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元年 (公元七四二年) 以後,唐對吐蕃不時用兵。
十二月,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奏破吐蕃大嶺等軍;戊戌,又奏破青海道莽布支營三萬餘眾,斬獲五千餘級。庚子,河西節度使王倕奏破吐蕃漁海及游弈等軍。(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五)
皇甫惟明正是因軍功顯赫而被重用。
(天寶二年,公元七四三年,四月)丁亥,皇甫惟明引軍出西平,擊吐蕃,行千餘里,攻洪濟城,破之。(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五)
然而,吐蕃國力強大,不乏歸附者。
(天寶元年,公元七四二年)護密先附吐蕃,戊午,其王頡吉裡匐遣使請降。(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五)
皇甫惟明更於天寶四載 (公元七四五年) 九月被吐蕃軍隊打敗。
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與吐蕃戰于石堡城,為虜所敗,副將褚誗戰死。(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五)
儘管惟明於次年 (天寶五載,公元七四六年) 仍可兼任河西節度使,其不久因被李林甫誣陷,貶播川太守。
春,正月,乙丑,以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兼河西節度使。(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五)
初,太子之立,非林甫意。林甫恐異日為己禍,常有動搖東宮之志;而堅,又太子之妃兄也。皇甫惟明嘗為忠王友,時破吐蕃,入獻捷,見林甫專權,意頗不平。時因見上,乘間微勸上去林甫。林甫知之,使楊慎矜密伺其所為。會正月望夜,太子出遊,與堅相見,堅又與惟明會於景龍觀道士之室。慎矜發其事,以為堅戚里,不應與邊將狎暱。林甫因奏堅與惟明結謀,欲共立太子。堅、惟明下獄,林甫使慎矜與御史中丞王鉷、京兆府法曹吉溫共鞫之。上亦疑堅與惟明有謀而不顯其罪,癸酉,下制,責堅以干進不已,貶縉雲太守;惟明以離間君臣,貶播川太守;仍別下制戒百官。(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五)
隴右、河西節度使的職位,由王忠嗣 (事前,王氏正任職朔方、河東節度使,表現優異) 接任。換言之,王忠嗣成為「西北兵鎮系統」的首領。
(天寶四載,公元七四五年)二月,己酉,以朔方節度使王忠嗣兼河東節度使。忠嗣少以勇敢自負,及鎮方面,專以持重安邊為務,常曰:「太平之將,但當撫循訓練士卒而已,不可疲中國之力以邀功名。」有漆弓百五十斤,常貯之橐中,以示不用。軍中日夜思戰,忠嗣多遣謀人伺其間隙,見可勝,然後興師,故出必有功。既兼兩道節制,自朔方至去雲中,邊陲數千里,要害之地,悉列置城堡,斥地各數百里。邊人以為自張仁但之後,將帥皆不及。(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五)
(天寶五載,公元七四六年)以王忠嗣為河西、隴右節度使,兼知朔方、河東節度事。(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五)
忠嗣上任前,其曾於朔方、河東地區,透過互市大量買去胡人的馬匹。胡人每以騎兵衝鋒陷陣,馬匹數目下降,其對唐室的威脅自減,而唐室之騎兵力量反而日益增強。
忠嗣始在朔方、河東,每互市,高估馬價,諸胡聞之,爭賣馬於唐,忠嗣皆買之。由是胡馬少,唐兵益壯。(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五)
忠嗣調任隴右、河西節度使,他又把過往買得的馬匹移至隴右、河西,當地兵力因此加強。
及徙隴右、河西,復請分朔方、河東馬九千匹以實之,其軍亦壯。(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五)
「西北兵鎮系統」在王忠嗣的掌控下日益壯大,換來的結果是:多次大敗吐蕃、吐谷渾。
忠嗣杖四節,控制萬里,天下勁兵重鎮,皆在掌握,與吐蕃戰於青海、積石,皆大捷。又討吐谷渾於墨離軍,虜其全部而歸。(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五)
忠嗣是地道的漢人,祖籍山西太原祁縣。可是,他的兩名手下卻是「蕃將」:一為出身西突厥別部突騎施的哥舒翰,一為契丹王之子李光弼。
(天寶六載,公元七四七年,十月)河西、隴右節度使王忠嗣以部將哥舒翰為大斗副使,李光弼為河西兵馬使,充赤水軍使。翰父祖本突騎施別部酋長,光弼,契丹王楷洛之子也,皆以勇略為忠嗣所重。(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五)
哥舒翰軍紀嚴明,且懂智謀計略。
忠嗣使翰擊吐蕃,有同列為之副,倨慢不為用,翰撾殺之,軍中股心栗;累功至隴右節度副使。每歲積石軍麥熟,吐蕃輒來獲之,無能御者,邊人謂之「吐蕃麥莊」。翰先伏兵於其側,虜至,斷其後,夾擊之,無一人得返者,自是不敢復來。(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五)
他可謂是王忠嗣的「接班人」(由他任職「隴右節度副使」可知)。
至於李光弼,其道德感或不及王忠嗣,但由他為忠嗣擔憂之舉、說「向者恐為大夫之累,故不敢不言。今大夫能行古人之事,非光弼所及也。」,可見他也是一個「雖不能至,然心嚮往之」的有德之人
(這亦反映他深受一定程度的漢化)。
上欲使王忠嗣攻吐蕃石堡城,忠嗣上言:「石堡險固,吐蕃舉國守之。今頓兵其下,非殺數萬人不能克。臣恐所得不如所亡,不如且厲兵秣馬,俟其有釁,然後取之。」上意不快。將軍董延光自請將兵取石堡城,上命忠嗣分兵助之。忠嗣不得已奉詔,而不盡副延光所欲,延光怨之。
李光弼言於忠嗣曰:「大夫以愛士卒之故,不欲成延光之功,雖迫於制書,實奪其謀也。何以知之?今以數萬眾授之而不立重賞,士卒安肯為之盡力乎!然此天子意也,彼無功,必歸罪於大夫。大夫軍府充牣,何愛數萬段帛不以杜其讒口乎!」忠嗣曰:「今以數萬之眾爭一城,得之未足以制敵,不得亦無害於國,故忠嗣不欲為之。忠嗣今受責天子,不過以金吾、羽林一將軍歸宿衛,其次不過黔中上佐;忠嗣豈以數萬人之命易一官乎!李將軍,子誠愛我矣,然吾志決矣,子勿復言!」光弼曰:「向者恐為大夫之累,故不敢不言。今大夫能行古人之事,非光弼所及也。」遂趨出。(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五)
可惜的是,忠嗣因「功名日盛」,招致李林甫的妒忌,為李林甫所迫,辭去河東、朔方節度使。
(天寶六載,公元七四七年)李林甫以王忠嗣功名日盛,恐其入相,忌之......夏,四月,忠嗣固辭兼河東、朔方節度;許之。(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五)
不久,他又被董延光批斥「沮撓軍計」,且為太子、皇甫惟明等人聯合一事所牽累。
延光過期不克,言忠嗣沮撓軍計,上怒。李林甫因使濟陽別駕魏林告「忠嗣嘗自言我幼養宮中,與忠王相愛狎」,欲擁兵以尊奉太子。敕征忠嗣入朝,委三司鞫之。(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五)
「隴右節度使」一職,終由哥舒翰接掌;「河西節度使」一職,則由安思順充任。忠嗣至此徹底失勢。
上聞哥舒翰名,召見華清宮,與語,悅之。十一月,辛卯,以翰判西平太守,充隴右節度使;以朔方節度使安思順判武威郡事,充河西節度使。(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五)
在哥舒翰的奮力求情下,忠嗣雖能逃出生天,但卻仍免不了被貶漢陽的厄運 (此狙頗見哥舒翰所受的漢化深刻)。
三司按王忠嗣,上曰:「吾兒居深宮,安得與外人通謀,此必妄也。但劾忠嗣沮撓軍功。」哥舒翰之入朝也,或勸多繼金帛以救忠嗣。翰曰:「若直道尚存,王公必不冤死;如其將喪,多賂何為!」遂單囊而行。三司奏忠嗣罪當死。翰始遇知於上,力陳忠嗣之冤,且請以己官爵贖忠嗣罪;上起,入禁中,翰叩頭隨之,言與淚俱。上感寤,己亥,貶忠嗣漢陽太守。(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五)
忠嗣出身漢人,曾先後統領「東北」(任「河東節度使」)、「西北」兩大兵鎮系統。自他失勢以後,一方面,「蕃將」冒起,取代漢人的地位,出任多個兵鎮的節度使;另一方面,「東北」、「西北」兩大兵鎮系統至此判然兩分,「東北兵鎮系統」由安祿山掌管,而「西北兵鎮系統」則由哥舒翰掌管。
又王忠嗣尚有為國為民的道德人格,其雖握有重兵
(「尾大不掉」之勢已成),卻對唐室毫無威脅。然而,忠嗣去後,「蕃將」接任其崗位。「蕃將」多漢化不深,野性未馴。其握有重兵,久之必生異心,兵鎮之設置本在於防範胡人以維護唐室政權,今卻轉成胡人反噬唐室之勢,全失本意。錢穆《國史大綱》言:
其先本用兵防胡,其後乃變為豢胡為兵,全失本意。
又言:
唐人既不嚴種姓之防,又不能注意於國家民族的文化教育,而徒養諸胡為爪牙,欲藉以為噬搏之用,則宜釀成此曠古未有之大禍矣。
可謂道盡箇中之曲折原委。
另外,忠嗣去職,很大程度上是受到朝中李林甫的中傷。朝中之鬥爭波及邊事,這其實是國家易生外患一重要警號。後來明代熊廷弼終因朝中東林派、宦官集團內鬥而被牽連、殺害,變相坐就東北後金之肆無忌憚。這充分印證出「朝中之鬥爭波及邊事」絕非一件好事。箇中端緒,其實早已隱含於忠嗣被誣害一事上,只是後人未有察覺而已。
忠嗣被誣一事之影響、歷史意義大致如上。
言歸正傳,經過一連串的變動,吐蕃力量日增,其更與小勃律國聯婚,與之共拒唐室。
吐蕃以女妻小勃律王,及其旁二十餘國,皆附吐蕃,貢獻不入;前後節度使討之,皆不能克。(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五)
我們可說,直至天寶六載 (公元七四七年),唐、吐蕃的緊張關係始終未能得以緩和。