣,是一種生活方式。」
「離開了胡適的思想,哪裡還有什麼胡適呢?」是他一生座右銘。縱使不乏被同道誤解 (如殷海光批評他晚年過分強調寬容)、當權者莫視
(蔣介石始終不聽從他的意見),他始終如一,氣定神閒。
胡適猝逝,論敵徐復觀放下私怨,撰寫<一個偉大書生的悲劇>,殷海光慨嘆看到自由主義知識分子落日餘暉。
朱學勤講得好:「最難能可貴的是,終其一生,他始終堅持著與自由主義這一信仰相匹配的溫和態度。他從沒有被二十世紀那個時代所激怒,在激怒中一起毒化;也沒有淪陷在旨在逃避時代的文人情趣中。他完全有理由走向這兩極的某一極,但是這個溫和的人竟然做到了某種倔強性格做不到的事情
- 始終以一種從容的態度批評著那個時代,不過火,不油滑,不表演,不世故。這樣一種平和的態度,竟能在那樣污濁的世界裡堅持了一輩子,不是聖人,也是奇蹟。」
這或許是對適之先生一生最好的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